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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四聪神骏(下)

    那马似乎听懂李靖的话,尥起蹶子。染干笑道:“看看吧,它都不愿意了。我们草原人最敬英雄,也最讲义气。英雄寻明主,壮士酬知音——烈马只服侍驯服它的主人,李兄弟就不要推辞了。”说罢,打了一个手势。前军吹响号角,大队人马又开始启动,向前行驶。

    染干对咄吉世道:“你去把李叔的马牵来。”咄吉世领命,骑马奔向山坡。

    雪云道:“兄兄不在中军,会不会影响队伍行进?”

    染干道:“有咄陆设督军,料也无妨。雪云,父汗亡故之事,你告诉李兄弟。”

    雪云黯然道:“父汗西征,在河岸视察军情,突然飞来一支羽箭,正中咽喉,跌落下马,抬回大营就去世了……”她望着正在经过前方的队伍,“父汗灵柩在中军的大车上,送回圣山安葬,我永远也见不到他的笑容了……”

    这时,咄吉世牵了李靖的黄马过来。染干看了几眼,道:“此马亦属上品,不知李兄弟从何处得来?”李靖便将谢康途赠送之事讲了。染干道:“漠南马邑谢公是大商,我们草原人都知道他,我们这几年吃的盐、穿的衣,都由他的商队运送,当然他也将我们草原良马换去不少。不过,像李兄弟驯服的这等神驹,汗国数十年难得一见。李兄弟,好马配好鞍。咄吉世,俟利弗,你兄弟二人去把我的马鞍卸下,安在这神驹背上,供李叔骑乘。”

    二人就去动手。李靖赶紧摆手道:“万万使不得!染干兄的马鞍,定是极为金贵,小弟受用不起!”

    染干握住他的手道:“突厥与大隋交好,是友邦,不是敌人。李兄弟虽未言明家世,但能与马邑谢公为友,武功又如此高强,绝非泛泛之辈。今后两国持续修好,少不得劳烦李兄弟,区区马鞍不值一提,还请兄弟不要嫌弃。”

    这时兄弟二人取了马鞍、肚带、脚蹬来,均是上好牛皮经能工巧匠精心制作而成。染干伸手接过,欲放在黑马背上。黑马虽不迈步,但将身一扭,打起了响鼻。李靖见推辞不过,双手接过,搭上马背,黑马乖顺接受。接着,又将原先黄马的缰绳解来套上马头,再把行李包袱绑在鞍后。整个过程,那黑马静若处子,对新主人百依百顺。

    换好马具,大队人马已经过境,留下一路烟尘。染干招呼妹妹和儿子上马,让咄吉世套了黄马“追风”,一起东行。他对李靖道:“李兄弟可试试新得的宝马。”李靖一时兴起,上马只轻喝一声,那黑马扬蹄而奔,但觉耳旁风声呼呼,眼见绿草波浪般闪退,很快就跑出了十余里,再勒马而回,其间数次指令不尽如人意,但黑马领悟极快。回到染干身侧时,黑马已能大致听懂李靖指令。

    染干正色道:“都说南人不善骑射,我看李兄弟年纪不大,骑术却不输沙场老将。方才我见此马能很快听懂你的指令,足见颇有灵性,兄弟当好好珍惜。我们草原人将马视作自己的性命,有时缺少食物,也尽量先把马儿喂饱。既然马等同于人,也当有个名字,李兄弟可想好为它起名?”

    咄苾插嘴道:“我看这马黑乎乎的,行走如风,叫‘黑风’就挺好。”

    雪云道:“‘黑风’是好,但草原上真的‘黑风’,被我们视为妖魔。”

    咄吉世道:“‘黑风’确实不吉利。这马奔走如龙,不如叫‘黑龙’。”

    一直沉默寡言的俟利弗道:“龙在大海里,草原哪有龙?我们草原人以狼为图腾,不如叫‘黑狼’吧。”

    染干道:“你们全都乱说。凡是骏马,只有主人才能起名。李兄弟,想好了么?”

    李靖道:“公主和三位王子起的名都很好,只是更适合于草原。待我求宝象法王治病之后,就要回中原,还是起一个中原名字,可能更加妥当。”

    雪云急道:“最不喜欢你这吞吞吐吐的性子,快说。”

    李靖道:“就叫‘四聪’如何?”

    众人都一脸茫然。染干皱眉道:“我们虽请过汉人先生教习汉文,但所知甚浅,这‘四聪’二字,从何说起?”

    李靖道:“我们汉人有部书叫《尚书》,其实也可理解成‘上书’,就是上古之书。这部书里有句话,叫‘明四目,达四聪’。因此我取‘四聪’为名。”

    染干越听越糊涂:“李兄弟,我知道贵国诗书传承千年,典籍甚多,但这名难以理解。‘目’指‘眼睛’,也指‘看见’,‘聪’指‘耳朵’,也指‘听见’。但世上的人和马,没见过四只眼睛、四只耳朵的。若有,岂不成了怪物?”

    李靖道:“染干兄,汉人书籍里,有时字词顺序排列与他国不同。‘四目’其实是‘目四’,就是指‘眼睛能看四方’;‘四聪’就是‘聪四’,就是指‘有远闻四方的听觉’。这匹公马具有灵性,先前设陷阱不能坑它,绳索不能套它,能闻羽箭之声,能辨人心良善,行动迅捷,自由奔放。当染干兄利箭射来,我用剑替它折断之时,它眼神中闪过温暖之色。其实从那一刻起,它已认定我是好伙伴,因此后来虽然不愿被驯服,但腾挪闪跃时给我留了情面,不然怎能得手?因此小弟认为,它当得起‘四聪’二字。”

    染干听罢,长叹道:“今日听李兄弟讲马,让我如闻仙乐。能与李兄弟相交,是染干生平一大快事!”突然大吼一声:“四聪”。那黑马一惊,随即仰头长嘶,像在应答。

    染干哈哈大笑,取了挂在鞍后的羊皮袋,打开塞子,喝了一口,递给李靖:“兄弟得了神驹,得喝口酒助兴。”

    李靖接过,喝了一口。那酒浓烈如刀,进了腹中如同火烧,赶忙把酒囊还给染干。

    于是一行人随着大队,在草原上奔驰三日。突厥军队除了必要炊具,概无粮草辎重,各人在马上备齐饮食,实现军需自给。李靖与染干逐步知心,相互讲些见闻,也相互学习对方的语言,过得倒也充实。

    第四日,天气晴朗,远远望见一座大山。染干扬鞭一指:“这便是我族圣山都斤山,纵横千里,主峰一千二百丈,终年积雪,却温泉遍地,是我族美丽家园,也是汗国牙帐所在。李兄弟莫要着急,待回到牙帐,我请国师为你解毒即可。”

    雪云道:“妹妹祝兄兄回山继承大可汗之位。到了那时,大汗一声令下,国人谁敢不从?莫说治你的病,就是你看上的女子,大汗都会为你作主。”说罢脸上飞起红云。

    突厥女子不似中原女子矜持,向来爱慕英雄,遇到喜欢的男子说与父兄,即可成婚,与中原繁复礼仪大相径庭。连日来,雪云对李靖好感日深,染干心头镜亮。不过,他此时最重要的事是登上汗位。当下正色道:“汗位继承虽有法度,但仍然需要数十万部众推举。待回牙帐再说。”

    话音刚落,前方一骑飞驰而来,见了染干,用突厥语大声报告:“小可汗,雍虞闾叶护率国师等八万人在圣山前列阵拦截,意图谋反!”

    染干脸上一僵,手中的马鞭掉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