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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权游戏(第三十三章 跛子的选择)

    扶垚不止一次地进入皇城,对帝王之城可谓非常熟悉。

    他遥望帝王大殿,想起十年之前,自己第一次走入大殿,陪伴父亲参加昭皇与娥后的大婚。

    彼时,皇城里的楼台殿宇到处张灯结彩,宫人们的脸上都堆着笑容。他站在铺满红毯的广场上,看着熙来攘往忙碌的宫人,以及亚夏大陆各国的礼团,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除了苍陵的贡马、望海的青牛、蛮国的大象和雷霆的披红战车外,扶垚印象极深的是铜古红发族舞姬。

    迎亲队伍十分庞大,包括首辅芮隐、其他辅政大臣,还有各部门的大臣、次臣,以及昭阳城内具有强大影响力的伯爷、爵爷们。他们知道,帝国与金亭的结合,是金与银的联合,若是彼此成全牢不可破,将令银夏霸权继续延续下去。

    扶垚远远地看到,昭皇携着金亭公主缇谧的手,坐在鸾驾凤辇上,一起穿过朝阳门,拾阶而上进入帝王大殿。大臣、伯爷和爵爷,整个帝都的权贵们莫不笑呵呵的,但扶垚却非常清楚,这些人没有几个是真心地祝福昭皇的。

    婚嫁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那是天大的喜事;对于一国之主而言,那不过是政治联姻而已。

    那一年,扶垚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已经懂得这个道理了。

    如果一个人自幼年时起被人嘲笑,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中长大,那么他就一定会极为敏感。恰巧,扶垚就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人。

    幸运的是,扶垚也是一个懂得改变的人。

    为了改变自己,年幼的扶垚做出决定,前往太乙山白峰、黑峰与灰峰求索自省。未去太乙山求索之前,扶垚与父亲遇到了一位异人堂的异人,名字叫做信游。

    信游出身不凡,家族是犀岭霓裳湖畔霓裳镇乡绅,开办的醉风楼名扬银夏帝国。信游见了扶垚相貌,竟然啧啧称奇。

    “我热衷于专门探访各地奇事,寻访会有奇遇的有缘人,若是我没有看走眼,扶垚就是难得一见的有缘人,将来有登朝拜官之际遇,但是亦会陷入朝堂暗潮。”

    “这个孩子该如何破解呢?”父亲忧虑地问信游。

    “如果想要破解危难,要么就去太乙山,要么就前往廊中渐国境内的九幽山,加入探索者才可避祸。”信游说完,扬长而去。

    父亲毕竟还是心疼扶垚,决定让扶垚去太乙山。

    扶垚先去了太乙山黑峰求索。正是黑峰求索期间,扶垚认识了黑子吴山,而他另一个身份则曾经是预言师。

    吴山是益国绿竹镇人,自幼就有某种神秘的预言能力。机缘巧合,吴山被预言堂的预言师带走,训练他发挥更大的预言潜能,那位预言师乃是叶好龙。

    叶好龙是廊中节国持节镇人,与吴山老家隔着持节河相邻,早早就听说吴山的能力,希望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弟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之后,吴山对预言能力产生抗拒,觉得人世不可被预言左右。后来,吴山偷偷离开叶好龙,跑到太乙山求索,不想巧遇了扶垚。

    吴山在黑峰上求索多年。他的衣衫虽然褴褛,眼神却无比坚定。别看扶垚长相丑陋,但他心智却超出同辈之人,经常思考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两人脾气相投,经常探讨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是谁?吴山问。

    我是扶垚。扶垚答。

    去掉了名字你又是谁呢?吴山问

    名字既然去掉了,又何必纠结是谁?扶垚答。

    无论你生活中的群体有多大,总有些人是活跃的,总有些人是冷漠的,所不同的是,当你参与其中时,它热闹非凡,当你排斥时,它无比冷清。

    扶垚侃侃而谈,令吴山频频点头。

    正是那段时间里,扶垚的见识与思想得以变化精进,还了解到预言堂与异人堂的内幕,使他颇为向往。在扶垚的意识中,能够左右亚夏的预言堂,一定是个极其神秘的组织,若是能够加入其中必很有趣。

    至于异人堂,虽然名气不及其他七堂,入堂者人数极少,江湖地位居然不低。据说,每隔十年,异人堂异人会齐聚莽荡山,在壁上观里交谈心得,了解异人们的异能。扶垚想起信游的话,便有了前往壁上观的想法。

    不过,自从辞别吴山去了白峰与灰峰,又在学城求学一段时间,扶垚又有了不同的见解。这些经历塑造了如今的扶垚,也令他越来越成熟与豁达,不再纠结于年少时的迷惑。

    回想起太乙山求索的经历,扶垚不免感慨万千。他抬起头,看到一群鸽子飞过头顶,发出清脆的鸣叫声,仿佛正在提醒自己似的。

    “扶爵,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莫非是来请老友喝酒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扶垚耳边响起。

    “皇城副总管喝的酒可得是好酒,幸好扶垚还真要了一坛。”

    “哦!在哪?什么好酒?”

    “就在扶垚的府上。酒是灵湖水调的,灵湖酒仙酿的,味道那可是绝不一般啊!”

    “只要是扶爵说的好酒,裘酒必要好好尝尝。”

    “可是,现在我想去帝王大殿,还得见见泰姝掌仪,品酒的事急不得。”

    “好!我陪着扶爵。”

    扶垚转过脸,就看到一张有点猥琐的脸。这张脸谈不上丑陋,却让人一见就觉得讨厌,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此人名字本叫做裘玖,家族在昭阳虽非权势熏天,却也是有些影响力,与扶家可以算是多年世交。裘玫从小性格顽劣,与贵族子弟关系奇差,倒是与扶垚很投脾气。扶垚求索之时,裘玫离开帝国,乘船出海游历去了。

    待扶垚回到昭阳时,裘玫已经通过家族运作,成功在皇城谋得官职。裘玫为人简单,只是喜欢喝酒,为此犯过不少错。不过,裘玫对梵法有些领悟,深受帝国大学士蒂戈欣赏,以至于才能保住官位,如今还坐到皇城副总管的位置上。

    这些年来,扶垚与裘玫一直往来,两人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扶爵是陪着熊族人来见娥后?”裘玫一边问,一边把扶垚拉到旁边。

    “我只是凑巧碰到而已。”

    “哦!”

    “出什么事了?”扶垚见裘玫欲言又止,知道他有话要讲。

    “你没觉得皇城有点异样吗?”

    “是吗?”

    扶垚向周围打量。

    此刻,扶垚早被娄昊众人落下很远一段距离。娄昊身边跟着黑鹰铁卫,披挂整齐,分为两列向前行进。娄昊陪在熊族马戏团首领鄂普的身旁,熊族言答则在鄂普的旁边缓步走着。

    令扶垚惊讶的是,平日不苟言笑的娄昊,和鄂普亲切地交谈,其热情程度完全不像是初次见面的人,倒好像许久不见的老友。娄昊说到兴起的时候,猛地用手拍着鄂普的后背,手顺下来的时候,在鄂普的腰间停顿了一下,好像在鄂普腰部的背囊里放入了什么东西。

    “扶爵反应怎么迟钝了?你没看到,黑鹰铁卫比平日增加了不少?”

    “的确如此。黑鹰铁卫们不仅多了,也不像往日那般轻松,显得都很严肃,这与平时进城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你总算看出来了。“

    “氛围与感觉完全不对。今天,皇城里的氛围太正式,更重要的是太严肃了,区区北方雪国的两个熊族人,娥帝怎么会摆出这么大阵仗?娥后选在帝王大殿里接见,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没错。帝王大殿平日鲜少开放,只有宴请大臣、贵族,或是接见八大王国使臣时,才会隆重打开正殿大门。”

    “还有娄昊怎么一下子升了官,从一营主将变成了虎团副将呢?”扶垚看着娄昊的背影,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令人不适的气场。

    “以扶爵平时对娄昊的了解,你该知道他这个人非常精明,与人交谈时从不多说什么,而且也不愿意讨论时局谈论政见。”

    “这正是他自保的手段吧!”

    “有些人为了出人头地,光靠自保是不够的。”

    “裘兄想提醒扶垚什么?”

    “小心留意。”

    “扶爵,跟上来啊!”正当两个人低语的时候,娄昊转头招唤扶垚。

    娄昊喊罢,几个黑鹰铁卫便走到扶垚身边,将他与裘玫两个人夹在中间,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各位,扶垚每年进入皇城无数次,路熟得很,不必特意陪我走吧!”

    黑鹰铁卫们无人应答。

    “想我扶垚巧舌如簧,了解皇城的需求后,就会有针对性地和伯爷、爵爷们沟通采购,哪一个不给我三分薄面?扶垚在皇城做得顺风顺水,全都托了黑鹰铁卫的福,各位可千万别拿我当外人啊!”

    “扶爵做皇城生意可是够难,稍不留意,就会被具备更强实力,有更大背景的伯爷或是爵爷吞掉呢!多亏皇城这些兄弟帮忙,你才有了今天,啥时候可得好好谢谢这些弟兄。”裘玫配合扶垚说道,朝着黑鹰铁卫们笑。

    扶垚心里不安。他仿佛觉得黑鹰铁卫变了模样,变成在昭阳经商的各大富商,再变成一头头滴着涎液的恶狼。恶狼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机会,等待他犯错的那一刻。

    一旦人犯了错,就要付出血的代价,而那些闻到血腥味的群狼,一定会蜂拥而上,撕碎那个被抛出局的人。

    难道我犯了错?因为谁而犯了错?扶垚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到朝阳门方向正在踱步的泰平。

    泰平他身上穿着淡蓝色粗布衣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斗篷,被风轻轻地吹起了一角。毫无疑问,扶垚对泰平很有眼缘,隐约之间感觉得到,泰平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更是一个能够做大事的人。

    “那个少年是谁?”裘玫低声问道。

    “北靖抚司泰德的次子泰平。”

    “扶爵是怎么认识的?”

    “自然是通过后宫掌仪泰姝。”

    扶垚一边说,一边看到泰姝从帝王大殿偏殿进入,身后跟着宫女与两个黑鹰铁卫将官。

    泰姝入宫的时候,扶垚尚在学城求学。

    回到昭阳掌管家业后,扶垚了解到泰姝进宫的原委。他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每日能够见到倾慕的男人是一种幸福,但是无法与其长相厮守则是一种折磨。当折磨变成没有结果的等待,那种心痛的滋味更是让人无奈。

    泰姝一直处于煎熬之中,这一点从扶垚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已清晰无误地看出来。作为后宫掌仪,泰姝又不得不对娥后毕恭毕敬。两个女人表面上和和气气,但骨子里都不希望见到对方,泰姝在宫里忙着什么的时候,轻易不会到娥后待的宫殿。

    按理说,这个时辰泰姝正该巡视各殿,她跑到帝王大殿做什么?难道她想看看来自北方的雪国熊族人,一解自己对北靖的思乡之情?扶垚心头的阴云密布。

    “我劝扶爵若是被人问起泰平时,千万要小心措辞啊!”

    “嗯!”扶垚正在玩味这句话时,裘玫又开了口。

    “扶爵可否听说,血王座正变得异常?”

    “异常?”

    “白天热浪流溢,夜晚更加寒凉。”

    “是吗?”

    “扶爵应该知道血王座的传说吧!”

    “裘兄想听听?”

    “这离帝王大殿尚远,扶爵讲讲也好。”

    “血王座高有丈余,底座状似莲花,乃是一块纯白色天域雪山石。王座两侧微微隆起,一侧是灰色雪山石,另一侧为黑色雪山石,可以微倚斜靠用来休息。靠背与座身中央皆白,仍是纯白色天域雪山石。虽然是白黑灰三色石,但却是天然融合而成,且通体透出温热之气,堪称世间难寻之宝。更令人惊奇的是,远远观之,王座有血红之色,隐隐发出红光。

    “依据远古与近古传说,七子之神的白、黑、灰三子为合练剑术,便到天域雪山求问大隐之人,寻找恶龙之弱隙。在天域雪山高峰九龙顶习剑时,三人不慎坠入一个山洞,正巧落在血王座上,身上的血渗入石间,便有了血红之色。因得血王座温热暖身,三子不仅没有冻伤而死,反而机缘巧合看出三石融合之妙,终于合练成了屠龙剑法。三子用剑气劈开山洞裂缝,将血王座置于九龙顶,意欲屠龙之后再回来修炼。

    “亢龙纪时,天域雪山下的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包括如今仍活跃于墨芝高原的雅定小部落,共同派出数百名勇士,整整爬了半年抵达九龙顶,终将血王座抬至山脚。他们虽有各部不同图腾,但却将血王座视为上天恩赐之神物,供奉为天宝之器。

    “到了灭龙纪中期,廊中异常强大,威、武两国便觊觎血王座欲得之。终于在控制上苍岭西的蒲苣国后,两国调集了一支数万人的部队,出征雪山脚下的部落。部落勇士虽然剽悍,但却无力对抗精锐之师,雅定各部只得同意威、武国军队带走血王座,并在临行前由各部祭司一起献上祭文。

    “血王座被带回廊中后,成为各大强国追逐的神器,视为霸权的象征,曾在威、武等国间辗转易手多次。银夏帝国庄帝继位前,血王座已被武国收作国宝,庄帝为展现帝国强盛之势,彰显霸者之威,便派出大军东出银谷山口,迫使武国臣服,最终将血王座带回帝都昭阳。”

    “扶爵说得没错。不过,自从昭皇病重之后,血王座的异象便已显现,尤其是其病重之后,每至夜晚,血王座的寒气能够荡满整个大帝王大殿呢!”

    “会不会是没有帝王龙威压制呢?”

    “也许是吧!”

    恰在此时,帝王大殿里传来惊呼声,以及刀剑撞击的声音。扶垚与裘玫对视了一眼,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帝王大殿坐落在高高的台上,正好压在皇城和昭阳的中轴线上。十座配殿如众星捧月般,依次建在帝王大殿的周围,汉白玉台阶十分宽大,可以横抬一棵粗壮的松树干上下。

    扶垚两人旁边的黑鹰铁卫听到大殿中声音,纷纷抽出宝剑冲了上去。裘玫见状,轻轻地拍了拍扶垚的肩头,偷偷地溜走了。

    扶垚原本打算也逃走,可是内心却有一股力量,驱使他走向帝王大殿。由于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扶垚的脚很疼很痛,但是他却坚持着。如果选择走路还是骑马,扶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尽管坐在马屁股上,他必须忍受颠簸传递给自己臀部的痛苦感觉,但扶垚仍不愿自己走在地上,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可怜巴巴地,在没有人的搀扶下缓慢前行。

    天生的跛脚曾让扶垚十分痛苦,这种痛苦强烈地折磨着他,甚至比自己的相貌,还要强烈厌恶百倍,这使他的自卑感极甚。好在从黑、白和灰峰求索回来之后,扶垚突然想开了一切。

    看啊,我不就像这只跛脚一样吗!他会咧开自己的大嘴,自嘲地对那讽刺自己的人说。

    我一定要看看发生了什么?扶垚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终于走上帝王大殿的平台,来到大殿的门口。此刻,扶垚看清大殿中的情形,看到芮坤与熊族言答正在对掌,娥后正在咆哮,黑鹰铁卫挺着宝剑扑向泰姝。

    扶垚目瞪口呆。

    这是真的吗?他在心里暗自问道。

    如果一个人缺少智慧,语言又没有力量的时候,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父亲临死的时候,曾经拉着扶垚的手说。对于父亲的教诲,扶垚从来没有忘记过,所以他懂得如何生存,如何在闭嘴时思考。

    恢弘气派的帝王大殿金碧辉煌,盘龙转凤的龙凤柱抵住大殿顶端的圆形梁木,龙凤柱通体散发着红光,柱身的金粉反射着照进大殿里的光线。帝王大殿十分开阔,能够同时摆放百余张桌子。

    然而,此刻的帝王大殿颇为冷清,更透露出可怕与诡异的气息。

    娥后坐在一张凤椅上,身旁是黑白灰三色血王座,身上的丝裙用金线勾勒出金亭王国的水乡美景,外面披着雪狐皮裘。娥后柔顺的长发高高的束起,头顶上的凤翅金冠巧夺天工,镶嵌在金凤张开嘴里的夜明珠,晶莹闪烁,如同夜空中明亮之星。

    她的身旁是血王座,后方则是象征亚夏大陆霸权的霸王鼎。

    霸王鼎由金银铜铁四种金属合铸而成,高达八丈,重有千钧,铸造于僖帝樗里僖掌权的时代。

    当时,庄帝去世不久,帝国仍风光无限,令亚夏大陆各国臣服,为僖帝创下了极其繁荣的盛世。僖帝好大喜功,金亭、雷霆等国便提议合铸霸王鼎,恭贺其君临天下,以此来麻痹僖帝和帝国。霸王鼎资极巨,帝国共请了各国百余名匠师,历时一年才将其制成,而规模与最初设想还略有差距。

    鼎中心包裹着一整块烈山信玉石,八方金银铜铁铸像各占其二,玄铁铸成铁塔峰和黑土地,精铜铸成铜山和赤潮盐滩,白银铸赤银山和天域雪峰,纯金则铸成亭山金峰与火海巨浪。霸王鼎两耳分为金色和银色,一耳代表夏江,一耳代表银河。此鼎造型巧妙,所用金属俱品质极佳,几乎耗空了帝国国库,故而成为亚夏大陆至宝。

    每一个对权力欲望觊觎的人,都想染指血王座与霸王鼎。这一点,扶垚心知肚明。此刻,在帝王大殿深处,芮隐、西伯正冷眼旁观,筚籍一边咳,一边对着娥后说些什么。

    扶垚感觉自己浑身发抖,有一种跑到茅厕的冲动。每当遇到突发的危险,扶垚就会出现这种感觉,而且每次都会灵验。

    这时,泰姝已经与黑鹰铁卫将官搅杀在一起。令扶垚没有想到的是,泰姝的剑术非常厉害,几个回合之后,两个将官已经被她刺倒毙命。娄昊乘着熊族言答与芮坤斗法之时,已经挺剑向泰姝冲了过去。

    扶垚不想再看下去。

    毫无疑问,这是设计好的一场谋杀。坐在帝王大殿里的人,都是谋杀的参与者,包括娥后、筚籍与芮隐,甚至还有西伯,至于娄昊不过是一个具体的执行者。扶垚终于明白,为何短短几天的时间,娄昊就被提升为黑鹰铁卫军虎团副将。

    娄昊是嗜血的屠戮者与执行者。

    扶垚听说过娄昊的出身。此人有鹰族血统,因为受到父亲牵连,沦为锡澄乡申氏的家奴,维系着可怜的生计。

    不过,娄昊懂得观察人的脸色,攀上了申氏幼子申丹,陪伴其左右学习骑术和剑术,竟成为锡云岭有名的剑士。后来,娄昊在虎鼓城比武会上,击败了有名的剑客刁佩,得到当时的虎鼓城主彭凯推荐,最终加入了黑鹰铁卫军。娄昊出人头地之后,恩将仇报,出卖了曾经的恩人申丹,害得他跳河自尽。

    卑鄙者必与卑鄙者联合。既然娥后重用娄昊,那么泰姝与熊族人必然难逃罗网了。

    想到这里,扶垚不禁替泰姝叹息,心头一下子闪过泰平的面容。

    扶垚转回身,跛着脚,跑下帝王大殿高台下的台阶。他心里清楚,这场谋杀会波及很广,所有与北方雪国熊族和泰德有关的人,都将牵涉进来。涉事不深的泰平虽然无辜,但也是被屠杀的对象。娄昊知道泰平这个人,解决完泰姝之后,他一定会派黑鹰铁卫抓住泰平。

    若有一线可能,我也要救泰平一命。扶垚想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穹空。

    天空中有一只苍鹰在盘旋,投下孤单的影子,巡视着它的空中王国。

    诡计套着诡计,阴谋藏着阴谋。

    扶垚一边费力地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场谋杀。既然娄昊只是屠夫与刽子手,整个阴谋的策划者无疑就是筚籍和娥后。

    为什么西伯和芮隐会在帝王大殿之中,全程目睹这场屠杀呢?他们两个是策划者之一,还是单纯的旁观者?扶垚想不通。据他所知,娥后和西伯是银夏帝国皇位继承人的争夺者,他们各有支持的氏家贵族,怎么会轻易联手,共同对付远在千里之外的北靖泰德呢?

    现在扶垚才明白,裘玫拦住自己谈论喝酒,乃是想要救自己脱离险境。也就是说,裘玫早知道这场密谋?

    想到这些,扶垚突然又对自己担忧起来。娥后会不会对付我呢?娄昊一定会告密,说我与泰姝一直来往密切,又接待她的侄子泰平住在府里,如果追究起来,自己一定会百口莫辩。

    我是一个讨厌的跛子。

    那些一直觊觎扶府产业的伯爷和爵爷,一定会抓住这件事落井下石,取代自己成为皇城供应商。扶垚的眼前已经出现他们可怖的嘴脸,还有其他富商大贾们狰狞的面孔,这些人化身成一头头嘴角滴血的恶狼,正扑向自己流血的身体,发狠地撕碎他,掏出他的内脏。

    我得赶快联系扶圭。扶垚边跑边嘟囔。

    如果扶圭出面,请赵伯与桑楠襄助,面见娥后为自己求情,或许自己还能保住性命。有时候,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顾虑太多,其实只要能保住命,总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扶垚心里想着,人已经跑到朝阳门的门洞。

    他的身后帝王大殿方向,已经有几名黑鹰铁卫追出来,情势已经十分危急了。扶垚咬着牙,拼命坚持着,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出了朝阳门。

    泰平的脸上露着不解的表情,看着满头是汗的扶垚。

    “莫让扶爵走了。”后方跑来的黑鹰铁卫高声地喊着。

    “什么也别问,跑。”扶垚踉跄着跑到泰平的身边,放低了声音说道。

    这时,皇城内城根下的巨型大鼓被敲击得咚咚作响,把守城门的黑鹰铁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战剑。看着泰平还在发愣,扶垚猛地推了他一把。泰平似乎明白了什么,纵身跃过银水桥,沿着朝阳大路向南跑去。

    扶垚不敢耽搁,转回身拽过他的仆从。

    “快出昭阳城天子门,到封城耀津的驻地通知我的哥哥扶圭,就说我可能被人连累,让他赶快进城联系赵伯和桑楠,求他们联合到皇城里救我。”扶垚说完,催促着仆从赶紧上马。

    跟随多年的仆人心领神会,立刻骑着青色骟马,越过银水桥向昭阳城外奔去。此刻,几个黑鹰铁卫围到扶垚的身边。

    “扶爵爷,娄昊将军请你赶紧回到帝王大殿。”

    “说来不巧,我府上有急事需要处理,我去去便回。”

    “扶爵以为娄昊将军的话是随便说说的吗?赶快和我们走。”一名铁卫将官声色俱厉地说。

    “莫非扶垚犯了法?”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几个,赶快去抓拿后宫掌仪的侄子泰平,他是北靖派来的细作,想要乘乱谋害娥后。”铁卫将官说罢,扭住扶垚的胳膊,将他重新送入皇城。

    扶垚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去。

    泰平混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正跑向涂着白色油漆拱顶的万国馆。一小队黑鹰铁卫抽出战剑,往泰平逃跑的方向追去。突然,他发现人群中有人飞掠而起,手中闪着明晃晃的刀,扑向了泰平。

    与此同时,两辆停在朝阳路上的马车轰然碎裂,十几个灰衫人各执长刀,拦住了泰平的去路。

    “能否过得了这一关,只能全靠自己了。”扶垚的话没说完,人已经进了皇城,城门徐徐地关上了。

    “扶爵,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

    “是啊!”扶垚被两名铁卫押着,边走边想。

    正当扶垚胡思乱想的时候,泰平已经陷在朝阳路的人流中,更像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潭里。

    任何人若是突遇变故,一定很难保持冷静。

    然而,眼下的泰平却不得不冷静,甚至可以说非常平静。前后方各立着一个青衫人,手里的尖刀对着他,好像两头恶狼,面对一只无依无靠的黄羊。

    左右两旁各有六七个刀客,堵住了泰平的逃脱的退路。他们目光灼灼,好像点着火的干柴,准备将泰平架在铁钎上烤。任何一个刀客都有十年苦功,可见若是行走于江湖,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然而,他们只是封住退路,没有向泰平更进一步,原因在于那两个青衫人。

    青衫人不动,刀客们就不动。

    不过,刀客们不足以令泰平忧虑,青衫人也不是让他平静的人。真正让泰平注意的人,竟是靠在朝阳路墙角的一个黑衣者。

    黑衣者年龄在四旬左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正盯着一只小风车。风车色彩单调,被冷风吹得旋转不停。黑衣人很瘦削,手极为白晳,可见他很重视自己的手。

    一个重视自己手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要么,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手艺人;要么,他就是一个颇为可怕的武林高手。

    朝阳路上的老百姓散到两侧,既想看场热闹,更担心被刀剑所伤,以至于人越聚越多了。

    “诸位若想要我的命,怎么还不动手呢?”泰平决定不再等待。只要刀客们先动手,那么自己就有机会,尽管这机会有点渺茫。

    “反正你也走不脱,我又何必着急呢!”黑衣者轻轻转动小风车,幽幽地说道。

    “是啊!我来昭阳帝都经历了这么多,何必着急?”泰平听了黑衣者的话后,竟然真的更放松了。

    人若是能够放松下来,多么大的危机也会挺过去的。

    扶垚再次走在皇城的巨石路上,心里就是这么想着。想着,想着,扶垚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快到帝王大殿时,扶垚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宫女和太监紧张地忙碌着,几名太监用毡布裹着鄂普和熊族言答的尸体,将他们抬出了大殿。熊族人头上系着的发辫,垂在毡布外面,鲜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另外几个太监正用浸温的布擦拭着地面。

    等在帝王大殿外面的太监,撑开布袋子,将熊族人装进去,搬下台阶后,放在高台下的马车里。马车用席子盖住泰姝、宫女和熊族人的尸体,驾辕的老马嗅出了鲜血的腥味,不安地来回走动,鼻子里面喷出的热气,慢慢地散到寒冷的空气里。

    扶垚被黑鹰铁卫架住,快速地走上帝王大殿的台阶,等在大殿的外面。

    大殿的地面已经被人擦拭干净,宫人还在清洗被溅上鲜血的龙凤柱,刚才血腥的谋杀场面,又浮现在扶垚的眼前。娥后重新坐到凤椅里,芮隐和西伯也坐在红松木椅中,两个人正在轻声低语。

    芮坤站在芮隐身边,好像从未动过手似的。

    这个芮坤真是身藏不露啊!扶垚不由得多看了芮坤几眼。

    娄昊站在靠近娥后凤椅的一边,正悄声说着什么,大殿里的黑鹰铁卫已经消失不见。两名铁卫推着扶垚的后背。扶垚迈过帝王大殿的高大门槛,一瘸一拐地走着,在距离血王座昭台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芮隐和西伯不再说话,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筚籍坐回椅子里,接过一名宫女递过来的茶杯喝着茶。

    “扶爵,说说你怎么和泰姝勾结,意图谋害我吧。”娥后面色冰冷。

    “我最尊贵的娥后,扶垚只是一个卑微的跛子啊!您能看出我这佝偻的小身板里,藏着对您的忠诚之心吧,娄昊将军应该能够证明,我每次进皇城见泰姝,只是为了要回那点微不足道的银币啊!”扶垚想把娄昊拴住,让他的杀伤力降低一些。

    “可是娄昊说,你把泰姝的侄子接到自己的府里,我怎么能够相信你们没有密谋呢?”

    “娥后有所不知,泰姝掌管后宫的日常事务,一直对我百般刁难,供应皇城货品的结算总是一拖再拖。她常借各种理由敲诈小人,我只能假装请她的侄子到府上做客,等她去小人府上的时候打点。至于他们之间勾结密害娥后,小人实在是一点也不清楚,否则早就到皇城来汇报了。”

    “是吗?这么说来,你倒是对帝国十分忠心喽?”娥后冷笑着说。

    “娥后,自从我接手父亲的生意,成为皇城供应以来,我一直尽心竭力,皇城里各个部门有目共睹,总务大臣桑楠也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我们扶家之所以能够在昭阳占有一席之地,完全得益于帝国昭皇和娥后的赏赐,除了感激涕零鞠躬尽瘁外,我一直希望能够报效帝国,怎么会自掘坟墓,和北靖泰家扯上联系,来推翻我的衣食父母娥后呢?”

    “娥后,扶垚所说也的确属实,我看他不至于参与到这件事中,北方雪国熊族和泰德的阴谋,不宜再扩大范围了。如果娥后实在不放心,便把扶垚押到皇城里,等耀津城主扶圭进城再议吧。”首辅芮隐开口说道。

    “是啊,是啊,首辅大人所说极是。”扶垚点头说着,眼睛望向芮隐,流露出感激的表情。

    “既然首辅大人开口为扶垚求情,那就暂时依你之言。娄昊,让黑鹰铁卫带扶垚到帝王大殿旁边的配殿吧,派人好生看管。”娥后吩咐着。

    娄昊随即挥挥手,之前押送扶垚的两名黑鹰铁卫上前,推着他穿过偏殿,从大殿后面的台阶走下去,带到一间配殿里。

    扶垚在配殿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两名铁卫守在门外,他现在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哥哥扶圭身上。时间慢慢地过去,扶垚度日如年,外面的天空慢慢阴沉下来,渐渐落下的冬日的余辉,透过配殿窗户上的窗纸射进来。扶垚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一轮落日,心里感到一阵凄凉。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向扶垚所在的配殿走来。

    “扶垚在里面吗?”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响起来。

    “是的,扶圭将军。”守在门外的一个黑鹰铁卫回答着。

    “娥后有令,放他出来吧。”

    配殿的大门打开,扶垚抬起头用手挡住阳光,面前站着身披钢甲的哥哥扶圭。扶圭的年龄比扶垚大了几岁,身材瘦高,白净的脸上蓄着一缕微微发黄的胡子,头发也略呈黄色,带着天生的自来卷。

    “我这个让人讨厌的可怜跛子更让人讨厌了吧。”扶垚自嘲地说。

    “别说这些了,赶快回府吧。”扶圭面无表情。

    两个人向皇城的朝阳门方向走去。扶垚回头看着帝王大殿,他看见赵伯和桑楠坐在大殿的红松椅里。

    “赵伯要求的回报是什么?”扶垚转回头,看着走在身边的哥哥。

    “皇城供应商。”扶圭淡淡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