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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天地间的幽蓝更加深沉了,又开始下起了雪。

    方圆抬起头,手掌平摊在身前,接住了几片蓝色的雪花,细细端详后将之轻轻吹落。

    “老王,这里的天地为什么变作蓝色了?”

    王玄圭神色如常,并未对眼前的异状有任何表示。

    “这儿就是这样,隔几天就会变一次,你要是愿意待着,等上个几日还能变红,想不想看看?”

    方圆摇摇头,道:“我还有事儿要忙,不能久留,这次来文笔峰还是为了寻找出去的办法。”

    王玄圭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道:“那你可惨了,这个破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也就像我这样厉害的人可以随意进出。”

    方圆叹了口气,道:“我说老王,咱能不吹牛吗?我认识一个曾经开关斩妖的青衫剑仙,说话也没你这么拿腔作调。”

    王玄圭脸上笑意不减,道:“小鲁嘛,我认识他。”

    小鲁……

    方圆险些一口气卡在喉咙间。

    好家伙!

    面前的王玄圭竟然称呼老头头儿为小鲁,他起码也得三百岁的年纪吧?

    这是个什么样的老妖怪!

    “老王,你活了多久了?”

    王玄圭笑着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千年,信不信?”

    方圆当然不信。

    先生虽然没有教自己修行,但有些大略,方圆自己一路听说了不少。

    画四寿百五,书三寿两百,两阶仙人寿五百。

    画四境的修者,即便是到了题跋的大成境界,寿数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岁。到了书三境,便可得两百春秋。能活到近五百岁的,就得是那两道天阶上的仙人。

    这个寿数限制自古不易。

    就连南北天下流传了几千年的十七位圣人们,不也尽都作古了吗?

    方圆之所以推测老头头儿年纪是三百多岁,便是据此推测而来。

    两百岁前若是没能突破书三境,便要归于天地,也就谈不上攀天阶了。

    可王玄圭这一千岁……

    “老王,我是年轻,但不是傻,自古以来哪儿有能活过五百岁的人物?”

    竹筒里已接满了竹沥,王玄圭端起一只竹筒递给方圆,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愿信则信,不信则罢。试试我这春林玉竹的竹沥,跟你以前喝过的应该有些差别。”

    方圆接过竹筒,微微叹气道:“你这说了半天,我的问题是一个也没回答。”

    王玄圭端起自己身前的竹筒抿了一口,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

    “书上也没哪桩道理说别人一定就要回答你的问题嘛,世上之事哪有尽如人愿的?”

    好嘛!

    确实,这话说得也没毛病。

    “行吧,我也不问你了,你有什么愿意跟我说的,我只管听着便好。”

    王玄圭欣然一笑,道:“机灵!”

    “我先前听到那个小和尚问了你一个问题,杀一救万,为何不杀?”

    方圆撇了撇嘴,鄙视的道:“你在那个分岔路口为何不选择北上匡山,而是南下济世?”

    王玄圭认真的道:“当时太年轻,你看看后来不是愿意不愿意的手段都用了?”

    方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在第二幅公侯弹冠前,他亲眼见着原本纤尘不染的王玄圭宦海浮沉,逐渐心冷似铁,也逐渐学会了阴谋算计,其中冷暖何足与人道哉?

    方圆也是亲眼见证了一遍才能有所体会,但也绝对谈不上感同身受。

    毕竟,他还太年轻。

    书上空泛的大道理他大可懂得,但这红尘俗世中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智慧,却不是亲眼所见便能明悟于心。

    绝知此事要躬行。

    于是方圆诚声道:“老王,我还年轻,没有你那样的经历,但就现在而言,我只愿救、不愿杀,就算万一之分也是一样,我不想亏心。”

    王玄圭点点头,道:“那便由得你了。”

    方圆其实还有个问题想问。

    王玄圭是他唯一了解的修济世书者,如李鸮、鲁冠两人虽然投契,但却聚散匆匆,还没来得及细聊。

    况且,他们也是年轻人,未必就能回答得了自己的这个问题。

    眼前的王玄圭可以。

    “老王,你最终还是失败了,修济世书后不后悔?”

    王玄圭奇怪的望着他,道:“为何是败了?我使一国富足五十年,这段岁月里国阜民丰,即便后来还是打起了仗,但五十年岁月的安宁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

    “其次,你读的书太少,才会将济世书与隐世书分门别类,其实济世隐世有何不同?皆是为了安天下,只是一个求立言,另一个求长治罢了。你若是愿意,一边立言,一边济世也未尝不可。”

    方圆细细品味着王玄圭的这两句话,不由得痴了。

    王玄圭的境界比起自己果真差距不可里计,自己纠结了许久的问题,他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便说得透彻。

    方圆曾听过类似的话,在借月馆,是白衣许由说的。

    只是鲁冠说得不够敞亮而已。

    “老王,我来时看见你一直盯着竹子看,是有什么说法吗?”

    王玄圭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或许是习惯了,这儿没人来,若不看着我这春林玉竹,茫茫岁月实在难捱。”

    方圆大为不解,道:“你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吗?为何不出去走走?”

    王玄圭洒然一笑,道:“我若是出去了,南北天下可就没几个人睡得着觉喽!”

    天边有些暗了。

    方圆摇摇头,道:“我不太懂,但是我要走了,如果有机会,我会请妙善小师父让我再进来的。”

    王玄圭有些不满,道:“坐着!我宝贝竹子都砍了,喝完再走!”

    方圆只能举起竹筒,将筒中竹沥一饮而尽。

    这春林玉竹与楠竹确实大为不同,其竹沥喝起来甘甜得多,在寒冬中沁人心脾。

    方圆站起身,执了个弟子礼。

    “谢谢你,老王。”

    王玄圭不在意的笑了笑,手指轻弹,将雪中独行剑气送回方圆身上,道:“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去吧,下次来记得带点酒,几百年没尝过酒味儿,还真有些怀念。”

    方圆再度躬身,道:“走了。”

    ……

    方圆没有回头,自然也看不到他走后,白衣男人的血肉逐渐淡化,重新变成一具莹白的骨架。

    这次是跪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