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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扑进水里才见苍天明月

    呼呼——

    张诗仁的呼吸声沉重,他有些喘气,说道:“确实挺累的,做农活很辛苦。”

    “呵呵,小先生,这才哪跟哪啊!”曹木花把着锄,嘲笑道:“等哪天我带着你掰玉米,哈哈。”她的汗水滴落,在没人关注的地方,沁入土地里,没人在乎这滴汗水,它也不能让作物成长,它的一生只见过一次太阳,然后就深埋土里。

    “木花小姐,是什么原因支持你耕种在土地上的?”张诗仁看着她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看着她擦汗。

    “啥原因?哈哈哈,小先生,做农活能有啥原因?”曹木花干着活说着话。

    张诗仁看着她,他想这片地要用来做什么?种水稻吗?是这样的话,得灌水吧。种花吗?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很美吧。种什么呢?这里的土地要种什么呢?木花耕种在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张诗仁想不出答案,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他只在书里读过文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么美丽的隐居生活!

    于是,他说道:“我想,木花小姐一定喜欢土地吧。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安静又美好!”

    “哈哈哈。”曹木花停了手,终于笑着直起腰说:“我那里喜欢土地了?哈哈哈,小先生,这么热的天,你在这里做活好过吗?”曹木花看着张诗仁羞红的脸,也连忙解释道:“小先生,我听懂了你的话。我哪里有这样的体验呢?生在这里,我就应当这样做。无所谓喜不喜欢,也无所谓宁静不宁静。”

    张诗仁有些吃惊,不知所措。

    “如果有机会,我肯定去读书!我才不做活呢!”曹木花很骄傲,看着张诗仁的样子有这些好笑,爽朗又些拘束,说道:“小先生,害羞的样子,蛮好看。”她害羞起来,连忙低下头干活。

    张诗仁眼里头含满了惊喜,他含羞似挠了挠头,突然抿起嘴狂干了起来,又被手上的疼痛惊醒,仔细一看才知道,不知何时手上已经长泡了。

    嘿嘿——

    干活确实挺苦的。

    ……

    过了一会儿,正中午时,万里无云,天高且明,无有杂声,一个身着破烂衣裳的老僧人,慢慢走步过来,悄无声息。

    越走近,张诗仁和曹木花锄地声音越发清晰,也越响亮。然而没有别的声音,只有铁锄与土地摩擦着,时不时有铁锄切断草根的声音,伴随着人厚重的喘息声。

    “二位施主,贫僧添惠,路途至此,可否化碗水喝?”添惠老大师,双手合十欠身问道。

    张诗仁小心地放下锄头,双手合十,快步走去,说道:“大师好。”正说着,一双手已经把碗递了过来。

    张诗仁侧过头看着她,那个女孩笑着对老僧人说:“大师,旅途劳顿吧!辛苦了!”

    “不累,不累。”添惠大师眯起眼睛,接过碗说:“苦由心生,人生何来苦不苦?”

    “哈哈哈。”张诗仁迎合着笑,接着说:“大师说得好。”

    然后,曹木花接过话来,小姑娘问道:“大师修行,怕是一定饿了吧?且稍等,我归家为大师拿些斋饭。”

    不等添惠拒绝,曹木花已经回家去了。

    添惠大师把水一饮而尽,头上的光与水里反射的光相交融。他放下碗,双手合十,起身对曹木花的背影鞠躬,念到:“多谢施主。”他看了看四周,又对着张诗仁说:“施主,你们一家是在锄地吧?请让我帮忙。”他说着就要扶起锄头。

    张诗仁脸色一红,连忙阻止,说道:“大师说笑了,我们那里是一家。还请不劳烦您,况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得等木花小姐回来。”

    “哈哈哈,是嘛!”添惠大师爽朗的笑了起来。

    两人坐在地头开始闲聊起来。

    “张施主,你喜欢那个姑娘吧?”添惠突然问道。

    “哪里!哪里——”张诗仁害羞地别过头,又不着痕迹地扭回来点儿,嘴角已经翘起。

    “哈哈哈,张施主。人生苦短,还请莫后悔啊。”他突然感叹起来,张诗仁也默默转回头。

    “张施主,恕贫僧多言。如果你将要得绝症,你会向曹施主表明心意吗?”

    “我自然会不耽误——”张诗仁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他沉淀了一会儿,开始回忆,他咳嗽起来,然后突然从回忆中惊醒,止住了咳嗽。张诗仁接着说:“我,如果真有那时候,我会离开的。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能被耽误呢?”

    “可是,您怎么知道曹施主的心意呢?”

    添惠平静且慈悲,言语中闪烁着魔力,似乎就像旋转起来的水面,扑进去之后,只见苍天明月。

    “我......您看看,若真是爱她,到时候如何能耽误她?况且,与病人在一起,且是没有未来的交往。我哪里能耽误她?若是我,我肯定不一样我的有缘人是累赘。”张诗仁有些魔怔,这样说道。

    “张施主,贫僧给您讲个故事。年少时,贫僧曾读过一些其他地区的故事。那里的人称呼他们的神仙,用我们得语言,读音大致为‘坝伽’,又因为与我们的神仙一样无所不能,故翻译为神仙。可张施主知道,我们文化中的仙神离人间甚远,不识人间烟火气。可是‘坝伽’们却崇尚肉欲享乐,离人间又甚近。贫僧便十分激进地去说,去宣传,我们的神仙才是真神仙,佛祖才是真佛祖,那些人的神仙不是神仙,只是强夺取的名字。贫僧着急为神佛们证名,不知道闹出了多少笑话。可是,如今贫僧明白了,那本来就是两个东西,是贫僧着相了。如今想想,少年时的热血,实在是令人怀念啊!哈哈哈!是贫僧错了。”

    张诗仁想了想,说道:“着相者,不一定是您。”

    “哦!愿闻其详。”添惠大师有些惊喜。问道。

    “说不准,是起先翻译的问题,有可能是最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混淆视听。或者,是您在学习时,所读的书籍记载不够详细完善。”

    添惠大师低着头思索起来,然后发出“啊哈哈哈!”的笑声,回答道:“是是,张施主所说在理。倒是贫僧又着相了。哈哈哈”

    正说着,曹木花走了过来,端着馍馍过来了。她把食物递给了添惠。

    “谢谢曹施主。”添惠大师只取了够吃的量,装进随身携带的钵,想要干农活,却被阻止。可是老僧人坚持做,最终由他一人做完了一小半的工作。

    添惠虽然很老,可是干起活来十分麻利,手上依稀可见岁月的痕迹,不喘不休息。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张诗仁看不懂,但他拙劣的眼里依旧感受到周遭墨气的翻滚,不像是张风先生的掌控感,就像是水和乳交融在一起,他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只有金灿灿的阳光洒落。

    添惠大师进村了,他对着张诗仁说:“张施主,贫僧受教了。只是,道理,教别人容易,教自己难。祝您未来光明。”

    ……

    添惠大师进了村,路上时有些村民迎上来拜礼,添惠一一还礼。遇上送水送食物的人,便婉拒,称:“饱不食,盈不憩。”

    添惠大师宝相庄严,脸型方正,肤色偏苦,多皱纹,面无须,只是一双眼睛明净慈悲,皮肤上似有莹光,是一尊像人的佛雕。他穿着破烂却干净的僧袍,双手常常合十,随身带着钵,衣内藏着硬干粮,如果细看,会发现其身上常有墨气流转。

    “小施主,请问村长家何在?”添惠对着路过的曹喜春行礼。

    “大师好。”曹喜春像模像样,也学着添惠行礼,他嫩着声音说道:“大师,找我爷有什么事?”

    “哈哈。”添惠大师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说:“贫僧修行至此,想寻个地方休息,这才来找村长请求帮忙。”

    “哦哦。”曹喜春答应着,便带着添惠来到家里。

    张风和村长正在院子里,张风正在劈柴。

    “师傅,爷,我回来了!”曹喜春还没进门,远远地喊着,话音刚落,人就迈进院子里头。

    “这位是——”曹喜春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添惠又笑着摸摸他的头。这种感觉很清凉,很舒服,像冬日里太阳一样让人舒服,虽然这是夏天,但确实如此。

    “贫僧添惠。”他缓缓施礼,接着说:“两位施主,贫僧修行至此,想要在此地休息月余,特地来请求帮助。”

    “大师。”村长也双手合十,走了过来。张风却有些后退。

    村长接着说:“自然可以,家里正有一间空屋。请大师入住。”

    “贫僧多谢施主。贫僧不能白住,刚好贫僧来时,观察到曹小施主内养墨气的功夫稍有欠缺,贫僧这里正好有门法,可把墨气孕养于肌体内,愿意当做谢礼。”

    无聊的曹喜春听着二人的客气,正要瞌睡,听到有法可练习,一瞬间来了心思。他这才转头看清僧人,竟然长得这般高大。老大师虽然依稀看见瘦骨嶙峋,但是长得极高,把破旧的僧袍撑的鼓起,就如同夏日里遮住太阳的乌云。

    村长十分惊喜,却悠着劲儿说:“怎么能呢?这太贵重了。”

    添惠当然看得出来,老村长这是在害怕法门有问题,在客套。于是,他说道:“或许听上去贵重,但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要私藏的功夫。况且,曹小施主刚好贴合这本法门,这就是缘分,远胜于其本身价值。不如这样,让这位先生帮忙看看。”他指了指张风,又从怀里拿出秘籍。

    张风把秘籍放在鼻子旁闻了闻,点了点头。他翻开书籍看了起来,体内墨气滚动,竟当场实验,还让他走通了。然后他点了点头,把书交给了曹喜春。

    曹喜春激动地接过来,可还是收敛些,把书还给老僧人。

    老僧人立单掌于身前,另一只手做出请便的动作,不接秘籍。

    曹喜春吞咽口水,看清了书的名字:《空》

    于是,曹喜春又学到新的法门。

    ……

    这天夜里,曹喜春翻开书,书的序言这样写着:

    我是谁已不重要,花非花,草非草,世间人本无相,奈何到头心落空。

    我少年时偶然得到此法,大喜,修行之,渴求以此为建功立业之本。奈何终归年少,不得知,所得越多,失去越多,不该属于自己的终非自己的,注定的如何也逃不过。

    所求越多,则越贪,所得越多,则越嗔。我为名望也好,为道义也罢,所杀之人越来越多,所染之恶越来越深。终是害人害己,最终被仇家杀来,掠走我子,残杀我妻,罔言养我儿,日后使父子相恨,血亲相残。可怜我一岁的儿,我怎么死都不为过,我又怎么忍心伤你。

    从此,我便止杀隐居,恶人也好,罪人也罢,不伤亦不杀,有寻仇者,我便逃,我便避。十几年后,我偶遇一窝匪徒打劫商队,便上前援救,大退敌人。

    商队的护卫长是个年轻人,善良正直,家中唯有一父亲,两人相依为命。他健谈,温和,武艺也出众,算得上少年有成,我对他印象极深,总有种熟悉感。

    后来,我离开后。商队便遭到那窝强盗报复,无一生还。我得知后,去拜访他的父亲才知道,那是我的儿子。我的仇家掠走我子之后,竟是善心大发,把他养大,教他习武读书做人。

    得知真相后,我想要破戒,却又突然勘破。我贪求不属于我的亲情,我嗔怒我不杀不怒的誓言。

    原来如此。我越是有意逃避,越是无心推动。越执着越是放不下,越有心越是躲不了,世间万事,到头来只是落空。缘起时缘已灭,缘灭时缘又起。所以我遁入空门,不埋怨仇家,不向强盗报仇。

    如今我已放下,已经放下,不再为此事伤心,不再为我的儿子难过。

    后来人,潜进水底才知苍天明月。

    曹喜春读完了,好像听了个故事,又好像什么也没读进去。

    ……

    今天天气十分美好,添惠早早起床,无声做些早课。然后,他凝炼出刻刀,拿起一节木头开始雕刻。慢慢地,木头成型了,是一朵花。他雕刻的栩栩如生,颇有神韵,可是他最后还是叹息,把雕刻的花插在土里。

    花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绽放。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