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幕 风
五个猴妖一路听蛙太王述说圣子的事迹,越听越心惊。
原来圣子现在还是个小鬼。
众所周知,如今世间,鬼连畜生都不如。
凭圣子真的可以振兴古族么?
他们个个心怀鬼胎,持怀疑态度。
又听见蛙太王吩咐任务,命他们尽快搜集至尊极品天材地宝,越多越好,计划为圣子重塑肉身。
五个猴妖顿时愁眉不展。
天材地宝是那么容易弄到的么?还要越多越好?
人族那般猖狂跋扈,正是他们谋定在先,百年来极力趋杀外族异己,肆意侵夺山林薮泽,占尽天时地利,纵是有天材地宝恐怕早就遭他们针头削铁搜刮得干干净净。
古族沉寂千年,根基崩坏,早就失去与人族抗衡的实力。
他们整日东躲西藏,避祸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去同人族争什么至尊极品天材地宝!
五个猴妖是见识过的,莫说是至尊极品天材地宝,就是人族用那凡物炼成的法宝,其威力也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那法宝打在身上,则伤筋断骨,倘若倒霉打在头上,则顶门开花脑浆崩裂。
祖、父们遭法宝击碎脑壳的惨相还深深烙印在五个猴妖心底,他们想都不敢再想,彻底胆寒。
那样的世间惨剧,还是不要再经历的好。
袁山松心忖,前辈经年累月隐居在这山谷中,肯定不太了解当下世外险恶。
人族势头正盛,不可以盲目与之争锋,搜集天材地宝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他当即决定冒死直谏,晓以利害,说服前辈回心转意。
振兴古族,这事是急不得的。
袁山松才要开口,蛙太王猛地一跃,跳离他的肩膀,落在一间木屋门前。
“圣子便在里边。”蛙太王说。
“圣子?”
“圣子!”
真到要见着传说中圣子的这一刻,五个猴妖又心绪万千。
五族世世代代未竟之夙愿,传承到他们这一代终于要成真了!
五个猴妖颇有种天降大任于己身的庄严隆重的使命感。
这是古族历经风雨洗礼,砥砺前行千年,最应该被铭记的伟大时刻!
他们终于要见证历史。
袁山松觉得,直谏之事先放一边,还是谒见圣子比较重要。
蛙太王对五个后生不经意展露出的敬畏之心十分满意,孺子可教也。
他对白猿说:“你去开门。”
“是!”袁山松没有犹豫,怀着激动心,攥紧颤抖的手,走到门前,沉默三息,抬手推开门。
“咚。”门好像撞到什么东西,停住。
袁山松再推门,门才洞开。
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看向屋里,除去东南墙角有个石球,再无它物。
“前辈,屋里有个球。”袁山松不明就里,让到一边。
“什么?”蛙太王跳进屋子,四个猴妖紧随其后,倚在门上探身朝屋里张望。
确实只有一个球。
龟甲?绢帛?竹简?书籍?全都不见了!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蒲团!那是先生仅有的物什!
全都不见了?
那个臭小鬼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蛙太王首先想到彘那张人畜无害的时时刻刻保持着无辜的脸,明明与他沾边的事没一件好的,他还每次都能从容不迫置身事外,莫非这就是圣子的天命所归吗?
等等,臭小鬼似乎也没了?
圣子失踪了!
后果很严重!
蛙太王毕竟是千年的青蛙,当属一代大能,临危不惧,喜怒不形于色。
他理性思考冷静分析,想到之前彘身处宝珠之中,正与眼前境况相似。
莫非他又在这个球中?
蛙太王跳到球边,伸出右蹼在球面摩擦。
石球三尺浑圆,通体玉白,裹杂着玄、赤、青、黄四色,如同泼墨,形似蝌蚪。
蛙太王看得有些呆了,好半晌再无丝毫动静。
飞山槐有些急躁,正打算出声提醒前辈,却被荣山柳眼神阻止。
又过了半晌,蛙太王聚集心神收回真气,并未发现石球有什么异状。
虽然隐约察觉石球与先生的蒲团似乎有一点点关系,他却不愿轻易相信。
石球内也没有圣子的气机。
“圣子究竟哪里去了?”
蛙太王略一思索,先生早在龟谷中布有大阵,有机缘者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何况圣子且是个残魂,一定还在谷中。
蛙太王扭身跳出门,落在空地上,有风吹来,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四个猴妖跟来,在蛙太王身前一字排开,静候待命。
蛙太王一抬眼,发现少了弥山栦,便打算命袁山松唤他过来。
木屋里忽然传来弥山栦的惊呼:“前辈!”
五双眼睛立时齐刷刷看向屋门。
弥山栦正满脸激动,抱着石球蛮横热切地使劲朝门外挤。
他身躯本来高大雄壮,加之抱个大球,囫囵的身子眼看就要把岌岌可危的门框挤散架了。
蛙太王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呱!你就不能先把球滚出来?”
那屋子可是先生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这夯货竟是要拆了他最后的念想才肯罢休么?
你们到底是来报恩的?还是报仇的!
蛙太王呱音未落,弥山栦情不自禁一挺肚皮,石球当即脱手弹出,落在地面滚下斜坡。
四个猴妖十分默契地让开路,任凭石球滚过去,与蛙太王擦肩而过,滚出数丈远才停下。
弥山栦屈身挤出屋门,门随着他的身躯膨胀变形,待他挤出门后,又恢复如初,着实奇妙。
他忙不迭跑到蛙太王跟前,手指石球,眉飞色舞,“前辈!球里有——!”
蛙太王从弥山栦的胯下去看屋门,安然无恙,这才听他说话。
“有个人头!”弥山栦激动地直搓手,“是圣子吗?”
四个猴妖各自思忖,老三(三哥)口无遮拦,又该惹恼前辈了。
圣子若剩个头,该不是早就尸首分家魂归天地了,看来振兴古族大计要泡汤了。
蛙太王没有恼怒,径自跳去石球那里。
石球上不知怎地出现一个豁口。
蛙太王长大身躯,观察豁口。
他透过豁口朝里看,能清晰看见一个婴孩头颅,头颅以下是已经隐隐生长成形的身躯与四肢轮廓。
婴孩双目紧闭,不知生死,他右前额上有个模糊的痕迹。
蛙太王聚精会神辨认那个痕迹,似乎是某个字形。
“風……”
蛙太王喃喃轻语,吐出一个字音。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石球与先生的蒲团确实有关系,而且关系密切。
他曾见过,在蒲团底下的中心位置,篆刻有个“風”字。
现在这个“風”,出现在婴孩的额上。
蛙太王不禁猜测,是蒲团吞噬了圣子,还是圣子吞食了蒲团?
当他轻吐出“風”时,石球便有了变化。
忽有风吹来,轻易卷起看来十分沉重的石球,旋转飞至半空。
豁口内喷薄出地水火风四气,裹住石球,如同巧妙之手,眨眼便将石球重新雕刻成一个婴孩模样。
婴孩本来死气沉沉,地水火风四气氤氲,随即钻入他的九窍,他就活了,情不自禁地伸开懒腰打着哈欠,直接坠向地面。
蛙太王还未作声,五个猴妖先急了,争先恐后飞起身张开双臂,去接婴孩。
袁山松技高一筹,此时他通臂白猿一族胳膊长的优势显露出来,率先兜住婴孩,揽入怀中,扭个身子安稳落地。
袁山松顺手倒提起婴孩,抓住他两个脚踝,往胯间一瞧,咧嘴笑了,向蛙太王报喜,“是个带把子的!”
蛙太王老神在在地点点头。
“他还是个孩子,别瞎折腾!”荣山柳直接从大哥手里接过孩子,一不留神孩子滑落在地,摔了个倒栽葱。
“圣子!”
五个猴妖心跳到嗓子眼。
蛙太王也惊得“呱”出了声。
没承想,婴孩栽落在地,身子陡然挺得笔直,顶门触地,脚板朝天,如此静立。
“先莫动他!”蛙太王眼看荣山柳与飞山槐就要抓住婴孩,及时出声阻止。
五个猴妖齐看向蛙太王,面带狐疑。
蛙太王却不多言,只注视着婴孩,看他发生变化。
大地从四面八方,逐渐涌来一丝丝淡黄元气,凝聚在婴孩顶门。
元气最初如涓涓细流,连绵不绝润物无声,阴阳轮转,渐渐引得日精月华似玉白帘幕垂落下来,与元气相互交融,如此足足持续了八十一日。
五个猴妖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壮丽景象,直激动地手舞足蹈抓耳挠腮,慨叹圣子功德无上,当真大造化!
蛙太王低喝:“为圣子护法!”
他看出圣子这是吞天地气魄,以脱胎换骨,时刻便要涅槃重生!
今日竭尽全力助圣子完成涅槃,自是善因,旨在他日古族复兴雄霸天下,也是善果。
千钧一发,不得马虎!
随着蛙太王一声令下,五个猴妖当即盘腿坐下,协同蛙太王一齐将圣子团在核心。
“随我同诵咒文,”蛙太王闭目净心,“护持圣子涅槃!”
“遵命!”五个猴妖齐声同喝,闭目敛神,专心致志聆听蛙太王诵出的咒文,努力铭记,跟着吟唱。
咒音起初还有些参差不齐,循环数回,即变得和谐相映。
元气越发浓郁,持续不断钻入婴孩眼、耳、口、鼻七窍,他的身体随之慢慢生长。
如此足足又持续了八十一日。
婴孩已长成舞象之年。
他的眉目动了动,似有苏醒征兆。
此时天上日精月华,地下氤氲元气,陡然闲散无影无踪,乾坤为之一清。
蛙太王心有所感,睁眼观瞧,正对上少年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睛,心底随即咯噔一下,“糟了……”
彘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美梦,梦里有好多好多的大馒头。
他连问了好几声,都无人答应。
便无所顾忌,拼命地吃,直吃到肚子要爆炸了。
突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彘哥哥,可以给我吃一个吗?”
彘讶然一惊,正要观瞧谁在说话,一只大脚突如其来,踹在他鼓成球的肚子上。
“痛!”
“太痛了!”
彘急忙捂住肚子,就要惨叫,一睁眼对上了大虾蟆的大眼珠子。
他来不及向老师问好,只觉浑身难受,再一瞧,发现自己正倒挂金钩,更难受的是肚子真的胀成了一个大球,随时就要爆炸。
彘喉头一动,心知不妙,双手赶忙紧紧捂住嘴巴,有绚烂缤纷的五彩气从他指缝、眼、耳、鼻中冒出来。
他努力吞咽,好半晌才把嘴里的不知什么东西都吞回肚里。
不料,魄门陡然失守。
“噗嗤——!”
一阵绵长嘹亮,惊天动地的号子瞬间震彻山谷,惊得五个猴妖纷纷坏了坐相。
随着震天的号子,一团凝聚不散的气直冲云霄,猛地炸开,如天女散花璀璨缤纷。
彘被这声爆炸惊得浑身一颤,跌落在地,忧心忡忡地坐起身,捏捏脖子揉揉肩,又前后左右仔细瞧了瞧身子,感觉自己不一样了。
似乎长成实心的了,也变得白了些。
蛙太王跳到彘跟前,仔细打量着他,未及开口,天穹淅淅沥沥,飘下甘霖。
五个猴妖登时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蛙太王仰望天穹,九霄上五彩气叆叇,艳阳当空。
他心底不禁感慨,“先生,千年了,自你走后这里千年不曾见过雨,现在,又落雨了。”
蛙太王高声震喝:“袁山松!荣山柳!弥山栦!禺山桐!飞山槐!”
五个猴妖闻声立即停止发癫,齐至蛙太王跟前一字排开,同揖礼,“在!”
蛙太王面向彘,闭目揖礼,“随吾拜见圣子。”
五个猴妖心思敏捷,当即拜伏彘,高声齐呼:“拜见圣子。”
彘被五个大猴子的凶恶长相吓着了,只敢去搀扶大虾蟆,连说:“老师,万万使不得!”
蛙太王说:“圣子贵为圣子,传承先生宏愿,肩负振兴吾族之伟业,当使得。”
彘捧起大蛤蟆,诚恳的说:“老师,我什么都不懂,真的使不得。”
蛙太王成竹在胸,“无妨,吾自当鼎力辅佐圣子,圣子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跳到地上,嘱咐五个猴妖,“当下,吾族式微,须潜心修行厚积薄发;为护圣子周全,须暂避圣子名讳;圣子既是继承先生风氏之志,吾等可尊圣子为小风先生,谨记谨记。”
“谨遵前辈之命!”五个猴妖再拜圣子,口呼:“小风先生。”
彘有些无可奈何,说真的他不喜欢这样,他本来就是个臭乞丐,从没有被人跪拜过,虽然现在是五个猴子拜他,他也觉得浑身不适。
“快起来,”说了又不听,听了又不做,彘莫名烦躁,情不自禁低喝:“都起来!”
五个猴妖蓦然一惊,感觉到了几分威压,不待蛙太王吩咐,纷纷从命起身。
蛙太王看在眼中,心底却舒坦极了,终于有了一分圣子该有的气势,但远远不够。
彘低喝过后,看五个猴子颔首低眉,自觉过意不去,又怵他们长相凶恶,只好窘迫地求助大虾蟆,“老师……”
“小先生贵为圣子,不可再称吾老师。”蛙太王说。
“老师,我……”
“蒙恩大先生赐名,吾真名唤作溪翁,小先生唤吾溪翁即可。”蛙太王说。
“老师……”
飞山槐眼看前辈与圣子争执不休,前辈老古董寸步不让,都快把圣子气哭了。
她素来脾气火爆,见不得倚老卖老,更见不得以老欺少,一拱拳,“小先生、老前辈莫再争了,小先生贵为圣子,重义,老前辈德高望,重礼,我看不如各论各的,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