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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斯人

    “老夫人,妾身也觉得应未雨绸缪先行议事。嫡小姐不久便及笄了,亲事可拖不得。妾身家乡那有个姑娘……”刘姨娘自顾自的说起来。

    然而未等刘姨娘说完,冷老夫人便开口打断:“刘氏,我们冷家乃世家大族,那等苏州女子哪能与明仪相提并论,简直笑话!”

    刘姨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吐出一个“是”。

    冷清霜正想替生母辩驳,就被冷老夫人塞回去了:“当娘的不晓得规矩,怎么教得出好女儿!”言罢转身进府。

    刘姨娘的面色僵了下来,冷清霜心中有无尽怨恨,正要出口反驳,刘姨娘一个眼神制止了她,话终是未能说出口。

    冷清露脸上并无起伏,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随之进府。

    东院雅文苑内,冷清露脱下披风,令众仆妇退下,只留心腹丫鬟在屋内。

    “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纷纷胆子大,直截了当的开口。

    “纷纷,你难道看不出来刘姨娘与冷清霜的心思吗?”冷清露的声音本悦耳动听,今日听来别样肃沉。

    “小姐的意思是,刘姨娘与冷清霜在刻意讨好老爷?”纷纷道。

    玉兰看了眼冷清露的面色,缓缓道:“如今冷府当家主母为老夫人,而刘姨娘处处争先,怕是想要夺掌家之权。”

    见冷清露看了她一眼,玉兰瞬间低下头:“奴婢愚钝,胡乱揣测小姐心事,请小姐责罚!”

    冷清露微微一笑:“聪明。”

    玉兰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家小姐会这般说。

    在玉兰眼中,冷清露一直与冷清霜关系十分不错,平日里赏花品茶皆是与冷清霜一同。现如今不知为何与冷清霜走得不相近了,令人意外。

    “小姐……”纷纷有些不明所以。

    “刘氏入府多年,即使诞下冷家子嗣,终究是妾。若她当真要掌家之权,那我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冷清露面色如常,未曾见到几个丫鬟惊讶不解的神色。

    “绛英。”

    “奴婢在。”

    “去醉花楼查找刘氏的卖身契及寝侍契。”冷清露道,“务必在家宴结束前查到。”

    “是。”

    ……

    正午的日光惟其盛烈,惟其蓬然粲放如花,百花争荣竞秀,装笑装颦。

    冷老夫人冷桓及骠骑大将军与众家眷相聚于皓月堂,喝酒调笑,气氛融洽的不得了。

    冷清露与一众丫鬟小厮刚进入大堂内,冷老夫人便笑逐颜开,众人忙转头望去。只听一声粗犷的声音:“明仪!”

    冷清露随着声音寻去,那男人与冷桓一般年岁,生的也极为相似,只是肤色略深,眉眼间更加豪放不羁,不似冷太师温文尔雅,是骠骑大将军冷栖,冷清露的亲伯父。

    “明仪见过伯父见过伯母”冷清露走近冷将军身旁,行了万福礼。

    “哈哈哈!”冷栖笑了起来,笑声十分豪迈,“我们家明仪长大了,又长漂亮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旁的夫人柳眉倒竖:“呸!怎么说话的?!我们家明仪何时未曾漂亮过?!”

    那妇人身着暗青瓷双飞燕印花对襟比甲,梨花泪弹墨绣水纹长裙,青丝绾成同心髻,头上并无多少装饰,耳上带着葫芦形金耳环,手上带着古法素圈金手镯,看上去热情泼辣。那便是冷清露的大伯母佟溥慧。

    冷栖被佟溥慧骂了便不敢说话,尬笑道:“夫人说的是,我都听夫人的。”

    冷清露心中失笑。

    老夫人头疼道:“溥慧啊,你都入我冷家多少年了,怎么还是改不掉那股泼辣劲儿,真让老身头疼。”

    佟溥慧道:“母亲,儿媳本出自武将之家,自是看不惯那些男尊女卑的规矩。”

    “唉——这话都说了几遍了”冷老夫人叹息道,“你可是骠骑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多少人里里外外盯着呢!就算后院干净好打点,也不可掉以轻心了去。”

    “祖母就放心吧,娘虽有时强势了些,但掌家之事绝对不会出错的”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那男子已加冠,眉目清冽,不禁让人想起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样的温润如玉,玉树临风,那是冷栖的嫡长子冷清许。

    冷家俱是清字辈,这“清”字是冷老太爷取的,也是冷清许传下来的。冷清许是冷家的嫡长孙,冷老太爷当时尚在人世,十分欢喜,查阅古典,终从刘禹锡的“清望寰中许,高情物外存”中取得清许。

    就此,清字便定下来了,成为冷家这一代的字辈。

    冷家大房内惟有冷清许是文官,年纪轻轻便是户部尚书,可谓是年少有为。

    “许儿,大老远就望到你了。老身今日还没与你叨唠呢!”

    冷清许与身侧的年轻的妇人起身到冷老夫人面前道:“孙儿/孙媳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冷老夫人欢喜道:“免礼吧!”

    与冷清许说了些许话,大抵都是夸赞提点冷清许的。言毕便细细打量着他身旁的女人,冷清露便知,那是冷清许的正妻——陈如愿。

    冷老夫人拉过陈如愿,上下打量着,倍感满意。面若银盆,芙蓉额,弯月眉,唇色鲜艳,顾盼生姿,神采奕奕,回心髻配上嵌珍珠碧玉步摇。不愧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儿家。

    “恬淡如菊,坚韧如梅。”这是冷清露见到陈如愿时唯一所想。

    冷老夫人笑着拍了拍陈如愿的手:“这孩子一看就有福相,老身光看上一眼就喜欢的紧。”

    陈如愿听了冷老夫人之言后,依然仪态端方,举止自持,并无一点羞涩之态。

    温顺的答道:“能得祖母喜爱是孙媳的福分。”

    佟溥慧笑道:“如愿啊,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平日里也可多来与老夫人走动走动。”

    冷老夫人听闻此言笑得亲热:“明仪与如愿是平辈,不如让明仪与如愿坐一桌,彼此好相近些。”

    “这倒是了!平辈见好说话些。”冷栖奉承冷老夫人道,“不愧是母亲,想得就是周到!”

    “你呀,尽是会做谀!”冷老夫人嗔怪道,“多与桓儿学学,你这面上藏不住事儿。”

    冷栖一连说了几个“是”。

    只见冷家大房的嫡三子冷清曜撒娇似的:“祖母夸了大哥,赞了大嫂,一瞧见明仪妹妹便笑得合不拢嘴,我在这儿也待了许久,怎么不见祖母惦记惦记我?”

    话刚出口佟溥慧就用手敲了他的头。

    “干嘛呀娘!别弄乱我头发!”冷清曜嚷嚷着喊道。

    冷清曜是冷家年岁最小的男丁,深得冷家众人宠爱,被宠成了个纨绔子弟。

    虽如此,冷清露却知道这位四堂兄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不可能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何况冷栖自幼教他武功,怎会一窍不通。冷清露心下觉得他是在扮猪吃老虎。

    正思索着,抬头对上冷清曜的眼睛,少年皮肤白嫩,看上去干干净净。发现了她的目光后便冲她挑了挑眉,笑容如山野里的花,烂漫自由,夹杂着独属于少年的潇洒恣意。

    冷清露也回以一笑。

    “老身怎会忘了我们曜儿?上前来,让老身好生瞧瞧我们曜儿。”

    佟溥慧蹙了蹙眉:“母亲,你别太娇惯曜哥儿了,多大的人了,还在长辈这儿撒娇撒痴!”

    “啊哟,老大家的。曜儿深得老身喜爱,娇惯些也没什么!”冷老夫人宠溺道,“老身最看重的是许儿,寄予厚望的是平儿,放心不下的是颢儿,最疼爱的是咱们曜儿。”

    “还有,最宠爱的是明仪!”言罢,笑容可掬地望向冷清露。

    冷清露嫣然一笑,如黑夜中的繁星,像是笼着一层明亮的光,那是令人心醉了笑容。

    冷清曜不禁看呆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知晓自己这位堂妹乃大盛数一数二的美人,但那一瞬间,仍触动了心弦。

    冷老夫人一番话将他拉回现实:“曜儿,如今你已中了探花,将来必然云程发轫。虽有你父亲与你叔叔在官场上加持,你也得三思而行,朝乾夕惕,万不可自恃甚高。”

    冷清曜愣了愣,从令如流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扬我冷家家训,忠君报国,不负祖母所望!”

    冷老夫人和颜悦色。

    佟溥慧瞪了一眼冷清曜:“话是说得好听,可莫是纸上谈兵!”

    冷清曜没理佟氏,反而自说自话:“祖母对我这般疼爱,我又怎能辜负祖母的期望。如若辜负了,那可真真要天打雷劈了!”

    众人俱是笑着望向冷清曜。

    冷清露盈盈一笑,她算是知道了为何冷清曜讨冷家人喜爱。不仅生得好模好样,嘴又甜,会做谀,再加之考中探花,有骄傲的资本…

    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时,小厮来报:“禀老夫人:刘姨娘,四少爷,二小姐到!”

    一瞬间气氛降至冰点。

    “让他们进来吧!”

    “是。”

    几个仆妇迎着三人进入皓月堂。为首之人便是刘姨娘,看得出她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石英色绣红花云锦对襟,如棠色弹墨纹冰心腊梅长裙,抹了浅浅一层胭脂,风韵犹存,不失当年风采,却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

    她右侧便是冷清霜,未经岁月的蹉跎,与刘姨娘年轻时楚楚动人、绯颜腻理十分相像。眉眼间尽是得意之态。

    冷清露心中冷笑不止。

    左侧的便是冷清源了,面形与刘姨娘有几分相像,肤色黑黢,眉目粗犷,但不似冷栖那般豪迈,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人,十分鹰头雀脑。

    冷清源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偏生要着湖水蓝色锦缎袍子,大抵是想衬出文人风骨,但这一身装束和他格格不入,看上去怪模怪样。冷清露一瞧见冷清源胸口便发堵,眼眸中闪过恨意。

    “妾身见过老夫人,老爷,大哥,大嫂!”刘姨娘莺声燕语。

    “孙女/孙子请祖母安,见过父亲,伯父,伯母,诸位兄长姊妹!”

    三人行礼后,静静地等着冷老夫人开口。

    不久才听见一声“起来吧!”,刘姨娘与冷清霜有些尴尬。

    “谢老夫人!”

    “谢祖母!”

    三人同时起身站定。

    “刘氏,你来作甚?”冷老夫人开口。毕竟这种家宴,此三人俱是来不得的,今日贸然前来,令冷老夫人心中不悦。

    刘姨娘心中一紧,面上不显:“妾身收到皓月堂中仆妇的传唤,这才匆匆赶来。”

    冷老夫人冷笑一声。

    这种家宴,刘姨娘与其子嗣皆是来不得的,其中缘由冷家谁人不知。此次刘姨娘与两人贸然前来,只怕冷老夫人会迁怒,连冷家仆妇都知晓之事,刘姨娘怎会不知?可刘姨娘面上笑颜依旧,到让人猜不透了。

    冷清露却心知肚明。

    “老身何时派柳嬷嬷去传你了?此事老身怎么不知?”这话里带着质问。

    “柳嬷嬷,你说呢?”

    柳嬷嬷跪在冷老夫人面前道:“回老夫人的话,老奴确实没有去传过刘姨娘,请老夫人明查!”

    “柳嬷嬷,你在老身身边多年,老身自是信你的”冷老夫人点了点头,“刘氏,你既来了,便在此侍候吧!”

    三人正想找个位置坐下,但看见圆桌上没有空椅的刘姨娘有些不知所措。

    冷清霜忙打圆场:“娘亲,您不成天念叨着有礼物要献给祖母吗?如今来了皓月堂,怎拘谨起来了,快些取给祖母吧!”

    “哦,是了是了”刘姨娘这才面色如常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就忘了,得亏是我霜儿提醒我。”

    刘姨娘一脸慈爱的看向冷清霜。

    但这幅模样让冷清露心中作呕,仗着自己诞下了冷家子嗣,就敢在当家主母面前炫耀。不过就是想借一双儿女上位罢了。在东宫这些年,冷清露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人。

    但是,现在毕竟没有撕破脸皮,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姨娘与二妹母女情深,看了真叫人羡艳。”冷清露话中透露出淡淡的忧伤,让冷老夫人与冷桓听了心中紧紧一揪。

    冷清露的话像是童言无忌,可在冷老夫人和冷桓听到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冷老夫人是在徐氏仙逝后,将冷清露承欢膝下,教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千分万分宠爱她这个嫡孙女。当然,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怕被徐家迁怒丧女之事。

    冷桓在徐氏怀胎时不慎将外室也坐胎的事传了出来,任谁都清楚这是刘姨娘故意而为之,为得就是折损徐氏的身子。

    果不其然,徐氏得知此事,派人查明此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时刘姨娘不仅坐了胎,还养育着一个男童,冷桓身边人都唤他二少爷,那定是冷桓的儿子。徐氏知晓后大哭一场,差点儿小产,这可把冷老夫人惊动了。

    冷老夫人得知此事大怒。都是女子,怎会不体谅女子?将冷桓叫过来狠狠训斥一通,并安抚了徐氏,让她安心养胎,其余之事都由冷老夫人做主。

    后来,在冷桓的劝说下,冷老夫人因刘姨娘诞下男丁,还是将刘氏和冷清源接进府中,纳刘氏为贱妾,居西院桃李苑。虽说桃李苑离东院甚远,但刘姨娘还是时不时的献殷勤。什么七巧点心,玫瑰酥,赤豆糕,简直是变着花样送,有时无法送入冷桓的书房,便买通小厮和佣人。为了将冷清源也塞进太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终是使冷桓心软。

    这些徐氏都看在眼里,可离预产日相差无几,身子渐渐沉起来,做事也不方便,只能任由刘姨娘胡作非为。怀胎十月,终于诞下了冷清露,冷家人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徐氏身子弱,做月子日子长些。可就在此时,刘姨娘却突然开始讨好徐氏。徐氏乃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但又怎会看不出这点手段。可她没有料到,刘姨娘趁冷桓不在府中直接将她推入池中,虽是捞上来了,但身子受了凉,便一直在梨香院内静养。太医说徐氏本就身子不大好,刘姨娘收到口风在这时刺激徐氏,这才一病不起,最后消香玉陨。

    这件事冷桓知或不知呢?大抵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对徐氏内心十分愧疚,可惜逝者已逝,只能把感情寄予冷清平和冷清露,更多是冷清露。所以从小到大冷清露不论大错小错,冷桓只是批评教育,从未动过手。哪怕是被御史参一本——溺爱子女,也不惧众臣斥责,当着赵帝的面回怼。让满京所有女儿家眼红,更别提刘姨娘与冷清霜了。

    今日听冷清露提起,冷桓有些愣怔,一瞬间无限的愧疚和思念笼罩了心房。

    殊不知冷清露此时的内心深处却有着别样的波澜。冷清露自记事起,便未曾见过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徐氏。

    只知晓是徐家嫡幼女,自幼饱受宠爱,是个天真烂漫,善良温柔的性子。而这些事情都是从柳嬷嬷那听来的,柳嬷嬷还说,徐氏殁前吊着最后一口气让冷桓发誓,此生不可对他们兄妹有一丝不好,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她当时还不知发誓是何意,如今晓得了徐氏是赌冷桓的愧疚会对他们兄妹关怀备至。故每逢清明又或徐氏忌日,冷老夫人总会领着她到祠堂祭拜生母。忽想起来自己上一世的天真无邪,莫非是和徐氏学的?冷清露内心流露出淡淡的苦涩,若是知晓自己的女儿被陷害至此,应该会非常难过吧?

    众人从思绪中拉过来,冷桓不敢抬头看冷清露的眼睛,心里多少年积压的愧疚,让他在此刻喘不过气来。

    “好啦好啦,今儿个齐家欢聚一堂,莫要在提伤心事儿了”佟溥慧打圆场道,“不过是母女情深的戏码,明仪羡艳什么?有伯母在,咱们侄母也可情深!”

    这话说得是没毛病,只是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刘姨娘与冷清霜面色难看起来,倒是冷清源不明所以,道:“伯母说的是,情深意浓非也单指母女。想来侄母,姑侄,莫逆之交,白头偕老之人皆可称此。”

    刘姨娘听到儿子向着外人,面色更是不愉,冷清霜忙拉着刘姨娘的衣袖道:“娘,祖母还等着您的礼物呢!”

    刘姨娘强颜欢笑道:“宗玉,还不快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