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难得这个清明节张文晶没有泡在实验室里，这倒不是他惦记着一定要回安阳为老祖宗们祭扫，毕竟他已经八年没有在清明节去祖坟扫过墓了，就连这次春节父母来BJ游玩亲自问他，他当时也并不确定一定可以在这个时候回去。不过好在他负责的研究项目终于又告一段落了，而且还取得了里程碑般的突破，说起来这还和叶帆之前对自己的启发很有关系。他本想在节前好好请自己的这位师兄大吃一顿，但这次没能抽出时间的居然是对方。叶帆微信里说是在外地出差，但文晶怎么盘算这家伙都是借着出差之名提前旅游去了，反正他可会享受生活呢，这和假期三天连起来足足在外边可以浪一周呢，而反观自己却只能像特种兵一样安排得紧锣密鼓，好像比在实验室跑数据还要累。他在临走前还特意又和气血仪AI改造项目组的主管一起开了个会，看到第一期功能在不久后即将完成，这才令他放心，小师妹交代的事情自己当然要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个产品本身也有很好的市场前景和开发价值，要不是公司主业的研发压力太大，他都恨不得自己亲自来抓这个项目呢。
一想到小师妹，文晶就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相对于平时科研工作中自己一直寻求的那种有条不紊、按部就班，感情的心路历程实在是如同迷宫般让他看不清方向。最近两个月，自己和小师妹看上去好像因为气血仪的事情反复见面，但都是和其他研发人员一起，实际上还不如春节前那次单独在咖啡厅见面时的感觉来得美妙，虽然后来还为了跟进这个项目可以和暮彤在微信多次沟通，但却总是好像死死卡在了工作状态，甭说暮彤怎么看了，就连文晶自己也发现根本没法灵活地切回生活的状态，更别说切到谈情说爱的状态。也许这就是张文晶的短板，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就很难抽离出来，而暮彤其实也是一样，只不过两个人都在这样的状态下就会更加尴尬，因为张文晶越是感到小师妹认真严肃地对待工作，自己就更无法切换频道去顾左右而言他，而如果不切换频道，自己也就变得更加一丝不苟，这反过来也就更激发了暮彤也跟着心无旁骛，双方无形中进入了一个无解的锁扣，似乎越卡越紧。
所以对张文晶来说，他又一次在心底重复着这样的声音——“感情实在太虚无缥缈了，哪怕是和大众都难以理解的量子世界相比，都更加让人捉摸不定”。可不是嘛，他现在自己都说不清对朱暮彤的感觉究竟是哪样的。明明跟对方有美好的回忆，可当在一起工作时，却只像同事一样相处，甚至只像甲方乙方的关系，这个和当年两个人一起在实验室里卿卿我我已经截然不同了。明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惦记对方，可当自己忙得不亦乐乎、疲于改进一次次的实验时，仿佛又完全失去了对感情的寄托与期冀，这一点是和当年有些相似的，尤其是在当初自己和小师妹的感情因为陈欣颖的到来而出现裂痕时，他只有埋头在实验室里内心才能得到安宁。最可怕的是，这种安宁并不是短暂的，而是可以在培养下持续成长的。如果说9年前的张文晶和陈欣颖分手后还差点儿痛不欲生，那2018年和朱暮彤分手就显得平静得多，而如今又过了5年多的时间，随着自己在科研的道路上又砥砺前行了何止一大截，似乎现在马上36岁的他已经对童话中的爱情不再期盼，更谈不上那种对待感情的炽热和执着。
“或许，科研课题才是我这辈子的天选伴侣，仿佛只有和它在一起才能点燃我的激情……”张文晶不止一次地在内心叩问着自己，有的时候那语气仿佛就是答案，有的时候那语气仿佛更多是彷徨迷茫，而还有的时候那语气却充斥着恐惧和忧郁……
可事情之所以没那么简单，就在于科研课题是有阶段性的，这两天张文晶在迎来了项目阶段性成功之后，也自然又再次迎来了对小师妹阶段性的思恋。一连几天，她那留着长发的虚幻背影都出现在了大师兄的梦里，文晶想要握住暮彤的手，可梦境中的他却不受控制，就是上肢僵硬，死死无法伸出自己的手，无论哪一只都伸不出去，好在自己的双脚还可以走动，但也是不听使唤无法加快，只能尽量跟在小师妹的身后，怎么追也追不上。
是呀，小师妹到底如何看待和自己的这份感情也是令张文晶摸不到头脑的。理性来看，小师妹肯定并不恨自己，否则拉黑就好；小师妹一定还爱着自己，至少是怀念着和自己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否则就不会注册这家七彩祥云公司了；同时小师妹定然希望能看到自己，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和整个团队给挖到七彩祥云了。可是，另外一方面，小师妹又为什么非要从公司辞职呢？就算她不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活也可以挂一个董事啊，现在倒好，要不是拉杰什强烈要求，她估计连独立董事都辞去了。还有，除了之前七彩祥云的工作事由和这次气血仪的项目外，她自从2018年和自己分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与自己交过心。而在咖啡厅的那次见面，虽然是文晶主动邀请的，但暮彤也并没有拒绝，两个人甚至还在那次找回了一点点当初的回忆呢，可是那次之后似乎一切也没发生什么变化。张文晶也不确定自己向小师妹吐露了对陈欣颖的真实态度后，能否弥合当初留在对方内心的那道伤口。
这，也许就是一个理科直男的思维方式吧。张文晶哪里晓得，女人的情感何等细腻复杂，就像量子世界中充满了波形的叠加一样，上边他用理性的逻辑剥离出来的1、2、3、4，其实都揉在了一起，并不可分。而对于朱暮彤来说，曾经的记忆虽然美好，但当年的激情也早已不复存在，她自己也不确定还是否可以点燃这熄灭的火焰，还是说，理性如她也不再会重启那青春的悸动。
张文晶从4月3日一下班就去赶高铁，到今天清明节一早就陪父母和亲戚们一起接连分别去了父母双方的祖坟扫墓，然后又在当地的一家酒楼安排了家庭晚宴，一直到深夜和父母回到家中并准备好明天陪二老去逛郊野公园所要携带的物品之后，他这才让自己的心绪安定下来。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随意翻动着微信里的小视频和朋友圈，脑子却时不时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这套房子虽然没有暮彤在威海的家那样大，但也是三室一厅，这还是当初张文晶和陈欣颖分手前一年父母特意为他升级的婚房呢，即使是明知道儿子和儿媳妇大概率不会回到安阳生活，但作为家长的两位老人还是做好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非常遗憾，之前儿子带回来的那位娇美北大才女最终并没有成为张家的儿媳妇，而后边也听自己儿子说过又谈过一个同为北大物理博士的女朋友，只是一直没能有机会带回来跟二老见见就吹了，好在张文晶的父母也算是知识分子层面，并没有像他家一些远房长辈们那样天天都在积极踊跃地为小辈们介绍着对象。
“呦……我就说嘛，这位哥肯定趁节前出差就做好了游山玩水的准备，果然这假期就在外边浪着了……这是哪啊？也没个定位……海边景色真不错！看旁边的植被像是北方，估计是大连或者营口吧……奇怪，他不是去的上海出差么？怎么没想着在苏杭玩玩，一下子又回北边了，不会是在舟山吧？有针叶林，而且就在海边，海拔不可能太高，不像长三角，还得是北方……这地方视野真不错，还不仅是一面朝海呢，似乎这个地方是深入海里的，不是什么岛吧？蓬莱仙境？嚯，这还有日出，正好面相东方，他可真有瘾，这得多早起床啊……”张文晶本来只是偶然间刷到了某人下午发的一条朋友圈，一边通过照片里的景象推测着对方的坐标，一边不自觉地已经点进了那人的相册，竟然看到了海上日出的绝美景色，一时间赞叹不已。他不仅是赞叹对方的拍照技术，更是佩服这位同样也曾经学物理的师兄对身边美好事物的感悟，或者，也可以说这位是相当会享受生活。
“等我这次这个产品完全上线了的，我也要好好跟他取取经，也得让自己放松放松……”张文晶心里暗下决心诶，可不是嘛，前几天自己本想请这位心理学大拿吃饭却赶上他出差，而对方在微信里特意嘱咐自己要学会放松，甚至要学会放弃，最重要的是放过自己……“啊，还不行，产品上线后还得看看是不是稳定，现在AI产品虽然还是风口，但也越来越卷，一个不留神就被别人拍下水了……我觉得还是得等到至少更新几个补丁后才能放心……对了，到时还得盯一下气血仪项目组那边的情况，虽说可能节后不久就能完成，但怎么也是小师妹介绍的关系，还是精益求精的好……”本来是想下定决心好好学学人家怎么潇洒享受生活的，结果这心心念念一通下来，反而又把张文晶的心弦绷紧了。
“哎，不知道小师妹这两天怎么过的？节前听她说要去杭州看格斗比赛，然后好像直接回威海去陪她妈妈去了，也是，她之前好像也很久没回老家了，都是疫情搞的！咦……”不经意之间，他点了一下小师妹的微信头像，然后就看到了她今天发的唯一一条朋友圈，确切地说，那是一条小视频，竟然——也是海边日出！张文晶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四遍这条小视频，不光是因为视频里的景象太美了，那充满生机的火红光球从海里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不过不像叶帆朋友圈里那些下午发的图片，构图里有一些植被作为前景，视频里就是一望无垠的一片大海，若不是眼睁睁看到那日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单独和叶帆早上发的日出照片对比来看，甚至都感觉像是同一个地方呢。这让张文晶自己都觉得暗暗好笑，想来所有的海上日出也都是一个样子吧，尤其是在这种万里无云的天气下……“呃，这两个地方都真的是没有一朵云彩啊，难道海边都是这个样子？我这是多久没有去看过海了啊！”张文晶暗自思忖着，不自觉地，他又想像刚才推测叶帆的地理位置那样来推测小师妹的所在地，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自嘲的表情，人家朋友圈上明明有着定位——荣成市成头山风景区。
谁说男性没有第六感的，张文晶这个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点开了叶帆的头像，在微信对话框里留了一条文字信息，“老兄，你在哪浪呢？”也只有在他自己这位师兄面前，张文晶才会流露出另外的一面，虽然有时自己都不太适应，但时不时地让自己那严谨理性的知识分子人格也休个假，不失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回味着今天一整天的过载行程，从一早天没亮就出门，然后就是各种上下台阶，虽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也算是颇费腿脚。当他终于洗漱完毕，躺倒在家中的松软大床上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床头的书籍，早就昏昏欲睡的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暮彤的身影。他认为自己这一定是劳累过度，当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特别是自己在节前就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情况下，大脑不停地自动回放着刚刚发生的印象最为深刻的片段，这是人体的一种本能而已，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他把自己手中的书扣在了床头柜上，就那么随手一放，就像他整个人一样，似乎随时随刻都可以随便放下，自由自在又自然，是他的人生信仰，更何况，倒扣在床头柜上的书总比第二天醒了发现扣在自己脸上来得好。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本想顺手关灯的时候却突然又不得不睁开了已经闭合的双眼，强打起精神下床，趿拉着拖鞋，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手机电源适配器和充电线，把自己的手机和它们连接在一起，最重要是和电源连接在一起，毕竟明天一天都要去郊外徒步，不仅手机要满格，更是要把充电宝也准备好。
而就在他做着睡前最后的“运动”时，自然而然地解锁了手机，就和大多数凡人一样，在“就看一眼”的驱动下，却发现了在微信页面顶端那辣眼睛的“微信（777）”，不过面对这如此众多的未读信息，他也见怪不怪了，谁叫他本身业务繁忙再赶上加入的社群繁多呢？这还是在他已经把诸多群开启了“免打扰”功能的前提下。
正当他不断点击着左下角挂着红色省略号的微信图标来查阅是否有重要信息错过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自己好兄弟的留言——“老兄，你在哪浪呢？”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科研圈子里也算是崭露头角的学者，平日里总是一副学院派知识分子的做派，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会勾肩搭背，没大没小。
不过这又怨得了谁呢？自从对方第一次失恋后结识了自己，并在自己的开导下得以挣脱当时的情感纠结之后，他就有事没事儿会和自己沟通交心，直到后来他看上去完全放下了那段感情，全力以赴地投入科研工作。自己后来又开始不断提醒对方，要学会享受生活，路不能越走越窄，当专家不要最后变成砖夹——只能在砖头的夹缝中挤得头破血流，也正是自己的影响，让对方内心之中的另外一个人格得以释放，虽然往往只出现在他面前，但这样至少可以让他的主人格不至于永远处在紧绷的状态。
再后来，他们都变得越来越忙碌，彼此之间一年也见不上几次，但这也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情，尤其是对于这位比自己小了7岁的师弟，在某些方面甚至显得对自己很是依赖，尤其是在做一些重大抉择的时候，他都会尽可能地征求自己的意见。
比如当初对方和自己透露项目组有一个新来的女博士心地善良同时又大气爽快，他有那么一丝丝好感，就是年龄上似乎差距太大，还是他鼓励对方超前看，大胆做，结果还真在半年后居然成为了他的新女友，虽然不知道叫做什么，但每当听他张口闭口说起“小师妹”的时候，想必对方还是万分宠爱这个女生的，这不由得让他联想到那搞得对方撕心裂肺的前任校花女友，说好的大气爽快呢？怎么看对方那呵护备至的态度还像是个楚楚可怜的林妹妹呢？也难怪对方最后又还是分手了。记得那次对方突然告诉自己情感上再次遇到了麻烦，而自己在听了对方的描述后，给他开出的唯一药方就是厘清这份感情究竟是爱恋还是爱怜，是守护还是呵护，是期待还是追忆。对方这次觉悟很快，可依然怕深深伤害小师妹，而自己在微信上只给对方留下了四句话——“放下过去，放过自己，放开对方，放任时间来雕琢这份不确定的感情。”于是他一去美国就是将近四年，和自己的联系虽然极少，但却依然有着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因为反过来看，自己纵然朋友众多，但时不时和这位专注于科研领域探索的学究交流，也总会感到收获颇丰。就连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最神秘的黑匣子，也是受到过对方启发的，即便没有让对方知道这些秘密，但对方提供的一些学术上的最新理论还是让自己受益匪浅。所以，他们不是那种称兄道弟、天天把酒言欢的好哥们儿，更像是灵魂上亦师亦友的关系。
当下，虽然这条信息已经是2个多小时前发到自己手机上的，叶帆依然选择回复，简单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了几个字，发送了过去——“你没看我朋友圈么？当然是浪边上浪了！你这两天回家了吧？这么晚不会还在坟头里逛呢吧？”随后，他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然后放下手机，懒洋洋地躺回床上，床头的灯光也瞬间暗了下去，只有床头柜上手机的屏幕还在倔强地亮着，数秒后才突然熄灭。
一想到小师妹，文晶就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相对于平时科研工作中自己一直寻求的那种有条不紊、按部就班，感情的心路历程实在是如同迷宫般让他看不清方向。最近两个月，自己和小师妹看上去好像因为气血仪的事情反复见面，但都是和其他研发人员一起，实际上还不如春节前那次单独在咖啡厅见面时的感觉来得美妙，虽然后来还为了跟进这个项目可以和暮彤在微信多次沟通，但却总是好像死死卡在了工作状态，甭说暮彤怎么看了，就连文晶自己也发现根本没法灵活地切回生活的状态，更别说切到谈情说爱的状态。也许这就是张文晶的短板，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就很难抽离出来，而暮彤其实也是一样，只不过两个人都在这样的状态下就会更加尴尬，因为张文晶越是感到小师妹认真严肃地对待工作，自己就更无法切换频道去顾左右而言他，而如果不切换频道，自己也就变得更加一丝不苟，这反过来也就更激发了暮彤也跟着心无旁骛，双方无形中进入了一个无解的锁扣，似乎越卡越紧。
所以对张文晶来说，他又一次在心底重复着这样的声音——“感情实在太虚无缥缈了，哪怕是和大众都难以理解的量子世界相比，都更加让人捉摸不定”。可不是嘛，他现在自己都说不清对朱暮彤的感觉究竟是哪样的。明明跟对方有美好的回忆，可当在一起工作时，却只像同事一样相处，甚至只像甲方乙方的关系，这个和当年两个人一起在实验室里卿卿我我已经截然不同了。明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惦记对方，可当自己忙得不亦乐乎、疲于改进一次次的实验时，仿佛又完全失去了对感情的寄托与期冀，这一点是和当年有些相似的，尤其是在当初自己和小师妹的感情因为陈欣颖的到来而出现裂痕时，他只有埋头在实验室里内心才能得到安宁。最可怕的是，这种安宁并不是短暂的，而是可以在培养下持续成长的。如果说9年前的张文晶和陈欣颖分手后还差点儿痛不欲生，那2018年和朱暮彤分手就显得平静得多，而如今又过了5年多的时间，随着自己在科研的道路上又砥砺前行了何止一大截，似乎现在马上36岁的他已经对童话中的爱情不再期盼，更谈不上那种对待感情的炽热和执着。
“或许，科研课题才是我这辈子的天选伴侣，仿佛只有和它在一起才能点燃我的激情……”张文晶不止一次地在内心叩问着自己，有的时候那语气仿佛就是答案，有的时候那语气仿佛更多是彷徨迷茫，而还有的时候那语气却充斥着恐惧和忧郁……
可事情之所以没那么简单，就在于科研课题是有阶段性的，这两天张文晶在迎来了项目阶段性成功之后，也自然又再次迎来了对小师妹阶段性的思恋。一连几天，她那留着长发的虚幻背影都出现在了大师兄的梦里，文晶想要握住暮彤的手，可梦境中的他却不受控制，就是上肢僵硬，死死无法伸出自己的手，无论哪一只都伸不出去，好在自己的双脚还可以走动，但也是不听使唤无法加快，只能尽量跟在小师妹的身后，怎么追也追不上。
是呀，小师妹到底如何看待和自己的这份感情也是令张文晶摸不到头脑的。理性来看，小师妹肯定并不恨自己，否则拉黑就好；小师妹一定还爱着自己，至少是怀念着和自己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否则就不会注册这家七彩祥云公司了；同时小师妹定然希望能看到自己，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和整个团队给挖到七彩祥云了。可是，另外一方面，小师妹又为什么非要从公司辞职呢？就算她不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活也可以挂一个董事啊，现在倒好，要不是拉杰什强烈要求，她估计连独立董事都辞去了。还有，除了之前七彩祥云的工作事由和这次气血仪的项目外，她自从2018年和自己分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与自己交过心。而在咖啡厅的那次见面，虽然是文晶主动邀请的，但暮彤也并没有拒绝，两个人甚至还在那次找回了一点点当初的回忆呢，可是那次之后似乎一切也没发生什么变化。张文晶也不确定自己向小师妹吐露了对陈欣颖的真实态度后，能否弥合当初留在对方内心的那道伤口。
这，也许就是一个理科直男的思维方式吧。张文晶哪里晓得，女人的情感何等细腻复杂，就像量子世界中充满了波形的叠加一样，上边他用理性的逻辑剥离出来的1、2、3、4，其实都揉在了一起，并不可分。而对于朱暮彤来说，曾经的记忆虽然美好，但当年的激情也早已不复存在，她自己也不确定还是否可以点燃这熄灭的火焰，还是说，理性如她也不再会重启那青春的悸动。
张文晶从4月3日一下班就去赶高铁，到今天清明节一早就陪父母和亲戚们一起接连分别去了父母双方的祖坟扫墓，然后又在当地的一家酒楼安排了家庭晚宴，一直到深夜和父母回到家中并准备好明天陪二老去逛郊野公园所要携带的物品之后，他这才让自己的心绪安定下来。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随意翻动着微信里的小视频和朋友圈，脑子却时不时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这套房子虽然没有暮彤在威海的家那样大，但也是三室一厅，这还是当初张文晶和陈欣颖分手前一年父母特意为他升级的婚房呢，即使是明知道儿子和儿媳妇大概率不会回到安阳生活，但作为家长的两位老人还是做好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非常遗憾，之前儿子带回来的那位娇美北大才女最终并没有成为张家的儿媳妇，而后边也听自己儿子说过又谈过一个同为北大物理博士的女朋友，只是一直没能有机会带回来跟二老见见就吹了，好在张文晶的父母也算是知识分子层面，并没有像他家一些远房长辈们那样天天都在积极踊跃地为小辈们介绍着对象。
“呦……我就说嘛，这位哥肯定趁节前出差就做好了游山玩水的准备，果然这假期就在外边浪着了……这是哪啊？也没个定位……海边景色真不错！看旁边的植被像是北方，估计是大连或者营口吧……奇怪，他不是去的上海出差么？怎么没想着在苏杭玩玩，一下子又回北边了，不会是在舟山吧？有针叶林，而且就在海边，海拔不可能太高，不像长三角，还得是北方……这地方视野真不错，还不仅是一面朝海呢，似乎这个地方是深入海里的，不是什么岛吧？蓬莱仙境？嚯，这还有日出，正好面相东方，他可真有瘾，这得多早起床啊……”张文晶本来只是偶然间刷到了某人下午发的一条朋友圈，一边通过照片里的景象推测着对方的坐标，一边不自觉地已经点进了那人的相册，竟然看到了海上日出的绝美景色，一时间赞叹不已。他不仅是赞叹对方的拍照技术，更是佩服这位同样也曾经学物理的师兄对身边美好事物的感悟，或者，也可以说这位是相当会享受生活。
“等我这次这个产品完全上线了的，我也要好好跟他取取经，也得让自己放松放松……”张文晶心里暗下决心诶，可不是嘛，前几天自己本想请这位心理学大拿吃饭却赶上他出差，而对方在微信里特意嘱咐自己要学会放松，甚至要学会放弃，最重要的是放过自己……“啊，还不行，产品上线后还得看看是不是稳定，现在AI产品虽然还是风口，但也越来越卷，一个不留神就被别人拍下水了……我觉得还是得等到至少更新几个补丁后才能放心……对了，到时还得盯一下气血仪项目组那边的情况，虽说可能节后不久就能完成，但怎么也是小师妹介绍的关系，还是精益求精的好……”本来是想下定决心好好学学人家怎么潇洒享受生活的，结果这心心念念一通下来，反而又把张文晶的心弦绷紧了。
“哎，不知道小师妹这两天怎么过的？节前听她说要去杭州看格斗比赛，然后好像直接回威海去陪她妈妈去了，也是，她之前好像也很久没回老家了，都是疫情搞的！咦……”不经意之间，他点了一下小师妹的微信头像，然后就看到了她今天发的唯一一条朋友圈，确切地说，那是一条小视频，竟然——也是海边日出！张文晶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四遍这条小视频，不光是因为视频里的景象太美了，那充满生机的火红光球从海里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不过不像叶帆朋友圈里那些下午发的图片，构图里有一些植被作为前景，视频里就是一望无垠的一片大海，若不是眼睁睁看到那日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单独和叶帆早上发的日出照片对比来看，甚至都感觉像是同一个地方呢。这让张文晶自己都觉得暗暗好笑，想来所有的海上日出也都是一个样子吧，尤其是在这种万里无云的天气下……“呃，这两个地方都真的是没有一朵云彩啊，难道海边都是这个样子？我这是多久没有去看过海了啊！”张文晶暗自思忖着，不自觉地，他又想像刚才推测叶帆的地理位置那样来推测小师妹的所在地，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自嘲的表情，人家朋友圈上明明有着定位——荣成市成头山风景区。
谁说男性没有第六感的，张文晶这个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点开了叶帆的头像，在微信对话框里留了一条文字信息，“老兄，你在哪浪呢？”也只有在他自己这位师兄面前，张文晶才会流露出另外的一面，虽然有时自己都不太适应，但时不时地让自己那严谨理性的知识分子人格也休个假，不失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回味着今天一整天的过载行程，从一早天没亮就出门，然后就是各种上下台阶，虽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也算是颇费腿脚。当他终于洗漱完毕，躺倒在家中的松软大床上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床头的书籍，早就昏昏欲睡的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暮彤的身影。他认为自己这一定是劳累过度，当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特别是自己在节前就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情况下，大脑不停地自动回放着刚刚发生的印象最为深刻的片段，这是人体的一种本能而已，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他把自己手中的书扣在了床头柜上，就那么随手一放，就像他整个人一样，似乎随时随刻都可以随便放下，自由自在又自然，是他的人生信仰，更何况，倒扣在床头柜上的书总比第二天醒了发现扣在自己脸上来得好。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本想顺手关灯的时候却突然又不得不睁开了已经闭合的双眼，强打起精神下床，趿拉着拖鞋，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手机电源适配器和充电线，把自己的手机和它们连接在一起，最重要是和电源连接在一起，毕竟明天一天都要去郊外徒步，不仅手机要满格，更是要把充电宝也准备好。
而就在他做着睡前最后的“运动”时，自然而然地解锁了手机，就和大多数凡人一样，在“就看一眼”的驱动下，却发现了在微信页面顶端那辣眼睛的“微信（777）”，不过面对这如此众多的未读信息，他也见怪不怪了，谁叫他本身业务繁忙再赶上加入的社群繁多呢？这还是在他已经把诸多群开启了“免打扰”功能的前提下。
正当他不断点击着左下角挂着红色省略号的微信图标来查阅是否有重要信息错过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自己好兄弟的留言——“老兄，你在哪浪呢？”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位小师弟在科研圈子里也算是崭露头角的学者，平日里总是一副学院派知识分子的做派，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会勾肩搭背，没大没小。
不过这又怨得了谁呢？自从对方第一次失恋后结识了自己，并在自己的开导下得以挣脱当时的情感纠结之后，他就有事没事儿会和自己沟通交心，直到后来他看上去完全放下了那段感情，全力以赴地投入科研工作。自己后来又开始不断提醒对方，要学会享受生活，路不能越走越窄，当专家不要最后变成砖夹——只能在砖头的夹缝中挤得头破血流，也正是自己的影响，让对方内心之中的另外一个人格得以释放，虽然往往只出现在他面前，但这样至少可以让他的主人格不至于永远处在紧绷的状态。
再后来，他们都变得越来越忙碌，彼此之间一年也见不上几次，但这也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情，尤其是对于这位比自己小了7岁的师弟，在某些方面甚至显得对自己很是依赖，尤其是在做一些重大抉择的时候，他都会尽可能地征求自己的意见。
比如当初对方和自己透露项目组有一个新来的女博士心地善良同时又大气爽快，他有那么一丝丝好感，就是年龄上似乎差距太大，还是他鼓励对方超前看，大胆做，结果还真在半年后居然成为了他的新女友，虽然不知道叫做什么，但每当听他张口闭口说起“小师妹”的时候，想必对方还是万分宠爱这个女生的，这不由得让他联想到那搞得对方撕心裂肺的前任校花女友，说好的大气爽快呢？怎么看对方那呵护备至的态度还像是个楚楚可怜的林妹妹呢？也难怪对方最后又还是分手了。记得那次对方突然告诉自己情感上再次遇到了麻烦，而自己在听了对方的描述后，给他开出的唯一药方就是厘清这份感情究竟是爱恋还是爱怜，是守护还是呵护，是期待还是追忆。对方这次觉悟很快，可依然怕深深伤害小师妹，而自己在微信上只给对方留下了四句话——“放下过去，放过自己，放开对方，放任时间来雕琢这份不确定的感情。”于是他一去美国就是将近四年，和自己的联系虽然极少，但却依然有着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因为反过来看，自己纵然朋友众多，但时不时和这位专注于科研领域探索的学究交流，也总会感到收获颇丰。就连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最神秘的黑匣子，也是受到过对方启发的，即便没有让对方知道这些秘密，但对方提供的一些学术上的最新理论还是让自己受益匪浅。所以，他们不是那种称兄道弟、天天把酒言欢的好哥们儿，更像是灵魂上亦师亦友的关系。
当下，虽然这条信息已经是2个多小时前发到自己手机上的，叶帆依然选择回复，简单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了几个字，发送了过去——“你没看我朋友圈么？当然是浪边上浪了！你这两天回家了吧？这么晚不会还在坟头里逛呢吧？”随后，他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然后放下手机，懒洋洋地躺回床上，床头的灯光也瞬间暗了下去，只有床头柜上手机的屏幕还在倔强地亮着，数秒后才突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