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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一场道理

    桃映山庄乱了。

    老庄主晕了过去。

    客人们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仍旧在主院忙碌,但侍奉山庄小姐的丫鬟已经悉数动了起来。

    绣楼上的贴身丫鬟哭哭啼啼的道出了实情。

    原来是即将出阁的小姐不愿嫁,又觉得无聊,这才与她换了衣裳,偷偷地跑到主院里玩去了。

    然而主院里仍旧没有找到人。

    后来询问之下才得知,丫鬟打扮的小姐跟着一个白衣少年出了庄子。

    床榻上醒来的老庄主忍不住吐了好几口血,但却并没有责怪陈青,若不是自己的女儿愿意,谁又能将她从人满为患的庄子里带走呢?

    说实话,老人家心里头已经后悔了。

    答应嫁女是为了女儿有个安稳的日子,自己走后他一个小女娃又如何操持得来这偌大的家业,只怕那时只会招来无数心怀不轨的人。

    但女儿已经为此事离家了,难道非要将人逼到绝路上去不可?

    但棘手的是,为女儿选的女婿家并不简单,乃是附近镇子上的富户,若是迎亲的前一天悔婚,只怕会闹出天大的事情来,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的局面。

    陈青低声劝慰着他,他相信这个初识的弟弟并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或许有什么隐情也得未可知。

    老人无力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小姐回来了。

    那个被丫鬟看到的白衣读书人也回来了。

    少女刚到庄子门口便被告知父亲呕血昏迷的消息,于是抱着箱子跑到了老父的房间内。

    方圆跟在她后面,直到看见小箱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少女扑倒在病榻前。

    少女握着床上老人的手,哭道:“爹爹,月儿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去桃林取我的东西来,对不起……”

    老人没有怪她,皮包骨头的手轻柔的拂过女儿的脸,对着陈青道:“陈姑娘,你们可否先回避,我与月儿有话要说。”

    方圆也要转身,却被老人叫住了。

    “这位小先生,请你留下来。”

    方圆歉疚的看了姐姐一眼,不知道有没有为她带来麻烦。陈青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带着两个妹妹走了出去。

    房内此刻便只有三人。

    老人老人在女儿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倚靠在床头,嘴角的胡须上尚还带着点点血迹。

    方圆很自责,说到底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若非他将少女带了出去,老庄主也不会气急攻心而吐血。

    “老庄主,抱歉。”

    老人只是笑了笑,道:“不怪你,小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方圆垂着头,道:“老庄主,我并不是什么先生,我叫方圆。”

    老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道:“老朽最敬的就是读书人,小先生不必过谦,今天的事我已经清楚了,实在怪不得你,但……终归是因你而起,老朽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小先生可否答应?”

    方圆沉默着点头。

    这只是离家的第一天,就已经给人家带来莫大的麻烦,于先生所讲的道理而言,讲不通的。

    老人欣慰的点点头,道:“小先生不愧是读书人,其实此事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答应,会给你带来麻烦。”

    方圆道:“老庄主,你说吧。”

    老人怜惜的看着女儿,而后转过头低声道:“请你带着小月儿走吧,他既然不愿意嫁,做爹爹的不能勉强她,但许的人家非同小可,只有让她跟你们到外地去,才能免去这一切麻烦。原本……我想托付陈姑娘,但听说你是一位读书人,便想托付给你。”

    少女脸上挂着泪珠,道:“爹爹,我……我嫁……你别说话了,躺下吧……”

    老人摇摇头,轻声道:“小月儿,不要勉强自己,爹爹以为是为你好,才没有与你商量便应了下来,若是你为了爹爹嫁过去,爹爹死后怎么去见你娘?”

    方圆没想到老人的请求居然是这样。

    平心而论,他应该答应的,若非自己,老人的身体不会差到这个地步,他的请求自己不能拒绝。

    但带着人走,少女许的夫家又该怎么办?

    方圆很清楚,在武陵,若是被逃婚,对于男子家而言是何等的打击,顷刻间就会化为笑柄。

    人家也并没有错。

    自己做不得。

    没有这样的道理。

    “老人家,对不住,我不能这么做。”

    老人双眼微闭,眼角滑落出悔恨的眼泪,道:“小先生是怕被牵累?还是不愿意做这种亏心事?”

    方圆半晌无言。

    “我是个读书人。”

    老人笑着点点头,道:“看来是老朽错了,或许你才是那个贵人。”

    少女豁然转头,看着自己的老父亲。

    方圆不明所以。

    老人道:“小月儿,去将那位先生留的锦囊取来吧。”

    少女复杂的看了方圆一眼,而后起身到房内的书架前将一个木盒取了下来,然后微微颤抖着双手交到了方圆手里。

    方圆接过木盒,道:“老人家,你这是?”

    老人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却显得很快活。

    “小先生,你打开看看吧。”

    木盒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青布锦囊,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有字。

    字迹很熟悉。

    古来大圣大贤,寸针相对。世上闲言闲语,一笔勾销。

    方圆跟着读了好几遍。

    “老人家,留字的人是?”

    老人家咳得更厉害了,少女急忙小跑过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为他顺气,这才好了些,起码能说出话来了。

    “老朽也不知道,那位先生自称是儒家读书人,却没留下姓名,他曾说若遇贵人,便将锦囊交给他看,余事如何,自见分晓。”

    方圆重新低头看着纸条上的话。

    世间闲言闲语,一笔勾销啊!

    这人希望自己带少女走。

    方圆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却仍旧不愿这么做。

    世间万事万物,逃不开道理二字。

    方圆愿意讲这个道理。

    即便看上去带着少女走是最好的办法,他仍要讲道理,自己的第一场道理。

    非讲不可!

    方圆望着扶着老人的少女,道:“姑娘,你愿不愿嫁?”

    少女望着他,一言不发。

    方圆又问老人:“老人家,你是否真要将此事托付于我?”

    老人点点头,道:“我信那位先生,也信读书人,小先生但做无妨。”

    方圆蹲下身打开了地上的小箱子,从其中找出了那把生铁匕首,少女的解衣刀。

    他将解衣刀握在手里,道:“老人家,小姐许的夫家在哪里?”

    老人道:“前方二十里,清风镇,王家庄。”

    方圆转身出了房门。

    陈青就在院中。

    “姐姐,能否借我一匹马?”

    陈青皱眉道:“弟弟,你要干什么?”

    方圆粲然一笑,道:“放心吧姐姐,我有数的,我去讲道理,请姐姐代为照顾老庄主。”

    陈青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来,只是朝旁边的陈山挥了挥手。

    桃映山庄外。

    方圆牵着缰绳。

    他没骑过马,自然也就谈不上会骑了。

    但儒家白衣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先生是教过的,村里虽然没有马,但先生还是给他讲了骑马的技巧。

    少女来了。

    她手里捧着小箱子,道:“小哭包,你要干什么,爹爹说王家庄很多护院的,而且那个姓王的小子很不简单,不要乱来。”

    方圆脸上挤出笑容,道:“我是读书人,讲道理的,这件事说到底是你爹爹理亏在先,我不会乱来,放心吧。”

    少女脸上的泪珠尚未干透,满面忧色的道:“我跟你一起去。”

    方圆苦着脸,道:“我不会骑马,一个人就够呛了,带不了你。”

    少女破涕为笑。

    “那你还借那位大姐姐的马?”

    少女一只手抱着箱子,一只手抓着缰绳,轻灵的跃上马,坐得稳稳当当。

    方圆看呆住了。

    好俊的身手!

    少女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回神啦!上来!”

    方圆愣愣的握住少女如玉一般的手,略显笨拙的蹬着马镫,许久才坐上马去。

    少女将箱子递给了他,道:“小哭包,抱紧了,一会儿掉下去我可不管你哦!”

    方圆将生铁匕首别在腰间,死死的抱住了箱子。

    少女翻了个白眼,道:“我让你抱我!你人要是摔下去算谁的?”

    方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姑娘,先生说男女授受不亲的。”

    少女抓着方圆空着的手环在自己腰间,而后马鞭轻甩,骏马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先前跑去。

    方圆身体猛地向后倒去,若不是手环住了少女的腰,恐怕早已经掉下马了。

    良久才回过神来。

    少女的马术十分娴熟,看样子是练过的。

    方圆有些奇怪,他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

    少女回头笑道:“小哭包,跟你说,姐姐我可是练过的,从小就想着骑马去闯荡江湖,就像当年那位先生一样,可惜爹爹不让。”

    方圆这才点了点头,道:“怪不得。”

    少女笑道:“小哭包,你是打算去王家庄砍人吗?”

    方圆点了点头。

    砍人?

    也说得上。

    少女哈哈大笑,道:“我叫李令月,当年那位先生起的名字,怎么样,好听吧?”

    寒风将少女的长发吹得纷纷扬扬,打在方圆脸上。

    方圆呆呆点头。

    “好听的。”

    一骑两人,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