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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波上,老道荡芦苇

    小镇河旁的芦苇荡金霞透染,风吹过便是沙沙作响。

    陆梓铭独自坐岸边垂钓,目光紧盯着与水面“接壤”的那段钓鱼线,

    但凡鱼线有轻微晃动,他总要提起鱼钩看上几眼。

    但往往忙活半日之久,鱼笼里也仅是有两三条鱼。

    他有些固执,每日钓鱼河畔钓鱼

    即便有时连着几日全无所获也依旧不动摇。

    聂鸿霄对此也无可奈何。

    自正午时分开始,若非日落西山间,

    就算聂鸿霄把他拖走,他自己也会趁陆梓铭松开时自己回来继续钓鱼。

    河岸边,陆梓铭看着眼前风静水止渐渐出了神。

    “他知道其实自己醒后就该走了,

    但是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怕了。

    聂鸿霄没赶他,他也没提离开的事情。

    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不过是都不愿意挑破罢了。”

    就像聂鸿霄明明知道他拼命钓鱼的原因,只是不去点出来罢了。

    一条鱼便是两文钱,

    这是他能想到的补偿聂鸿霄唯一办法。

    老爷子对自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想来大概是老爷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估计是见聂鸿霄那么久也没赶自己走,老爷子没过几日便断了聂鸿霄的伙食并示意自己养不起两个人。

    这便是他们出来钓鱼的原因。

    虽然自己花费半日时间钓到的鱼相比聂鸿霄仅一会功夫抓到的鱼要少的多,

    但是多一条鱼便是多两文钱,自己的愧疚也能少一点。

    邻水河畔,芦苇荡漾。

    “小友莫非是要学昔日姜公垂钓——自愿者上钩,无饵钓真龙?”

    陆梓铭被这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眼中带着许些好似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的迷茫,扭头望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老道。

    “我见小友也带了鱼饵,看起来也并非真是学姜公的样子?不知为何鱼钩上已无鱼饵,却还不收钩?”老道笑呵呵的问道。

    陆梓铭看着衣着破旧的老道在他眼前晃了晃衣袍,这才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收上鱼竿并道谢。

    老道摆了摆手,认真说道:“不必客气,

    贫道来此本是欲访旧友没想到却提前见到小友,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有缘自是友,朋友之间这种小忙还不必道谢。”

    陆梓铭对于老道的论辩感到惊奇,但最后使劲想了想也只能生硬的憋出句“噢!”

    这之后两人之间就安静下来。

    陆梓铭有些不自在的钓鱼,老道则是认真的看他钓鱼。

    陆梓铭心里多少有点生疑

    但见老人不像是有的目的也就不愿去多想。

    大概是陆梓铭钓鱼的技术实在太差,老道看不下去了指点道:“钓鱼不可如此频繁收钩,似你这般是钓不到鱼的反而会吧鱼吓跑。”

    老道说完攥了一把沙土丢进水面,一时间水中的鱼儿竞相游到沙土落水的地方。

    “看见没,你可以用这个法子引鱼,

    先放钩、再扬土,

    最后耐心等,感受到有东西扯拉后再收杆。”

    陆梓铭眼前一亮,但还没等他说话便被老道打断。

    “唉~算了!

    说实话,其实贫道也不会钓鱼,这本是贫道听来的法子,贫道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贫道那些徒子徒孙们都说在外扮高人会少很多麻烦,

    到贫道这,倒是觉得扮成高人更麻烦些。”

    老道哀声叹气的说道。

    这让陆梓铭着实有些令人目瞪口呆。

    心里嘀咕“这老道不仅是行为古怪,就连说话也奇怪的很。”

    老道盯了河面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也罢,今日贫道且教你一招真正好用的捉鱼之法。”

    只见老道站直身子往前探出右脚,似云鹤点水轻触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这轻轻一点却使涟漪荡出去十几米,大片鱼儿竞相游来。

    老人右手紧随着探出,画圆收右脚荡倒大片芦苇。

    左手复随右手环宙之相,是一式正宗崇阳太极。

    芦苇随太极势倒,斜椅的芦苇杆与杆间不留半点缝隙,中间五六条鱼在四处游荡,寻不到出路。

    老道双臂一抬做了个“提”状,硬生生将底部打结在一起似蓑笠的芦苇大片拔起,

    手臂一抡,双脚提起腾空。

    老道顺势与“蓑笠”换了位置,“蓑笠”落地面,

    老道落芦苇之上,折茎浮水

    一苇过江,荡芦过河,老道远去渡流水西下寻残阳。

    独留句:“贫道乃重阳山重云峰——明真子,若是有缘!他日再见。”

    与河岸“蓑笠”中,四五条鲫鱼跃。

    陆梓铭有些目瞪口呆,但不知为何

    老道打出的一招一式在脑海里浮涨起落,他无暇多想

    阴阳相生,环宙绕宇。

    忆起《周易•系辞上》所撰: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分而为二以象两……”

    少时读《太极图说》的一字一句在脑海呈现,

    “四十九数合而未分,是象太极也。今分而为二,以象两仪以……”

    心意通透,胸蕴之气至大至刚,精神以振,以为气渊。

    陆梓铭缓缓突出一口淤气,一刹间天下读书人“十五年春夏秋冬,桃栀桂梅逐水流。”且苦求不得之浩然

    一瞬即成。

    念之悠然,玄之悠生。

    所阅之书重温而明悟,所经之事重现而所感。

    “喂!”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陆梓铭有些神情恍惚,定了定心却见空中只剩远方一丝残阳映云红。

    时间早已是临近傍晚。

    聂鸿霄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你半天没回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陆梓铭摇着头说:“没事!”

    陆梓铭也不清楚此刻心里是何种想法,总之他并没有出口解释。

    聂鸿霄嗯了一声也不去过问。

    陆梓铭刚要站起却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沉默了一会向聂鸿霄说道:“那个能不能帮忙把我扶起来?我坐久了腿麻走不动路。”

    “你这可不是腿麻了,而是腿部供血不足导致酸痛无力不休养好会落下病根导致晚年残疾。日后切不可如此钓鱼,不然又睡着就不好了。”

    聂鸿霄斜了一眼他的腿唉声叹气道。

    “有那么严重?你不会是骗我吧?”陆梓铭狐疑的问道,他并没有解释自己没有睡着。

    “那是自然不会骗你,我正好知道附近不远村庄有个医术特别好的郎中带你去看看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聂鸿霄一本正经的说道。

    陆梓铭摆摆手:

    “那还是算了,就算你捉鱼快,镇上的人都是临近河畔世代会捕鱼的,也没几家会买你的鱼。”

    “钱不好挣,不能乱花。”

    聂鸿霄翻了个白眼,“看看郎中腿也能好的快些,再说了万一恶化我还要照顾你治病花更多钱。”

    陆梓铭看着把他背起的聂鸿霄疑惑的问:“那为什么不去镇上?顺便回家不更近些。”

    聂鸿霄有些恼怒:“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

    我这是怕你现在脸上没灰尘遮掩去镇上人多的地方被人认出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家医药铺全开在了镇中心,全镇的兵力可都在那。”

    陆梓铭没有说话。

    说着说着聂鸿霄有些疑惑:“你当初怎么想的,去驻兵的镇上呆着,也不怕被人认出。”

    陆梓铭露出尴尬的神色:“我想逮捕逃犯都是捕快的事,驻兵的地方一般捕快来查多少有些限制。”

    聂鸿霄感到有些头大,“你家世代在兵部做官,你居然不知道在县城的军队是专门镇压武林人士用,实行的是军民并行。

    这种镇中心的住户全是军户,外围是庶民,虽说是军户但实际上与平民并无太大区别。”

    “反倒比寻常的地方军户更容易跟江湖人士发生冲突,

    所以官府会挑出一部分人充入快班专门住在镇中维持秩序吃着军队、官府两份俸禄……”

    陆梓铭嫌弃的撇了他一眼闷声说道:“你的话真多。”

    聂鸿霄尴尬咳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

    夜渐染空,温月姣姣。

    聂鸿霄背着陆梓铭披星光,伴微风,无言默行。

    远处两三点火光,村庄的轮廓也隐隐约约浮现。

    “吆~,这不是鸿霄吗,你小子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

    这次你也赶巧了,乔四爷刚写的新戏马上开演了快去吧。”

    村口刚耕作回来的农夫向聂鸿霄说的。

    聂鸿霄笑了笑:“谢谢叔,我先走了,到时候给您留占个座您一定要过来做。”

    说罢在陆梓铭不解的目光中,背着他飞奔向不远处的

    村中为数不多的灯火处。

    背后的农夫笑骂道:“滚,我看你小子是想让我替你付钱。”

    聂鸿霄的兴奋劲也掩盖不了身后那一阵寒意。

    聂鸿霄僵了一下,尴尬的说道:“咳!咳!放心好了,这乔四爷的戏可不一般,可‘戏医百病’。”

    陆梓铭翻了个白眼想了想最后并没说话。

    二人穿过门廊,一直到挤满人的大院,

    望了望人群聂鸿霄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下只能背着陆梓铭站立看戏。

    陆梓铭拍了一下聂鸿霄的脑袋,“你傻啊?我下来扶着你不就行,还用你一直背着?”

    聂鸿霄手忙脚乱的把他放下来,眼神却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刚开演的戏剧。

    聂鸿霄的模样让陆梓铭好奇的看向这场武侠戏。

    戏很普通,唯一的亮点就是不同于以往武侠戏的爱恨情仇,只有侠义仁心,荡气回肠。

    陆梓铭静静看完这场戏,看着聂鸿霄认真兴奋的模样他大概明白聂鸿霄为什么会帮他,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拽了拽聂鸿霄的衣袖,在聂鸿霄疑惑的目光中说道:“谢谢!”

    聂鸿霄有些不知所云但还是回道:“嗯,都是小事。”

    陆梓铭笑了笑,他觉得聂鸿霄认为他是因为背他回去并带他看戏而道谢。

    但其实并非是因此,也不是因为聂鸿霄救他收留他,但又或者说这些其实都是他感谢的原因。

    秋夜不比夏夜赋有人的生气,却是别有一番人的情味。

    院子很静,贫民百姓却像儒生贤人一般“文雅”的望着台上之人说唱戏曲,道一句“路见不平,今日示刀斩不平;怨债有路,各分其道平不公。”

    回去的路上路梓铭腿好的差不多,虽然一瘸一拐但是已经可自己走路

    聂鸿霄依旧很兴奋,喋喋不休的跟陆梓铭“讨论”这戏曲。

    然而在回家的那一刻聂鸿霄的笑容戛然而止。

    老爷子阴沉着脸坐在堂中,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缓缓拿起了地上粗壮的竹竿。

    “跪下!”老爷子吼道,

    陆梓铭就见聂鸿霄直接跪了下去,面色扭曲,一看就是跪的用力过猛。

    “我还以为你要夜不归宿再也不回来了,真是长本事了。”说着老爷子便是一竹竿抽了过去,

    陆梓铭在旁边不敢出声。

    老爷子手中的竹竿噼里啪啦敲着地面,发泄了一通怒火。

    许久后叹了口气,“罢了!”

    又撇了陆梓铭一眼:“你小子就先老实的呆在这,口渴了便自己倒茶喝,壶里还剩些。”

    然后又不知因何有些生气,愤愤的走向打铁的屋子。

    陆梓铭磕磕绊绊走到聂鸿霄扶起他来:“没事吧?”

    聂鸿霄揉了揉略微红肿的胳膊,走向桌子旁的椅子坐下“没事,老爷子没用力,一天没喝水了先喝些茶解解渴。

    “给,正好两个茶杯不用再去找了。”

    陆梓铭点了点头接过茶,两个人就静静的,大约有些岁月安好的意味。

    两人都有些睡意朦胧,陆梓铭模糊中仿佛又看到老道荡芦苇,

    而聂鸿霄像品茶一般回味着那武侠戏的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