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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说法

    清风镇比起桃映镇可大多了。

    镇上大概有千余户人家,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

    镇东的王家是最富庶的,清风镇近乎一半的铺子都属于王家,据说是王家上两辈有人被郡城的高人看上了,成了那山上修道的神仙,王家越来越富裕也证实了这一点。

    王家最近几天都很热闹。

    武陵人家嫁女要在前一天过子夜后才能披红挂彩,但迎娶却是提前三天便开始广邀客人,王家尤其如此。

    王家这一代全是女娃,只有一个男孩。

    他叫王沧海。

    王沧海七岁时就被那位传说中神通广大的叔公带走了,有的人说山上的仙人也看上了他,把他带上去就是为了传下仙法。

    这是王沧海十年来第一次回清风镇,接着王家便去了隔壁镇子求亲,然后传出了王沧海娶亲的消息。

    王沧海今年十七岁,年纪不大,但却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他穿青衣,腰间挎剑。

    王沧海初回清风镇时,几乎吸引了清风镇所有少女的目光,就连已经嫁出去的妇人们也对他抛来媚眼。

    修道的剑客美少年嘛,谁不喜欢?

    王沧海皆视之为无物。

    年轻的青衣剑客从未卸下过腰间的剑,山上山下皆如是。

    直到桃映镇桃映山庄答应求亲。

    从三天前开始,青衣剑客便穿着大红袍服站在王家庄门口负手西望。

    腰间没剑,因为会折了喜气。

    负手西望,因为那里是桃映镇。

    王沧海亲自铺设了十里红妆,从王家庄开始,古道两旁的树上向西而去,皆是一束束大红布条,这个排场也只有王家摆得出来。

    清风镇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这三天几乎伤透了心。

    为啥子?

    心仪的郎君莫得喽!

    方圆从半路开始就见到了两边树上的红布。

    看样子,这王家的公子倒还是个痴情种子。

    方圆斟酌着开了口。

    “李姑娘,其实这个王家公子不错的,你看,对你如此重视。”

    少女嘻嘻笑道:“当然不错啦,听说长得很俊俏,还是个青衣剑客,有本事极了。”

    方圆直直点头,道:“就是就是!”

    少女翻了个白眼,道:“就是什么呀!小时候就是个鼻涕娃儿,连路都找不到,蠢死了!”

    方圆摇头道:“姑娘,不可如此讲,先生说英雄不问出处,我看这位王公子绝不会负了你的!”

    少女扬起马鞭,就是抽错了,一鞭子抽在了方圆的小腿上。

    “嗷!”

    方圆怒道:“干什么!”

    少女回头楚楚可怜的道:“不好意思啊小哭包,天冷,手冻僵了。”

    方圆悻悻的住了口。

    天确实冷,可以理解。

    少女笑道:“小哭包,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人可是个青衣剑客,七岁就被接到山上去了,你不怕吗?”

    方圆摇头道:“不怕的,这位王公子若是不讲道理,怕也没用,若是讲道理那就更不用怕了。再说了,既然是穿青衣的剑客,我相信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

    王家庄近了。

    庄子门口的一道红袍身影若隐若现。

    少女眨了眨眼睛,坏笑道:“小哭包,就是他了,你要去砍他吗?我给你加油鼓劲儿!”

    方圆干咳了几声,道:“谁跟你说砍人的,我来讲道理!”

    少女笑道:“讲道理可是抢不着媳妇儿的。”

    方圆吓得松开了少女腰间的手,道:“谁抢媳妇儿了?我这是帮你悔婚,别乱讲话啊!”

    少女哈哈大笑起来,在冬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直到庄子门口红袍身影的耳中。

    “刀还在不在?”

    “啊?”

    “我的解衣刀!”

    “哦哦哦,在的在的。”

    下一刻,红袍四分五裂的炸开,变成了一袭青衣。

    少女紧紧抓着缰绳,道:“小哭包,抱紧了!”

    方圆吃过一次亏,这会儿赶紧将手环了上去。

    骏马飞驰而去,直到青衣身前。

    十丈,九丈,八丈……直至一拳之隔。

    少女勒住骏马,马头高高昂起,马蹄贴着青衣的脸抬起再落下。

    青衣岿然不动。

    少女拍了拍腰间的手,喊了一声:“小哭包,快下去抢媳妇儿了!”

    方圆讪讪的收回手,跳下马来,注视着眼前的青衣。

    青衣望着白衣。

    两两无言。

    少女打破了寂静。

    “王沧海,他要抢你媳妇儿,你怎么说?”

    方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后拱手道:“王兄,在下方圆,为李姑娘与你的婚事而来。”

    青衣还是沉默。

    但却死死的盯着方圆腰间的生铁匕首。

    方圆再次道:“王兄?”

    青衣动了。

    他右手成剑指,遥遥点在少女的眉心。

    少女昏迷过去,伏在马上。

    方圆被吓了一跳,这个青衣剑客哪里是剑客?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分明是剑仙嘛!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人。

    方圆道:“王兄,可否进庄与令尊令堂一叙?”

    青衣默默摇头,道:“进去你就再也出不来了,就在这里说吧,这件事我自己能做主。”

    方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王兄,李姑娘的婚约事先李老庄主并没有与她商量过,她不愿嫁你,可否行个方便?”

    青衣点头,道:“她若是不愿嫁,那便不嫁就是,说一声即可。”

    方圆松了一口气,道:“王兄果然是讲道理之人,多谢王兄,那我便……”

    青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压在方圆肩头。

    “你要给我个说法。”

    方圆点点头,道:“应该的,怎么给?”

    青衣收回剑,挎在腰间。

    “看你。”

    方圆吐出一口浊气,拔出腰间的匕首,道:“王兄,这是李姑娘的解衣刀,我借来一用,算是代她向你赔罪。”

    方圆紧握匕首,刀尖朝自己的左边大腿狠狠地刺了下去。

    就是没刺到。

    青衣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圆奇怪的看着他。

    青衣收回手,而后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剑,递给方圆道:“解衣刀不能见血,用这个。”

    方圆苦笑着接过长剑,将匕首重新别在腰间,一剑刺了下去,剑尖从腿后面穿出,鲜血汩汩。

    方圆拔出剑,递给面前神色淡漠的青衣。

    “不够。”

    方圆点点头,道:“好的。”

    第二剑,右腿。

    第三剑,左臂。

    三刀六洞。

    脚下的雪被染成一片鲜红。

    方圆再次递回长剑,道:“够了吗?”

    青衣这次接过了剑,插回剑鞘中,道:“你什么时候娶她?我送你一把好剑,她喜欢走江湖,但估计会惹祸,你用得上的。”

    方圆摇摇头,道:“我与李姑娘是初相识,她先前说着玩的,我气病了他父亲,必须要来走这一遭,讲道理嘛。而且……我有剑的。”

    青衣默然良久。

    方圆龇牙咧嘴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想包扎一下伤口,却只有一只手可用,只得望向面前的青衣。

    “王兄,搭把手。”

    青衣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红袍碎片,慢慢为他包扎着。

    “你是读书人?”

    方圆的嘴唇因为流血过多显得颇为苍白,道:“可不是嘛,要不是读书人谁来你这儿,早就带着李姑娘跑了,也就是读书人要讲道理,莫得办法。”

    青衣微微颔首,他的包扎手法很娴熟,很快便将方圆的两条腿和一条臂膀包了起来。

    “你不错,我见过的读书人里很少有你这样的,以后好好对她。”

    方圆无奈的道:“我真刚认识李姑娘。”

    青衣剑指再次点向马上的少女,不置可否的进了大门。

    马上的少女醒了。

    她跳下马,看到了地上坐着的方圆。

    少女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左边肩膀,道:“小哭包,你怎么坐地上了?真不爱干净!咦?王沧海人呢?”

    方圆疼的长吸了一口凉气。

    嘶!

    少女轻轻抽动着鼻子,狐疑的道:“怎么有一股血腥味儿?”

    方圆虚弱的翻了个白眼。

    “哎呀!小哭包,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还有这腿上,还有手上,怎么回事儿?”

    方圆伸出右手,道:“拉我起来,回去了,王兄答应了。”

    少女将他拉了起来,而后将他的右手架在自己肩上,气愤地道:“是不是王沧海砍的?”

    没等方圆回话,少女朝着庄里大喊:“王沧海,出来!”

    大门依旧紧闭。

    方圆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道:“好了,王兄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伤是我自己刺的,走吧。”

    少女恶狠狠地瞪了庄子一眼,这才没好气的道:“你看看你,抢个媳妇儿都抢得这么窝囊,气死我了,活该!”

    方圆流了太多血,已经没力气跟她斗嘴了,只能苦笑着任她数落。

    ……

    庄子门楼之上,青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凝视前方。

    眼底有些迷蒙。

    青衣小时候并不聪明,甚至有些鲁钝,有一回跟母亲来桃映赶大年集,街上人山人海,一时没注意走散了。

    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嘴角挂着鼻涕,躺在路边嚎啕大哭,没一个人管他,因为身上给踩得稀烂又肮脏的雪泥糊的不像样。

    小姑娘把他拉了起来,然后给他擦干净脸,一直陪他等到母亲找过来。

    小姑娘其实比他还要小一岁。

    在回去的马车上,他回头望去,小姑娘正蹦蹦跳跳的朝他挥手,偶然露出的袄子里绑着一把小匕首。

    马车里的小男孩傻呵呵的笑了起来,身旁正数落着他的母亲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

    青衣默默的望着搀扶白衣上马的少女。

    片刻后,他朝着白衣躬身拱手,自嘲一笑,纵剑北上。

    此去者,首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