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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权游戏(第四章 皇后的权谋)

    寝宫里弥漫着幽幽的檀香味,给人一种甘甜而清爽的感觉。

    娥后将圆润白晳的胳膊伸出天鹅绒被,用手轻捋黏到额头上的一绺卷发,顺势抻了一个懒腰。金黄色的暖帐丝帘微微轻晃,透过纱丝从下望去,可以看到高高隆起的寝宫顶部,漆着金色的梁木纹饰上布满图案。

    娥后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看睡在自己旁边的伺女阿青。

    阿青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此刻,她正睡在凤榻上,发出均匀的呼吸。我希望睡在身边的是昭皇,不是一个只懂用手指取悦我的女孩。

    娥后懊恼地想着,然后慢慢地起了身。

    她将丝裙穿好,披上一件黑色的貂皮大氅,将白狐束腰轻轻系好后,光着脚走下凤榻。

    暗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地面下的管道里流着温热泉水,常年不会断绝,人走在地上丝毫不觉凉意。

    寝宫两侧有十几支落地烛台,蜡烛已经熄灭,红灿灿的阳光穿透厚重的鹅绒窗帘,照射到宫殿的角落。娥后将隔在寝宫内外厅中间的丝帘拉开,径直来到巨大的寝宫门关前,用手轻轻打开一扇侧门。

    天已然大亮,阳光落在远近高低的各座殿宇的琉璃瓦上,反射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寝宫外是巨大的朝露台,周围的白玉栏杆上装饰着大块翡翠,晶莹剔透。手持长戈的红袍卫士如同雕塑,尽忠职守地站在门外。

    昭阳充满帝国气息,混合在炊烟、花香之中,独特而浓郁,让娥后格外痴迷。

    这是迷人的气息,是真正属于我的气息,那个曾经可能爱过我,却从来没有珍惜我的人,无法再与我一同分享了。娥后幽幽地想着。她感觉身体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微微仰起头,伸开双臂,用手指触摸着这令她沉醉的气息。

    一双手轻轻地环绕过缇谧的身体,阿青将脸紧紧贴在娥后的后背上,慢慢地摩挲。

    “你怎么起这么早?让奴婢再服侍一番吧。”

    “今天我有很多事要处理。”缇谧轻轻地推开阿青。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阿青有点委屈地问道。

    “现在我不是贪恋床第之欢的女人了,而是要驾驭整个帝国的娥后。”缇谧露出了她的威仪,吓得阿青瑟瑟发抖。

    “去吧!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到寝宫里来吧!”缇谧看着阿青的背影远去,目光慢慢地冰冷起来。

    梳洗结束之前,掌伺女官豆蔻开始安排娥后的一天行程。

    御膳房早就准备好早餐。得到豆蔻吩咐上餐指令后,宫女们鱼贯而入,各种颜色的釉彩餐盘摆满了圆桌。

    早餐很丰富,有清蒸桂鱼、凤梨乳鸽、青鱼豆腐、冰海鱼子酱,还有烤得酥脆的羊排、蔬菜酱汤与松茸炖蛙锅。主食是松仁米糕和银耳莲子粥。

    桌子上放着北镇冰酒,还有娥后最喜欢喝的金亭荔枝梅酒。宫人拿起银酒壶,将酒倒在尘服大陆佤珥国高脚杯里,酒液晶莹剔透,香飘四溢。

    今天早上胃口格外不错。

    娥后夹起一块青鱼豆腐放在嘴里,瞬间融化的豆花香味满溢在嘴里。与往常相比,早餐并没有增添品类,御厨的手艺也未必精进,但味道却是以往没有体会的。过去只是没有人愿意来陪我吃,今后却是没有人能陪我吃,只是这一点不同,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感受啊。娥后把筷子放在银盘里,用丝帕轻轻地擦拭嘴角。

    “娥后,膳食还合口味吗?”豆蔻俯身问道。

    “你陪我尝尝就知道了。”娥后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这时,一名宫人走进来,在豆蔻耳边低语几句。娥后转过头看着,豆蔻连忙上前回禀。

    “后宫掌仪泰姝想在娥后早餐后求见,请示昭皇天祭相关事宜,了解宫中是否还有何特殊安排。”

    “泰姝掌仪好久没有见到了哦,请她进来吧。”娥后微笑着说。

    不一会儿,后宫掌仪泰姝便从大殿外走了进来。泰姝俊美的脸上生着柳叶眉,长着一双杏核般的眼睛,鼻子高挺,眉宇间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使她的脸庞更多了一份英气,正可弥补因岁月增长而生的细密的纹路。

    “皇城按照帝国律法,为昭皇天祭准备的应用之物已经备齐,不知道娥后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如果有,我尽快去安排,免得误了天祭。”泰姝微微低着头。

    “一切就照律法做吧,不失礼数就行。我记得掌仪是北方人吧?”

    “正是。我是北靖抚司泰德的妹妹,入宫服侍已有十五年。”

    “我也有哥哥,一个很爱我的哥哥。他给我做竹马、陪我游历金亭,送给我火海龙珠做生日礼物。时间过得真快,我嫁到昭阳十年了。你想哥哥吗?”

    “入宫后,我有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全力服侍好昭皇和娥后。”泰姝冷冷地说着,娥后看出泰姝眼中对自己抗拒。她不相信我,正如我不相信她一样。

    “每个人都离不开自己的亲人,更离不开亲情,有一个挂念你的人是幸福的。诺大的宫城不该锁住你的感情,有机会多给泰德抚司写写家书吧。”

    “是,娥后。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我便退下了。”

    “麻烦掌仪通知辅政大臣们,把最新的奏章都送到清心殿,我要亲自批阅奏章,看看帝国发生了什么事。”

    “谨尊娥后之命。”泰姝不卑不亢地说着。

    泰姝的年龄与缇谧相仿,比娥后早五年入宫掌管皇城事务,可以说是皇城元老。缇谧初嫁至昭阳时,一度想与泰姝亲近些,盼她在皇城中为己所用。可惜婚后不久,缇谧便听近侍所讲,知道泰姝差点入主皇城,成为昭皇的妃子。

    不过,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帝国朝臣们大力反对,金亭又于暗中极力运作,才使泰姝未能如愿。最终,老金亭王借助帝国贵族力量,促成了自己与昭皇的婚事,使缇谧成为亚夏最有权势的人的皇后。

    自了解了此中缘由后,缇谧便将泰姝视为潜在敌人。她担心有遭一日,泰姝会重新投入昭皇的怀抱,与自己分享同一个男人。

    泰姝一直本本分分,全无僭越之举,缇谧只能暗中派人监视。不过,昭皇既没有宠幸泰姝,亦对自己越来越疏远,后来竟从南方带回了朵姬。

    看着泰姝走出大殿,娥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不是你的娥后,我是你的密后,是你的秘密之后。缇谧一边若有所思地想着,一边露出了微笑,想象某一天独坐血王座,看着泰姝和朵姬拜服自己脚下。

    这一天不会远的,我发誓。缇谧暗自下定决心。

    吃罢了早饭,缇谧乘坐凤辇,在一众侍臣侍女陪同下,来到了清心殿。

    清心殿坐落在昭阳皇城的东侧,是城内七大行宫之一凤凰楼的主殿,大殿周围栽种着各种竹子,皆是南方生长的细竹、泪竹、斑竹、花竹和来香树。蜿蜒的溪水从皇城中心未央湖引过来,环绕大殿流淌不息,即使在夏日里也能独享一份清凉。

    平日里,娥后常常来此走走,舒缓一下心情,今日再来这里,心境却已是云泥之别。

    大殿十分宽敞,高达十丈有余。殿内墙壁两侧均是红色,立着直通到顶的长排红檀雕花摆架,架顶上放了数十盆绿萝。雕花架子纤尘皆无,摆着云顶瓷器、满铜青鼎、冰珠挂件、翡翠十二生肖、密云织锦画和雪国虎骨雕。此外,花架上还有域外器物,包括尘服大陆佤珥钟、大月骨雕,以及仙莱大陆石雕、古陶,等等。

    前厅非常开阔,四周摆放瓷坛,各养着十几条观赏鱼。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是由一棵千年古红松制成,厚重得如同岩石一般。昭皇与娥后新婚初时,曾携手在此桌上作画。如今,用于作画的卷轴、画笔和血石砚,依旧摆放在长桌的末侧,但斯人却已仙逝。

    后厅摆放着一座通体纯黑的巨大黑石,慢慢靠近能感受到阵阵凉意。远远望去,黑石像一匹腾空欲飞的战马,身上罩着丝丝白气,两颗大如鸽子蛋的石块突起在马首,像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娥后头上戴着九凤吐珠王冠,华美的丝质长裙上绣着迎风高飞的凤凰,下方绣着冰海的雪浪与火海的火浪。长裙外罩着诺卡流苏披风,末端系着许多如小手指肚大小的银铃,随着娥后身体晃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她端坐在长桌首端的红松椅后,两旁还有十几张红松椅,上面坐着帝国辅政大臣们。

    坐在左首位子的人,乃是帝国首辅芮隐。

    他穿了一袭红蟒袍,映衬着苍白的脸,点缀着几点麻子,就像北国雪地里的谷粒。律政使筚籍坐在芮隐的身边,留着一把白胡子,宽阔的方脸上散布着老年斑,嘴角一侧间歇性地抽搐,发黄的眼珠盯着窗外。

    紧挨着律政使的是总务大臣桑楠,他有四分之一的沙驼血统,隆起的鼻子上方,两只如鹰隼般的眼睛闪着寒光。最末端则是户政使路缕,也是最后一位入辅的大臣。路缕虽是铜古王国人,却在廊中各地游历多年,还曾经到过金庭王都。

    娥后右首端是军部大臣郎玄,他出身于雷霆贵族,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唇,显得不可一视。财政大臣温哲面貌无奇,颇为平常,低垂着头似睡非睡,头顶的瑁冠微微晃动。

    工部大臣昊泽坐在右首末座。他是七大辅政大臣中最年轻的一位,学成于海外,擅长农耕精技等新法。望海王国极力举荐,昭皇在世之时,对昊泽颇为器重。皇城书记官坐在娥后身旁,准备记录众人之言,以便将来查档验阅。

    娥后扫视着殿内七位重臣,心里盘算着谁会挡她的道,谁又能够被拉拢成为同盟。

    “娥后,昭皇的寝陵守卫已经安排好了,帝都黑鹰铁卫军抽调了精锐进行巡视。天祭的司礼仪式和行程,帝国大学士蒂戈已经确定,现下信鸽已经派到各国,只待各国的王侯回信,便可以确定日期。”总务大臣最先开口。

    “天祭的日期必须先确定,而且只能依据上天的启示,七子之神的指引,不能有失。”芮隐的声音冷静如水。

    “首辅说得正是。不过,我的兄长金亭国王已经出发,正星夜兼程奔赴昭阳帝都。我嫁到昭阳时,他和先皇彻夜欢饮。如今多年过去了,他们从未再见一面,王兄来送先皇最后一程,我必须等他。”没有黄金战团的支持,夺取帝位难有胜算。娥后非常清楚这一点。

    “嘿嘿嘿,哪位王侯来参祭并不重要,但据我所知,陪同金亭国王一起来的却是黄金战团精锐。如果真是如此,我想问问娥后,是否需要我做好安排,命黑鹰铁卫军驻扎到城外,把帝都的守卫之权交接给黄金战团?”郎玄薄薄的嘴唇微笑着,笑容好像是一把剑,正刺向娥后的身体。

    “我倒不知道,军部大臣几时有权调动黑鹰铁卫军了?怎么布防帝都,那是你的责任,我无权干涉,只是有一点:昭阳必须安全。”娥后也用微笑回应着郎玄。

    “天祭的费用清单已经交给我了,臣下定当全力,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温哲说话平淡无奇,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娥后看不出他的想法,但知道自己可以努力争取。

    “昭皇在世时,众位曾倾力辅助,我相信你们也一定会倾力助我。”娥后知道,这是没有人愿意提起的话题,但没有人能够回避这个话题。

    一阵短暂的沉默。

    “亚夏大陆不能沉浸在悲伤之中,国更不能一日无君。昭皇没有子嗣,我提议请西伯回昭阳继承帝位。”芮隐的声音依旧冷静如水。

    “为什么不去海外请东伯呢?作为昭皇的弟弟,西伯的哥哥,他很有资格坐在帝位上。”一向沉默寡言的昊泽针锋相对。

    “东伯怎么去了海外,我们的工部大臣并不了解吧!对了,他擅长的该是木鸟和嫁接?”郎玄笑得比刚才更加灿烂,昊泽脸上显出怒色。

    “无论是远走海外的东伯,还是镇守西北的西伯,都不能缓解眼下帝国无主的局面。我希望娥后先颁布后令,延续昭皇时期的赋税和行政,避免时局的动荡。”温哲一边说,一边将身体转向娥后。

    “咳咳咳,根据律法和典章,咳咳咳,娥后的继承权排在东伯和西伯之前。咳咳咳,更何况娥后是金亭王妹,是缇氏王族的一颗明珠,如果得到金亭黄金加持,帝国一定会霸业永固。”筚籍一边咳嗽,一边发表看法。

    筚籍的话很有杀伤力,娥后眨巴着眼睛,脸上露出了笑容。作为金亭王的妹妹,缇谧成为娥后整整十年了,虽然鲜少离开皇城,但她对帝国重臣还是有些了解。筚籍出身帝国直属封城贵族,是较早被昭皇任命为辅政大臣的人,平时很少参与朝堂政事。娥后知道,筚籍对自己的敌意最小,提出的说法可以做很多文章。

    “亚夏大陆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位女皇。”

    “恕我直言,昭皇在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明确娥后继承顺位优先?只能说明昭皇的心另有所属。”

    “西伯也从未被列为继任者,即使昭皇病体沉重,他也没有传信给周彰回朝主政,还不证明一切吗?”

    ……

    缇谧将身体靠在红松椅上,手指滑过丝质裙裾上凸起的金线凤鸟,眼睛扫视着桌旁的辅政大臣们,却没有听他们激烈地争论。娥后的脑子放空,好像飞起了一只鸽子,跨越千里江山,回到了金庭城外,注视着一支从金庭出发远赴昭阳的送亲大军。

    彼时,金亭王国夏意正浓,王城金庭的郊外稻田一望无际,黛山的远峰隐没在朝雾之中。风光台于耸立城外山丘之顶,台上旌旗招展,旗上绣着浮于水面的双头水虎,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

    送亲的祭司做完祷告,又颂读了祷文后,将求取的符灵经文黄金披巾,双手呈给金亭国王。

    那时候,父王缇恒英姿勃发,腹部略有发福,方脸上挂着笑意,眼睛里都是柔情。他头顶的金虎王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身上的红莽袍内罩着金甲。父王拿起经文黄金披巾,披在仍是金亭公主的女儿肩头,大手轻轻地摩挲缇谧的后背。缇谧啊,从此你不再是父王的女儿了,而是亚夏大陆的女王了。父王在风光台上朗声说道,旌旗被风吹起猎猎而动相应相和。

    现在,父王缇恒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亚夏确实很久没有女皇了。但是现在,正是时候。”娥后淡淡地说,然后起身走出了大殿。

    缇谧心里清楚,与其坐在殿里与众人争论,倒不如自己换换脑子,好好梳理一下思路。更何况,等待会让他们倍感煎熬的。作为帝位有力的竞争者,缇谧知道,皇后身份就是最重要的筹码,自己必须擅加利用,而她要学的政治手腕还有很多。

    入夜之后,皇城华灯璀璨,彰显着帝王贵气。

    皇城始建于定皇时代,最初规模并不大,名字则叫做黑鹰堡。随着帝都昭阳不断扩建,皇城亦随之改造,至厉皇继位之时,已初具如今的规模。皇城共有七大建筑群,以帝王神宫居中轴坐镇,主殿便是帝王大殿。中轴线连接朝阳门、帝月门,贯穿着未央湖,据传正护着鹰族兴盛之脉。

    望仙台位于皇城东南,主殿是惊鸟大殿。

    帝国第一美女朵姬曾经暂住于此,闻名天下的画师向午被召入城,便在望仙台上为朵姬画像。望仙台正北是凤凰楼,除了清心殿主殿外,还有数十间配殿,数百间精致楼阁。

    瑶台和琼楼位于帝月门两侧,主殿分别是议政殿和勤政殿,乃是皇帝与群臣议事所在。两大建筑群偏殿更多,多为帝国各部专议所在,亦有皇城各司治所,故而常常人来人往,显得异常繁忙。

    皇城正西方有永明大殿,立于三十三丈的日月楼高台之上,乃是与惊鸟殿等高的大殿。朝露台与日月楼相邻,坐落在皇城西南方,晨香殿虽然很高,但与永明殿相比,仍是相形见绌。

    永明大殿之名是厉帝所赐,而其本人自称永明大帝,认为自己的帝业远胜前人定皇。相传定皇是一支鹰族部落的首领,为了带领族人寻求生机,便离开小柏岭的雪域,来到银河北岸定居下来。定皇自称为神鹰使者,率领部落反抗廊中强国压迫,联合银河北岸各部势力,建立起一个强大联盟部落。

    定皇以鹰族部落为核心,组建了强大的部队,遏制廊中强国在莽荡山西扩张之势,并逐渐将夏江北岸大片土地纳入版图。随着定皇统领联盟崛起,他初步建立了银夏帝国雏形,奠定了银夏在亚夏大陆的地位,并渡过银河击败威、武两国。

    为了使银夏帝国得到廊中各国尊重,定皇发下招贤榜,邀请文明程度最高的廊中名士,来到昭阳献计献策。定皇的努力收到回报,在廊中得不到重用的名士纷纷西来,形成了一个辅佐定皇的智囊团,为银夏制定了诸多政策,极大地促进农耕发展,使国力进一步得到提升。

    到定皇执政的后期,银夏已成为亚夏大陆不可撼动的强国,原有各部落首领则与廊中名士们通婚,渐渐形成了银夏早期的贵族集团,尤其以鹰族贵族为核心。由于贵族集团推动,定皇在昭阳主持大陆会议,邀请其他国家尤其是廊中各国参加,通过议和结盟奠定了霸主地位。

    彼时,上苍岭西大片土地被外族攻占,蒲、苣国难以抵挡,便请定皇出兵相助。外族大军主力是沙罗半岛游牧部落,还有一些猛犸族人和敕胡悍匪,依靠战马优势纵横无敌。定皇为了树立君威,集中了多国兵力向北方挺进,多次击溃了游牧部落,迫使沙罗半岛强族退到绿海之北,交还了占据多年的便于耕种的土地。

    打败游牧部落之后,亚夏大陆开启元世纪时第一个和平时代,定皇的威望达到了顶峰。正是为了铭记他的功业,在定皇去世之后,帝国和廊中名士共献尊号为“定”,作为他一代伟帝的谥号。

    然而,定皇并非是完美无缺的。

    定皇一生未尝败绩,可以说是天生的将才,但治理国家毕竟不同于行军打仗,他只能依靠更懂得发展农耕的廊中名士,以至于得罪了助其称霸的鹰族部落。部落祭司宣称定皇违背族训,于是带领一部分族人离开昭阳,返回了神秘的小柏岭。

    定皇是一个颇重情意之人,鹰族人返回小柏岭,成为他的心病和隐痛,直至临终亦未能解开,是以继任者选定同为鹰族的谏皇。谏皇为人懦弱,实际权力尽归大良佟纲,以至于朝中尽尊佟纲,反不知谏皇为谁了。

    佟纲是廊中贵族之后,他利用手中权力,大加排挤鹰族,将鹰族人享有的封地收归国有,任用阿谀奉承自己的官吏,为自己取代谏皇造势。帝国名士受其指使,上书谏皇封佟纲为永明王,声称佟纲为旷世贤臣。谏皇明知佟纲有不臣之心,但却无可奈何,只得依众名士所谏,甚至请佟纲入住皇城。

    后来,谏皇退位让给佟纲,佟纲则成为帝国的厉皇。

    佟纲入住昭阳皇城后,将所居大殿赐名为永明大殿,并继续大兴土木扩建皇城。佟纲自称为永明大帝,宣称为亚夏大陆带来永明之光,意欲扫荡边远的蛮荒之族。令厉皇没有想到的是,边远蛮族不惧银夏,各部落奋起反抗,使帝国军队连连受挫。

    厉皇征伐适得其反,除引发了外邦各部不满,也导致本臣服银夏的各国反叛,相互之间再起刀兵之祸,使亚夏大陆重陷动荡之局。直至庄帝继承帝国皇位前,亚夏大陆虽以银夏为最强,但各强国都有称霸野心,以至于征战时有发生,令亚夏百姓深受苦难。

    娥后站在永明大殿前,俯视着整个昭阳。

    她四下望去,呼吸着帝都的空气,心里想象着自己君临天下,真正成为帝国的主人。

    月光之下,昭阳街巷纵横交错。行走在路上的人们,拖着长长的淡淡的背影。微风徐徐,吹拂着娥后天蓝色的长裙,裙摆垂到高台麻面理石上,长裙外罩着雪国黑熊皮制外套。

    娥后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只在头顶系着一串珠链。

    永明大殿里,长排烛台上的蜡烛全部点燃,映照得如同白昼。殿内摆放着大型铜钟金鼓,列琴、树琴、七弦琴和瑶琴分置在殿内昭王台两侧,歌者和琴手们的软垫蒲团和小矮凳,已被宫人归拢在殿柱之后。

    由于昭皇去世,永明殿里的歌舞会暂停很久,况且没有昭皇的陪伴,缇谧也不见得多么喜欢欣赏歌舞。昭阳皇城里的歌舞,流露着北方的豪迈和苍桑,这让缇谧从心底排斥。谈及歌舞,她只欢喜南国的柔情和缥缈。

    远望昭阳的东山,巍峨的山峦幽幽可见,半山腰的行宫灯影幢幢,缇谧不知道宫中之人正做些什么。朵姬的伤痛我曾经有过,更深也更重。缇谧咬着牙想道。

    昭阳地势西高东低。

    西城居住者多为名流,有受封享受军功的伯爷,有为银夏帝国做过贡献的爵爷,有在昭阳享有声望的氏族,还有银夏帝国臣属,带兵打仗的将领,更多的则是大富翁、商人,富裕的有产者,以及一些有名气的白子、黑子和士人。当然,在这些氏家贵族门下,还有来自亚夏大陆各地一展身手的人,他们希望在昭阳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西城的路网更加宽阔,宅院更加高大,拥有的权力也更大,同样也更加危险。厉皇不仅对外征战,还痴迷权力无上,为了集中手中权力,与西城贵族发生过激励的冲突,并爆发出一场大火拼。火拼导致不少人死伤,血流顺势而下流向东城,汇集到城内的下水管网里,通过暗渠流进银河。

    权力双方争斗的结果是,厉皇不得不做出妥协,贵族们促成了帝国辅政团设置雏形,希望以此来节制皇权滥用,并以律法强化了封城自主性。之后,辅政权力时大时小,但是一直作为治理银夏帝国的有效保证,由各代大帝延续下来,如今已经过了两百年。

    东城的道路相对西城拥挤许多,路上的油纸灯也昏暗不少,尤其是民巷里的房屋低矮潮湿,暗垢流溢,有些路两旁的房屋屋顶伸过道路,犬牙交错地纠缠在一起,像两个述说情话的人一般。

    居住在东城的人有数十万之众,大多是有一技之长的无产者,从事低等工作的流民、脚夫、铁匠、木匠、鞋匠,还有很多衣不蔽体的乞丐和小偷。有些没有钱的落没小贵族,也会流落在这里暂居,期待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与东城贫困百姓衣衫褴褛不同,住在西城贵族家中的奴隶,倒更显得光鲜亮丽了。

    南城的巨大三色石祭坛,在月光照射下显得幽暗阴森,像一位老者蜷缩在卧榻之上。祭坛周围的热闹集市,分布在银河人工渠河两岸。两岸灯火闪烁,人声鼎沸,歌舞升平中藏污纳垢。无论西城还是东城的人们,都愿意聚拢在这里寻找乐趣,抑或打探消息。

    北城则相对沉寂不少,那里有守卫昭阳的驻军营地,黑鹰铁卫军的大营,还有操练士兵的演兵场。驻军营地隐没在月光之中,数十个高高的尖顶粮仓立在湖畔,像一个个戴着头盔的士兵。这支曾经守卫昭皇的王者之师,是否能一如既往地守护我?娥后心里想道。

    娥后身后立着四名女仆。她们身穿淡蓝色的长裙,一个捧着装有各种形状点心的托盘,一个端着佤珥夜光杯,杯中盛着葡萄酒。另外两个女仆,各抱着一只纯白色的佤珥猫,猫儿长着绿莹莹的眼睛,在夜色里像两点鬼火般闪烁。

    此刻,皇城议事殿仍然烛火通明,处理昭皇天祭的朝臣们仍在忙碌,他们敲定细节和程序,偶尔还会爆发激烈的争吵。议事殿虽是皇城瑶台的主殿,但辅政大臣们经常在此议事,以便能够随时随地请帝王裁决。辅政殿在正殿的东侧,殿门没有开启。大殿周围的房梁飞指穹空,被点亮的灯笼轻轻摇晃着。

    我该做些什么,不能再等了。娥后心想。

    尽管早在昭皇病重前,黄金战团便已北上,但金亭距昭阳有三千里之遥,精锐骑兵即便昼夜兼程,也需半月时日可至。

    此时此刻,昭阳瞬息万变。

    缇谧知道,自己不能光靠黄金战团和金亭的帮助,必须在帝国重臣中寻找支持者,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早晨发生在清心殿中的争论,让娥后有了些信心,彼此猜忌的辅政大臣并非铁板一块,自己可以好好利用。

    “禀告娥后,律政使筚籍求见。”一位女官站在身后通报。

    “传吧。”缇谧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他更多的建议,而代价则是需要用更多的权力来交换。

    筚籍换了一身服饰,穿着黑色的坤国密云特产丝织锦袍,腰间束着白玉镶嵌的丝带,花白的头发和白色的胡子稀疏,衬托着宽阔的衰老的脸。他脚下蹬着黑色千层软布靴,踩在永明殿前清凉台石阶上,悄无声息,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地走到娥后的身后。

    “娥后,入夜微凉,当心身体。”

    “我现在该当心的,是要把我拖下高台送进禁宫的辅政,而不是这抚平我心焦的清凉。律政使,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您希望有更多的佐证或者建议,来昭示您的继承顺位,而没有一个执掌律政和礼法比我更久的人了,我正是您需要的人。不过,娥后应该更清楚没有军力加持,帝位只是镜花水月,或者只是焚心苦药。”

    “我现在需要箴言,需要真诚。我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他虽然老,但并没有糊涂。娥后回转身紧盯着律政使。

    “咳咳咳,娥后眼下就有最有利的条件:您在昭阳皇城之中,而东伯和西伯却远在千里之外。西伯镇守西京多年,势力根基皆很稳固,他虽然极力回避,但仍和西部多国盘根错节,来往十分密切,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但也正是如此,西伯早非昭阳氏家贵族眼中的正统,而是被西部蛮国夷化的边彊守司,咳咳咳。”筚籍一边咳,一边接过女仆递来去的银杯,喝了一口水。

    “那东伯呢?”

    “东伯刚成年时,就因为一桩疑案受到牵连,被尚未登上帝位的昭皇斥责。此后,他作为昭阳执政的特使出海,去了远方的仙莱大陆。他的生母是望海国公主,望海国王一直希望能迎接他返回亚夏,凭借望海在亚夏大陆的地位,依托辽阔的领土与强大军队为他助力。另外,东伯自幼与昭阳西城里不少贵族往来密切,如今这些贵族都颇有权势,他们心里十分期待东伯继承皇位,所以他确实是一个有力的竞争者。但是娥后也不必担心,东伯多年漂泊海外,如今心性怎么样尚不得知,况且郎玄和桑楠均系廊中强国的贵族,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东伯回到亚夏,借助望海的势力入主昭阳。”筚籍又捧起水杯饮了一口。

    “既然如此,我的帝位是否无虞?”缇谧的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

    “贵族的支持,军力的撑腰,国民的期待,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筹码,对娥后来说也极其有利,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赢得昭阳黑鹰铁卫军。铁卫军副统管筚顿战功卓著,也是我的同族兄弟,我有把握让他全心全力辅佐娥后。有了数万黑鹰铁卫,娥后将一切尽在掌握。”

    “但据我所知,黑鹰铁卫很难被控制,如今昭皇去世,我该如何让他们臣服呢?”

    “黑鹰铁卫军建制于昭皇,自然唯其马首是瞻,我先简单为娥后分析一下吧。当时,亚夏大陆深陷乱局,昭皇在王师精锐中挑选勇士,组成了五团强悍骑兵,便是黑鹰铁卫军了。这支精锐东征西讨,从未尝过败绩,因为战功卓著,被各国称为‘霸王军’。大陆稳定之后,黑鹰铁卫军便驻守昭阳城内,仅负责昭皇的安全,并受其一人调令,所有兵团主将任命皆由昭皇钦点。”

    “难怪黑鹰铁卫如此忠诚于昭皇。”

    “后来,昭皇宠爱朵姬,少理朝政,黑鹰铁卫军的将领任免,便由辅政大臣们共管,因而出现派系之争。龙团将军暇瑜是芮隐保荐,其副将伏绪则是暇瑜的死党。可惜龙团比较腐败,名将已然不多,据说一营副将韩骞倒是勇猛得很。凤团将军周滑是周狡的亲弟弟,自然与郎玄一党关系密切。虎团将军便是筚顿了,他手下五营将领均是猛人,一营主将尚铰射术极高,二营主将蒙哥力能伏虎,三营主将娄昊剑术精湛,四营主将班操战略颇精,五营主将苏定勇冠三军,故而虎团战力最强。彪团将军赵阔是赵伯之子,一营主将姚景则是姚伯的侄儿,而团中多名将领都系氏家之子,战斗力在五团中最弱。豹团将军哈森有敕胡人血统,副将宋崇原是帝国旧贵族,两人与老臣关系都不错。”

    “筚大人对黑鹰铁卫军如数家珍啊!”

    “咳咳咳,那是当然。只要能令筚顿当上统领,我可让他挟制龙团和凤团,再得到豹团和赵伯支持,铁卫军便任由娥后驱使。一旦娥后掌控黑鹰铁卫军,那么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娥后手中把玩的珍宝了,老臣想想都为娥后感到兴奋呢!”

    “有人说女人做不了君王,掌控不了权力,筚大人又怎么看呢?”

    “依老臣看来,掌控权力的方式有很多,无论是怀柔仁政,还是冷酷暴力,只要控制好盐与铁,君王的权位就会稳固,何必纠结是不是女人执政呢?如果有人敢于反抗,难道娥后手下的黑鹰铁卫军只是吃干饭的吗?”

    “那银夏帝国的百姓会接受我吗?”

    “老百姓从来就是靠威吓来统治的,昭皇在世时不亦如此吗?”

    “那么,筚老觉得统治的精髓是什么?”

    “权谋。”

    “既然如此,我想知道筚老渴望得到什么呢?”缇谧用自己美丽的眼睛望着筚籍,带着满满的柔情和笑意。

    “首辅。一个永远忠于您的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