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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意外

    一周前。

    阚德献独自坐在白色本田商务车内,望着雾蒙蒙的天气,吐出一缕白色的烟。窗户没有关,车内的空气浑浊不堪,白色的烟雾顺着窗户的缝隙飘了出去,与天空中的阴霾混合在了一起。

    是他。

    阚德献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接着戴上耳机,将手机装进口袋。

    “喂颢子,看到我刚才给你发的照片了吗?帮我调查一下这个人,三天之内我要最详细的资料。”

    阚德献摘下耳机,目光迷离地看了看窗外朦胧的世界。他看了一下腕表,发动了车子,一脚踩下了油门。

    如此重的雾霾天,阚德献已经习惯了。虽说这种天气行车存在不少安全隐患,但这条回家的路他已经走了无数次,不是大马路就是比较僻静的直路,如无意外情况阚德献闭眼摸着黑都能做到畅通无阻。

    他打开收音机,模糊的信号收到的是断断续续的噪音。他换上光碟,车内响起了优美的古典乐。

    阚德献一边开车一边听着,不自觉地跟着音乐吹起了口哨,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种有些慷慨激昂的调调,似乎令他重燃“斗志”,他想着秦霜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觉地加重了踩油门的力度……

    车速越来越快,路上没遇到一个红灯。等阚德献开到自己家附近那条偏僻公路时,更是畅通无阻。就在他准备再次加速时,前方的马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阚德献一惊,慌忙踩下了刹车,却为时已晚。

    阚德献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接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头撞在了方向盘上,顿时眼前一黑,接着无数“星星点点”在一片黑暗中不停旋转。

    “砰”的一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这才强忍着头部的剧痛睁开双眼,摇摇晃晃地下了车。

    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地上,脸上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样貌。

    阚德献顾不得额头还在流血,欲上前探其鼻息,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健壮的大汉挡在了自己前面。

    “把人交给我们。”其中一个赤着膊,手臂上带着龙形纹身的人上前道。

    “可,可是……我撞了他……”人命关天,阚德献忘记了害怕,只是一心想救人,他并不想因“肇事逃逸”而葬送自己平静的生活。

    另一个体型瘦一点的男人上前探了一下被撞者的鼻息,忽然惊慌失措。

    “怎么了?”

    “完了……”

    “什么?”纹身男瞪大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走上前将手指放在那人鼻子前一摸——

    “龙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处理掉!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纹身男刚想将人拖走,却又撇见了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阚德献。

    “喂,老头。人已经死了。你打算怎么办?”纹身男压低声音问。

    “……”阚德献抖得更厉害。他仿佛不相信似的,颤颤巍巍地蹲下身,试探了一下死者鼻息。

    “我不知道……”阚德献哭丧着脸回答。

    “很简单,人留在这里,我们会处理的。你赶快把你的车开走。然后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做你的老板去。”纹身男贪婪地打量了他一番:“不过嘛,想让我们守口如瓶,你得表示一下吧?”

    阚德献虽然受到了惊吓,但头脑还算清醒。他听到了方才两个人的对话,知道车祸是因这两个人追逐死者,使其慌不择路跑到马路中央造成的。而现在他们却反过来向自己敲竹杠,想到这里,阚德献心中一股怒气难平。

    “表示什么?人不是你们给逼到马路中间的吗?”阚德献鼓起勇气反驳。

    “嘿,你还真是不要命。”纹身男笑了笑,掏出家伙:“这鬼地方可没有监控录像,毕竟人已经死了,要打官司赔钱的话,恐怕会比我们开的价高好几倍。更何况……”纹身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阚德献彻底吓呆了。活了大半辈子,他第一次见到枪。虽然也有可能不是真枪,但光靠这两个大汉,也能轻易将自己这年过半百的老头打倒在地。换言之,一旦他掏出手机报警,便会被立即撂倒。而警察再快也不能立刻赶来,中间会发生什么事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好好,我答应你。你们要多少?”

    “先看看你有多少现金吧。我们不要卡。如果没现金的话,就用它来抵吧。”纹身男似乎也无意在钱的事情上纠缠,随手抓起了阚德献价值百万的手表。

    事到如今,阚德献也只得自认倒霉。最后的结果是:两个黑社会男拿走了阚德献的劳力士手表,和一万元现金以及爱马仕钱包。至于那些花花绿绿的卡,他们都扔回了车里。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阚德献狠踩油门,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地方……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阚德献停好车,警惕地向后望了望。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下了车。他绕到车前检查,看到了雨刷器上粘着一个东西。

    是一个证件。

    阚德献将证件拿了下来,看到正中央写着梁志琳三个字。一张彩色照片印在名字下方,平淡无奇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特点。名字的下面,分别印着几个字:

    肿瘤专科主治医生

    三零四总院

    阚德献掏出手机按下了110三个数字,却迟疑着没有拨通。

    终于,在一番挣扎过后,他还是选择关掉了手机。

    今日,雾霾散去。空气格外的新鲜,丝毫看不出被雾霾污染的任何踪影,令人产生一种时空穿越的错觉。秦霜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多小时,并不是因为失眠,而是这难得清澈的天空,让她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今天,她破天荒地骑上了搁置已久的自行车,那还是大学时代买的,已有很久没用过。若不是母亲有时还会骑车去买菜,恐怕这辆老旧的自行车早已变作废铜烂铁。

    秦霜穿了一条合身的黑色皮裤,搭配浅白色单衣,骑着这辆淡紫色的旧自行车,在家附近的羊肠小路上畅通无阻地穿梭着。清晨的微风划过她白皙的脸颊,那感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六点钟以后,大马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秦霜骑着车走走停停,心中全然没有上班族的那份焦急。机动车道上的那些各式各样的轿车逐步不前,聒噪的催促声夹杂着喇叭声不时地在她耳边响起。而她,始终都是不紧不慢地前行着,心中惬意无比。不知不觉,秦霜来到了公司附近的钟楼。

    秦霜一口气爬了十几层楼,由于每周都跟陆欣去健身房锻炼的缘故,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到达了钟楼的顶端。当一股比地面更加新鲜纯粹的空气沁入口鼻的那一瞬间,秦霜透过钟窗清楚地看到了康德广告公司依旧紧闭的大门。还有,街上逐渐多起来的行人和游客。她周围的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大多数是前来晨练的老人们,甚少看到年轻人。

    秦霜兀自笑了一下,掏出手机,忽然很想把这种心情分享给某个人。然而,她刚打开名片夹,就不知怎的按到了魏宇杰的名片。

    秦霜愣住了。

    当初扔掉了锁日记的抽屉钥匙,将一切封存,但……唯独忘了通讯录的存在。秦霜犹豫着点开了这个名字,着魔似的盯着那串号码看了一会儿。半晌,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按下了那串号码。

    这个号码……应该已经是空号了吧……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电话明显接通了!

    嘟的一声过后,手机的那一端,一个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将秦霜的耳朵灌满。

    她选择性失聪了。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双耳不停地重复着那沉重而又熟悉的男人的喘息声。

    那种喘息,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濒临死亡!

    秦霜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仿佛受到了电话那端的影响,她的频率开始逐渐追上了“它”。

    秦霜的双颊开始泛红,眼前的事物也不再那么清晰,四肢传来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终于,她将手机甩在了几米开外的地上。

    她的这种状态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包括—阚德献。

    十几分钟前,他已通过手下暗中调查得到了蓝宁的全部资料。

    包括很多秦霜不知道的—蓝宁的隐私。

    “小心!”见秦霜忽然失态,阚德献立即从人群中钻出来,将摇摇晃晃的秦霜一把扶住。

    秦霜使劲摇了摇头:“我刚才怎么了?”这时她的脸颊已经由红转为灰白。

    阚德献弯腰捡起手机,递给了她。秦霜疑惑地看了看已经黑屏的手机,试着按了开机键,熟悉的苹果标志映入她的眼帘。开机成功后,她立刻打开了名片夹。

    “你怎么了?”阚德献在一旁不停地问。

    秦霜却没空理会,她依旧在名片夹里搜索着魏宇杰的名字。

    “不好意思,她是我同事,身体不太好……你们继续晨练,不好意思啊……”阚德献微笑着代替秦霜向其他人致歉。

    秦霜仿佛与世隔绝,丝毫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而是继续低着头蹙着眉,盯着那令她眼花缭乱的名片夹,食指不停地向下划着。

    没了。

    魏宇杰的名片消失了。

    通讯录里的已拨出电话呢?

    也没有。

    秦霜的眼睛红了。难道,自己又发病了?可是,刚才明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魏宇杰的电话在手机里,明明清晰地听到了那个沉重的喘息声。

    难道,这一切又是自己的幻觉?

    “喂!秦霜同志!”阚德献终于忍不住大喊。

    秦霜一个激灵,才发觉自己早已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两眼放大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一扭过头,立刻被阚德献吓了一跳。

    “阚总?你怎么在这儿?我……”秦霜觉得,自己也许很快便会没了工作。方才的那个样子,一定被阚德献看见了。那么他一定也会觉得自己的病没有好。

    “你不舒服?没吃早餐吗?”阚德献关切地问。

    “我……没……只是刚才有点不舒服……”秦霜已经编不出任何理由。

    “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秦霜摇了摇头:“完全没有了。”

    阚德献看了看楼下:“那回去吧,上班时间到了。”

    秦霜愣了一下。

    “怎么?需要回家休息?”阚德献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准备下楼。

    “啊,不,不需要。”秦霜赶快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一起下楼。

    沉默着下了几层后,秦霜的面色红润起来,呼吸也舒畅了许多。她想起了今天蓝宁作为代言人要来正式签合同的事,便立即告知阚德献。

    “对不起啊阚总,我上周没说,是因为蓝宁也是临时决定的。”

    “恩……他能来就太好了。”走在她前面的阚德献,听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哦?您真的这么想?可您还没见到他呢,会不会觉得他不符合代言人的标准?”

    阚德献的下楼梯的脚步忽然加快了,秦霜一边说一边气喘吁吁地跟上。

    “不,他一定合适。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他这个人很有意思……”阚德献意味深长道。

    秦霜的脑海中还在想着名片夹一事,并未仔细揣摩他话中的用意。而提起蓝宁,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他那高大帅气的形象,顿时,她觉得安心了很多。

    可为什么想到他会有种安心的感觉?为什么带给她这种安心的,不是林蜀康,也不是阚德献?

    秦霜盯着阚德献起伏的背影,看着汗水慢慢地湿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终于,楼梯下完了。二人回到了地面,秦霜忽然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

    七夕的最后一场电影《一生一世》,随着昏暗的暖黄色灯光依次在影院亮起而落下帷幕。

    “啊……”陆欣忍不住打了个瞌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怎么?电影不好看?”张文仲没有丝毫的困意。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钟,陆欣没有熬夜的习惯,此时已经难掩倦意。

    “哎……可能是我期待值太高……本以为俊男美女的噱头做的宣传应该不会太差,可没想到内容,真的令人大失所望啊……早知道还不如去看小时代呢……”陆欣坐在座位上,看着人群逐渐散去。

    张文仲亦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早已收起的屏幕:“很像早年张曼玉的《甜蜜蜜》。最近很流行青春怀旧类。但《一生一世》对70年代-90年代老BJ的还原只停留于表面,只抓取重点事件,比如唐山大地震,1997香港回归、戴安娜王妃离世,让历史变成一张张PPT,而高圆圆与谢霆锋的爱情发展与年代变迁有硬生生的切割分离之感。对于导演而言,既然拍不出历史感和史诗感,那么用音乐去代表年代是最好、最省力的糊弄方法。不过很可惜,即便请到了大牌明星,又在后面加入了时尚感,企图与现代相结合,但还是没能逃过不伦不类的命运。看到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爱情剧了。至少在我看来,它并不能让人产生任何怀旧感。”

    陆欣万万没想到,方才看电影时张文仲一言不发,现在却抛出了如同影评人似的“专业见解”,且眉宇间带着的遗憾情绪即能令人产生共鸣,又似乎非常容易说服别人去接受他的观点。

    不过,陆欣不懂电影,她只知道,会让自己犯困的电影便不是好电影。若连陆欣这种“菜鸟级”的观众都不能蒙混过关,又更何况是张文仲这种“大师级别”的人呢?

    不过,陆欣十分疑惑,今天的张文仲……不,确切地说,应当是看完电影的张文仲,为何给人感觉不像平时的他?日常生活中,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别人生活的旁观者。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很少有情绪上的波动。平凡的样貌,平凡的出身。若不是他的优秀,大概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但是,陆欣偏偏注意到了。

    “我们走吧,人都走光了。”张文仲说完这句话,很自然地站起身拉起了陆欣的手,朝着后门出口处走去。

    大街上。

    已是八月份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凌晨的绍阳一片灯火通明,街上人烟稀少,偶见几辆车疾驰而过。

    二人沉默着上了车,张文仲帮陆欣打开了车门,为她挡住了头部上方。

    “你的动作挺像司机对待老板,你别生气啊,哈哈。”陆欣的心中感到甜蜜,却调皮地开着玩笑。

    “是吗?”张文仲一笑,却不可置否:“你不就是我的老板。”

    车子启动了。方才无限困意的陆欣现在却来了精神,摇下窗户,将手伸出车外,陶醉地享受着车速带来的风划过自己的手指,抚摸着一种快感。

    “你还是小孩吗?”张文仲笑了笑。

    “哈哈,对啊。我很少这么晚出门。”陆欣摇上了窗户:“头发都吹成女鬼了,我梳一下。”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了镜子和梳子。

    张文仲看了看她,会心一笑。

    “诶,你这是去哪里?”陆欣看了看窗外,忽然问道。

    “送你回家。”张文仲凝视着前方。

    “可是……现在已经……快要两点钟了……”陆欣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开放的女人。但是,与张文仲交往不到三个月,她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所以才送你回家。明天你不是还上班吗?”

    “去你家吧。你家离我公司也近一些,明天上班会比较方便。”陆欣鼓起勇气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文仲情商再低,也该懂得陆欣的意思。

    “我家……不太方便。”张文仲一改平日的干脆,忽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又到了一个路口,前方是绿灯,车速却忽然慢了下来。就像心跳,变慢不是因为平静,而是一种尴尬与沮丧。

    “林蜀康跟我认识五年,他也没去过我家。”张文仲解释着。眼睛却依旧望着前方平坦笔直的公路。

    “那……你女朋友呢?我是说,这么多年……”陆欣忽然觉得今晚自己的嘴巴已不再受大脑控制。

    “我没交过女朋友。”张文仲平淡地回答,就像在读一篇文章的标题。

    陆欣:“……”

    从新华侨影城到陆欣家大概四十五分钟左右,二人没再说过一句话。陆欣的困意已完全消失,她从未觉得如此尴尬,如此失败过。这四十多分钟的时间,似乎比任何一段难熬的经历更加漫长。

    到了小区门口,张文仲将车停了下来。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陆欣打开车门,自己跳了下去。她回过头笑着对张文仲说:“再见。”

    再见。

    如果真的能再也不要见,那该多好。

    陆欣头也不回地跑到家里,靠着门,泪腺瞬间得到了解放。她含着泪,走回房间,拉出床头柜最下方的抽屉,里面的一些杂物已经落了灰尘。

    陆欣将最下面的一张发黄的照片取出,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喃喃自语着:“张颖,我见到你哥哥了……”

    照片中那十一二岁的女孩,乌黑的秀发,纤巧的眉头,灵动的大眼睛,修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娇俏的嘴唇……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照片下方那行不起眼的文字上:立交小学二零零二年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