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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权游戏(第十四章 神秘组织)

    首辅大人的府邸气势恢宏,坐落在昭阳西城的桂花大街上,街道两旁栽种着的大桂树。桂树树皮呈灰褐色,在阳光强照之下枝繁叶茂,聚伞花序簇生于叶腋,飘散于深秋季节的芳香沁入心脾。

    官邸大门两侧的桂树更显高大,被树荫遮蔽而透下的光线,照在门旁边的大石狮子上,斑驳的阴影就像长在石狮身上的黑斑。从台阶走上高大府门的平台,仰起头可见挂在门楼上的两只大红灯笼,左侧灯笼印着“首”字,右侧灯笼印着“芮”字。

    府门楼洞里有两扇红油漆大门,虚掩在一起,好像两个靠在一处的密友,随时可以天各一边。穿过门廊,迎面是一座巨大的影壁墙,墙上是画师精巧的雕刻浮图,画着绵延数千里的苍岭风景。

    无论走左右的哪一边,转过影壁墙后,都是一大丛竹林,刚竹、黄槽竹、斑竹和花竹交错生长绿意盎然。竹林间的青条石路直通府邸大堂,大堂两侧的厢堂徐徐铺展,一直抵达到高大的院墙之下。从府邸大堂旁边的月亮门洞向后走,经过首辅藏书阁、笔画书苑、高宾堂,就可以进入府邸的内院。内院里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的楼宇建筑鳞次栉比,多是内眷们的居所。

    中厅高大臣墙上挂着一幅巨画,描绘着银河全景的“万里奔腾图”,其恢弘的气势,令人观之如同站在银河岸沿,远望翻起滔天巨波的河水奔涌入海。

    臣墙两侧各有一排大书架,上面摆满瓷器、青鼎和玉像,还有不少远古先民的器皿。

    芮隐最喜欢瓷器。

    亚夏大陆瓷器品类众多,以“南青北白”最为顶尖有名。平日闲暇之时,芮隐总要亲自用绢布擦拭一番。

    在这些藏品当中,芮隐对一只温润玉虬龙情有独钟,每每把玩爱不释手。此玉是芮隐六十岁寿诞时,昭阳长老院姚伯贺寿献礼。姚伯是帝国老贵族,祖上有鹰族血统,家族控制着灵湖美玉的开采和磨制,专门打磨制成玉器或是玉佩,至今已经超过百年。

    亚夏的玉文化始于亢龙纪初,第一位发掘制玉者已不可考,据称是龙族一个部落首领,因为机缘巧合恰入山洞,发现了温润的玉石矿。

    灭龙纪时代,龙族贵族比佳著有《说玉》,将佩饰类玉器分为实用装饰玉和纯装饰使用玉。与此同时,灵湖地区的灵族制成了“玉组佩”,早于亚夏诸族部落。姚氏控制灵湖,正是得益于灵族玉匠,并开创了灵湖玉秘技制法,世人称之为“灵玉八刀”。

    这只玉虬龙非常罕见。

    龙身不仅有镂雕牡丹纹玉片,龙爪有云拖日形飞升之状,龙眼栩栩如生,龙角绒毛毕现。最让人惊奇的是,玉龙色彩变化无常:日光下通体白色,月光下泛出红晕,烛光下则有淡淡的蓝色,好像变色龙一样。

    变色龙正是芮隐的本色。

    芮隐能够在帝国担任首辅多年,除了昭皇信任与支持外,诸多伯爷与之交好是重要原因,足见他应对官场极为自如。作为幽蓟人,芮隐出身并非贵族,故而对于跻身贵族之列颇为在意。

    不过,姚伯家族的口碑一般,封城百姓怨言颇多,尤其是对其父子贪图美色嗤之以鼻。年少之时,姚伯便纵欲无度,经常四处搜罗美女。姚淼除了喜欢美女,还有喜好男男的癖好,整日饮酒作乐,导致其总是无精打采。

    芮隐把玩玉虬龙,满腹愁绪,了无兴致,孤坐在太师椅里,没有一点心情欣赏自己的珍藏。

    朝政时局变幻莫测,政敌毒计频出如刺,他的心里万分焦虑。

    桌子上放着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西伯飞鸽传书,内容是西京的灰蛇军团连下数城,已经抵达苍陵的王城函陵。打开信看到内容之后,芮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深知西伯的个性和手腕,明白不管自己如何规劝,西伯都会置之不理。芮隐有些不确定,西伯和敕胡之间如何有了默契,或者说周彰许以敕胡多大的疆域,才换来夜月狼团与灰蛇战团南北夹击。

    如果敕胡跨过苍岭,占有苍陵的土地,西北狼族将变得更加强大。除了对帝国形成更大的威胁外,也对志在称霸北方的幽蓟王是个挑战,他的宗国不希望其他王国超越,更不希望这些王国成为潜在的敌手。

    芮隐派人送信给西伯,希望西伯认清形势:如果想要成为银夏帝国之主,最需要首辅在昭阳城中斡旋支持,而不是敕胡同盟,抑或苍陵王的依附。

    但是,西伯显然没有理会,甚至一反常态用飞鸽传书,表达自己将令苍陵归附西京的决心。人口、土地、粮食和奴隶,这些资源苍陵不如其他王国,但是规模庞大的战马供应,却是亚夏大陆各国都十分觊觎的。

    芮隐明白,周彰想要苍陵依附于西京,有着重要的考虑和打算,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随时征调马匹充实大军,为自己增加军事实力。芮隐也并非完全反对西伯决定,但他清楚昭皇刚刚去世,西伯若以帝国灰蛇战团之名,侵占了苍陵国的土地,会给金亭等国以口实,这对志在继承皇位的西伯来说是无益的。

    第二封信是采诗大臣纳兰的通报。

    仙女湖畔一占,四千黄金骑士完胜四万威、武两国联军,毙敌无数,俘虏万人,目前正在威国境内盘桓休整。

    芮隐没有想到黄金战团的战斗力如此惊人。四千对四万,这一仗胜得这样轻松写意。如果倒退十年,黑鹰铁卫军纵横天下之时,与黄金战团相遇会是何结果呢?首辅对军事不通,思考半天没有结果。

    芮隐很庆幸,昭皇统一亚夏大陆的时候,缇纣还未独领金亭王军,更没有建立强悍战团。银夏与金亭没有正面交锋,反倒是得到老金亭王的臣服和支持,使得帝国重新雄霸大陆。然而,夏江后浪推前浪,缇纣黄金战团崛起是必然的,金亭金币支撑着金亭王的野心,也让芮隐看到了危机将至。

    芮隐心里盘算,短暂休整之后,金亭王北上昭阳,将不会再受任何阻碍影响,沿路的廊中小国已无法抵挡这支军队了。这时,芮隐心里不由得想到军部大臣郎玄,那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唇又在眼前闪现。

    郎玄出身雷霆贵族,一定不希望看到金亭王携胜利之师,顺利地抵达帝都昭阳,扶持娥后登上帝位。他非常清楚,郎玄正积极调动帝国直属封城守军,希望各城城主组织兵力集结到昭阳,配合帝都守军和黑鹰铁卫军,灭黄金战团于城下。

    可是郎玄为何没有请雷霆王派出紫电战团,阻挡黄金战团北上昭阳呢?以紫电战团的战斗力,加上威、武等国军队的支援,完全可以和黄金战团一战!芮隐转念一想,也就心下释然:郎玄怎么会为了保护银夏帝国,请宗国精锐部队抵挡黄金战团呢?他一定是等着寻找时机,在昭阳城附近,利用帝国的军队削弱黄金战团,最好是两败俱伤。

    眼下天祭日期将近,昭阳不宜刀兵突起,否则既是对昭皇逝去的不尊,也会打破暗流涌动的帝国局势,破坏表面的脆弱的和平。芮隐觉得有必要再次进宫,面见娥后陈述利害,让她规劝金亭王克制冲动,最好能够先命黄金战团返回金庭。

    一想到娥后,芮隐的眼前便浮现娇美的容颜,想到缇谧初嫁昭阳时的情景。昭皇与缇谧貌合神离,自然是考虑到自己的子嗣不该有金亭王血统,以免将来被金亭利用窃夺了帝国霸权。可惜,昭皇迎娶朵姬后,这位绝世美人也没有生下孩子,以至于现在帝位虚悬。

    此时,首辅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第三封信。

    对于芮隐来说,这封信的分量比前两封重得多,也令他的内心更加矛盾与迷惑。

    “据传,敕胡北方小城牧羊谷城主杨轱的女儿诞下一子,鉴于去年昭皇曾出巡敕胡,在牧羊谷盘桓了几日,此子极有可能是昭皇之后。”寥寥数字,意义非凡。

    这封信的消息源极为隐密,出自采诗大臣纳兰的副手容若,他通过家族掌控遍布大陆的客栈渠道,探得这个惊天秘密。容若调查的手段高明,芮隐知道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会是真的吗?芮隐既想相信,又想竭力否认。如果昭皇有后,且不论是男是女,都将是银夏帝国独一无二、血统纯正的继承人。

    芮隐辅佐昭皇多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深厚,既是君臣,更像朋友,还有种不可言说的兄弟情。当然,这是芮隐私下揣度,至于昭皇对他是否有同感,他心中其实是无法确定的。更何况,昭皇本是贵族后裔,而芮隐出身低微,即便成为首辅之后,心底对别人谈及其出身,还是讳莫如深的。

    昭皇无后曾令芮隐慨叹,如今忽闻周丕有了遗腹子,他心里当然期盼是真的。芮隐甚至憧憬,那孩子端坐在皇座上,自己全心全意地辅佐年幼的少主,尽自己的心力帮助他成为一代名帝。

    可是芮隐马上又意识到,即便这个孩子真是昭皇之后,他有能力让其君临天下吗?少主年幼,娥后依律会作为银夏帝国的代执政,垂帘主持天下大局。在她的“庇护”之下,少主能够君临吗?即便少主坐上帝座,自己还能立于朝堂,成为众臣敬重的首辅吗?

    侍女端上新沏的茶水,芮隐大口地喝了两杯,虽然有些微烫,但却仍不能缓解他已经干裂的嘴唇。最让首辅矛盾的是,这个孩子的出现,会让他多年来暗中支持的西伯无法登上帝位,数年的经营与谋划也将付之东流。他的眼前仿佛出现西伯的样貌,嘴角浅浅的兔瓣疤痕,嘴唇上方两撇上翘的山羊胡子,黑色嵌着一丝淡蓝色的瞳仁闪动着亮光。

    难道为了一个刚刚出生的昭皇之子,我就改变对西伯的支持吗?西伯继承皇位,我的首辅之位必得保全,帝国权力我尚可分享,而昭皇之子会赋予我吗?没有权力,我就不再是人上人,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展示不出我治理国政的能力,这比要我的命还可怕。芮隐焦虑地思索着。

    权力被神性的人掌握,就能为百姓造福,泽被后世,得享尊名与荣耀。如果权力被兽性的人掌握,只能涂毒尘世,令万民陷入水深火热,被后世讥为暴君。

    芮隐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学城之时,两位著名学子交锋论战,谈论到为君为臣使用权力,必须抛弃兽性追求神性,以便能够正名于世。当时,芮隐是毫不犹豫地支持神性论,反对为了权力以兽性而搏。可是现在,芮隐却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为了抉择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首辅觉得头痛欲裂,戴在头顶上的獬豸玉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将玉冠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手指用力地点按着太阳穴,胸口一起一伏。等他放下手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

    他站起身在中厅里来回踱步,最后下定决心走到桌子旁边,提起笔来,在一张已经展开的绢纸之上快速地写着。

    等笔迹干后,芮隐又再次看了看。

    “敕胡牧羊谷城主杨轱的女儿诞下一子,传言系昭皇之后,不知真假,请君甄辨。”

    为了权力,我只能放弃人性了。尽管我曾自诩良臣,但是没有了首辅的头衔,谁还会在意我的贤良呢?芮隐咬着牙,将这句话在心底重复了几遍,最终两眼放出坚定的光。

    首辅将信叠好,放入信封后,又坐了下来,心绪稍稍有所平复。他在心底自我安慰,自己只是通报而已,至于西伯如何决定,就看七子之神的意思了。是啊!我一直相信七子之神,所以才能坐上首辅的宝座,这一次神明一定还会支持我的选择。

    下定决心之后,芮隐感觉轻松不少。

    他靠进太师椅里,慢慢地闭上眼睛。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绝不能安排自己府内的人去办,万一路上出了危险,泄漏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思来想去之后,芮隐决定找黑鹰铁卫军的前统管瑕瑜,由他安排信任的部下去办。

    “芮坤,可在?”

    话音刚落,芮坤早已来到面前。芮坤是芮隐的本族远房兄弟,出生在仙鹿岭下花鹿镇,跟随自己已经多年,为人诚实可靠。首辅睁开眼睛,看着如今也上了年纪的总管,心里不禁有些许悲凉之意。

    “老爷有什么吩咐?”

    “赶快去瑕瑜的府上,请他马上来此一叙,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老爷。”芮坤应答着,转身走出中厅,微微佝偻的身影拐过竹林后消失不见。

    时近正午,首辅府中的膳房早已准备好午饭。

    紧邻中厅旁边的偏厅中央,放着一张大红松饭桌,上面摆满了酒菜。山参炖鹿肉、脆皮乳猪、清蒸河鱼、炭火烤羊排,青菜有秋葵山药、香菇蒸粉、木耳炒山珍、素炒白菜心,这些菜都是芮隐爱吃的。主食有桂花莲子羹、酥藕饼,桌上还有一壶已经烫好的宫廷桂花酒,摆在了主座的位置。

    芮隐的夫人钱氏是乾国人,乃是国内少有的贵族氏家,已经在乾国荣兴百年,根基与人脉极为深厚。钱氏父亲钱柯自小聪明过人,曾在太乙山白峰求索,亦在学城学习过数年,后来因得父命回国,接手了家族生意。

    由于机缘巧合,钱柯曾得到白圭商坛治尊指点,对于商经越发运用自如,使得家族生意更上了一层楼,成为廊中地区有名的八大富商,并将原来的祖地镇子改名为荣兴镇。

    白圭商坛自灭龙纪时创立,据说由一代白子白仲开坛,至今已有数百年,靠独到的商经成为天下商者至尊。

    钱柯本有希望成为商坛坛主。不过,他为人乐善好施,对于治理门派没有兴趣,更愿意替商坛寻找传人,并在乾国荣兴湖畔开设论坛,请商坛名人宣讲商经之道。

    钱柯对乾国亦身负重责,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帮助侯主振兴国势,但是却屡屡遭到国内奸臣打压,以至于心灰意冷,逐步将生意重心转向廊中他国。到了钱氏成年之时,钱家及其族人在乾、威、武等侯国都颇有势力,甚至在帝国也有买卖。

    芮隐尚未进入银夏帝国朝议参政之前,曾受过钱氏娘家大量的金帛资助,以至于他能心无旁骛地辅助周丕,最终成为昭皇信任的首辅。钱氏未出嫁前在家受教,学识见闻与寻常女子相比天差地别。夫妻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遇有难解之事,芮隐也常常会询问钱氏的意见。

    家有贤妻当为至宝。

    芮隐走进偏厅之时,钱氏站起身迎上前去,陪着首辅坐好后,亲手给芮隐倒了一杯酒。

    “老爷,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钱氏关切地询问。

    “还不都是一些你争我夺的乱事?金亭王刚刚在廊中击败了威、武两国的联军,西伯则进入函陵。昭皇天祭的日期马上就要临近,娥后让我每日派人前去催促进度。不说了,都是烦心事。”芮隐发着牢骚。

    他没有提及昭皇可能有后的事。

    一个字也不能说。芮隐环顾周围的仆从,包括夫人身边的丫鬟,甚至向窗外瞄了一眼。

    隔窗有耳,天机可泄。

    芮隐不由得想起,襄皇率军亲征之时,项公、周彰等人陪伴周丕,秘密商议夺取血王座的事。

    那一夜,月亮躲在云层里,天黑得像被人泼了墨一样。他站在昭阳执政府的内堂中,听着众人窃窃私语,好像听着来自地狱的冥冥之音。

    最终,当周丕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众人全都长出一口气。然而,芮隐似乎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如同幽灵一样飘走了。芮隐瞪大了眼睛,大气也没有呼出,更不敢对周丕众人说。

    即使后来周丕功成,坐上血王座,成为天下敬仰的昭皇,芮隐仍不能忘记那一晚,更不会忘记窗外飘过的黑影。

    时至今日,芮隐也不能忘记那个黑影,尤其是他看到纳兰的时候,那种压抑的感觉极为强烈。尽管他不敢确定黑影是纳兰,但是芮隐对纳兰印象不佳,总是对他心存芥蒂。

    “金亭王打败威、武两国联军?战事没有波及到乾国吧?”听说廊中地区发生战事,钱氏不禁担心起自己的宗国。

    “放心吧,金亭王只是想取道北上昭阳参加昭皇的天祭,乾国在莽荡山和神龙湖之间,并非是进入银夏帝国的交通要道,缇纣是不会到乾国去的。”芮隐一边安慰钱氏,一边喝了一口酒。

    “那就好。说起来,我也有好些年没有回乾国了,昭皇天祭结束后,我想让你陪着回老家看看。”钱氏吃口菜,想起家乡,眼中满是思念之情。

    “你放心吧,如果西伯能够回昭阳继承帝位,我想政局就该稳定下来,那个时候我就陪着你回去。今天的酒有些辛辣,春桃,给我换一壶酒来。”

    “把酒架上那坛御赐佳酿拿来吧。”钱氏吩咐着。

    丫鬟春桃赶忙走到偏厅酒柜前,将钱氏交待的御赐佳酿取下来,揭开封条后倒入一只银制酒壶。酒壶在热水盆中烫了烫,春桃端起来,转回饭桌旁边,为首辅倒了满满一杯。

    “金亭王这次进昭阳来者不善,昨日芮鑫传来书信,说他不日就要返回昭阳呢!”钱氏一边吃着菜,一边无意地说着。

    “什么?这个时候他回昭阳做什么?”芮隐提高了声调,语气十分不满。

    “孩子只说许久没有回昭阳了,想回家看望你啊!”钱氏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芮隐。

    “他是帝国封城花间的城主,这个时候应该替帝国守住封城,预防金亭王的军队进入帝国境内。如今昭阳城里各方势力正在角力,他来到帝都不是趟浑水嘛!”芮隐语气和缓了一些,但仍担忧地摇摇头。

    “放心吧,你调教芮鑫多年,他又在花间守城许久,心里应该有数。”钱氏依旧不以为然地说。

    “但愿如此吧。”芮隐苦涩地想着。就在此时,芮坤从偏厅门外走进来。

    “老爷,瑕瑜大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中厅等候。”

    芮隐放下碗筷,穿过偏厅和中厅之间相连的廊道,重新回到中厅之内。瑕瑜正在臣墙旁站着,欣赏一人高的山石雕刻。

    瑕瑜身材不高,粗壮的上肢,鼓鼓的胸脯,一张北方人的大脸膛上,长着几颗黄豆大小的黑痣。瑕瑜已经卸任昭阳黑鹰铁卫统领,身上穿着一套便装,黑色锦缎长袍外面,系着一件天蓝色的斗篷,腰间系着一条刻着盘旋金鹰的玉带,头上包着绸巾。

    见到芮隐进来,瑕瑜赶紧迎上前去拱手施礼。首辅用手扶住瑕瑜,简单地寒暄几句后,两个人坐在臣墙前的桌子两旁。芮坤端上了两杯飘着香气的茶。

    “此去京师路途不近,瑕瑜执政陪都,家中是否安排妥当了?”芮隐笑着询问。

    芮隐不由得想起,刚刚听说调令安排时,瑕瑜激动不已,那样子好似凶神恶煞,狠不得将郎玄等人一口吞了。芮隐知道,此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在官场浸淫多年,晓得掌握军队才是立足帝国的根基,也是自己立命的根本。

    “首辅放心,家里一切都已交待妥当了,不日就将赶赴京师上任。听说调去京师担任执政之初,我当真是一腔怒火。”

    “我当然知道你不愿离开昭阳。”

    “首辅,我倒不是贪图昭阳繁华,只是在下出生入死多年,为昭皇立下汗马功劳,统领黑鹰铁卫军多年兢兢业业,却没有想到被人一番计算,就丢了精锐之师兵权,只能到陪都当了没有实权的执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瑕瑜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瑕将军现在还生气?”

    “多亏您的一番开导,让我茅塞顿开。”

    “瑕老弟,虽然失去黑鹰铁卫军的统领职位,但我想你经营黑鹰铁卫军多年,这数万精锐应该在你的掌控之中。郎玄虽然想借机接管,毕竟没有得逞,我希望你能和军中亲信继续保持联络,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这支部队。”

    “我明白。”

    “至于升任你做京师执政,虽然职务高了,掌握的军队却无法和黑鹰铁卫军相比。但你不要忘记,京师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扼守勤江、云岭险要之地,尤其是下辖封城苦桑更为险峻,乃是桑岭连接苍岭最重要的关隘,并是西京进入昭阳的必经之关。”

    “苦桑对于西京十分重要,瑕瑜知道其中利害。”

    “苦桑城主筚桉是筚籍之子,如果可以控制就留为己用,不能为我所用,就想办法让封城百姓、贵族提议赶走他。太乙山就在京师域内,其中白、黑、灰三峰更是三子圣地,亚夏大陆各国有许多求索者聚集于当地,其中能人辈出多有经天纬地之才,阁下正可以善加招拢。京师其他封城也都有不少守军,凭着瑕瑜老弟多年沙场威名,善加利用必然会为君所用。等你在京师根基稳固,势必与我可以形成遥相呼应之势,到时候郎玄等人的诡计只能自食恶果。”芮隐一边给瑕瑜戴着高帽,一边继续拉拢。

    “正是,正是。首辅说得太对了,属下一定不辱使命。”瑕瑜连连点头。

    “眼下昭皇天祭将至,西伯和金亭王不日都将入京,届时帝王之争将更加残酷。有你坐镇京师,南可与蛮戎、铜古暗结共议朝政,西向可以为西伯把好苍岭,为西京部队控制进入昭阳的门户。西伯若君临天下,你可是首功一件。到时候,我会推举瑕老弟出任军部大臣一职,那时老弟自然是风光无限,还要多多帮衬老兄啊。”首辅说着站起身,面向瑕瑜拱手致意。

    虽然虚情假意,总好过多树一敌。这是芮隐浸淫官场多年的总结,也是他自保的密法之一。

    “首辅为瑕某做如此谋划,我万死难报,今后但凭首辅吩咐,瑕瑜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瑕瑜激动地站起身,深躬到地。

    “好了,别再客套了,咱们是同宗,又是多年的兄弟,自然是要互相帮衬。眼下我倒真有一件小事需要瑕瑜老弟帮助。”芮隐说完盯着瑕瑜看,心里想着是否该把一封关乎帝国前途命运的信,交给对面这个信誓旦旦的人。

    “首辅但说无妨,瑕瑜一定竭尽全力。”瑕瑜一脸真诚地说,脸上泛起油光。

    “我需要给西伯送一封信,府上的人不得力,不知道黑鹰铁卫军中,有没有信得过、武艺精的铁卫将军可以调用?”芮隐说完后,端起茶杯吹着气。

    “我当是什么事呢?首辅尽管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若说黑鹰铁卫军里精明强干的骑士当真不少,不过论及武功高强者,非我直领的龙团莫属,尤其是龙团一营副将韩骞更乃万人敌。此人入军便在我的军中,话虽然不多,但作战非常勇敢。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中层将领,完全能够独挡一面,首辅不如就将信交给他,我再选几个精明的骑士一起送信,肯定万无一失。”瑕瑜说着,拍着胸脯保证。

    “好,这件事就全拜托瑕老弟了。芮坤,多取些黑龙币来交给瑕大人。”芮隐说完,芮坤便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芮坤走回中厅。他的手里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黑龙金币。

    “瑕老弟,这些金币你替我交给韩骞和其他铁卫,告诉他们事成之后,我还会有重谢。对了,韩骞是哪国人?”

    “首辅,韩骞祖上是幽蓟国人,和你我是同宗呢!韩家原是云春山下云春镇的一个贵族后裔,后来慢慢落魄下来,待韩骞成年时已家道中落。韩骞的父亲为了求活,被迫离开雁塔河老家,举族迁到帝都昭阳,想要投奔族人远亲,结果仍旧没有重现家族荣耀,以至于病困而死。韩骞得到高手指点,剑术颇为精湛,为了养活老母,只得参军加入黑鹰铁卫军。自他加入铁卫军,属下对其照顾有加,韩骞对我感激不已,所以已是我的心腹爱将。”瑕瑜回答道,眼睛盯着芮隐从芮坤手中接过的金币。

    “哦,那就太好了。这件事你要告诉韩骞千万小心,一定要亲自交到西伯的手里。如果路上遇到意外,就销毁信件,千万不能落到他人之手。”芮隐再三叮嘱着,将手里的金币袋子递给瑕瑜。

    “首辅大人请放宽心。”瑕瑜接过金币袋子,轻轻地掂量两下。

    “芮坤,赶快去把我的封印拿来。”

    片刻之后,芮坤将封印和烛台取来,芮隐仔细地将信塞进信封,然后在封口上用蜡烛烫化的漆滴满涂均,最后在信封蜡漆处盖上自己的印章,但想了想之后,便又用纸蹭掉印记。

    等了一会儿,蜡漆已干,芮隐双手捧着交给瑕瑜。

    “我听说西伯正到苍陵境内巡视,瑕老弟可告知韩骞将军,命他经银河北岸的苍岭小路前往函陵,将信亲自交到西伯的手上。”

    “瑕某现在就去办。”

    瑕瑜见首辅如此郑重其事,马上把金币袋子放在桌上,一脸严肃地双手接过来,放入了自己的怀中。然后,瑕瑜拿起桌子上的金币,转身准备告辞。

    “瑕老弟,切记,一定要小心。”芮隐看着瑕瑜,脸上显出凝重之色。

    “首辅就放宽心吧!”

    望着瑕瑜离去的背影,芮隐心里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但眼下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再做反应。如果容若能掌握这样的消息,相信采诗大臣纳兰也已知晓。

    纳兰为什么没有呈报呢?也许是他不敢确定,或者说他另有图谋?

    芮隐对纳兰并非十分了解,只是知道他出身落魄氏家,因在太乙山灰峰求索成为卜算名子。自从他觉得纳兰此人诡异之后,芮隐就在暗中派人调查。经过一番了解,芮隐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他只是知道,纳兰朋友不多,平时不与朝中大臣往来,本身更没有倾向于谁的表现。

    “芮坤,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老爷,纳兰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从来不出府门半步,其府中仆人也难见他一面。”

    “你说纳兰如此低调,是不是在待价而沽呢?”芮隐一边捻着胡子,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

    “纳兰如果异常高调,可能早就被人针对,这或许是他明智的地方。至于昭皇之子的消息,对于如今的朝政乱局而言,只会帝位之争徒生变数,绝不可能使其获益。”

    “你的意思是,纳兰不会偷偷把此事告诉娥后?”芮隐不会与夫人谈论昭皇之子,却并不避讳芮坤。

    芮坤虽然只是管家,但是处理事务果敢而谨慎,不亚于一个好的谋士。每当芮隐有难做的决定,常常会听听芮坤的意见。

    当然,芮坤也知晓自己的身份,轻易不会谈论朝政与时事,更不会提出结论,左右或影响芮隐的判断。

    “越是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越不会第一时间出了手中的牌。”芮坤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什么?”

    “老爷,我从鬼市买到一个消息。”

    “鬼市?”芮隐吃惊不小,转脸盯着芮坤。

    “老爷,鬼市如同昭阳的冥界,权贵氏家不屑一顾,江湖人士却极为重视的。除了能够收集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鬼市还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城,据说可以直通城外东山。”

    “什么?”芮隐不敢置信,眼睛瞪得溜圆。

    “我知道老爷吃不准纳兰,早就请人潜入鬼市,历时月余,总算找到一点线索。”

    “你查到了什么?”

    “纳兰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其地位还不低,正在策划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神秘组织?”

    “据说,这个组织的首脑乃是帝国权贵,却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有心搅乱时局,自己坐上血王座。”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鬼市中有一位盲眼预言师,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号称可以未卜先知。我曾在鬼市中见了他一面,了解到这个组织建立时间不长,除了首脑之外,主要由四个阁老安排行动。据说,四个阁老亦非比寻常,可能都是昭阳有头有脸的人物,手下各有不少武林高手,行动极为诡秘。”

    “据你所知,他们现在都做了些什么事?”

    “似乎与北方流传的预言有关。”

    “什么预言?”

    “泰氏子孙将统治北方,甚至统治亚夏大陆。”

    “哦?这倒是让我意想不到。”

    “老爷觉得,泰德不会也不敢挑战帝国?”

    “如果他有此心,我倒是高兴得很。”

    “幽蓟如果能够吞并北靖,继而再控制北方雪国,实力将会足以撼动银夏帝国了。”芮坤一边说,一边观察芮隐的眼色。

    “你说得太多了。”芮隐装出不悦的神色。

    “我多嘴了。”

    “嗯,以后说话还是要小心点好。你吩咐人备轿,我现在去议政大殿。”芮隐说完,紧了紧身上的锦袍。

    一阵秋风吹来,石条路两旁的竹子左右摇摆。庭院深处的古松寒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墙外的桂花香气,刺激着芮隐的鼻子,他不由地打了两个喷嚏。

    不一会儿,芮坤已经在府门外等候。

    八人抬大轿倾斜着轿身,轿夫们站在台阶下闲聊。芮隐大步走出府门后,轿夫们都闭了嘴,掀起轿帘让他坐进去。

    从桂花大街的首辅府邸出发,进入皇城最佳的选择,便是穿过翠湖进入北城,再通过皇城帝月门进入内城。

    芮隐坐在大轿里闭目养神。芮坤按照芮隐的吩咐,指挥轿夫缓行,一直来到瑶台的议政大殿外。

    这时,后宫掌仪泰姝正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下等候,远远地看首辅大轿便迎了上来。芮隐走下大轿,见到泰姝正在走来,不由得一愣,想到刚才芮坤说过的话。

    “掌仪泰姝在此恭候首辅大人。”泰姝微微曲膝行了宫礼。

    “掌仪大人是替娥后来宣我吗?”

    “不。我是自己要来见首辅大人,有事想和芮大人商量。首辅请随我到旁边的偏殿小坐片刻吧。”

    “不知道掌仪找我有什么事呢?”芮隐满腹狐疑,不解地看着款步走在身旁的女人。

    “是关于昭皇的事。”泰姝目光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