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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信任

    信任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情感。很多时候,当你放心地去信任一个人时,它只是能够带给你安心的一种感觉;而当你告诉自己一定要去信任一个人时,它便成了义务。去信任,和要信任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是“去”还是“要”,往往决定于双方的感情基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被摧毁,在这段根基建立的爱、包容、迷恋等一切情感都将崩塌。

    然而,再深的感情,怀疑也必不可免。当人的心灵物质化,社会的复杂化,和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你会觉得,身边再无可信之人……

    那个命运坎坷的少年,他叫张磊。

    跟着奶奶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之后,他便选择性地“忘记”了过去,每天和妹妹朝九晚五地上学,也很快便适应了新的环境。

    张磊心里最清楚,已经没任何回去的可能。在客厅的正中央,摆放着父亲的骨灰。虽然如此显眼,却极少见奶奶去祭拜,只是偶尔的,兄妹二人会发现奶奶房间那虚掩着的门,从门缝里望去,会发现老人手中拿着张齐森的照片,满面泪痕地抚摸着。她看不见照片,也看不见儿子的骨灰。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了无生气地过下去。直到有一晚,张磊尿急,却发现洗手间一直有人使用,最后实在熬不住上前去敲门,却看到张可歆颤抖着开了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眼中布满红血丝,样子十分恐怖。

    “怎么了?”

    “我……我看见奶奶……在吃……爸爸……”张可歆小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一个趔趄跌在张磊的怀中。

    “嘘!”见妹妹开始抽泣,张磊顾不得安慰,一手抱住怀中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之后拉起她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奶奶房间的门口……

    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奶奶一手捧着爸爸的骨灰盒,坐在床上,抚摸着那张毫无生气的黑白照片,另一只手抓起盒子中的骨灰,一小把一小把地塞进嘴里,仿佛在吃肉松一般,一脸满足地慢慢咀嚼着!

    张磊顿时觉得一阵恶心,他的胃部开始反酸,努力了好半天,才压住了想吐的冲动。

    “哥哥……”张可歆无助地望着他。

    “你先回房间,记住什么都不要跟奶奶说知道吗?”张磊很快冷静了下来。

    日子继续平静地过下去。之后的几天,奶奶无任何异常,生活也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张磊注意到,张可歆在学校跟一个女同学十分要好,那女孩管张可歆叫颖子。那时,张可歆已经改名为张颖,而他,也随意地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张文仲。尽管这听起来并不像随意起出来的名字。这个叫欣欣的女孩是城里人,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但跟张颖相比,欣欣的条件能够和她做好朋友,在那种大环境和风气下,已算是高攀。至少,所谓的“大多是人”都是这样的看法。而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那时并没有人对她们之间的友情指手画脚。直到有一天晚上,欣欣住了下来。

    她究竟为何住下来,张可歆为何会答应让她留宿,张磊已完全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妹妹的脸上流露的兴奋几乎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到了晚上,欣欣起来上厕所时,发现了奶奶的“秘密”,于是,一阵尖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大家都说,梦游中的人是不能叫醒的。那晚,奶奶听到尖叫声之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的身体猛地一抖,手中的骨灰盒啪地一声落地,顿时房间中粉尘飞舞。

    兄妹两个闻声从房间里出来,抱着瑟瑟发抖的欣欣。三双眼睛呆呆地看着骨灰落地后,奶奶的变化:站起身来,双眼圆瞪地对着地面上的“尘埃落定”,仿佛大梦初醒般不知所措。她猛地蹲下,慌张地在地上乱摸着……

    原来,奶奶是在梦游。她并不知道,骨灰盒里的骨灰在一天天变少,因为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伤心到深处时,会通过梦游将自己的儿子一点点“吃掉”……

    不久后,奶奶患病去世了。而张可歆原本就胆小的性格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再也没和欣欣说过一句话。尽管,张磊经常发现放学后,张可歆的身后总是跟着欣欣沉默的身影,一直跟到家门前。

    张可歆漠然地打开门,走进去,再将门关上。对欣欣的存在视而不见。这样几次过后,连张磊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悄悄将她请进了客厅。

    “来,喝水。”张磊递了一杯热水给欣欣。

    欣欣刚伸出手,忽然一只小手飞快地伸了出来,将张磊手中的杯子打落在地。

    呯的一声,杯子如同那晚从盒子里掉出的骨灰,碎得七零八落,还冒着烟。欣欣目瞪口呆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张可歆:“为什么你还在怪我?”

    “你答应过我的。我告诉过你千万不要看奶奶的房间,我告诉过你的……你答应我的,我就信了……”张可歆将“我就信了”这四个字重复了很多遍,最终如同命运的审判者一般,伸出食指,指向欣欣,结论般地说道:“是你害死奶奶!”

    欣欣推开前面的张磊,哭着跑了出去。从此,张磊再也没有见过欣欣,但是很多年后,张文仲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叫陆欣的女人……

    而从前的张磊,对于他而言已正式“死亡”。在奶奶去世的那年,从此性格孤僻,形单影只的妹妹竟被自己同岁的混混跟踪并欺负!他记得,那天张可歆回来得特别晚。那时妹妹已经快十四岁,身体开始初步发育,样貌生得亭亭玉立,比同龄人都早熟一些。怎料他见张可歆秀发凌乱,衣服脏兮兮得,掉了几个口子;仔细看面部还有许多细微的小伤痕……当张可歆告诉他自己被欺负时,张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晃动……

    祸不单行,几个月后,张可歆竟出现了妊娠的初步症状。当时学医的张磊倒算冷静,马上准备好了处理的工具。然而,没等他进行人生中第一次的冒险,张可歆竟偷偷买了三瓶强效安眠药,当晚自杀。

    一尸两命,那个不见血的夜晚张磊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个混混的名字,也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中。出乎意料的是,张磊并未报警,而是自己偷偷处理掉了妹妹的尸体。第二天,他便以妹妹身体不佳为由,为张颖办了休学手续。

    大概一年后,绍阳晨报中出现了这样一条新闻:绍阳煤矿企业大亨周斌之子周奕豪因吸食过量毒品身亡。

    周奕豪便是那个害死张可歆的凶手。

    那年,张磊已不复存在,而张文仲,不过是弱冠之年。

    解剖室内,刘法医缝上最后一针,转身对韩峰道:“颅骨和脊椎部位的粉碎性骨折是死亡的主要原因,手肘以及膝盖部位有瘀伤以及擦伤,从伤口形状以及受伤位置来看,死者应该死前不久与人进行斗殴,但这不是导致他后脑和颈椎骨折的原因。”

    马骕蹙起眉,看了看梁志琳尸体上的瘀伤,道:“的确,这些伤痕一般是斗殴或者碰撞造成的。会不会是跟人打架时不小心从高处掉了下去?”

    韩峰看了一眼梁志琳膝盖上最大的那块淤青,摇了摇头:“不会。这些淤青是死前不久造成的。瘀伤刚形成时,还是初期的淤结状态他就已经遭遇了不测。你还记得勘察现场时的状况吗?”

    “记得。尸体是在人迹罕至的树丛发现的,附近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高楼大厦……不过……有一条公路!难道他是被车撞死的?”马骕眼前一亮。

    “车祸的可能性最大。只有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以及快速奔跑的人在瞬间撞到一起时,才有可能形成头部粉碎性骨折的情况。你想一下,人的头盖骨可是最坚硬的地方,若只是斗殴的致命伤,假设对方手中有武器,狠狠地照着死者头部来那么几下,或者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撞,最多只能造成颅骨裂缝和颅内出血。”

    韩峰看了看白布下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头已经变了形,侧面和后脑勺深深地陷了下去,虽然脑浆早已被清理干净,但一些白色粘稠状的物质,依旧粘在被法医剃下的毛发上,手脚也歪歪扭扭,仿佛一个断线变形的木偶。

    “可惜那个路段没有监控,只能调取附近的来作分析了。”马骕为难道。

    “目前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刘法医辛苦你了,局里还有点事,那我们先行一步。”韩峰看了一眼手机,匆忙离开了解剖室。

    “韩队,局里有情况?”见韩峰的脚步忽然加快,马骕一面紧跟一面问道。

    “陆欣来汇报情况。”韩峰头也不抬地回答。

    陆欣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小口,眉头微蹙,又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西湖龙井,喝不习惯?”韩峰笑道。

    陆欣轻轻摇了摇头:“不,茶味道不错,只是我忽然想起下午四点以后我不该喝茶,否则会影响睡眠质量。”

    “原来是这样。你近来还好吗?”韩峰寒暄着,顺手将茶杯里的茶换成了热水。

    “不怎么好。”陆欣诚实回答。但究竟为何不好,她并不知道。

    “为什么?”韩峰感觉快要切入正题,便坐了下来。

    “韩队,最后一个见梁志琳的是林医生。”陆欣忽然没头没尾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韩峰问道。一旁的马骕拿出了记录本,准备做笔录。

    “上星期我在他诊所看病的时候,发票不小心掉到他办公室的纸篓里,我去捡发票的时候,在垃圾桶里看到了这个……”陆欣说着拿出手机,一张写着梁志琳名字的病历单映入眼帘。韩峰接手细看,照片上隐约可以看到纸篓桶的边缘,里面有一张团作一团的废纸,依稀看见几个字:出诊病历单,患者梁志琳。

    韩峰抬头凝视着陆欣。这个女人很聪明,她知道若将病历单从纸篓中偷过来,可能对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危险,于是便悄悄拍下了这张照片,前来举报。这一举报,对于警队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只是,嫌疑人竟然是林蜀康。

    马骕也凑上前将手机中的照片放大,并仔细看了很多遍:“但……这也许是同名呢?而且……你怎么知道最后一个见梁志琳的人就是林医生?这病例上也没有时间啊。”

    的确,韩峰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没有急于开口。他还记得对陆欣的第一印象:不简单。他想,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犯险拍下照片并前来举报的。

    这女人用尽心机,难道真的只是想为自己的男友张文仲“洗清冤屈”?直觉告诉韩峰,她没有那么单纯。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到张文仲。一个女人,或者说单纯的女人,在真正着急的时候,会将自己内心所担忧的和盘托出,这是人之常情。

    见二人对自己所提供的证据持有怀疑态度,陆欣干脆直接了当地回答:“时间我没有拍到,但是,我看到了。是晚上七点多。我记得文仲跟我说,他是失踪了一个星期才被发现的,而我很了解林医生的上班时间,一般这个时间他都已经下班。所以就算梁志琳的死跟他没有关系,难道你不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跟梁志琳单独相处那么久,有点可疑吗?”

    “也对。我记得林医生为了帮助文仲,跟这家伙打过交道吧?”马骕忽然回忆起来。

    “对,我想的可能性是,去找林医生算账,想报复林医生,然后林医生为了自保误杀了他。”陆欣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这时,韩峰终于开口:“如果刚才那个证据我们还能找到,那么你的假设的确成立。不过,他的死亡地点却离艾德诊所有点远……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就去林蜀康那里调查一下吧。”韩峰站起身,准备出发。

    “等一下,你们……能不能替我保密?”陆欣忽然恳求道。

    马骕看了看韩峰:“韩队,这有点为难吧……万一真的找到证据,是需要证人的……我们总不会无缘无故去翻人家垃圾桶吧……”

    韩峰冲马骕摆了摆手,转身对陆欣道:“好,没问题。”

    “韩队,你信她?”马骕吃力地追随着韩峰的脚步。

    “现在轮不到我不信。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不去就等于错过了一条重要线索。”韩峰钻进了警车。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正午的太阳却忽然失去了光泽,仿佛忽然坠入山涧,瞬间一大片阴霾覆盖了整座城市。

    睡着了。但他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半梦半醒之时,门铃竟然清晰地响了起来。天气渐凉。人烟稀少的滨河大道上,身着短袖运动服的林蜀康正在慢跑。傍晚时分,夜幕开始笼罩。不出半晌,熟悉的阴霾,和逐渐增多的人群,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已经绕着大道跑了三圈,每圈一千米。林蜀康一边匀速行走,一边在心中默念。一天三千米,对于平日不运动的他而言,已算是体力透支。

    许久没有运动,没走几步,林蜀康便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扶住了一棵光秃秃的大树。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来,周围几乎没有了绿色,树干的深棕色几乎和暗淡的天空融为一体。

    林蜀康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将这些废气全部吸入体内。接着,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瓶子顺手扔进了身旁不远处的垃圾桶。接着,他继续慢跑,只是这一次不再沿着滨河大道绕圈,而是径直跑向了斑马线附近,朝回家的方向前进。

    回到家里,林蜀康并没有马上洗澡。而是穿着运动服,呆呆地坐到了沙发上。剧烈运动后,他并没有吃饭的欲望。

    这是林蜀康告假的第二天了。自从那天陆欣来过之后,他便没再上班。陆欣结束治疗后,他给韩峰打去了电话:“韩队,这是陆小姐最后一次治疗,她的精神已没有任何异常状态,关于前夫的心理创伤,也基本痊愈。不过很遗憾,你们的猜测错了,她和焦先生的死并没有直接关系。”

    “那你之前跟我们说的,嫌疑人的秘密呢?”韩峰仍旧不死心。

    “你们所说的秘密,确实存在。但我不认为和焦先生的死有关。换言之,陆小姐不再是嫌疑人,我也就没有权利继续窥探她的隐私。”林蜀康如实回答道:“这是职业操守,我也已经完成了应尽的责任。”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结束治疗吧。焦的死我们只能另寻线索了。这绝对不只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韩峰信誓旦旦道。

    “我只做好心理医生的本职工作,至于其他的,就是警方的职责了。陆小姐以后不必再接受治疗了。”

    挂下电话,林蜀康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如同抛弃了一个包袱一般,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想面对的人又少了一个。不知为何,陆欣太容易令他联想起秦霜。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之后,林蜀康真的

    林蜀康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跑到门口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韩峰。

    “韩队,你怎么来了?”林蜀康的睡意顿时消失,他见韩峰穿着便服,便放心了些。

    “有事找你。”韩峰走了进来:“你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在家休息,没去上班。”

    “有没有去其他地方?”韩峰意味深长地问。

    林蜀康一愣,歪头想了一下:“哦,昨天下午去了文仲他们医院。”

    “哦?他情况怎么样?”韩峰似乎明知故问,一脸“钓鱼”的神情,在等待林蜀康这条“大鱼”咬钩。

    “他……”林蜀康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不太好。梁志琳的父母找来了,在医院里大吵大闹,说文仲是杀人凶手。我……我没拦住叔叔阿姨,他们被带走了,我又把他们保释出来。”

    “你还挺会做好人的。张医生有没有向你道谢?”韩峰话中有话。

    “韩队长,你……到底想说什么?”话已至此,就算是普通人都已听出韩峰话中有话,更何况林蜀康这样聪明的心理学教授。

    “好,那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如果你真的不想害人害己,就跟我坦白。先从你给梁志林催眠,让他承认诬陷张文仲的事情说起吧。然后再解释一下这份病例是怎么回事。”韩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病历单,上面写着梁志琳三个字,举到林蜀康眼前。

    林蜀康望着那张病历单,彻底石化。知道自己暗中给梁志林催眠的人,只有张文仲。

    是他为了脱身,所以告发了自己?而韩峰没有将事情问清楚,便暗中调查,从自己诊所前的垃圾桶翻出了这个?

    “韩队,你现在的意思是,梁志琳是我杀的,对吗?”林蜀康惨淡一笑。

    “如果我不信任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亲口问你,而是把你传唤到警局。我想听你解释。”韩峰将病历单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林蜀康点了根烟,抽了几口便掐灭,扔进了烟灰缸。他缓缓地坐到了沙发上,闭上眼睛,仿佛给自己催眠一般,记忆的闸门也随着缥缈的烟雾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