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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辟水城(四)

    此时雪已经停息,街上夜深人静,只有巡防的士兵警惕地盘搜每一个夜里出现在街道上的行人。

    武凤朝着大街往北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巡逻队都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在经过一个广场之时,正要往右转到另外一条街上,一辆马车驶过,溅起一阵雪渣子。

    他在停下来等马车过去的间隙,他看到前方走来一个腰杆笔直的人。那人身穿猎人的装束,背着一张弓,手中提着一把钢叉,腰间插着匕首。

    武凤看到那人无声无息地地朝西面走去,并没有看自己一眼,便感到奇怪。他想这么晚了还有猎人从森林中回来吗?便转过头唤了那人一声,但是那人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往前走去。

    武凤快步赶上,刚一伸手想让他停下来,但是却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把他的手掰下来。在那人回过头来的一刻,武凤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呆滞的眼睛,连忙后退一步,右手抄起腰间的断枪,往那人身上戳过去。

    那人却反应比他更快一步,向前一脚他把踢倒在地,同时举起钢叉往武凤身上戳来。武凤一个翻滚,逃出了攻击范围,随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雪,双目如炬般盯着这个诡异的面具人。

    那人也站着不动,狞笑一声,撕下脸上的面具,一张血肉模糊的丑陋的脸出现在武凤面前。他举起钢叉,向着武凤逼近。武凤一声冷笑,左手把长枪往前一挑,顺势断枪跟进。

    那面具人在挡住武凤的长枪之后,正要收起钢叉后退。不料武凤长枪一拧,用枪头把叉子卡住,在犹豫是否放弃武器撤退的瞬间,被武凤的断枪戳破喉咙。一股黑血喷涌而出,喷洒在洁白的雪上,犹如墨汁散落在白纸之上。

    在巡逻队赶来之前,武凤复又向东拐去。他在一个大门前停了下来,门上牌匾写着“大将军府”四个大字,门前两侧挂了白幡。他在门前站立稍久,方才举起手来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仆人。他先是被武凤的面容吓一跳,随后听说是武凤前来拜访,辨认了许久,在确认了是武将军回来后,才慌慌张张地请武凤入内。

    武凤说道:“请阿福带我到大将军灵堂前,容我先为大将军祭拜。”老仆人阿福同样拄着拐杖拖着蹒跚的步伐一撅一拐地走路,不同的是阿福身体侧向右侧,武凤身体倾向左侧。这两个奇怪的身影沿着檐廊通过一个通道,再走上一个积雪的小广场,进入一处僻静的院子之内。小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松一柏带着骄傲独立孤寒之中。

    阿福带他来到一个灵堂前,便转身离去,留下武凤站在门口处。他感觉到这里安静极了,就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他正要抬脚进去,却发现背对着门口,一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人很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对着牌位说着些什么话。

    他隐约听到一些话语,大概说的是:“爹爹,娘仍旧不见好转!爹爹,城主使人尊敬,却更使我害怕,他是我的伯父,可是每次见到他却使我感到颤抖,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使我感到苦恼,使我往往欲言又止,我害怕说出心中所思所想。他的眼光是多么的犀利,他的样子是多么的威严。况且,又有那么多大臣,就像文总管这样的人,又老又昏庸无能,总是用一双阴沉的眼睛看人。我知道,我知道,不应该在内部制造矛盾,所以我只对父亲您一个人说起,我对他们绝口不提。我现在是大将军了——以前我多少次想象过像您一样成为大将军。现在,他们远远看到我就跑过来向我行礼,就像过去跑到您面前行礼一样。他们带着谦恭服从的表情跪在我的面前,干干净净地向我叩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多余的表情,像是被人控制的木偶,带着僵直的笑容。

    他们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一瞬息就能改变了呢?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他们变了呢?

    你要问我有什么是不变的,那可能只有母亲是不变的,她依旧坐在阁楼里,对着那一幅不存在的画发呆。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既然她一贯以来都是这样,那我也只能由得她了,就像她一直以来的那样。只是近日更是越发紧要,口中念念有词,有时候念的是你,有时候念的是我,还有一些好像很是遥远的人与事。我不知道她是否在怀念过去,抑或是害怕未来。我想她是在回想那些过去快乐的日子。

    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一个人是需要快乐的,以供在孤独的时候品味,就像一瓶上了年代的酒,时不时喝一杯,就能醉倒,否则,当一个人老了,她该拿什么度过残生呢?我想母亲就是这样吧!

    只不过,在她的心里,那些快乐的日子是什么呢?是关于什么的呢?里面有你,有我,还是有别的一些使她无法忘记的人?最近她常常对着那幅画发呆,拿出那些老旧的书信看了又看。这些可是从遥远的南方寄过来的信啊!

    想想也是,南方那是多么温暖美丽啊!不像我们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风雪肆虐,况且她自从跟随您来到北方之后,可是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啊!

    我听过你们的故事,那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有一个美丽的结局,但是母亲的心,却也几乎被这里的冰雪封冻。我看得出来,她渴望回到南方。我倒是想过带她回到南方,即使回不到大湖,至少可以回到王城,只是她的身体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

    你常常让我像过去您所作的一样,陪伴在她的身边,听她唠叨,但是我却没有这个耐心,我感到烦躁不安。最使我烦躁不安的是我身上的重担,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我光是听别人描述面具人的样子便使人害怕,可是我身为大将军,怎么能够感到害怕呢?

    我一走出这里,就得挺起胸膛,装作一往无前的英勇样子……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一旦面对他们,我还有没有勇气害怕,我或许会变得和它们一样,没有感情,只有杀戮,只有仇恨和愤怒。

    不管怎样,我都要替您报仇,把他们荡尽在密林之中。萧城主已经派来命令,要我派兵往古塞方向去。爹啊!我就要走出去,做回那个理所应当的我啦!请您保佑孩儿一直有这样的勇气,保佑娘亲永远平安!”

    这个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请求。武凤转出院子,等了很久,直到听到脚步声从里面出来,他才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