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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疯狂的库券4

    崔中石大步走下楼梯,紧跟到车门边,从右侧后门拉开门:“先生。”

    何其沧荡开了崔中石来扶自己的手,也不看他,径自下车,向方宝昌走去。

    方宝昌立马换了一副委屈的神色,带着哭腔道:“何老,你终于来啦,你要给兄弟们讨一条活路啊!”其他银行的行长也都望向何其沧。

    何其沧向大家稍稍示意,对着崔中石道:“闹这么大阵仗,不嫌丢人吗?去会议室。”

    崔中石笔直挺立回答:“是。”

    进去之前,崔中石望了望黄侃跟顾培风,道:“爷叔,这孩子不错。带他去瞧瞧大夫,别打坏了。”

    午夜,空中闪过几道雷,接着开始下阵雨,一辆吉普打着大灯从雨中由南京向着上海奔驰而来。

    雷鸣如注,对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少将似乎没有声响,他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带着浓重的奉化口音:

    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是我最信任最信任的人,你们忠于三民主义伟大事业,忠于先总理遗愿。值此存亡绝续的关头,我希望大家成为孤臣孽子,忠于党国,不成功便成仁!我们面临“一次革命、两面作战”!我们既要反对国民党腐化,又要*****赤化,两大革命必须毕其功于一役!

    两颗星少将的脸上如此年轻,又显得超过实际年龄的干练和冷峻——他是南京派驻上海特派员唐海生,此次来上海是为筹措西南“剿共”军费。

    “知道什么是“孤臣孽子”吗?”唐海生突然对开车的副官问道。

    “将军,您说什么?”副官没听清楚。

    唐海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这么跟下属问话,立刻改口道:“上海市财政局还有多远?”

    此时,在上海财政局崔中石的办公室里,何其沧从开完会便端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闭着眼,像是在小憩。

    崔中石进来,知他虽闭着眼却根本没睡,还是轻轻地打算从门口退出。

    “大姐还有扬子公司是怎么商量的。”何其沧睁开了眼,像望着崔中石又像没望着,也不问各个银行行长的要求,冒出这句话来。

    崔中石收住脚,走向何其沧,到桌边收拾公文账册,似是下了决心问:“先生,我们为何要与虎谋皮?”

    何其沧笑了:“与虎谋皮?中石,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以为这些年我们做的是为什么?我们早就身在此山了。”

    崔中石十分泄气:“好吧,大姐把抬高库券价位的差使交给了扬子公司,在库券开盘伊始立刻抢抬价格。央行负责在开盘后继续抢购。与此同时,安排一些人四下散布谣言,说中央政府已经决定收回库券。后面么,您今天看到了,各大银行已经上当,不脱一层皮是脱不了身了。”

    “扬子公司卖还给他们开价多少?”何其沧问。

    “八十块。”崔中石答。

    何其沧叹了口气:“你也不要同情方宝昌他们,他们自作自受。只是后面......”

    崔中石上前几步,急道:“先生,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吃完了富户,他们接下来不会要吃散户了吧,建设库券已经到90块了,若是他们还贪心不足,这接下来的乱子可是财政部跟央行的去收拾呢。”

    何其沧谈了口气:“财政,央行都是他们家的,原来宋先生在的时候还好些,如今还能分得清国库跟私库么。”

    “那么多散户老百姓,饿极了的人会比老虎还猛,等吧,等南京把窝踹穿了,总有几张屁股要露出来。”崔中石回道。

    “这床迟早要被踹穿的,但是我们得穿着裤子。南京方面调了一个特派员来,看来委员长跟大姐不一定是一条心。”何其沧安慰崔中石。

    崔中石没那么乐观:“谁知道呢,前些年好不容易攒了家底,可后来呢,大小战打了个精光,更别提每次剿共都要从上海调拨那么多军费。”

    “上海是全国的金融中心,国家危难,这钱上海不出谁出。”何其沧道。

    “哼,宋先生在时收回了关税保管权,又发了盐税库券、统税库券、卷烟库茬券,就是为了振兴经济,可是到后来这些钱有多少流向了实业吗?”崔中石痛心道。

    “中石,好了。国事不堪问了,我们都是裱糊匠,若没有我们,刚刚那帮人你觉得他们会比你更爱惜党国吗?若是他们执掌央行这艘大船,又会怎么样呢。”何其沧看了看墙上的钟,夜已深。“估计南京那个特派员要到了,明天去会一会。”

    崔中石也注意到了时间:“先生,太晚了,您先回去吧,木兰估计早就在家了。”

    “你也早点回去吧,有时候我倒是挺羡慕你,妻贤子孝。”何其沧有些怆然。

    对于他来说,国事不堪问,家事就更不堪问了。

    叶士钊正与几个日本同窗在伊式酒馆喝酒,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紧身旗袍的女人举止挑逗地讨好各国客人,她来到叶士钊身边,用蹩脚的日语在叶士钊耳边轻唤:“先生,saigo,saigo。”

    叶士钊手上的酒杯晃荡出来,这本是日俄战争时期,日本兵欺辱中国女人的脏话,现在却成了调情语。旁边的日本同窗嬉笑出声,叶士钊深觉脸上无光落荒而逃。

    深夜的小巷有不少鸦片窟,气味刺鼻、阴冷潮湿、遍地都是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的吸鸦人,取一时欢愉,换半生痛苦,叶士钊用手帕捂住口鼻,匆匆穿过这些巷子,逃也似的离开。

    他回到酒店,拿出床头芥川龙之介的《桃太郎新传》,他想起在日本读到此书的震撼,他的日本老师藤原先生曾说他最痛恨的日本人就是桃太郎。原本从桃子里诞生的桃太郎,用糯米团子收留了鸡狗猴,前往鬼岛为民除害,故事深受日本民众喜爱。可是藤原先生反问:“难道说居住在隔壁岛上的那些生物们真的是魔鬼吗?”他问这句话时一抹暗怒尽显眼底。

    藤原先生继续讲道:“我认为高举桃子大旗,率领三匹动物,去岛上打鬼才是一种侵略。”

    1924年,龙之介发表了《桃太郎新传》,改写了这篇日本传说。桃太郎以糯米团子与财富大饼,哄骗利用狗猴鸡攻击满是鬼的神秘岛屿,鬼岛环境优美,男耕女织其乐融融,而桃太郎为首的人类呢,头上没有角,长着白白的脸跟手脚,更受不了的是那些人类的女人们,还要往已经很白的脸上手上抹白粉。他们不管男女都是应声虫、贪婪、嫉妒、自恋,伙伴之间互相残杀、放火、偷东西,是一些没有人情味的东西。岛上的鬼不知反抗,东躲西藏。桃太郎见鬼就虐杀,狗是见鬼就撕咬,山鸡见到鬼的孩子就用尖锐的喙将其戳死,猴子见到鬼的女人们,在绞杀之前总要先凌辱一番,残忍可怖,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