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小说网 > 道人不是悲秋客 > 波澜渐起

波澜渐起

    宗玉是刘姨娘身边的一等丫鬟,入府之前便一直跟着刘氏,最是忠心耿耿,从不叛主。随刘姨娘一同做了许多不克守本分之事,也是刘姨娘身边最锋利的爪牙。

    一个中年女子进入堂内,一身雀梅色,梳着流苏髻,生的平平,体态还算端庄,双手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捧盒,距冷老夫人三步处停下了脚步,行礼。

    “奴婢请老夫人安!”

    “起来吧!”

    “谢老夫人。”言毕抬头道,“这是姨娘给老夫人准备的礼物,请老夫人笑纳!”

    冷老夫人冲柳嬷嬷使了个眼色。

    柳嬷嬷心领神会,上前将礼物捧了上来。

    冷老夫人打开捧盒之时,刘姨娘莺声燕语道:“老夫人,这是妾身选了许久才得来的夜明珠。色泽最是明亮,外表又细腻光滑……”

    未等刘姨娘说完,冷老夫人就已经看到了盒内之物。面上有些诧异,刘姨娘心中有些慌乱,众人不明所以,以为是冷老夫人不喜此物。

    只见冷老夫人从盒子内取出几张薄薄的纸。那些纸看起来有些破旧,边缘泛黄,一看便知存放了许多年了。冷老夫人缓缓掀开纸页。

    刘姨娘瞳孔骤然间放大,似是明白了什么,大声嚷道:“老夫人且慢!”

    众人的目光一致的投向刘姨娘。

    “不知姨娘为何阻拦祖母打开纸页?”冷清露故作不知。

    刘姨娘慌乱的看了她一眼,猛得发觉少女眸子中天真的挑衅,刘姨娘愣怔了片刻,心中便知是冷清露搞的鬼,忍住心中怨恨解释道:“是仆妇弄错了,来人,换一份!”

    众人俱是不解。

    冷栖未解其意,心性本就大大咧咧,便直言不讳:“弟妹此言差矣。这捧盒可是弟妹的?”

    “是。”刘姨娘低了低头。

    “这捧盒在还未呈上来前可是放在弟妹屋里?”

    “是。”刘姨娘的头愈发低了。

    “那就奇了!这盒子里的夜明珠就这么飞了,弟妹来时怎么也不检查检查?把其他盒子拿到皓月堂内。”

    刘姨娘讪讪的笑了笑:“大哥,此是确实是妾身失职,如今已让仆妇去寻原先的捧盒了,望大哥见谅!”

    冷清露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姨娘以前最是仔细,今日怎么连一件死物儿也看不住。既然这纸页都到祖母手中了,看看又有何妨?”

    冷清霜不解的蹙了蹙眉。自家娘亲入太师府多年,高门大户的规矩自是通晓的,今日怎会出错,还被冷清露捏到错处,开口道:“是啊,娘亲。不就是几张纸页罢了,没什么看不得的。”

    冷清露看了看一眼冷清霜,看来刘姨娘没有对她说过那件事。

    冷老夫人斟酌了一番,还是打开了纸页。

    刘姨娘拼命的想要将纸拿回来,可是冷老夫人身旁的护卫死死拦着,她一个妇人自是抢不过来的,瞬间面如死灰,冷汗直冒,想要辩解似的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合了合眼睛,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凌迟。

    殊不知她此举让冷家众人起了警惕之心。

    冷老夫人是虽是妇人,但家教良好,也识字颇多,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些纸页。众人瞧着冷老夫人的表情颇为不妙,一时间鸦雀无声。

    突然,冷老夫人浑身发抖,不仅喘着粗气,一只手还使劲捏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一般。柳嬷嬷忙上前想给冷老夫人顺顺气,刚上前没两步,冷老夫人一下昏了过去。

    众人俱是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冷桓反应最快,命令小厮拿着他的帖子去传太医。

    ……

    宫里声望最高的骆医官给冷老夫人把脉后道:“禀冷太师,冷将军:老夫人怒后不振,肝郁气滞,是气血不旸的脉象。加之胸闷气短,气血亏虚,得服几味药调理调理身子,近日不宜动怒,切勿操劳过度。”

    “多谢骆医官!这一袋是我冷府给的银子。”冷栖的话不容拒绝,“来人,送骆医官回太医院!”

    骆医官拿过银子,作了揖后,虽小厮出府。

    骆医官一出府,皓月堂内的气氛肃沉起来。冷清露眼中有些许担忧,但因众人皆是在此,不好表露出来。

    待冷老夫人服过一剂药起身,众人俱是细致照顾冷老夫人,但冷老夫人却让众人下去候着,柳嬷嬷扶着冷老夫人缓缓起身。

    “刘氏。”

    冷老夫人的声音掷地有声。

    “跪下!”

    众人俱是一惊,在众人的印象中,冷老夫人是个慈祥和蔼,温婉贤淑之人,从未有过如此严厉之态。

    刘姨娘尚在愣怔之时,冷老夫人身边的小厮便粗暴地将刘姨娘压倒在地上。

    “母亲,这是何故?”冷桓不知所以。

    冷老夫人让柳嬷嬷把纸页递给冷桓。冷桓双手接过,待看到第一眼,便双目无神,眼神定定的往下翻。

    “二弟,这是怎么了?”

    冷桓面色铁青,大声呵斥道“毒妇!”

    连一向斯文儒雅的冷桓都如此生气,可见事态之严重。冷清曜隐隐猜到事情不对,但又说不出为何要惩戒区区姨娘。

    待众仆妇退下后,冷老夫人才将事情讲出来。纸页上头赫然是刘姨娘在醉花楼时的寝侍契,从冷桓处闻之,冷桓碰刘姨娘是在五月中旬,刘姨娘查出有身孕找冷桓要说法是在八月份,这中间差了整整三个月,而冷清源是在六月分娩的,若距产期明明应是在三月分娩。通晓产孕一事的人都知晓这时间明显对不上号,故冷清源绝非冷桓的子嗣。

    众人听后明显一愣。冷清源竟不是冷家子嗣?听闻此话,冷清源像发了疯般想冲上来找刘氏对质,被冷栖的侍卫制止了,可冷清源满嘴胡话,牢骚满腹,侍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破布将嘴堵上,狠狠压在身下,使冷清源动弹不得。

    “刘氏,老身给你一次机会,实话实说,老身不会将此时闹到官府去,保全你的名声。”

    刘氏发丝蓬乱,早已没有当时得意之态,只是愣愣的望向前方,嘴里呢喃道:“不是我,我没做此事,我没做此事……”

    “毒妇!”冷栖是个暴脾气,光脚不怕穿鞋的,一脚踢在刘氏胸口处,刘氏感到一阵阵的疼痛,鲜血从口中流出来。

    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不知刘氏今日之痛,可有她听到冷家覆灭消息的千分之一。

    事到如今,刘氏自知再装下去也毫无作用,索性露出真面目。

    “哈哈哈哈哈!”刘氏终于发出凄厉的惨笑,似是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人,第一次窥见天光,却自知时日无多,“话说起来,你们冷家人也真是傻,孩子流落在外,验也不验,直接接进冷家,省了我一番功夫!”

    “这么多年了,每个夜晚辗转难眠,就怕这一天的到来,可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横竖都是一死,一世污名,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冷清露假装倒吸一口气道:“没成想刘姨娘竟是如此歹毒阴狠之人,犯了七出之条,其他人家都是要沉塘的,那刘姨娘可该如何处置啊?”

    刘氏听闻此言在心中狠狠咒骂冷清露,扮做可怜抬头看向冷太师道:“二郎,当年你我也算情深意长,不论是在醉花楼还是外府,你我也算是当过一回恩爱夫妻,今日之事,还望你体谅。将我与源儿一同逐出府外便是,不要连累霜儿……”

    此时刘氏的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无论狂风如何劲急,都无法激起一漾水花。

    众人俱是不语,要知道刘氏最是贪生怕死,怎会甘心被逐出府外。冷清露却最为清楚,不过是想借冷清霜打感情牌罢了。

    突然,冷清霜尖叫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冷桓面前,泪眼婆娑道:“爹爹,求您了!娘亲入府十几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将娘亲沉塘啊!”

    冷桓脸上闪过一丝松动。

    “唉——”冷清曜佯装叹了口气道,“叔父到底是太过弱颜了,这毒妇佛口蛇心,嘴里没一句真话,欺瞒子嗣血脉之罪,哪是逐出府可以抵消的?以我之见,还不如把刘氏扔去庄子上呢!既不伤了多年情分,还省下许多麻烦……”众人只觉得冷清曜是个硬心肠,冷清露听出了这话外之音。

    冷桓面容又恢复正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冷桓这是下定决心要将刘氏母子赶尽杀绝了。那至于冷清霜呢?若冷清霜不除,她便是大仇未报,心魔未除,无论将来多么快意,心底终会有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痕。

    冷清露正想出声,冷老夫人直截了当道:“好了,桓儿,别的事情可以弱颜,可以念及情分,但是有关条例家规,你亦可弱颜吗?”

    冷老夫人的语气愈发冷厉“得亏曜哥儿不似你这般,否则如何混迹朝堂?!如此菩萨心肠,优柔寡断,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难不成忘了老身是怎么教你的?为了一个毒妇,要舍弃你的生母,不尊家族教诲,使家族因你蒙羞吗?

    见冷桓有所松动,便直言压迫。

    “如若如此,你也不必唤老身‘母亲’,倒不如带着你的妾室子女开府另过。”

    冷桓吐故纳新,斩钉截铁道:“来人,将刘氏先关入柴房,后依冷家家规处置,任何人不得手下留情。将那个孽种重打二十大板,立即发买庄子上。即日起,太师府再无冷二少爷!更无妾室!”

    “是!”

    “至于冷清霜,一并关入柴房,听后发落!”

    原本还在抽抽搭搭的冷清霜面如土色,呜呜咽咽:“爹爹,别不要霜儿……爹爹……”

    冷府里的下人都看出冷桓对冷清霜的态度,便没有一丝犹豫,粗暴地将她捆起来,堵上破布,将人抬走了。冷清露在屋子里,隐约还能听到冷清霜模糊的嚷嚷声。

    “放开本小姐!你们这群下人,不过是冷家的一条狗罢了!还敢碰本小姐,本小姐一定饶不了你们!!!……”

    想不到冷清霜的嗓门还挺大,还以为她真的如从前一般柔弱多病呢!既然如此生龙活虎,处理起来也不用担心伤着她的命根子了,还好她命硬。

    皓月堂内,冷老夫人让众人退下,冷清露却执意留下来照顾冷老夫人,冷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与她聊了许多,大抵是怕刘氏之事会给她有些畏惧,毕竟冷清露自幼都未曾见过冷家家规有多么严厉,那是因为冷家人因她年幼怕吓着她。

    事实上,冷清露在东宫这十余年,狠厉的规矩都见过不少,这都是拜赵训延所赐。而今识得冷家家规,倒也不觉有多严苛。

    只因冷老夫人在此,冷清露淡淡回道:“既然是刘氏犯的错,便该由她来偿还,她既敢做,就得想好有这一日到来。”

    冷老夫人冷哼一声:“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父亲接他们几人进府,平白给府上添乱不说,还误了你母亲一生……”说到后头,声音渐渐微弱,大抵是对徐氏有愧罢。

    “斯人已去,何以追忆?”冷清露劝慰,“祖母如今养好身子方是正道,就莫胡思乱想了,祖母可得长命百岁,陪我一辈子呢!”冷清露依偎在冷老夫人肩头撒娇。

    “你这丫头!祖母如何陪你一辈子呢?你还年轻,祖母老了,能看见我们明仪成亲,生子,与夫君恩爱有佳,祖母泉下有知也安心啦!”冷老夫人嗔怪道。

    “祖母又胡诌了!莫再说那些不吉利的了,成心惹我不痛快!”

    “好好好,祖母不说,不说就是了。”冷老夫人慈爱的抚了抚冷清露的发丝,似在柔情的抚摸一只圈养的幼兽。

    ……

    另一头,冷家众人皆为冷桓鸣不平。任谁想,纳妾却被戴绿帽,连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都非亲生,冷桓定会暴怒如雷,可冷桓竟没有任何发怒之举,倒令人感叹。

    不愧是冷桓,入仕数十载,一路爬到太师之位,不仅没有引赵帝心存不满,在寻常百姓看来亦是清官。那些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钩心斗角,都这么硬生生一个人挺过来了,这才造就了外宽内深,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

    冷清许了然,惟有与此,才能在官场上屹立不倒,让能真正做到无懈可击。

    冷栖不知冷桓心中所想,犹豫了片刻劝慰道:“二弟啊,心中若有怨言说出来便好,别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