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传说
时至晌午,陆平先将一双玉筷递给艾素晴,又将食盒里的火玉扣了下来,寻了个空地处暴晒。
“小姐,这卤肉火气太重,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保重身体,你还是别吃了吧。”
在旁的曾嬷嬷见到陆平带来的食物油色浓烈,不由劝阻道。
“曾妈,今天我想跟陆平单独待会,你先下去吧。”艾素晴面色不悦。
“可是老爷……”曾嬷嬷还想说什么。
“下去!”艾素晴声音发出极少才有的愠怒,似乎听不得老爷这两个字,转而又变成哀色,“算我求你了。”
“不敢!不敢!”
曾嬷嬷连说了两个不敢,面色满是担忧,她蠕了蠕嘴,还是退了下去,
“那老身告退了。”
她奉了艾金城的命令要照看住她,如今退下,若是被艾金城得知必定挨训。
但这是艾素晴自幼以来,第一次冲着她发火,也是第一次用哀求的语气对着她说话,她终归是于心不忍。
场面只剩二人面对面坐着,陆平不觉心中一叹,隐隐觉得今日与艾素晴相见,怕并不简单。
他也知道,艾金城对自己的女儿极为珍重,他对艾素晴生活上的一切,都会严格保护,挑选他认为好的,但从未没有问过艾素晴的想法。
曾经,艾素晴提出想出门,去街上走走,听听,或者去城外踏青游玩,都被艾金城以身体柔弱,适合静养为由,给拒绝了。
艾素晴原本也是听之任之,不做多想,直到陆平的出现。
陆平经常会与她讲些不同的故事,让她明白到了,这个世界原来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太烫了,吃不下?”
“不是,我在等你一起。”艾素晴轻轻摇头。
陆平环顾四周,不见六耳,盯着艾素晴如雪娇颜思考一下,用微末的指甲把手指割破,悄悄地将几滴血液滴入她的碗中。
“好歹相识一场,便送你些特别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善你的体质。”陆平心道。
陆平身体奇异,常年下来也知道了一些,他的血肉不论对人还是动物,似乎都有极大的好处。
曾经,他被牙牙咬后,本以为只是自己体魄强健,才平安无事,后来在多闻道书中发现,牙牙是一种毒性极为猛烈的毒蛇,名为断魂青,拥有法力的修士被咬后都讨不了好。
对于凡人而言,咬中一口,更是必死无疑。
陆平被咬后,不仅身体无恙,还帮助牙牙提升了境界,开启灵智。
再到后来,陆平初入江湖之时,由于经验不足,心下大意,遇到过一家使用迷药为非作歹的黑店。
那次店家对着陆平二人使用迷药,将方彩鸾给迷晕了,而陆平却安然无恙。
发觉不对后,陆平一怒之下把老板伙计抓了起来,统统暴打一顿,然后一把火将黑店烧了。
最后将他们送进了官府。
他讨要解药无果,抱着尝试的心态,给昏迷不醒的方彩鸾喂了几滴鲜血,她果然醒来。
自此,陆平推测了出来,自己的身体应当有极强的抗毒性,鲜血也有极强的解毒性。
并且,仅用几滴鲜血,点化一头畜生的灵智,这作用传出去绝对的惊世骇俗,堪比灵丹妙药。
此次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能不能改善艾素晴的身体。
陆平知道,若是自身的奇异被传了出去,怕是立刻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找上门来。
但眼下没有别人,对于艾素晴,她不仅是盲人,陆平对她也还算信任。
“你在做什么?”艾素晴面无波澜,她虽然眼盲,但其他感官要比正常人更加灵敏,当即闻到一点血腥味,并不难闻。
“给你下毒。”陆平笑道。
艾素晴一楞,拿起筷子在碗中轻轻拨动,停了一会,找到一块卤肉放入娇嫩的唇中。
“你不怕我下毒啊?”
“不怕。”
艾素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轻轻摇头。
眼前的女子对自己展现出来的信任,令陆平安定不少,他定定的望着艾素晴半天,想到了曾经的遭遇,不由一叹:
“这个世界,唯有人心这种东西,最难揣测了。”
“我见过的人很少。”
艾素晴回了一句,她慢条斯理的吃着,眼睛虽盲,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局促感,仪度自若。
“比方说,我以前路过一个名叫银井乡的地方,发现那边有口求子井,传的神乎其神。”陆平道。
“求子井,那是什么?”艾素晴咽下卤肉,忍不住问。
“就是不孕不育的女子,喝了一口井水后,在旁边房里锁门睡上一天,回家后就能怀孕了。”
“那可真是一口灵井。”
“是有人在井里下了迷药,喝下井水的女子在房间休息后便会昏迷不醒,然后会有别的男人进去……”
“门不是上锁了嘛?”艾素晴不解。
“有暗门,我当众揭穿了他们的把戏。”陆平的语气有些复杂。
“这是好事啊,他们淫人妻子,难道他们不应该感谢你?”
艾素晴当即察觉出陆平情绪的变化。
“那群女子其实是自愿的,她们大多家境贫困,与丈夫结婚多年,未能诞下子嗣,那些女子想要孩子,与丈夫商量后,便会去那个井前试一试……”
“啊!?”艾素晴不自觉的停下筷子,惊呼出声。
她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如果女人怀孕了,说明是丈夫有问题,他们会把女人怀的孩子当自己孩子抚养……”
“那如果女人没怀孕呢?”
“男人会把女人休掉,也可能在纳妾娶妻。这种事情是当地是心照不宣进行的,你情我愿,我把他拆穿捅破,摆在明面上,倒是叫大家难堪了……”陆平尴尬的搓了搓筷子。
穷人没有那么多钱去讨多个老婆,也没有试错的成本,才出此下策。
这世界上的人,终归是各有各的难处。
沉默了几息。
发觉陆平兴致不高,艾素晴岔开话题,“你之前说的圣贤闭目,那是什么意思?”
“你对启国有何了解?”陆平没有急着回答她。
“我只知道我们启国号称圣贤祖地,天命之国。”艾素晴平静道,
“这是每个启国子民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为何如此称呼,我却是不知。”
“那是因为以前除了仙道的仙人,还有圣道的圣人,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被称为东土,就是圣道的祖地。”
“什么是圣道?”艾素晴问。
“圣道主修万民愿力,追求的是人人如龙,天下大同。”
陆平回答,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的圣道,修炼法已经断绝了。”
说罢,他埋头嗦进一口粉,细细咀嚼后,又夹了一块名叫‘六月珍’的蘑菇吃了下去。
这种蘑菇生长在飞龙山中,只在六月有产,青色,口感滑溜,十分的鲜美,吃完后嘴巴里还有清甜回甘。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种蘑菇不熟的,容易中毒,过熟时,又会损失鲜味,能拿捏好火候的很少,导致每年很多人为了吃它而中毒。
不过,陆平从来没有中毒的苦恼,往年都是吃最鲜美的。
“东土是什么?”
“我们这个世界,分布了四块大陆,它们各据一方,分别被称为东土,西州,南陆,北原。”
“每一块大陆都有无尽的广阔,中间有无尽汪洋阻隔,东土就是其中之一。”陆平解释道。
这些眼界,凡人断然不可能知晓,都是陆平从多闻道书中所知。
“原来如此,那些圣人不是传业授言的先贤么?怎么能跟飞天遁地的仙人比较?”艾素晴不由又问。
她是个盲人,对世界的宽广没什么概念,她只听出来了这个世界很大。
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疫,她也见过吴正源,当年艾金城带着她跪地求药,吴正源只查看一下,并没有理会艾金城的跪求,只给了个调气养神的方子。
仙家讲究独善其身,正如陆平所言,治疗艾素晴所需灵药比较珍贵,吴正源断然不会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凡人而去浪费。
“圣人元神挚举虚空,跳出三界之外,肉身聚散无形,不在五行之中,目尽寰宇,耳聆天外,言出法随,跟那些仙人比较,也不逞多让。”
陆平想起多闻道书里的记录答道。
“那为什么圣人都消失了?”艾素晴又问。
陆平娓娓道来:“这事说起来,可就长了。
我们所在的这方世界太大了,大到你无法想象,天上的太阳月亮,也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最早的圣人,就是被我们传颂的三皇五帝。”
“相传,在远古之时,万族并起,相互争斗,互相残杀,人族势力弱小,经常遭受妖族的猎杀,沦落为妖怪口中食物。”
“那时候,阴阳紊乱,四季难分。天上有时出现不止一个太阳,有时又没有太阳出现。”
“多个月亮出现会引动地脉暴动,发生洪水,而多个太阳出现则会带来土地干枯,万里荒芜。”
“还有一个最为极端的情况,便是十日同天。”
“任何土地,遇到十日同天之时,都会彻底化为死地,沦为炼狱焦土。人族自身实力最为弱小,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被迫的不断去迁徙,寻找合适的土地生存。”
“直到后来,人族出现了一位大圣。这位圣者伟力通天,抓拿日月,改变日月轨道,梳理日月数量,或补或挪,最终才使得大多数地区阴阳调和,分明四季,人族因此才有了稳定的生活。”
“这位圣者有调理天穹之功,故而被万民尊称为天皇。”
“太阳中,居住着妖中神族,金乌一族,金乌是一种三足火羽的妖鸟,它神通广大,能引发天火,有焚山煮海的威能。”
“而太阴中也居住玄潮一族,那是一种鳄尾蛇头,背生双翼的黑龟,玄潮一族的法力无边,它们能引动潮汐,有架海的力量。”
“当时,天皇挪移日月,引得两族之中的大妖出手,金乌妖圣迸发无尽天火,降落大地,而玄潮妖王驾起无尽海水,高悬遮天,这两族联手,欲毁灭人族立身之地。”
“当时天降流火,地脉崩碎,有位圣者于此时出手,镇定州陆,护持山川,最终抚平巨浪,抵御天炎,免去了人族大厄。”
“这位圣者于人族有护持陆地之功,故而被尊为地皇。”
“天皇和地皇虽然改变了天象,护住了人族州陆,但自身也遭受重创,两位大圣本可吞吐天地灵气改善伤势,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入灭,燃尽自身,化作一场普天灵雨,点化天下灵机。”
“在这场浩劫中,原先的南陆也被打碎了,现在只剩下无数个零星密布的海岛。”
说了大半天,陆平才止下话头。
艾素晴颇为感伤,“为什么,他们这么强大还要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所感伤的是,在这样可怕的浩劫里,会有多少平凡的无辜生灵葬身。
“不知道,后世有人说他们伟大,是英雄,也有人说他们为了他人,放弃自身的神通,是傻子。”陆平摇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