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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唯一的生还者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霍勒姆在心里念叨着。

    他不敢让视线离开屋顶的怪物,慢慢把背在身后的霰弹枪握在手上。

    那只姿态如爬虫一般的怪物向下稍稍探头,似是嗅了嗅。一颗鼓囊囊的大眼珠在它淤泥般的面部肆意游动,一会儿向左看看,一会儿向右瞧瞧,在霍勒姆与陆为之间来回打量,活泼极了。

    但不会有人相信它这么做是出于好奇,毕竟此时此刻,它全身上下十几把镰形刀刃正张牙舞爪,锋芒毕露,宛如掠食者对猎物亮出的獠牙。

    几片张开的刀刃之间,粘稠的暗红色沿着镰刃的弧度成股流下,与地上的血污融成一片。

    显然这些血液不是来自怪物自己,而是来自这间屋子里的人。

    就是它袭击了事务所吗?陆为猜测道。

    然而,还没等他验证自己的猜想,房间里另一个男人便已给出了答案。

    砰——

    一声巨响。

    霍勒姆端起手里的家伙事,照着怪物的脑袋就是一枪。

    先下手为强,不仅是战场上的取胜之道,也是边缘区的生存法则。

    复数枚弹丸在火药的作用下从霰弹枪口呼啸而出,向前方散布,形成一道致命的束流。

    这种大口径霰弹枪威力巨大,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厚实的钢板也能射穿几十个窟窿。

    但不知是瞄准得太仓促,还是目标碰巧躲过了射击。

    除了少数几枚弹丸击中刀刃,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怪物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

    砰——

    又是一枪。

    两发都打空了?

    霍勒姆犹豫了半秒,没有再扣动扳机。

    这一次,他用肉眼勉强捕捉到了目标的行动。

    简言之,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怪物,它反应迅速,动作敏捷,甚至可以躲过成片的子弹。

    算上已经上膛的这发,弹匣里还剩下4发子弹。如果贸然把子弹打光,自己就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好在它还知道躲,他如此宽慰自己。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怪物会做出闪躲的动作,就说明手里的霰弹枪仍然有机会对它造成伤害,即使只能造成一点威慑和惊吓,也能为六子从这里逃跑争取时间。

    既然离远了打不中,那就放近了打!

    霍勒姆偷了口气,把枪托卡在肩窝,双手平举枪身,保持瞄准站姿与怪物对峙。

    一旁的陆为留意到,怪物移动过后,墙面和天花板上新添了若干道刀痕。这些刀痕的长度、深度、宽度与他在楼下看到的极为相似。

    那些连在身上镰形刀刃是它的脚吗?

    他原本以为这些刀痕意味着在事务所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怪物行走留下的足迹。

    至于战斗……

    亲眼见证怪物恐怖的身体机能之后,陆为不由得怀疑所谓的“战斗”也许从未发生过。

    “六子,待会儿枪一响,你就压低身子往门口跑。”

    霍勒姆说道。

    没等陆为回答,或许是察觉到了一丝松懈,伺机待发的怪物立即化作一阵刀刃旋风朝霍勒姆冲将过来。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度响起。

    陆为尽力压低躯干,向前一个滑铲,惊险地与怪物身下挥舞的镰刃擦肩而过。

    成功接近门口的他,忍不住回望霍叔所在的方向。

    巨大的黑色身影将霍勒姆扑倒在地,与他近距离缠斗在一起。

    一下,两下,三下,

    怪物身上那柄最大最锋利的镰刃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

    “走,快走!”

    霍勒姆不顾一切地朝门口大喊。

    此刻的他被怪物死死压制,动弹不得,横在身前的霰弹枪堪堪抵挡住来自镰刃的戳击。

    但不幸的是,这只是十几把刀刃中的一把。

    几乎同一时间,其余刀刃从脖颈、从肩膀、从肋间、从两腰、从腹部、从他顾及不到的方向一股脑地插进他的身体。

    尽管身负无法挽回的致命伤,但霍勒姆的嘴角却微微上翘。

    “这……这回……你跑不掉了。”

    他咬牙强忍着剧痛,把枪口抵在怪物相对柔软的腹部,最后一次扣响了扳机。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弹丸在极近距离炸开了花。

    怪物似是感受到了痛苦,发出一连串尖锐噪鸣,它急忙把霍勒姆推开,气急败坏地将那杆霰弹枪斩成十多截,并在开枪之人的胸口上留下数道“刻骨铭心”的刀痕。

    千疮百孔的霍勒姆瘫在窗台下方,口涌鲜血,面色释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

    “快走……”

    一阵风从他头上的窗子吹进来,吹散了他一生的执念,也把他临终的挂念送到陆为耳边。

    不!

    霍叔,不!

    陆为一时激愤,血气上涌,颤抖着举起左手,将手枪枪口对准了那只该死的怪物。

    食指一而再再而三地扣动扳机,但无论他如何用力,扳机都纹丝不动。

    保险,得先打开保险。

    混乱的思绪耽搁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将拇指绕到枪身左侧的保险拨片处。

    就在他错开注意力的须臾,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陆为抬头一看,充盈着淡黄色汁水的大眼珠正在极近的距离与他对视。

    糟了!

    陆为心中大呼不妙,手脚并用试图拉开与怪物之间的距离。

    然而,直到下一秒,他才发觉自己竟处于双脚离地、悬在半空的状态。

    我,飞起来了?

    怎么可能?

    “咳,咳。”

    两大口鲜血呛出嗓子眼,在口腔里留下又咸又腥又烫的感想。

    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烧灼感随之而来,陆为低头一瞧,终于明白一切已经太迟了。

    他的胸口被怪物的镰刃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一并被贯穿的还有绑在胸前的手提箱。

    刀刃将他的身体挑在空中,任由他的四肢拼命扑腾、挣扎、反抗。

    对了,枪,我还有枪!

    可当陆为发现左手握着的手枪,枪身被削去了大半之后,最后的希望也宣告破灭。

    现在的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吗?

    深重的无力感袭染全身,他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像摆弄玩具人偶一样,把自己摆在窗台下方,摆在霍叔的旁边。

    这间玩具屋里的人偶又多了两只。

    那只水润的大眼珠又一次在陆为与霍勒姆之间反复打量,它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还缺少了什么。

    只见怪物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把尺寸较小的刀刃,将陆为用胶带临时固定的义手完整切下,放在霍勒姆左手摊开的掌心上。

    这下完美了。

    大眼珠看起来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于是决定给这件作品收个尾。

    它将插进陆为胸膛的刀刃猛地抽回,顺势把穿在刀身上的银白色金属手提箱收入囊中。

    它走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

    渐渐变暗的视野中已经没有了怪物的踪影。

    血越流越多,止不住了。

    伤口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好困,好累,好冷……

    陆为竭力撑着眼皮,看向身旁体温尽失的霍勒姆,嘴里小声嘀咕着:

    “霍叔,

    “对不起,没听你的话。

    “接手不了你的生意了。”

    他艰难地挪动右臂,想要触碰这个相处了六年,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男人,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但手臂仅仅抬高了几厘米,便在重力的作用下瘫软在地。

    现在的他,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握住霍叔的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如今躺在血泊里的,不再是陆为,而是一具断线的人偶。

    *

    疼疼疼疼疼……

    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将男孩从昏迷中唤醒。

    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疑惑在脑海中盘旋,他试着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找寻线索。

    可每当预感自己就要想起些什么的时候,剧烈的头痛就把脑子里的东西搅得一团糟。

    恶心、眩晕、憋气的感觉接踵而至,胃里的东西好像随时都会翻涌上来。

    咳咳咳咳……

    他差不多咳了有一分钟,才勉强疏通被分泌物堵塞的气道。

    嗓子干燥得快要裂开了,气管里有血的味道,鼻腔内混杂着烟尘与烤肉的焦糊味。

    不经意间,一粒尚有余火的灰烬点燃了右手边的易燃物,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

    微弱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也让他得以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里,周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

    一根巨大的木制房梁压在身前,它的位置本该在屋顶,但如今屋顶坍塌,没了它的容身之所。

    这根未经雕琢的木头还保留着被砍伐时的样子,看上去又粗又沉,一端杵在地里,另一端砸碎了他曾睡过的床板。

    幸好没直接砸脸上,有些后怕的他暗自庆幸。

    或许正是由于这根木梁的关系,他才没有被上方的废墟完全掩埋。

    但好消息往往伴随着坏消息,坏消息是他的身体卡在了床铺、木梁与地面形成的夹角里,无法脱身。

    疼疼疼疼疼……

    令人怀念的刺痛再次袭来,他条件反射地缩回右手,手背上一大片烧伤赫然可见。

    伤口尚未结痂,失去表层皮肤保护的粉色嫩肉对外界的变化尤为敏感。

    特别是温度的变化。

    在他右手边,刚刚那簇小小的火苗引燃了地上的棉织物,明亮而温暖的火焰一下子窜得老高。

    那团棉织物也包含了半条床单,而那条床单的另一半正裹在他身上!

    火势迅速蔓延,每有一寸织物被点着,火焰的轮廓就扩大一圈,蔓延的速度也加快了一分。

    情急之下,他对着床单又是撕又是扯,对着木梁又是推又是挪。

    但这些尝试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救命,谁能救救我!

    眼见火焰迫近,求生本能催逼着他放声大喊:

    “救命,救命,救救我!

    “救命,救命……”

    连绵不绝的呼救声在废墟间回荡,稚嫩的嗓音出自一位八岁孩童之口。

    这间屋子是他的家,但他现在只想逃出去。

    因为他害怕,因为他不想死,因为他想活下去。

    泪水从脸颊滑落,留下两道干涸的行迹。

    他喊了一遍又一遍,把嗓子都喊哑了。

    终于,头顶隐约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头儿,我听见声音了,这下面有人。”

    紧接着,头顶上方的建筑残骸开始松动,细小的瓦砾、尘埃不断从缝隙间崩落,大块的瓦片、砖块、木料、板材被一件件移除。

    得救了!

    男孩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不出一会儿,他便看见了天上的星星,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搬开木梁,把他从废墟里拉了出来。

    然而,得救之后的男孩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周围的景象。

    放眼望去,整个村子都被大火烧成了废墟。

    男孩自记事起就生活在这里,这里承载了他至今为止的所有记忆。

    “头儿,这边还有活口!”

    远处,身着制服的男人踩在一片建筑废墟上,朝这边喊道。

    那个男人端着枪,也许是士兵什么的吧,男孩猜想。

    突突突突——

    毫无征兆地,枪口喷出一道道急促的火舌,

    士兵用手中的步枪朝脚下的废墟里扫射,直到他确信里面再没有幸存者。

    原来,他刚刚只是在报告,而非请求许可。

    这样的场面又在周围上演了三四次。

    男孩吓坏了,他担心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又惊又惧,拔腿就跑。

    但长时间被困的遭遇,让他的身体虚弱不堪,迈出的第一步就落空了。

    他摔倒了,摔倒在救他出废墟的男人面前。

    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男孩的脖子,把他举在半空。

    讽刺的是,就在不久之前,男孩将这只手臂的主人视作自己的救命恩人。

    “放开我,放开……”

    扼住咽喉的手越来越用力,男孩嘴里再也吐不出只字片语。

    好难受,喘不过气。

    胸闷闷的,肺里的空气好像都被挤走了。

    我要死了吗?

    火光渐熄,无风的黑夜重新归于沉寂。

    男孩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知道他跟远处的士兵穿着一样的制服,拿着一样的枪。

    一抹清冷的月光掠过,映出男人手臂上纹身的轮廓。

    那是,一条蛇吗?

    这是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

    一道强烈的白光照在脸上,

    陆为缓缓睁开双眼,眼睛被强光刺得生疼。

    我还活着?

    内心发问的同时,他想抬手遮住面前的光源。

    但很快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

    此时此刻,陆为一丝不挂地躺在手术台上,四肢和躯干被棕褐色的皮带紧紧束缚。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金发女人弯腰俯在他身上,两颗沉甸甸、晃悠悠的果实几乎与他稍稍隆起的腹部肌肉贴合。她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尖正对准陆为的胸口。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陆为挣扎道。

    “他醒了,要不要给点麻醉剂?”

    金发女人直起身子,向旁边另一位黑发女子征求意见。

    “没必要,别在没意义的地方浪费经费。”

    黑发女子一口回绝。

    她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把枪口抵在陆为的脑门上。

    “小子,认识这个吗?”

    陆为点点头。

    “老实点,别乱动,我们不会害你的。”

    黑发女子没有收枪的意思,示意同伴继续操作。

    嘟,嘟,嘟——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鸣响。

    空气中充斥着酒精与消毒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放轻松,只是个小手术,别咳嗽,也不要深呼吸。”

    金发女人柔声叮嘱道。

    一阵轻微的压迫感自胸前传来,酸酸胀胀的,说不上疼,但令躺在手术台上的陆为有些不安。可越是不安,来自身体的感觉就越敏感。

    在金发女人的操作下,细细的针尖刺破皮肤,挤开脂肪颗粒,穿透肌肉组织,避开肋骨,进入胸腔,直抵心包膜。她慢慢向后拉动活塞柄,将注射器内部抽吸成负压,再继续向前推进针头,直到注射器里冒出一小股淡黄色半透明液体。

    待液体充满标有刻度的空筒,她迅速抽出针尖,在穿刺位置按上一枚粉红色的心形创可贴。

    整个手术过程不到20分钟,虽然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陆为能确信她是位训练有素的医生。

    “好啦,不过你要在这里躺上两个小时才能下床走动。”

    金发女人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对陆为说道,

    “这段时间呢,你最好乖乖配合我身边这位大姐姐,要是惹她不高兴,她说不定真的会给你开个洞呢。”

    如果没听错的话,“开个洞”三个字好像被刻意强调了。

    黑发女子白了她一眼,把顶在陆为头上的手枪收回腰际,解除对他四肢的束缚。

    她从半截外套里掏出一只皮夹,举在手上向陆为展示。

    翻开的皮夹内页里,一个银色盾形徽记异常醒目,它曾象征着警员的身份与警队的荣誉。

    但在警局已经解散的今天,这枚徽记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用的是徽记下方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干员身份凭证。

    “我是隶属于安保公司深蓝国际的干员方美丽,你可以叫我方警官。

    “刚才为你诊疗的是阿曼莎医生,我们的协力者。

    “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关于本次案件的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案件?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记忆还有些模糊。

    陆为木然地看向她手中的干员身份凭证,卡片上印着女警的证件照、姓名、头衔、公司名,还有一串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序列号。听霍叔说过,每个安保公司的雇员都有这样一张卡片,用于证明身份。

    安保公司?

    他先是联想起那两辆停在楼下的治安巡逻车,而后事务所里发生过的一切就如溃堤的洪水一般涌进脑海,冲垮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没等女警发问,陆为情绪激动地坐起身,抓住她的胳膊,一口气问道:

    “霍叔,霍叔他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看见他?他伤得很重,必须马上接受治疗!他……还活着吗?”

    方警官顿了顿,沉声回答:

    “据我所知,你是现场唯一的生还者。”

    听上去她不像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