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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之时

    时光如水般从指缝间悄悄流逝,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日落黄昏,彩霞满天,偶尔听着几声燕子呢喃,春风拂面,百花齐放,生气盎然。

    冷清露独坐在屋檐下,少女身姿挺拔,坐姿端庄,一手拿起茶盏抿了抿,茶香四溢,回味无穷。

    这是上好的竹叶青,从川渝快马加鞭运来的,全京城仅有几盒,除去上供皇城的外,市面上更是千金难求。冷清露手里这盒,是冷太贵妃所赐,更是难得的上品。

    一边品茶,一边赏景,一旁的乐师弹着琵琶,格外有意趣。

    她倒是好兴致,仿佛昨日的闹剧不是出自她手,今日还能如此悠哉的品茶。

    此时一个婢女走进雅文苑,手势示意乐师。乐师识相的停下拨弦,领了银子,抱着琵琶走了。

    雅文苑又恢复了固有的静谧。

    “何事?”冷清露敛下眸子淡淡询问。

    “回小姐,查到冷清源所在的庄子了。”绛英恭声道,“是否要备马车前去?”

    冷清露眼眸微眯:“今儿天气不错,权当去踏青了。”

    绛英秒懂,退了出去。

    冷清露放下茶盏,起身进屋,身后的几人紧忙跟随。

    见冷清露正宽衣解带,落樱不解道:“小姐,不就是去庄子上吗?为何要换衣裳?”

    玉兰点了点她的脑袋:“笨!我们家小姐才名远扬又貌美倾城,满京城谁不认得小姐?自然应修整一番,好不让人认出来。”

    落樱挠了挠头,讪讪道:“原来如此。”

    “你们也去换身衣裳,免得被人发觉,平白添麻烦。”冷清露发话。

    “是。”

    ……

    今日出府因瞒着冷家人,只得从后门出发,只带几个心腹丫鬟,并未带侍卫,行踪也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

    绛英在外驾车,其余几个丫鬟皆在车内坐着,沉默不语。说是沉默,倒不如说不知该讲什么。

    “吁——”

    “小姐,到了。”绛英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

    纷纷率先下车,扶着冷清露下车,玉兰落樱也先继跳下马车。

    “小姐,就是这儿了。”绛英道。

    冷清露望着面前破败不堪的茅草屋点了点头。

    落樱捂着鼻子:“这儿什么味儿啊?也忒难闻了!我都要被腌入味了。”

    纷纷努力用手扇了扇,但浓烈的臭味没有丝毫消散。

    这行人中惟有冷清露最自然,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带上面巾,虽然闻得到臭味,但至少没那般难受。

    几人缓步走进庄子,那臭味也更加刺鼻。但仔细闻可以发觉这臭味并非是简单的臭味,其中混合着腐烂的腥味和腌臜味。

    走近屋前,木质大门破烂不已,门外堆积着蜘蛛网和各种杂草。

    为确保冷清露安全,绛英率先敲门,见无人回应,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查探一番无果后,冷清露才进屋。

    这里屋依稀可见是间正堂,只是十分脏乱,到处是灰尘,看得出许久未曾打理了。惟有桌前还燃着木火,桌上亦没有灰尘,只是那木火发出的烟熏的人眼睛疼。

    冷清露正想出声,便听到沧桑的女声:“何人在此?”

    众人俱是被吓着了,绛英纷纷一下子抽出配剑,护在冷清露身边。

    “小姑娘,是来买奴才的么?”几人寻声望去,是个年近古稀之年的老妪,一身破旧的沉香色长衫配茶色长裙,枯槁花白的头发绾成同心髻,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破旧。

    那老妪逆光而来,面上条条皱纹与无光的眼神如妖怪般渗人。众人都被吓着了。

    见这一行人只盯着她不说话,那老妪有些不耐烦:“你们究竟来作甚?不买就走!”竟是要赶人了。

    “老婆婆,我们确实是来买奴才的。如今到了春耕之际,想选个汉子做农活。”冷清露最先冷静下来,率先发话。

    约莫是她的语气十分平和,听上去想在抚慰人心。那老妪态度倒也好了许多:“姑娘,我们这儿的汉子现如今都在地里头忙活,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先等等,我去叫来。”

    冷清露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老妪走远。

    “小姐……”落樱心里有些犯怵,“那老妪的话可信么?莫不是在诓我们?”

    冷清露摇了摇头:“不会,她就是这家庄子的主人。”

    “小姐怎知?”落樱惊奇道。

    “我来时不只派绛英查了冷清源在哪处庄子,还查了庄子的主人。”冷清露答道。

    这家庄子虽不算京城内最偏僻的庄子,但被卖到此处的人都活得生不如死,可见庄子主人的手段。

    不一会儿,老妪便回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个青年男子,光着膀子,个个五大三粗,一身蛮劲。

    “姑娘,这便是我们庄子上最强劲有力的汉子,你放心挑。”老妪坦然道。

    几个丫鬟俱是有些羞窘,不敢抬头。反观冷清露却十分坦然,令几人惊异不已,但碍于有外人在没敢出声。

    “老婆婆,不知你这儿可还有其他汉子?”冷清露出口询问。

    “有倒是有。”老妪思索一番道,“前个月刚来了个汉子,大概是被大户人家卖出来的,会写字还会作诗。不过被卖来了庄子,会这些个东西作甚?终日里不老实,不会干活还妄想逃走,还在小屋里关着哩!”

    “婆婆,我能否见见他?”冷清露问道。

    “自是可以。”老妪说着领几人走出大堂。

    老妪叹了口气,边走边絮叨:“小姑娘你还年轻,是第一次来挑奴才吧?你不晓得,现在都奴才可难管喽!要选就选听话点的,像他那样的哟,哎——我都不想说。”

    转眼间来到了小屋前,那屋子比正堂更为破败,门上有许多破洞,而门上挂着三个铜锁。

    老妪拿了钥匙解开三个锁,提醒道:“姑娘,那小子疯起来形同魑魅,你可得小心些。”

    冷清露郑重的点了点头。让他们四个在此处等候,原先四人还不依,最后无奈磨不过冷清露的软磨硬泡,只得同意,并再三嘱咐冷清露注意安全。

    冷清露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没有点灯,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冷清露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木枝,总算有些光亮了。

    忽得听见有人呻吟,冷清露猛得回头查探。这屋子正中是木桌,四壁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可以看出些许凿墙的痕迹。只有北面堆着些草垛子。

    冷清露拿出火折子,缓缓走向草垛子,果不其然,那便是冷清源。

    听到有人走近,草垛子上的人也渐渐苏醒。瞧见她,惊恐的睁大双眼:“你是谁?别过来,别过来……”

    冷清露置若罔闻,朝着他一步步走近。

    “别过来!别过来!”冷清源瞳孔放大,努力想将自己抱成一团,但手脚却不听使唤,徒劳的挣扎着,“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冷清露见此情形,微微勾唇:“二哥,好久不见。”

    冷清源双目无神愣了许久,一时间唰的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他的目光由呆滞麻木到了怨怼愤恨。

    冷清露却毫不畏惧,反而挑剔的打量着冷清源。蓬头垢面,满身污秽,身上散发着恶臭,手臂上依稀可见的青紫,约莫是饿瘦了,颧骨高高凸起,形如恶鬼。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已然消磨殆尽,而今只能趴跪着,靠手臂支撑勉强起身。

    冷清露见此情形面露微笑,她笑得温婉,而冷清源咬牙切齿,双目猩红,恨不得冲上来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二哥,被贬为庶人,受人唾弃的日子怎么样?”冷清露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你受的苦不过我的万分之一。二哥,这才刚开始。”话锋陡然狠厉,一瞬间爆发的杀意令冷清源浑身发直。

    “冷清露!你心如蛇蝎,你阴狠毒辣!你陷害我与我娘,你不配为人!”冷清源吼得撕心裂肺,所有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心如蛇蝎,阴狠毒辣?”冷清露故作细细咀嚼之态,“不错,我便是如此,那又如何?你耐我何?”

    冷清露挑衅般的勾起他的下巴,不顾冷清源的挣扎,迅速将握在手中之物塞进他的嘴里。死死蒙住他的嘴,逼着他咽下去。

    “区区庶人,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出现。这世道,惟有强者方可生存,弱者只能自取灭亡。”

    冷清露收回手,勾了勾唇,起身俯视。这句话,是被幽禁在暗无天日的荣静堂,冷清源亲口所述。如今,便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你给我喂了什么?”冷清源惊恐万分,拼命的想吐出来。可这都无济于事。

    “二哥莫怕,很快就结束了。”冷清露依旧平静如常,“开始就结束,我来送送二哥。”

    冷清源恐惧地扼住了自己的脖。

    “不过是竹桃果罢了,二哥怎会不知?”冷清露故作惊讶,随后浅笑安然,“这可是在二哥房里寻到的。”

    竹桃果,夹竹桃所结的果子,剧毒之物。

    此物原本是刘氏的,不知什么时候买来的,被仆人整理房间时偶然发觉。后冷清露特地去找江大夫询问此物,才晓得这居然是剧毒之物。

    不论刘氏之前要对付谁,或许是她,或许是冷清平,又或其他人。既由刘氏一手造成的,便用在他儿子身上,一报还一报。

    “我会让你们母子团聚的,安心去吧!还有,你那好妹妹不久后就会来找你们了。”冷清露说的云淡风轻,“一家人,就是要团团圆圆。二哥,再会了!”

    竹桃果的毒性极强,加之冷清露给他喂了不止一粒,冷清源毒发时间很快。

    呕吐,紧紧捂住胸口,指甲嵌入皮肉中,呼吸急促,痛苦的挣扎着,像条濒死的鱼,无力而又麻木。

    一,二,三,冷清露心底默数。

    冷清源突然松手,瞳孔放大又涣散,呼吸声停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死了。

    死不瞑目。

    冷清露静静的看了一会,蹲下身来合住他的双眼。

    这是这辈子她对冷清源唯一的善意。

    毒发身亡,死状凄厉。

    对冷清源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脱。比起无时无刻遭受世人唾弃与毒药折磨,一个是无形的,一个是有形的,这两者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毁灭性的劫难。

    但至少,冷清露给了他一个痛快。

    冷清露吹灭木枝上的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可怕。

    屋外四人俱是十分紧张,这屋并不隔音,冷清源高声咒骂她们俱是听到了。四人万分担心冷清露的安危,如今见冷清露安然无恙的出来,终于如释重负。

    “纷纷,去将婆婆请来,速去速回。”冷清露的语气不容置喙。

    纷纷心有疑虑但还是领命而去。

    见冷清露神情严肃,玉兰落樱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还是牢牢闭上嘴巴,绝口不提冷清源。

    不多说,老妪随纷纷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汉子。

    老人家身子骨不好,走了一路已然气喘吁吁。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般急急忙忙唤我过来,出什么事了?可是他又发癫了?可伤着你了?哎哟,这叫什么事啊?!这天煞的。”老妪滔滔不绝。

    “婆婆放心,他并未伤我。”冷清露出声打断,随即低声道,“婆婆,这屋子里哪有什么汉子,只一个死尸,不偏不倚的倒在草垛子上,可骇死我了!”

    老妪一听,连忙哎哟哎哟的叫起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死了,真是晦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收下他,这可真是挡我好运……”老妪滔滔不绝。

    “哎——算喽!这世上哪天不死人呐?生死有命,我这就叫汉子来处理一下喔,你莫怕,这样的事情我见多嘞!”老妪说着就命几个汉子把人抬出来。

    老妪嗓门大,四人也渐渐听明白三七二十一。

    “婆婆,这是要?”冷清露出声询问。

    老妪懒得多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后山有化人亭,一下就好。像他这种人啊,死了也没人认领,化掉了往土里一埋,噶就好啦!”

    冷清露不知该如何作答,反正冷清源已是必死无疑了,她也该走了,免得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想了想,将一袋碎银递给老妪:“今日见着这样的事也怪邪门的,既没买奴才,又白添一桩烦恼,这点银子便权当给您去去晦气。”

    老妪笑容和煦的收下了,还亲自送她们出院门。

    几人坐在马车上,玉兰落樱心底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虽然冷清源在冷家作威作福,性子恶劣,但罪不至死。今日一事,怎么看都是冷清露一手策划,再加上昨日毁太子清白之事,她们的情绪都很复杂。

    原本寻思着冷清露性子太过温良,可这一下子转变太快,几人俱是有些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