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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眼儿媚

    梅恪礼始终不明白,方圆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即便他自己也挺认可这个后辈,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儿子的关系以及方圆作为姜不器徒弟的身份。

    胸有大志的少年人南北天下有多少?

    天上星子多哦!

    梅恪礼自己就见过许多个胸中锦绣溢彩的少年,有白衣读书人如方圆,有青衣剑客如自己的儿子,还有麻衣算子如当年的自己……

    人生何其长?世道何其广?

    最终,很多人还是成了禁锢在借月馆的自己,更多的人甚至远远不如自己,因为他们不太幸运,没有冠以梅姓。

    方圆是有这个底气的。

    一位儒家君子的首徒,怎么着也有几分分量。

    若非为此,即便侄女儿对方圆刮目相看,梅恪礼也不会对他道出五城十二楼的秘辛。甚至,他会选择截断侄女儿的念想,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句门当户对。

    这件事情太过重要。

    在梅恪礼看来,南北天下几千年,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一个门当户对。

    且不提儿女之事,就算是俗世求功名,山上求长寿,剑客求登高……诸如此类,又何尝不是?

    或者一代偶尔冒出来那么一两个六亲不靠的华盖,但终究是太仓一粟,梅恪礼不愿意去赌这个可能性。

    但好在方圆是文城城主之徒,这就好说了。

    少年的志气不能成为底气,背后有些靠山就不一样了。

    梅恪礼不否认自己对方圆很有好感,但若是说大侄女儿因为他而愿意听从狐岐山那个老人的安排,他仍旧不太相信。

    姥姥的!

    大侄女儿看似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但同样,谁都能看出她那柔和外表下的骄傲与清冷,甚至比表面淡漠的二侄女儿尤甚。

    父亲的安排许多年前就已经定下了,之所以拖到大侄女儿二十岁仍旧未能成行,便是因为她心中的抗拒。

    这只是一场有名无实的政治表演。

    这些年里,白圭小子不知道苦口婆心劝过她多少次。

    因为以云梦商社的势力,只要她自己不愿意,即便是云梦那个年轻的疯皇帝,也逼迫不了她什么,甚至于要晨昏定省,奉为上宾。

    但她不愿,只要她不愿,没几个人能逼她。

    梅恪礼跟大侄女儿一向不亲,二侄女儿亲些,至于小侄女儿嘛,那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自不必说。

    这三姐妹里,也就自己将来的儿媳妇是个纯纯粹粹的世家女子。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相反,梅遇春的母亲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她就极好。

    梅恪礼打心眼儿里觉得,小侄女儿不如自己的亡妻好。但对于儿子来说,想必也是一样。

    那就蛮好。

    至于她的两个姐姐,各有千秋,却都钟毓灵秀得骇人,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折服她们的。

    方圆这个小玩意儿?

    牛!

    就是事情透着点儿玄乎,若说是大侄女儿对方圆同有好感,那就更不该答应进宫了。

    梅恪礼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已经不是自己所熟知的样子了。

    自己老了?

    “二侄女儿,方圆身上的玉剑蛊我确实解不了,木易在时我也问过,毫无解法,只能徐徐图之,你……”

    紫裙女子平静的道:“放心吧世伯,我并未传书大姐,但我需要老大人的八角梅,至少三朵。”

    闻听此言,梅恪礼的五官几乎皱到了一块儿去。

    八角梅是父亲亲手培植的灵药,五十年来也只留下了五朵,儿子出生那年用了一朵,还有一朵要备着。

    仅剩三朵,二侄女儿要的恰恰是三朵。

    但这是那两个老人自己做的孽,尽数给了她倒也无妨,但问题就在于,自己真不愿意上狐岐山,即便在他的推算中,老父大概也就三月之期了。

    他原本计划着,届时上山添些纸钱也就罢了。

    如今,却是不上去不行了。

    他不怀疑二侄女儿会将先前的威胁变作现实,她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梅恪礼在别的女子身上见到过,一般无二。

    “你……跟我一起上去?”

    紫裙女子微微摇头。

    “我要留下来看着方圆,玉剑蛊随时会复发,没有古猿在,我不放心。”

    好嘛!

    有理有据。

    梅恪礼更难受了。

    他连连干了两坛子消骨,几乎将自己灌得烂醉,才东倒西歪的出了借月馆的小门,宛如失意游子一般。

    潦倒不在身上,在心中。

    紫裙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世伯愈发可爱了些。

    以前也不错,但总归不如此时来得好,虽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度,但他愿上狐岐山,心中想必有过那么一片刻的意气风发。

    就理智而言,狐岐山上那位老大人的做法没有错,她完全认可,只是他手里的棋子是自己的大姐,那就莫得道理可言了。

    即便两家是世交,她也不认为自己能心平气和的与老允王说话。

    至于将世伯逼上去,一是方圆需要用到合气煅骨的八角梅,还有一点,是想将世伯赶出心中的囚笼。

    他对自己的好,紫裙女子心中自明。

    她笑着进了内堂,取出古猿琴,悠悠弹奏起来。

    江南名曲。

    眼儿媚。

    古猿琴宽而厚重,万年琴窄而灵秀,正好作配。

    至于眼儿媚这阕曲子,紫裙女子觉得自己应当是做不到了,但若是放在琴音之中,则大可一试。

    素手抹弦之间,吴侬软语悠悠咽咽。

    原来是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琴音曼妙,歌声也婉转,可惜漫天大雪不解风情。

    方圆躺在床头,眉头不时皱起,连带着抚琴人的眉头也随之上下,如同被朔风卷得高复低的白雪。

    ……

    狐岐山脚的风大,狐岐山顶的雪更烈。

    风雪阻道,山路崎岖,梅恪礼只觉得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费上不小的力气,于是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

    到最后,几乎是在挪动一般。

    允王府所在的半山腰还是如同往日那般冷清,或许是大侄女儿走了的缘故。

    府里没有下人,偌大一座王府,其实也就那个老人罢了。

    梅恪礼觉得,这座大别苑,与自己的小小借月馆似乎看上去很像,更像了。

    他继续拾级而上。

    老人不在府中,在山顶。

    五十年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