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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权游戏(第二十六章 无怨无恨)

    苦涩的感觉,如同心上撒了一把盐,沉重而无望。

    昭阳城内的皇城城墙高大坚固,城墙上的城楼巍峨壮观,泰姝走在巨形条石铺就的板石路上,感到身处于皇城中的渺小。

    东方出现了绯红的颜色,原本铁青着脸的天空,也有了少许的红泽。皇城信司养的信鸽足有几百只,多数在天空盘旋飞舞,偶有一些落在大殿顶上,或是站在城墙上,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泰姝穿着丝质内衣裙,外面套着狐狸皮长袍,挽起来的头发上只插着一只朱翠玉簪。细长的柳叶眉飞插入鬓,长着一双杏核般的眼睛,略有一些倦怠之意。她的鼻子高挺,嘴巴不大不小,脸上涂着淡淡的脂粉。

    没有一丝笑容的泰姝,冰冷似水,让人不敢接近。

    这条青石板路,泰姝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她甚至对每一块石板的模样都记得分明。望着瑶台议政殿高耸的殿宇起脊,还有屋顶上泛着红光的琉璃瓦片,泰姝不禁回想昭皇周丕,以及他与大臣们商议帝国大事的情景。

    周丕的年龄与泰德相差无几,容貌颇为神似,身材更显伟岸。他的短髭胡须平添了霸气,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泰姝停下脚步,幽幽地望着议政殿,眼前浮现昭皇的面容。昭皇头上戴缀满珍珠镶嵌碧玉的冠冕,身上黄锦打底的帝服绣着蓝天白云、江河湖海、高山大川。帝服之上,一条黑龙钻进云里,一只金色凤凰高飞于天。

    银夏帝国的山川大河都在我的脚下。泰姝仿佛听到昭皇自信的话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掌仪想到什么了?”泰姝的贴身伺女温晴开口问道。

    温晴出生在重华山下的金荃镇,先祖曾是庄帝时代的词人温欣。可惜,温氏家族卷入政治斗争,于襄皇时代落迫潦倒,她便被人贩子拐到北靖,被泰德母亲买回去,陪伴泰姝一起长大。

    “我想第一次见到昭皇的情景了。”

    “是啊!当时,姑娘只有二十岁,正值妙龄。你的长发扎着一根红色的丝绳,在泰府庭院里练剑,舞得好像寒冬中的腊梅呢!”

    “我记得你常劝我少练剑术,像个淑女一样做女红。”

    “姑娘可从来没有听啊!”

    “那时,哥哥忙于军事,应对雪国熊族人发动的战争,根本没有闲暇规劝我。”

    “以姑娘的性格而言,你会听吗?”

    “当然不会。好在田垦热心地传授击剑的技艺,我才得以剑术精进。”想到田垦,泰姝心头不免有些触动。

    “如今想来,姑娘倒不如真的加入雪地熊团,统兵打仗、征战沙场,或者仗剑天涯也挺好,总归比待在这皇城里强。”

    “这也许就是命吧!”

    “姑娘,你还记得昭皇当时的样子吗?”

    “我刚刚练完剑,正在庭院中休息,哥哥就陪着一位穿着黑色战甲、头戴飞鹰头盔的男人走来了。”

    “昭皇披着红色的斗篷,显得整个人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若是寻常女子见到昭皇,早就吓得躲到一边去了,只有姑娘毫不畏惧,与昭皇对视了好一阵呢。”

    “其实,我当时心跳得多么厉害,你是根本不知道啊!不过,我虽然有些目眩,可是看到昭皇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心底不知怎么地就涌起了一股勇气。”

    “昭皇也没有想到,姑娘会把剑递给他。我记得泰德老爷脸都青了,一个劲儿地打圆场,说对姑娘管教不严,导致过于放荡不羁。昭皇倒是乐呵呵,还说银夏帝国少见英气勃勃的女将呢!”

    “哥哥还没有解释完,他已经在庭院中舞了起来。”泰姝回想着那画面,不免心摇池荡。

    “纷飞的落叶从空中飘下,在剑网之中震荡开去,姑娘看得如醉如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昭皇一个人似的。”

    男人舞剑在于剑,女人舞剑在于舞。

    泰姝眼前倒映着昭皇舞剑的点点滴滴,仿佛舞剑的人只为她一人起舞,舞得那么真挚而动情。

    昭皇收剑而立,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将宝剑交还回来。

    剑是好剑,人是美人。

    周丕说了这句话,眼中闪烁出一道异样的光华,笑着离开了庭院。泰姝木然地接过剑,依稀记得昭皇向后院走去时,又深情地回过头望自己一眼。

    “我真想停留在那一刻,永远不再醒来。”

    “温晴看得出来,姑娘当时已经神魂颠倒,脸上的红晕好吓人呢!”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知道。夜里,姑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也一样,心里替姑娘欢喜又担忧呢!”

    “担忧什么?”

    “那是名动天下的昭皇啊!我怕他会负了姑娘。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夫人就跑来说,昭皇请人到府上提亲了。”

    “母亲告诉我,君临天下的王者倾慕自己的女儿,她是特别开心的,但是她却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我倒是不知道。”

    “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包括哥哥泰德。”

    “老夫人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个预言。”

    “预言?”温晴不敢置信地问道。

    泰姝没有回答,信步朝未央湖走去,温晴紧随其后。众宫人不敢打扰,只好远远地立在原地。

    未央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显得那么平静。

    泰姝的心也很平静。

    “母亲说,泰氏子孙会成为北方的王者。”

    “真是闻所未闻啊!”

    “这是一个熊族祭司对母亲说的,据说缘起于神秘的预言水晶球。”

    “老夫人相信这种怪诞的预言?”

    “相信预言的人多了,慢慢就变成了现实。”

    “嗯。那么,老夫人不同意婚事,是担心昭皇亦知预言,想要借机控制泰氏?”

    “母亲没有说,我没有问,即使问了,当时的我也不会相信。母亲一直在劝说我,提醒我昭皇只是一时兴起,看中了一个爱舞刀弄剑的女孩而已,我根本不能适合嫁到昭阳陪伴昭皇。”

    “老夫人最终还是同意了婚事。”

    “因为我对母亲说:为了嫁给昭皇,我情愿去死。”

    “女人为了爱真会奋不顾身的。”温晴深有感触地说道。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老爷原本还想问姑娘的意见,以为你不愿进皇城受束缚呢。结果,姑娘只对老爷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有些人,面对一生最重大的选择时,往往没有翻来覆去的思考,只用几个字就决定了未来。

    泰姝的决定简单而坚决。

    昭皇起程回昭阳后,泰姝一直待在府中。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不管怎么样,泰姝都决定今生如果嫁人,只能嫁给昭皇,否则她宁愿一辈子孤单地面对生活。

    “我记得过了不久,昭皇就安排了黑鹰铁卫迎亲对伍,来到北靖迎接姑娘先住到昭阳城东的临时行宫,待选定日子后再举行大婚。”

    “离开北靖抚司的府邸时,我没有想到此生居然再难回到故土。”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啊!温晴感觉得到,老夫人、老爷与夫人都舍不得姑娘,尤其是泰安与泰平两位小公子,拉着姑娘不让你走呢!”

    “泰平从小就黏着我,喜欢看我舞剑,为了安抚他,我只好答应将来一定让他到帝都见识一番。”

    “也不知道泰平公子现在如何?他一定长成大小伙子了吧!”

    “泰平与泰安不一样,骨子里有股不认输的劲头,这一点和哥哥泰德真是像极了。”

    “我想泰平公子的未来一定错不了。或许,关于泰家的预言就是指泰平公子呢!”

    “这种话可不要乱说。现在银夏帝国风云变幻,皇位之争你死我活,泰家若是被人利用,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老爷有田垦诸将保护,还有强大的雪地熊团,我想,守在北靖自保应该无虞吧。”

    温晴说到田垦,连忙吐了一下舌头,眼睛瞄着泰姝。

    当年,护送泰姝离开北靖的人正是田垦。他陪在泰德身边,率领驻守北靖的骑兵部队,将泰姝送出城外,与迎亲的黑鹰铁卫汇合。

    分手在即,看着泰姝走上华盖暖车,泰德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田垦微微低着头,对泰姝说了一些保重之类的话。田垦偶然抬起脸,眼睛里似乎噙着泪水。

    直到那时,泰姝突然之间明白,田垦对自己早有了情义,只是没有机会表达,而如今他只能将感情深埋进心底了。

    “北靖是苦寒之地,却是银夏帝国的屏障,更是亚夏大陆的屏障。如今想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北方的黑色土地了。”

    “姑娘,你想家了?”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里还有家呢?”

    “姑娘千万不要这样想。”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迎亲车队进入皇城时,这里飘散着一种拒绝的味道。皇城中丝毫没有嫁娶的苗头,宫人们对我虽然尊重,安排入住的宫殿却不是寝宫,而是被宫人们称作皇城掌仪的附宫。”

    “其实,温晴也有同样的感受。宫人们尽心尽力地照顾姑娘,却对迎娶等等问题绝口不提,直到律政使筚籍来见姑娘。”

    “律法和祖制。只是这两个原因,就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泰家的命运。”

    “莫非姑娘嫁给昭皇,还曾有过襄助泰家的打算?”温晴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泰姝。

    “那是因为首辅芮隐曾经对我有过暗示,希望我不要再抱有幻想,帮助哥哥泰德谋求辅政大臣的位置。”

    “芮隐这个人虽然有才,却是一个太看重权力的人,否则也不会击败其他辅政,坐在首辅位置多年。如果温晴没有猜错,阻止姑娘嫁给昭皇的人之中,芮隐一定是挑头的一个。”

    “也许吧!只是面对宗法与律法,昭皇不得不委曲求全,同意了劝谏大臣们的建议。”

    “可是昭皇不忍心让姑娘失望地返回北靖,才任命姑娘为后宫掌仪,住进皇城凤凰楼东北方的附宫,掌管皇城宫廷事务。”

    “那时,我还曾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然而,每当我远远地看到昭皇,准备走上前和他见面时,却发现他早就拐到另一个方向。”

    “昭皇有他的无奈啊!”

    “虽然他贵为帝国之君,但是真正掌控血王座的人,其实是更加庞大的贵族集团啊!他们是昭皇登上帝位的推手,他怎么能违拗这些人的意见呢?”

    “所以昭皇才辜负了姑娘。确信不可能嫁给昭皇以后,姑娘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连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如同完全变了一个人。”

    “但我并不恨昭皇,甚至不憎恨那些联合上表的氏家、贵族,只是觉得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

    “可是,姑娘的经历不多,生命中鲜有遗憾的事,而仅仅是无法嫁给心爱的人一件事,就是你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啊!更何况,爱慕的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机会表达爱意,这是多么令人难熬啊!”

    “我不是也挺过来了吗?”泰姝口不对心地说。

    混沌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五年。

    当泰姝第一次听说,昭皇要迎娶金亭王女缇谧的时候,她的内心再次起了波澜,仿佛乘坐迎亲华盖暖车的日子就在眼前。

    直到那时,泰姝才发现,自己的心底从未放弃过幻想,而这份幻想最终在缇谧乘坐后辇鸾驾,从朝阳门进入皇城时,彻底烟消云散。

    泰姝没有亲眼见证昭皇和娥后的大婚,只是听宫人们讲起,整个昭阳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金亭出动了上千人的送亲车队,载着不可计数的牛羊、玉帛、器皿和茶叶作为陪嫁。好事的宫人说,金亭王子缇纣亲自陪同妹妹进入昭阳,身上披着黄金战甲,骑着全身金甲的高头大马,一时之间令昭阳的伯、爵之女们,为之疯狂而痴迷。

    三色祭坛告天祭拜之后,皇城主宫帝王大殿举办了大婚的典礼,据说当时在大殿里,庆祝大婚的歌舞和乐曲三日三夜不休。昭皇和金亭王子一见如故,用斗大的酒缸倒着酒喝,结果导致两个人在典礼前说比剑的事泡了汤。

    昭皇大婚没有引起泰姝的反感,她甚至并不记恨嫁给昭皇的女人,只是平静地安排宫人履行职责,确保不出意外和纰漏。但是当夜晚到来,她回到自己的附宫时,倒在床上的泰姝泪如雨下,任凭泪水流淌在枕头上,流淌在破碎的心上。

    以后宫掌仪的身份,第一次觐见娥后时,泰姝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女孩。缇谧娇美的面容,苗条的身材,乌黑的长发披着身后,头上戴着九凤吐珠王冠,显得那么华美高贵。

    缇谧更美丽、更年轻,只是身上缺少一股英气,而眼睛里更闪烁着一些无法琢磨的东西。

    “姑娘,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还能不能挺过去。”温晴幽幽地说,脸上显出一抹忧郁之色。

    “你担心我见首辅的事情已经败露?”

    “我偷听到身边的侍女私下议论,豆蔻曾经在暗中调查,了解姑娘在御医馆发现了什么。”

    “其实,早在朵姬入住东山行宫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娥后的异常,原本从不踏足御膳房和御医馆的她,变得对饮食与医术格外关心。”

    “除此之外,娥后还常常吩咐皇城乐司,安排歌舞伎和有名的谱曲士,以及坊间有名的歌者进入皇宫,在凤凰楼的清心殿或是日月楼的永明殿里演奏歌舞,甚至还宠幸宫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倒是挺可怜娥后的。尽管她贵为帝国的皇后,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昭皇的心。”

    “所以,娥后才想对昭皇下毒手。”

    “一年多前,昭皇突然生病。起初,他只是偶染风寒,但是御医开方抓药治疗,却始终不见好转,病情甚至急转自下,最终病逝在东山行宫。昭皇生病期间,娥后到御医馆去的时候更多,待的时间也更长,这可以看成是对昭皇的关心,可是我却意外地发现,她和首席御医贡在炼丹炉后密谈。”

    “姑娘从小习练剑术,自然对细节观察入微。”

    “有些时候,人未必靠眼睛去判断,而是靠直觉与预感。尽管我没有听到两人谈论的细节,却在心里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有更多的证据。”

    “所以姑娘才让我抱病在床,派其他贴心的宫人去御医馆,终于探听到贡和诊断昭皇得了一种怪病,于是每天调整药方,自己亲手抓药亲手熬制,绝不用御医馆里其他人帮助。”

    “昭皇身份尊贵,即使贡和医术再高,也不可能任由其一人独断,除非是娥后在背后撑腰。”

    “直到那时,姑娘还是心存善念,不相信娥后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

    “毕竟缇谧曾经也爱过昭皇。”

    “所以姑娘心中虽然有了疑惑,收集到贡和漏掉的一点药汁残渣,以及拿到诊治昭皇的药方,仍没有交出去,直到……”

    “直到娥后迫切地想要登上帝位,迫切地坐上至尊血王座,我才明白缇谧最爱的人是自己,她想得到的只有最高的权力。”

    “一旦被权力欲望所蒙蔽,人就可能变成魔鬼。”

    “即使面对最可怕的魔鬼,我也要为昭皇讨回公道。”

    为了这个支撑自己的信念,泰姝决定不再疑惑揣测,迈出人生中更重要的一步。

    哪怕是面对万丈深渊,泰姝也无怨无恨。

    柏氐为什么选择芮隐?那个黑衣人是谁?路见不平的自己,会不会踏入另一个万丈深渊呢?

    泰平一边骑着马,一边慢悠悠地走向皇城。

    深秋季节已过,冬天就要到来。

    朝阳路旁有一座小小的湖,湖心有一个小小的亭子。湖面上铺展的莲叶早已凋敝,湖水的波光闪得人眼睛发痛。皇城方向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显然有人未受昭皇去世的影响,仍在尽情地享受生活。

    救下柏氐的当晚,泰平陪着他回到客栈。尽管柏氐没有多谈首辅,却向泰平说了一件令他高兴的事。

    前几天,黑鹰铁卫军一支精锐的骑兵营出城,一路东进奔往北靖。骑兵营的任务是护送帝国调拨北靖的战略物资,除了铁器、布匹、辎重外,还有一些战马。

    泰平曾听田垦说过,自从北靖六镇纳入帝国版图,昭阳每年都会为定期向北靖调拨物资,送到北靖的日子大约都会是北方大雪封路前,及时地交到泰德的雪地熊团手上。

    今年比往年晚了少许,但帝国终归没有因为昭皇的去世,而忘记北靖对于铁、马补充的需求。

    与此同时,柏氐还对泰平说,得益于首辅芮的努力,一起送到北靖的还有辅政大臣共令:晋升北靖抚司为伯。从在这一点上看,泰平认为芮隐起了不小的作用,至少他作为帝国首辅,没有忘却帝国对北靖负有的责任。

    我倒是想替北靖六镇的百姓,当面谢谢这位首辅芮隐。经历了离开北靖的诸事之后,泰平倒是成长了不少。

    泰平抬头望向远处,看到皇城里的鸽子起起落落。

    这时,泰姝与温晴离开未央湖,沿着皇城甬路向凤凰楼走去。

    “所以尽管首辅尚未着手调查娥后,姑娘还是对芮隐大人很感谢。”温晴替泰姝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尘。

    “毕竟他主动联合辅政大臣,以最短的时间调拨物资,派人送到了北靖六镇。”

    “姑娘之所以选择芮隐,并非是看重他的为人,而是看重他明白帝国的屏障不容有失。”

    “芮隐能够在辅政大臣中脱颖而出,绝不是仅仅靠运气与权谋手段,治理国家方面他还是有些想法的。当然,我选择芮隐告发娥后,的确还是在昭阳无人可选,毕竟他作为昭皇信任的首辅,至少该对昭皇有些情义吧!”

    “姑娘为何没有去找项公呢?”

    “项公身份确实不俗,曾经与昭皇亲密无间,可是在天下平定之后,他却一心向梵,鲜少与朝中贵族往来。”

    “姑娘担心项公拒绝调查娥后?”

    “哥哥曾经说过,项公这个人很难琢磨,令人无法猜透,若无十分必要,尽量不要与他接触。”

    “可惜,泰德老爷远在千里之外,姑娘做的事又是如此凶险,身边实在无人出谋划策。”

    “即使哥哥在我的身边,我也不会告诉他。因为一旦事发败露,就会牵连到自己的族人,我不希望泰家因为自己的疑惑和揣测而丢了性命。”

    “所以姑娘只能把宝压在芮隐的身上了。”

    “当我把收集来的药汁残渣与药方交给芮隐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将士,已经将生死置之度,正在奔赴杀场。那种感觉很好,真的很好!”泰姝说到这里,自己竟莫名地激动。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皇城里一切照旧。

    “可是,为什么皇城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只要首辅动手调查,皇城里就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啊!”温晴仍旧不解地问道。

    泰姝与温晴已经到了凤凰楼附近。

    凤凰楼的管乐之声美妙动听,如同从仙宫中飘荡下来一样,令人觉得神清气爽。然而,泰姝却觉得十分不自然,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

    贴身宫女静雯曾对她说过,这些日子以来,学士吴潜经常进入皇城,为娥后讲学之外,还亲手调拨丝竹管弦,教授娥后掌握音律。

    从宫女们躲闪的目光中,泰姝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带着宫人们转进凤凰楼,而是直接向南奔往望仙台。

    走上望仙台后,宫人们开始四处打扫布置。高大的殿宇里,摆放红木高背靠圈椅,酸枝桌上摆着茶具,还有不少文房四宝。大殿的红木梁柱上需要定期清理,宫人们已搬来高梯搭住柱子,有人爬上去,拿着微蘸清水的丝布轻轻擦拭。

    “我想芮隐不会对下毒之事置若罔闻。”泰姝见两旁无人,悄声地与温晴低语。

    “姑娘的意思是,芮隐并非对昭皇突然去世没有疑问,只是不敢相信姑娘会信任他?”

    “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完全信任是多么难啊!我不指望他信任我,只是希望他会去加以证实。”

    “首辅会不会认为,姑娘此举是为了泰德抚司?”

    “你的意思是,芮隐害怕被我利用?他觉得哥哥觊觎权力,想要在昭皇去世后掀起风浪?”

    “我听宫人们偶有议论,说到泰德抚司有意竞争辅政,甚至取代芮隐成为首辅大人。”

    “这可不妙。”泰姝心头隐隐浮起阴云,眉头也开始紧锁。

    “姑娘若有担忧,我可以悄悄出宫,请暮春堂的戴月行戴公子帮忙,替咱们暗中访访首辅?”

    “一提到戴公子,温晴的眼睛就含了秋水呢!”

    “姑娘不要笑话我。”

    “是啊,你何必陪我老死皇城呢?”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当然理解你。暮春堂是在朝阳路上吧?”

    “对。那你抽个时间去一趟,请戴公子了解一下时局,据说昭阳现在很不太平呢!”

    “好!”

    两个人正在说话时候,朝阳门当值将领娄昊从远处走来。他的旁边跟着副将泰颂。

    娄昊是黑鹰铁卫军虎团三营主将,身材瘦瘦高高,脸上蓄着短须,显得整个人精明强悍。泰颂并非北靖六镇的人,乃是勤岭朱峰脚下朱异镇人,其父泰晃是当地乡绅与贤士。自从泰姝与泰颂相识之后,两人因为同姓而较为亲近。

    泰姝与温晴等在原地,看着身穿铁卫黑甲战衣的娄昊快步走来。娄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泰姝正不知出了何事时,娄昊已面向她拱了拱手。

    “掌仪大人,皇城外有个年轻人自称叫泰平,说是您的侄儿,刚刚从北靖赶来,想要求见掌仪。末将不敢擅断,特意来向掌仪回禀。”

    “是吗?他人就在朝阳门这儿吗?”

    “正是,午后刚到皇城门。”

    “谢谢娄将军,带我出去看看吧。”泰姝命温晴留下来,交待其他宫人们到帝王大殿清理,然后随着娄昊往朝阳门而来。

    穿过朝阳门的幽深城洞,泰姝来到皇城之外。

    远处三色祭坛的巨石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如同一抹耀眼天光,显示祭坛在帝都中的独特地位。正对向昭阳天子门的朝阳大路上,人来人往,两旁大树的树叶随着秋风摆动。皇城城墙外的护城河里水波荡漾。

    泰姝正在四处张望,寻找十多年没见的侄儿,泰平突然从站在城门边的一名黑鹰铁卫身后转出来,猛地蹦到泰姝的眼前。

    眼前的年轻小伙子,长着宽阔的额头下,剑眉浓密;黑色的瞳仁里是坚毅的目光,间或有一丝狡黠;泰家独有隆起的鼻子下方,是两片宽厚的嘴唇。他的嘴角上长出了有些粗重的绒毛,身上穿着淡蓝色的粗布衣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斗篷。

    “你这个淘气包,怎么突然跑到昭阳来了?你父亲怎么没有来信说呢?”泰姝一边说,一边拉着泰平的手。

    “啊,我是偷着跑出来的。原本我准备和一支雪国熊族马戏团结伴而行,但路途太远,我想急着见到姑姑,便改乘客船,逆银河水流而上。”泰平笑嘻嘻地说。

    “我说的嘛,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不怕你父亲打你啊!”

    “咳,小时候没少挨揍,习惯了。姑姑,你还是那么漂亮。”

    “净胡说,姑姑都是要奔四十的人了,哪能像姑娘家那样了。”泰姝嘴上说着,但心里却很高兴。十多年了,泰姝没有再听见别人恭维她的美貌了。

    “真的,姑姑,我绝对不骗你。在我的印象里,姑姑的容貌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眼角多了那么一丁点细纹。”

    “别耍贫嘴了。快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吧,你奶奶身体好些吗?你母亲怎么样?泰安学得如何了?”

    “呵,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怎么不关心我呢?算了吧,还是先说奶奶,她老人家身体还不错,但是老病根一直没去,所以天冷些就犯。我母亲还是一样忙里忙外,有时候还总念叨姑姑呢!我哥学习长进大,我爹老夸他呢。”

    “你呢?还是不爱学习,只喜欢舞刀弄剑吗?”

    “当然不是了,平时我学习也很紧张啊!不过,姑姑知道我好动不好静,所以练剑还是最爱,我可不瞎练,城里战团的剑师我都跟着学过,尤其是田垦经常亲自传授,还陪我对练。”

    “田垦确实是练剑的好手,有他教你,相信长进一定不少。不过,你不能光练剑,战术战略也得学习啊。”

    “姑姑,你放心吧,田垦不光教我剑术,排兵布阵、攻伐谋略也没少和我讲,而且我自己也翻看了不少,抚司书馆里的各国地图、军力分布,我已经了然于胸了。”

    “好孩子,那就太好了,将来北靖是要交到你和泰安的手里呢,多练些本领也好助你父亲一臂之力。”

    “我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将来能仗剑闯荡天下,看看亚夏大陆的万里风光。有机会,我还准备到雪国的北方去看看,或者过了绿海穿过沙罗半岛,到尘服大陆去看看呢。”

    “你就是太爱玩了,以后就知道闯天下没那么容易了。对了,你到昭阳多少天了?看你的样子,昭阳城你早就溜达过了呢!”

    “嘿嘿嘿,来了几天,这不,跟我一起来的付婴说,行囊里的钱不多了,所以就来找姑姑了。我知道姑姑最疼我了,一定不会不管的哦!”泰平说完嘻嘻笑着。

    “我就知道,要不是没钱吃饭你才不会来找我。”泰姝气得准备出拳,泰平微微闪身,轻巧地躲开了。

    “这一路来到昭阳,你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当然没有,谁敢惹我这位北靖抚司公子哥呢?”

    泰平没有谈论途中的经历。一者,他怕姑娘为自己担心;二者,皇城耳目众多,他不知道是否有神秘组织的人;三者,泰平看出姑娘心事很重。

    “姑姑,你在皇城住得可好?”

    “挺好。”泰姝口不对心地回答。

    这时,从朝阳大路方向,不紧不慢地跑来了两匹马。其中一匹红色矮脚马上,坐着一个驼着背的男人,身上穿着考究的绸缎衣裤。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仆从,骑在一匹青色骟马上。

    泰姝看到那个男人,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坦然地转身向朝阳门走去。泰平觉得有趣,随后跟了上来。

    “那个人是谁?”泰平悄声问道。泰姝没有回答。

    眼见着两匹马越来越近,骑在矮脚马上的人泰平已看得真切:白净的脸上长了几个令人生厌的痦子,眼睛一大一小,布满雀斑的鼻子下长了一张大嘴,嘴巴上的稀疏胡子微微发黄。

    此人实际年纪三十岁而已,看着却如同四十岁的中年人,脑袋上的头发也略呈黄色,带着天生的自来卷。看到泰姝站在朝阳门外等待,这个令人生厌的人勒住了缰绳,然后费力地从马上翻下,跛着脚向泰姝和泰平站着的地方走过来。

    “哈哈哈,掌仪大人难道未卜先知,晓得小人今天到皇城来打扰?”跛子笑着,大嘴巴张开,露出满嘴黄牙,前撅后突的牙齿让人觉得不舒服,仿佛被人照嘴部猛打了一拳一般。

    “泰平,快过来拜见一下。这位是皇城专属供应商扶爵爷,见多识广,你要多和扶垚爵多学习啊!”泰姝说着,微微笑了笑。

    “哈哈哈,掌仪太抬举我了,鄙人其貌不扬,还是驼背跛子,被我得到的金币、银币组成的大山,已经压得我抬不起头了。一看就知道泰兄弟是北靖抚司的公子,真是将门出虎子啊!”扶垚说完,面向泰平拱了拱手。

    “扶爵爷说笑,我初来昭阳,还得求爵爷多提点呢!”泰姝看着小侄儿堆在脸上的笑容,心里想着,他都学得油嘴滑舌了,我难道能不老吗?

    “泰兄弟的嘴巴真甜啊,听得人心里舒服。泰兄弟现在住在哪里了?”

    “嗯,在一家乾国人开的客栈。”

    “哦,要是泰兄弟不嫌弃,就暂时搬到我的府上小住吧,也算我报答掌仪多年来的照拂。不知道掌仪意下如何?”扶垚面带笑容看着泰姝。

    “也好,有扶爵爷帮我看着我的侄儿,我心里放心多了,不过扶爵要当心些,这孩子从小就淘。”

    “不会的,我看泰兄弟与我挺投脾气呢。”

    “扶爵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到皇城来是有什么事吗?”

    泰姝从心底对经商起家的人看不起,尤其是昭阳城被封为伯、爵爷的人,他们垄断帝国经济命脉,把持着帝国权力,已经成为老百姓口中的蛀虫。

    不过,自从泰姝与接替其父承揽皇城供应的扶垚接触后,她觉得这些商人中也不全是纨绔子弟。别看扶垚其貌不扬,但她听说,扶垚曾经游历过太乙山的黑峰、白峰和灰峰,也到过勤岭学城求过学。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泰姝觉得此人还算不错。

    “咳,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将近年关,我合计着到皇城和掌仪对对账,再把明年皇城的供应清单梳理一下。”

    “哦,今年的皇城供应是不是还有一些没有结账?”泰姝知道扶垚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对账而已。

    “正是,正是。哎,年关快到了,我想掌仪如果时间方便,替我和结算司的官爷打个招呼呢!”

    “好吧。泰平你在城外等着吧,我先陪扶爵爷进宫对账。”

    泰姝原本想等陪着扶垚忙完,再出来和侄儿说话。这时,天子门的方向传来通报的巨鼓声,泰姝抬起头向前方看去,一小队骑手正在奔驰而来。

    “掌仪,不如让泰兄弟先回客栈收拾行李。”扶垚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硬板纸片递给泰平。

    “这是鄙府的位置,泰兄弟收拾完便可拿着名帖,到府上稍等片刻,我在宫里办完事情回府,就安排兄弟休息。掌仪若是想和侄儿叙话,随时可以到我府上,可好?”泰姝看看远方的骑兵越来越近,知道今日恐怕能和泰平叙话。

    “也好,平儿,你先回客栈吧,收拾妥当便到扶爵爷的府上。姑姑抽时间再去见你。”

    “好吧,那我听爵爷的安排。”泰平双手接过名帖,然后转身走上朝阳门前的清水桥,向住的客栈方向走去。

    泰姝看着侄儿离开,便陪着扶垚向皇城内走去。扶垚早将马缰绳交给随他一同前来的小童,小童顺从地将马带到城门旁边候着。

    此刻,奔驰的骑兵已经快到水桥的边上,为首的传令官高声地大喊。

    “金亭王的黄金战团已到银河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