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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幕 圣子

    “先生,天命之子何时会来?”

    这声询问在这方天地飘荡了千余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蛙太王遥望见绽放闪耀的白光中,先生的身影从容走来。

    可是先生的脸渐渐清晰,也变得怪异起来。

    竟变成了臭小鬼白痴般的脸。

    “老师?”彘见大虾蟆在发呆,凑近了,发现他双目失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师,你没事吧?”

    “呱!”蛙太王一张嘴,吹得彘接连翻了几个跟头。

    他心底喟叹,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个臭小鬼既能接近木屋,必是天命之子无疑了。

    那间木屋本是先生参悟之地,无先生允许,他也无法接近。

    偏偏这小鬼出入自由,不得不赞叹,先生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作为先生忠实的仆臣,自然要谨遵先生嘱托,尽力辅佐天命之子成就伟业。

    蛙太王盯着彘越发通透的肚子,心里有了计较。

    修鬼之术乃旁门末流,难成大道,须先给他重塑肉身。

    天命之子重塑肉身,必是不能草率,须用至尊极品天材地宝筑基,方能彰显其皇天骄子之卓尔不群。

    可这至尊极品天材地宝哪里去找,是个大问题。

    蛙太王抬眼望见木屋,灵机一动,先生素来神机妙算,绝世高明,须臾便可谋定乾坤,兴许早已料到今日之事,那屋里想必留有许多的宝贝。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走进木屋取出宝贝。

    “噢诶!”蛙太王大声招呼彘,一切都是为了天命之子的伟业,在这臭小鬼完成继承之前,也该积极发光发热,不能闲着。

    “屋子里都有什么物什?”蛙太王问。

    “箱子、龟甲、竹子、布、书还有石头。”彘不假思索。

    “没了?”

    “没了!”

    蛙太王狐疑地注视彘诚挚的双眼,自忖不像是扯谎。

    如果只有这些,那就麻烦了。

    彘冷不丁地说:“老师请看。”

    蛙太王这才发现,木屋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门静静地敞开着。

    彘心里更诧异,他是眼睁睁看着木屋自己移过来的,看来这山谷不简单哪!

    蛙太王深深看了彘一眼,心中慨叹,“时也,运也,命也。”

    他跳进木屋,看见屋里挨墙摆放了十一个大木箱,除去门两边各放了一个木箱,另外三面墙边分别等距摆放了三个木箱。

    木屋坐东南,门朝西北。

    门两边木箱盛放着龟甲,东北墙边木箱盛放着绢帛,东南墙边木箱盛放着竹简,西南墙边木箱盛放着书籍。

    屋子中间摆放着一个白玉蒲团,上边排列有九个孔窍。

    果真是箱子、龟甲、竹子、布、书还有石头,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这小鬼除了聒噪无礼,好歹实诚。

    修行最重修心,如此甚好。

    蛙太王喜忧参半,先生终究是棋差一招,没料到千年星移斗转,天命之子来是来了,但问题很大。

    他又仔细观瞧了龟甲、绢帛、竹简和书籍,都是无字天书。

    蛙太王一时也参悟不透,只得作罢。

    他向蒲团恭敬地揖礼,这是先生之物。

    礼毕,他又命令彘向蒲团行三叩九拜大礼,正式继承先生之宏愿。

    “走吧。”蛙太王这时才有心以礼待彘。

    在他眼里,彘不再是个简单的小鬼,他将传承弘扬先生之宏愿,必定成就无上大道!

    当然,这与他蛙太王鼎力辅佐密不可分。

    他一时竟感到责任重,压力大。

    蛙太王心忖,看来不得不召集后生们回来了,正好教他们归心辅佐圣子。

    彘拜完蒲团,便盯着它看,明明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石头,他也不知为何教他这般上心。

    他望着那几个孔窍,竟有种钻进去的强烈冲动,一时失了神,连蛙太王叫他都没有听到。

    蛙太王跳出屋子,一回头发现彘正盯着蒲团发呆,担心他无礼僭越,便要叫醒他。

    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这小鬼,他也无法走进屋子,“罢了,随他去吧。”

    明月高悬,蛙太王蹦蹦跳跳去了远方,自顾烦恼该如何收集天材地宝,不能自拔。

    屋门悄然关闭,皎洁月光照进窗户。

    彘不由自主地靠近蒲团,手指依次轻轻抚过九个孔窍,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宛转悠扬的乐音。

    他讶异地再次抚摸孔窍,乐音果然再次洋洋盈耳。

    “真奇妙!”

    彘侧身躺下,头枕着蒲团,蒲团吸引月光,凝成一网轻纱托住了他。

    他悠哉悠哉,手指十分灵巧地在九个孔窍上曼舞。

    乐音初起时,高山流水沁人心脾,继而高歌猛进荡气回肠,末了余音袅袅轻灵飘逸。

    乐音尽时,彘已经沉沉睡去。

    他的心口绽放白光,凝成一个宝珠,宝珠径自飞入蒲团,骤然爆发风暴。

    风暴肆虐,瞬间把十一个木箱击作飞灰,其中盛放的龟甲、绢帛、竹简与书籍却未就此毁灭,竟是随风暴狂舞,绽放绚烂光彩。

    数息,龟甲生水,绢帛生火,竹简生风,书籍生土,地水火风四气喷薄、交融,冲向彘。

    彘像被操控的傀儡,双臂抱腿蜷缩身子,地水火风四气裹住他与蒲团,卷作一个圆球。

    又数息,风暴聚拢坍缩,笼罩圆球,猛然爆裂。

    “轰——!”

    木屋纹丝不动。

    气散尽,木屋安然无恙,仅剩一个圆球落地,滴溜溜滚到门边停下。

    蛙太王抬头望天,并没有打雷,又是错觉。

    只怪近日烦恼太多,乱他心神。

    他已经回到桂树下,正默念秘咒,却被一阵无中生有的惊雷打断,又得重来。

    蛙太王慨叹:“真的老了,沉睡百年,咒文都有些口生了。”

    他又忖,好在圣子终究是来了,甚好甚好。

    蛙太王念完一段秘咒,便朝桂树吐出一口水箭,水箭触及树干,自行环绕树干飞行。

    他一连默念了一百零八段秘咒,也吐了一百零八口水箭,绕满树干。

    口水绞融,生出淡淡金光铭文,一齐沁入树干。

    桂树便似活了,微微抖动枝冠,黄白小花簌簌落英缤纷。

    树冠顶上渐渐冒出一截新木,那截新木迅速生长,直冲天穹。

    新木长至三百丈高,便凝聚黑白二气,随即结成一面大幡,幡长二百五十丈、宽一百五十丈。

    大幡一面白气充盈,一面黑气氤氲,阴阳交融相辅相生。

    这是先生恩赐给蛙太王的绝世秘宝,招妖幡。

    招妖幡既出,天下妖灵精怪,莫不从命。

    蛙太王仰望神幡,再念秘咒,大幡风动,黑白二气张扬,似石击水面荡开涟漪,一圈一圈蔓延至天际。

    待神幡上黑白二气去尽,蛙太王一张口,幡杆眨眼变小,飞入他口中。

    朝阳冉冉升起,第一束阳光照在蛙太王身上时,他竟晃了晃,险些栽倒。

    祭用招妖幡广布天下山林薮泽,还是太过消耗心神,蛙太王急迫需要修养心神,恢复真气。

    他三两跳到了溪边,“噗通”栽进溪中,消失不见。

    光阴荏苒,老桂又抽新芽,俏风一吹,更是含苞待放。

    “呱!”

    蛙太王跃出小溪,落在老桂前,还没来得及感叹时光易逝,便觉肩背一沉,接着身子一紧,即遭一根鸡爪死死压在地上。

    他眼珠上抬,看见一个大公鸡头,挂着一对看去就不太灵光的大眼目。

    “放肆!”蛙太王一用气,鼓起肚皮,直接弹飞大公鸡。

    大公鸡飞在空中,从容扑棱翅膀,眼看安稳着地,得意地咕咕大叫,“看我神通!”

    蛙太王直接喷吐一口水箭,击穿公鸡左肩。

    公鸡惨叫,坠进溪流,拼命挣扎,一时竟起不得身,眼看就要淹死在浅溪里。

    蛙太王见其惨状,又思吾族凋零不宜妄杀,既已教训便罢了,遂鼓起肚皮一口气,吹得大公鸡落在溪岸边。

    落汤鸡再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拖着伤翅奔到蛙太王跟前,纳头就拜,恳切连连,“小妖昴日将……将……小妖昴日将军拜见师父!求师父教我本领!”

    蛙太王一时间竟愣了一愣,看来世道真是变了。

    难不成,这些夯货都是这般慕强欺弱、不知廉耻乎?

    犹记得百年前尚且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后生们都尊老爱幼,自立自强。

    这才短短百年而已,真是世风日下,妖心不古。

    “吾族危矣!”

    蛙太王以小见大,心生忧患,意识到古族革命迫在眉睫。

    自逐鹿一战,古族元气大伤,从此隐于山野水泽,休养生息。

    现在先生预言之圣子终于降临,他蛙太王有责任,更有义务竭尽全力辅佐圣子重振古族雄风!

    振兴古族第一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古族有生力量,结成有爱互助大家族,先正家风。

    就从这只公鸡开始。

    蛙太王庄严肃穆,问:“你可晓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

    “晓得、晓得!”昴日将军拜了又拜,“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胡闹!”蛙太王一口气吹翻公鸡,以免他继续献丑,“你既拜吾为师,此后须当谨言慎行,再不可似这般荒唐滑稽!明白?”

    昴日将军似懂非懂,听得师父说鸡,只当又要教训他,赶忙纳头就要再拜。

    “莫要再跪!站直了!”

    蛙太王此刻下定决心,纵使这夯货是株朽木,也要把他雕成花。

    “自今日起,你不可轻易再跪,做妖便要堂堂正正,行事更须正大光明,如此,方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可懂?”

    昴日将军踌躇不答。

    蛙太王又说:“懂便是懂,不懂便是不懂,无需遮掩。”

    昴日将军这才有模有样地揖礼,“弟子略懂。”

    蛙太王深知教化顽徒须循序渐进,不可急躁,便不作深究。

    他吩咐公鸡且先自去修行。

    昴日将军领命,欢天喜地去了。

    蛙太王掐蹼一算,招妖幡发出诏命已有些时日,竟然只来了一只鸡,后生们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东方天际突然惊起一片长啸,便浮现一条漫长黑线。

    蛙太王极目远眺,难得为之动容,吾族好儿郎们都回来了!

    随着好儿郎们越来越近,蛙太王的心越来越凉。

    好儿郎们只顾着嗷嗷叫往前冲,完全没有发现他这个古族大贤亲自在此迎候,眼看就要碾死他。

    蛙太王深吸气念定秘咒,烈风缠身,“砰”地急剧膨胀成三丈高,顿时惊得好儿郎们骤停。

    好儿郎们渐渐围成一个大圆,圈住蛙太王,纷纷抬头打量这个庞然大物,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比较过分,时不时捡起石头扔蛙太王。

    蛙太王居高临下,望着这乌泱乌泱一大片心智未开的猴子,百端交集。

    远方接连传来几声呼啸,猴群立即纷纷散开,让出五条大道,一齐匍匐在地,恭迎王者驾临。

    五个身影由远及近,数息跃至蛙太王跟前,是五个膀大腰圆雄壮威武的猴妖,个个都有丈余高。

    他们隐隐围住蛙太王。

    “怎么,娃娃们都不认得吾了?”蛙太王看向正前方的白猿。

    白猿领头,五个猴妖齐身单膝跪地,抱拳参拜,“晚辈袁山松、荣山柳、弥山栦、禺山桐、飞山槐拜见前辈。”

    蛙太王点点头,问:“你们家祖可还安好?”

    五个猴妖齐身再拜,异口同声,“二十年前,我们祖、父都遭人族袭杀,魂归天地了。”

    蛙太王料想到世外人族独大,必是肆意戕害吾族,心生忿怒。

    袁山松伏地又拜,竭心恳求,“前辈,人族越来越强大霸道,占山夺林毁我洞府杀我族人,我们实在难敌,自从收到前辈诏命,斗胆举族迁来避祸,还望前辈恕罪!”

    四个猴妖见机,赶忙一齐伏地同拜,“望前辈恕罪!”

    蛙太王看着五个后生,又望向猴群,心生怜悯,“让它们自由去吧。”

    “谢前辈垂怜!我们必为前辈尽效死命!”五个猴妖拜完,起身转向猴群,齐声呼啸。

    猴群随之呼啸,然后一窝蜂涌向四面八方,半晌才散尽。

    还剩下数百只身躯健硕的猴子没有离去,它们一齐望向五个猴妖。

    袁山松禀告蛙太王,“前辈,他们是我五族族亲,灵性已通,各有修行,是我五族中流砥柱,请前辈调遣。”

    “谷中灵气充裕,正适合他们精进,”蛙太王说,“让他们且先自去修行。”

    “是。”五个猴妖一挥手,数百猴子尽数分群离去。

    蛙太王现回原身,蹦到袁山松肩膀上,说:“走,吾先带你们去拜见圣子。”

    “圣子?”五个猴妖略有耳闻,都是族中先祖口口相传的预言,最近一次听到圣子预言,大约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不错,圣子已经降临,”蛙太王说,“振兴吾族当在此时,吾所以诏命你们前来共襄盛举!”

    这个振奋猴心的消息足以令五个猴妖兴奋地抓耳挠腮,他们振臂高呼,“振兴我族,当为前辈尽效死命!”

    “是为圣子。”蛙太王细心纠正。

    五个猴妖又振臂高呼,“振兴我族,当为圣子尽效死命!”

    “善!”蛙太王赞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