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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各怀鬼胎

    这天,亚青早早就守候在国君门外,侍门而立。

    亚青在门外禀报:“陛下,二夫人求见,且已经等候多时。”老国君拂了拂衣袖,没有回过身来。

    片刻之后,亚青再次禀报:“陛下,二夫人不愿意离开,执意想要说一些话。”老国君稍微沉思,然后依旧是拂了拂衣袖,没有回过身来,只是淡淡地说:“有什么话你带上来即可。”

    又过了一会,亚青急急忙忙地跑来,说道:“陛下,二夫人闯上来了,她誓要面见陛下……”话还没有落下,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便走到围廊上来,向着老国君这边走过来,亚青只能够退到一边。

    “我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我是你的夫人,桀儿是你的儿子,你身为夫,把妻子驱离身边,身为父,把儿子赶出家门,身为君,不纳臣下之言。这都究竟为何?”二夫人满脸委屈样子,不解地抱怨。

    “想必,你上来凌云阁,只是为了骂我一顿,发泄心中的怨气?那么,请便罢了!”国君摆摆手,示意二夫人坐下。

    二夫人依然站着。“臣妾不敢造次。我听说了传言,担心你的身体不适,上来瞧瞧罢了!我想这些都是你的孤独造成的。一个人是需要家庭,需要人群的,即使是贵为天子也一样,而不是把所有人统统都从身边赶走。况且,我听到了你身体的传闻,我不想成为寡妇,也不想我的儿子没有了父亲,所以来看看你,你却想把我赶走。”说罢,走到老国君的身边,拿起那苍老的手,放在双手之中摩擦,满眼怜惜地看着国君。“你还是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唉,我说你呀,老是为没有到来的事担忧。最近工作繁忙,不过身体稍有疲累罢了,无甚紧要的。也因此冷落了你们娘俩,倒是你们的委屈。我这个做父亲的,确实没有给与桀儿足够的关怀,这是我的过失。”

    “委屈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你的身体是最紧要的事情,万不可因小失大。只是如今桀儿也长大了,该有些担当了,你我作为他的父母,他的未来总要替他规划一番的,也好为你分担一下繁重的工作,所以我想来听取一下你的意见。”

    听完这话,国君看着二夫人的眼睛,极其严肃地说:“我知道你转完抹角之后的意思。在这方面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现在把这话和你说明白了,以后不必再为此纠缠不休。桀儿不是当太子的适当人选。如果当儿仍在,他是个温仁之人,又有韬略,固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你,我,满朝大臣都不会有意见。只是可惜他早早随母去了。桀儿性烈,如让他继承君位,不仅仅是对王城的统治,对百姓,甚至于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一种灾祸,迟早会造成下面的人的谋反。身为父亲,我不能明知这是一个火堆,仍把他推进去。

    你要知道,权力在众人眼中固然是一种极好的东西,但是权力却不是有谁能够掌控的。只有它去掌控那些甘委身于他脚下的傀儡,而不是由人随意支配它。那些企图支配权力的人,不是落得个身败名裂,就是身首异处。只有那些愿意甘当权力俘虏的人,才是那个位置的合适人选。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此而折了性命。就算是我们姬家王朝,一千年来的统治,至今也有过多少的悲剧是由于对权力的贪恋而产生的。当初就是因为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他们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响,而你却真把此等流言当真。这些话会影响到桀儿的成长,这是我让你们我让你们搬离凌云阁的原因。”

    听完此番话语,二夫人脸色稍变,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仍然笑着说:“生在王者之家,却无王者之命,这是他的造化,还能说什么呢。我从不盼着他成为君王,只盼着他能够于此保存自己便可。”

    这天,四大城主的车马先后浩浩荡荡地从各方奔赴王城。老国君在凌云阁的围廊外看着这些车马,露出了略有所思的神情,与以往从容自若不同,这种神情里,比以往多了担忧。

    二夫人下去后不久,老国君正在书房闭目思量,亚青来报:“陛下,辟水城主求见。”

    “快快请至书房。”

    不久,一位身材高大,身穿黑色长袍,头插玄铁簪且须发斑白的老者随着亚青穿过空旷的院子踏着秋风进来。他一进门来,便跪地而拜:“辟水城萧褚拜见陛下!”

    老国君连忙扶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快快请起,你我是兄弟,在此处不必行什么君臣之礼!”

    国君先是把萧褚扶起来,然后热烈地和他拥抱在一起。他握着萧褚的两肩,然后说道;“来,请坐,旅途辛苦了!”

    萧褚坐下之后,看着国君问道:“陛下身体无恙吧?”

    “偶尔还能使使刀剑,唉,我们有几十年没有切磋了,当年我的武艺不如你,现在怕是更不堪了。”

    “我居于那荒蛮苦寒之地,不得已啊!”萧褚说着,突然停下来,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老国君。

    “我的祖先也是生长于那苦寒……”国君正说着,见到萧褚此等神情,诧异地问道:“贤弟为何神色这般消沉?”

    萧褚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感到惊恐。我私下上来见您,除了道念情谊,这件事我想必须提前禀报。这事迫在眉睫啊!那片森林……那片黑暗的森林里,有着一股神秘的黑暗力量在酝酿,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渗透到别的地方了。”

    老国君说道:“入秋以来,北风这样强劲,我也略闻到了些许气息,这也是我想要向你确认的,果真如此的话,贤弟有何计策?”

    “我曾派人深入黑森林,可是去的人都一去不返。后来再进入了黑森林的边缘查探,见到了树上画着的奇怪的脸谱符号,这些脸谱在来此的路上又再次见到了。在冷暖驿站的那些官兵都被剥去了脸皮,柱子上也画着同样的符号,他们在传递着一种东西。”

    “传递什么东西?”

    “恐惧!它想传递恐惧,且让我们也传递恐惧。”

    萧褚说完,稍作停顿,又说道:“如果我们想要加强对森林的控制,那一条直通黑水河的路必须开通。这是一个说了两百年的计划了,拖延了这许多时间,是不该的。这官道一旦开通,通过贸易车队联合北方高原,加强和他们的来往与贸易,增进对他们的了解。毕竟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那些黑暗力量来自哪里,是否来自高原,我们也不得而知。除此之外,我们得一点点向森林中推进,蚕食他们的地盘。否则,否则被蚕食的就是我们了。”

    老国君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时机适合,我们得彻底收服那里,我会亲自去一趟。”萧褚说道。

    “我想,还是派些手下去便是,你可要千万保重,北方这一片大地,少了你,没有人能够镇得住啊!”

    老国君和萧褚谈得正欢,仆人来报,尧州城主朱薄及其夫人儿子求见。于是老君主便让他们在凌云阁接待厅等候。

    在萧褚离开后,国君先是休息了片刻,才来到接待厅。城主夫妇急忙起身迎接。

    朱薄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国君行礼,他嘴唇上的胡子随着脸上的肉在颤动,并伴随着一声声难以抑制的咳嗽。

    城主夫人是国君妹妹,他见过哥哥后,他们的儿子也跟随在母亲身后向舅舅行礼。

    国君把外甥拉过来,见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不甚高,皮肤黝黑,但是眉毛如刀,目光如剑,脸上充满坚毅的神情。他紧紧地抿着嘴,稍有点紧张地站在国君面前,感受到了国君不怒自威的气势。

    “好个英雄少年!”他端详着面前的孩儿,看了又看,“我们这老家伙老去之后,就是这些小孩的天下喽!”他用力地拍了拍少年的头,大笑道。

    朱薄见儿子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便收起嘻笑的表情,正了正脸上的肥肉,严肃对着儿子喝道:“没用的东西,木头似的杵在那,还不快谢谢舅舅!”然后换回笑脸,对着老国君说:“小儿……咳咳……愚钝,未……咳咳……曾感君威……咳咳……实在是有失……咳咳……礼仪。”

    那少年厌恶地看了一眼父亲,随后向老国君鞠躬道:“外甥朱源谢谢舅舅的赞誉,实受之有愧!”

    国君见此情景,对这个少年更是喜欢,他转头对朱薄夫妇说道:“这小子是个厚实之人,万不可菲薄于他,我们现在居于太平之世,但是万事万物,变化无常,谁知未来的风云变幻呢?到时候我们垂垂老朽,能够当途而立的,莫不是这些少年后辈。你们也不要只顾着寻仙问道,回去后应当找个好老师好好加以教导,勿辜负了这一块好玉。”夫妇俩连忙称是。

    稍作寒暄,国君便打发走了朱城主一家。在朱薄一家走后不久,临渊城主李桑田求见,国君照例接见。

    来者同样是一位老者,模样长得十分奇怪,他方脸横须,身高膀圆,长着一副凶狠的样子,但是走路说话的声音却极其温顺,与其长相截然不同。只见他一坐下来,便一脸悲戚地摇头诉起苦来。“唉,陛下,家事难断啊!家事难断!”

    “难道比国事还难不成?”

    “不用说,难千百倍!”

    “你这充智慧的脑袋,竟然连小小家事都把你难住了?是不是又为了太子的事情?”

    “是啊,是啊,终归了一句话,远离是非处。太子不在,一个个都盯着那个位置啊!”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又如何躲得过?家事如国事,该断则断。李绸失踪也好几年了,到底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有是有,可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听往西面的客商说起,在去往月亮谷的山道上,曾见过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人,看那衣服,似是临渊城贵族的赤袍,可是那年轻人不言不语,疯疯癫癫,行为古怪,那商人离的又远,看得不十分真切,果若真是,怕也不成器了。”

    “我们与月亮谷素来未曾交往,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这确实是奇怪。”李桑田说完,又不住地摇头叹气。

    “寻找太子一事是要紧事,但是如若太子不测,后继之人也须断定才是。何不在你那后宫子嗣之内,选一两个贤能之人精心培育,以备需要。纵使将来太子如愿归来,这培养的人也可以辅佐朝政上下。不失为两用之举。”

    “陛下所言极是!”

    “还有一件事,你门外的那座‘罪恶之城’也是时候整顿整顿了,留着它在那里始终对我们是一个隐患。罪恶留在原地还好,怕就怕罪恶迟早会像疾病一样蔓延,到那个时候,为时已晚呐!”

    一阵谈话过后,李桑田便告离开。老国君感到一阵疲惫,重重地坐在了靠椅上。过了很久,他仍然闭目坐在椅子上,时不时转头看向窗外,又或者看看门口的方向。从这里看出去,是庭院里的一株梅树,不知何时,已经在悄悄地掉落几片叶子,和上已积聚了不少的落叶混在一起,覆盖在树根下长满苔藓的青砖上。他在思考着什么或者等待着什么。

    “陛下,您在等刘城主吗?”国君闻言便看向了亚青,他点点头。

    “要不属下去请他上来一趟?”

    “不,或者他自己会来,或者他不会来。他这样的人,请他上来是没有用的。”他走到窗前看着院子中的梅树,说道:“有些东西他是逃避不开的,我也在等待着他。”

    这时候,已是黑夜早已降临,夜空中群星如织,山下灯火如虹,唯独这凌云阁一片寂静无声。几只夜蛐蛐在石缝中鸣叫,夜莺啼了两三声便住了口,不再叨扰这满是心事的人了。

    正在此时,石头城接待宫内正灯火通明。为首的一个人坐在高位上,那便是石头城主刘放,子满弓。他背靠在椅子上,把头抬起来,看着厅内屋梁上雕的一条盘龙,而他的下方,众随行大臣正围望着他,希望他做一个决定。

    “望城主三思!”

    “请城主尽快定夺!”

    众人皆在劝慰。

    刘放过了许久,才缓缓把头低下来,看着这些上了年纪的曾追随父亲多年的群臣,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缓缓舒出一口气,说道:“你们都跟随了我的父亲多年,都说我的父亲会怎么怎么样,对于我的父亲这样的人而言,再高的赞誉也不为过。但是今天我要做的决定是:等。陛下若想见我必定遣人来请,若没人来请,他自然也是不想见我。”

    夜很快在等待中沉下去,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