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姜不器,你糊涂啊!
孟彟垂着眼眉,道:“读书人一身学问乃至性命……皆由浩然气支撑。浩然气乃读书人之血气,放在你家先生身上,浩然气该叫做君子气才对。”
方圆的心忽然沉了下来,孟彟所言他还是没有完全听懂,但却能猜测得出。
这四足方鼎中的水,只怕与先生的性命息息相关。
孟彟抬头道:“霜降那天,鼎中文运降下一半,那一日你家先生做了些什么,可还记得?”
若是寻常日子,方圆还真不一定记得住,毕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但要说霜降,却不可能忘记。
历年的霜降时节,梵星村都会在稻熟后舞社火。
今年霜降时已经下起了早雪,但祭社稷之神的仪式却未因此中断,他还记得那天小虎的爹爹邀先生代替老头头儿祭祀,先生曾以文武笔饱蘸朱砂,画下祭祀符箓。
那时方圆不太懂,现在想来,先生画出来的符箓也未免太过气势磅礴了些。
其实就是浩然气。
或者说君子气,也即是先生的血气。
方圆愁眉不展的道:“孟先生,先生应该是将君子气作为刻画祭祀符箓的朱砂了,那天恰好是霜降,我记得很清楚。”
孟彟负在身后的双手猛然攥成拳,骨节因大力而浮现出苍白之色。
姜不器,你糊涂啊!
难怪心行城传来消息,说是文祠中姜不器的君子名牒黯淡无光,原来是因为他将自身一半文运尽数洒落在了一个小山村之中。
对于修隐世书的读书人而言,这几乎是动辄根基倾覆的昏招。
孟夫子心头怒意熊熊。
姜不器既然已经成了心行城君子,那么他个人之文运也就与心行城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换句话说,不考虑他本人,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将心行城文运倾洒在一介不毛之地。
当然,对于且兰以及文城却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文运依旧停留在且兰境内,并未外泄。
想到这里,孟彟闭上双眼,心头一片沉重。
心行城积攒几千年,说实在的,其实不差这一点文运,但姜不器却要因此付出二十年乃至更多的时间才能将这些君子气修回来。这也就意味着,姜不器作为心行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儒家君子,将永无跻身贤人之列的可能。
他亲手断了自己的道。
孟彟原以为社稷鼎中的一半文运乃是被儒家君子放到了岐都去,列国文城也都是这般做法,只要国未灭,便不会有影响,即便有意外发生,也大可将文运收回。
可按照方圆的说法,他竟是将自己的毕生前程砸在了一个村子里。
甚至还不止于前程,还有他近一半的的儒道修为。
二十年。
何其之长也!
“你家先生在何处?我要去见他!”
孟彟的声音极其沉重且坚决,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意味。
他来且兰文城并不是为了姜不器,但既然来了,就绝不会作壁上观。
心行城绵延六千年,儒家贤人也只不过七十五位,近百年方能出一贤人。
姜不器的路,不能就此止步!
方圆茫然抬头。
他还以为先生来了狐岐,怎么着也该回文城看看才是,怎么……
“先生前日去过狐岐城中……”
孟彟眉头紧皱,道:“可是南边那个狐岐城?”
方圆点点头,道:“先生与梅氏王爷是朋友,前几日去见过老王爷一次,此时我就不知道了,孟先生,您这是?”
孟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要取水也无妨,不过我即可要动身下山,去见你家先生一趟,你须等到我回来之后方可离去,有没有问题?”
方圆凝神想了想,几天时间还是耽搁得起的,只要年节前能回到梵星村便可。
“但听孟先生安排。”
孟彟微微颔首,道:“隔壁的大雄宝殿有个小和尚,你先前已经见过了吧?”
方圆回想起在文城门口见到的那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大雄宝殿小和尚,他依稀记得他的头上烫有十二个戒疤。
方圆曾在书里看到过有关于释教的记载,其中就讲到了僧人头上的戒疤数量。
一般来说,未及冠的小沙弥通常只会点一个戒疤,随着佛法愈发高深,数量才会慢慢多上去。
至于菩萨戒,整个释教也没几个僧人能点得。
“孟先生,书上说这菩萨戒只有圣德高僧方可点得,那个小师父为何……”
孟彟挥挥手,道:“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那个小和尚叫妙善,跟你应该差不多大,是后山大雄宝殿已经定下的下一代的方丈。”
嗯……
这个年纪就能受菩萨戒,而且还被提前作为下一代的方丈培养,方圆不用想也知道,此人的天资定然非比寻常。
要知道释教虽不是什么大教,但在橘子洲西南,尤其是在南梁,影响力颇大,甚至比儒家威望更高。
换作南梁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见到有哪一家哪一派能力压儒家读书人,能与之媲美就已经是极其了不得的事情了。
在且兰,释教的分量同样很重,除了道德城与心行城两方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学说能够压制释教。
因此,橘子洲西南各地的大雄宝殿的方丈几乎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僧人。
方圆知道这些事情,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孟彟一直注视着方圆的神色变化,他淡淡的道:“妙善要代表大雄宝殿与文城论道,文城之中没有适龄少年,几乎都是我这两个月招来的蒙童。”
好嘛!
方圆听明白了,抓壮丁嘛!
“可是……孟先生,我拜在先生门下才两个月,只怕未必能够胜任……”
孟彟挥挥手,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妙善是大雄宝殿方丈之徒,你是文城城主的弟子,你不去谁去?”
方圆想了想。
理是这么个理,事也是这么个事,但妙善一看就是自幼便在山上修行,他对自己当真没有半点信心。
“孟先生,若是输了……”
孟彟望着眼前的社稷方鼎,长长吸了一口气,而后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