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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可汗之死(上)

    原来,莫何可汗率军西征,十万大军一分为二,各五万骑士,第一支五万人由其子阿史那·染干统领,从弟阿史那·咄陆设为副;第二支由阿史那·雍虞闾叶护统领,雍虞闾同母弟阿史那·褥但特勤为副。大军达至金山(今阿尔泰山)额勒济思河(今额尔齐斯河),沿河岸两侧设帐驻扎。莫何可汗黄昏出巡时,对岸飞来一箭射中咽喉,回帐不久即死。临死前已说不出话,指着染干示意传位于他。

    按突厥传统,大可汗亡故须用羊皮裹尸,外罩大木匣。若死于春夏,匣中填塞雪山坚冰以防腐烂,用四轮马车送回牙帐停放七日,子孙及诸部首领,各杀羊马陈于帐前祭奠,跨马沿着牙帐环走七匝,然后亲属进帐,抽佩刀割面,高声痛哭,血泪俱流。如此七日后,由长老或国师择日,将尸体和可汗生前的衣物包含马匹一起用干柴焚化成灰,收入木匣之中待葬,其墓所立石为标,类似汉人墓碑,数目以平生杀人数为准,每年祭以羊马头,悬挂在石标上。

    这一套程序,虽不如汉人皇帝驾崩后繁复,却也是举国大事,由继位可汗主持,国师执行并作法。如今莫何可汗死后,雍虞闾和国师先前称回圣山为可汗筹备丧事,率军先走。不料待莫何可汗灵柩回山,却不迎接,反而纠结各部首领,集勇士八万,在山前的河谷严阵以待。

    李靖随染干赶到阵前,只见对面阵中旗幡林立,整齐排列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突厥勇士,背倚高山,骑着各色健马,个个刀出鞘,箭上弦。两军相距不到八十步,战事一触即发。对方阵列前的中心处,高高挑起大纛,纛上绣了五只狼头。大纛下一匹黄马,马上端坐一个中年汉子,中等身材,辫发裘衣,络腮胡子,唇上八字须,须尾上翘,鹰眼,朝天鼻,大耳朵。在他的身旁,一位七十来岁的矮小番僧端坐一匹白马上,红光满面,眉毛极浓,眉尾垂到脸上,眼睛细小,看不见眼珠。李靖料想他就是自己要寻找的宝象法王。

    染干带着三子一妹赶到阵前,咄陆设上前耳语几句,染干大怒,指着对面的中年人用突厥话骂道:“雍虞闾,谁人授予你五狼大纛?你这是自封可汗,不怕各部兄弟不服吗?”

    对面的汉子果然是雍虞闾,沙钵略可汗长子。他哈哈大笑三声:“染干,我本来就是可汗,族人中男女老少皆知,何来自封?我是沙钵略先可汗嫡子,名正言顺,父汗在世时,曾多次教导我如何当好草原上的大可汗,你父做可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你父亡故,自然由我继任可汗,各部落酋长是拥戴你,还是拥戴我,要看兄弟们的心意。”话刚说完,身后八万勇士齐声高呼:“大汗,大汗,大汗!”

    染干气得浑身颤抖,幸好身后的五万人没有跟着起哄。他看了一眼咄陆设,这五万勇士一半是自己的部下,一半属于咄陆设——这位叔父一直跟着父亲处罗侯,可谓忠心耿耿。稍稍心安之后,他大声道:“我突厥汗国立国以来,都是上一代可汗临终遗命谁继任下一代可汗。父汗临终前遗命,由我继任可汗之位。雍虞闾,你确有继承可汗的资格,但去年春天,沙钵略可汗明确将汗位传给莫何可汗,父汗当时还传书予你,让你来做可汗,但当时你推辞说:‘叔父与我父是一母所生,共根连体,我是晚辈,好比枝叶,怎能使根本反而服从枝叶,让叔父屈居于晚辈之下呢!况且这是先父的遗命,怎么可以违背呢!希望叔父不要再有疑虑。’当时双方互派使者,相互推让六次,父汗不得已才做了可汗,这是草原上人人都知道的事。如今父汗尸骨未寒,你却来抢汗位,是何道理?各位首领、酋长,各位叔伯兄弟,你们是莫何先可汗的臣民,不遵先可汗遗命,就是谋反!”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身后五万勇士振臂齐声大喊:“大汗,大汗,大汗!”就连对方阵中,也隐隐传来骚动之声。

    雍虞闾一时有些惶惑,若是两军开战,对面五万人不可能投降,身后虽有八万之众,难保无人背叛,胜负殊难逆料。他弯腰伸头向身边的国师低声垂询。宝象法王低语几句,雍虞闾有了主意,坐直身子大声道:“染干,你父的汗位,本来就是抢夺。当时我在圣山牙帐留守,你父处罗侯陪父汗到隋朝边境行猎,当时国师在侧。各位酋长、首领、叔伯兄弟,你们想一想,沙钵略大可汗一天能射十八头鹿,身体可其强健?怎会在一夜之间暴毙?当时,精通医术的国师要去查看究竟是否中毒,但处罗侯叔叔不让国师进帐,就传令汗国各部,声称沙钵略可汗说我雍虞闾性格懦弱,只有传位给处罗侯才能让突厥汗国强盛。各位,你们看我懦弱吗?处罗侯当时已经掌握兵权,假惺惺谦让,说虽然父汗传位给他,但他愿意让位给我。各位都是聪明的突厥勇士,我那时手无兵权,若是真的答应继位,就会被处罗侯除掉。所以我忍辱负重,用一年时间查明处罗侯为了可汗之位,下毒害死胞兄沙钵略可汗的事实,如今处罗侯的儿子染干却鼓动不明真相的勇士前来争位。各位叔伯兄弟,你们都是草原英雄,心中净明如同圣山上的冰雪,公道自在人心,由你们做出判断吧,究竟愿意推举谁做可汗!”

    这一席话,就连李靖心中都是一震,两军阵中如同炸开了锅,就连染干身后的勇士都在议论纷纷。沙钵略可汗雄才大略,勇武康健,突然暴毙的确让草原人生疑。但是,就算雍虞闾叶护说的是真,处罗侯已死,无从对证。

    染干一扬手,身后的勇士停止骚动。他大声道:“雍虞闾,你我本是兄弟,都是阿史那氏的子孙,何必为了汗位血口喷人!沙钵略先可汗与莫何先可汗一母同胞,情同手足,弟弟为何会加害兄兄?况且我们草原人征战四方,只凭手中刀箭,又有谁会干投毒这种卑劣勾当?草原上的人都光明磊落,无人会配制毒药。倒是父汗在金山额勒济思河畔巡视时,突然从对岸飞来一箭射中父汗,当时对岸并无敌军,方圆百里只有我们突厥勇士,而雍虞闾和国师正是率军驻扎对岸。我都没有说是你亲手或派人暗算父汗,你却翻出旧事污蔑莫何先可汗!倘若你不来夺取汗位,固然可洗掉嫌疑;如今你煽动不明真相的叔伯兄弟作乱,难以自圆其说,是何居心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