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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权游戏(第十二章 青绿)

    银河是亚夏大陆的母亲河,亦是亚夏文明的发源地,上游以山地为主,中下游多以平原为主。银河下游南岸沉积大量泥沙,成为富饶的耕种沃土,孕育了比国境内亚龙峰龙族,武国境内鸠峰鸠族,鬼湖畔的鬼族,以及其他数十个族群。历经百余年的融合,完成霸业的银夏帝国缔造了亚夏族,使廊中等多地族群合并其中。

    亚夏大陆虽以亚夏族为主体,边塞之地亦有外族,如南方火族部落、西方马族部落,尤其是北方熊族、驼族,与亚夏族交往最多。

    从灭龙纪时代算起,熊族与亚夏族争斗足有数百年。

    如今,大柏岭内仍有熊族近百个部落,彼此依托高岭、河流生存,其中有三个大部落最强,分别是舍里旗、野人旗和瓦西旗。舍里旗在千叶赫山舍里峰下;野人旗占据暴雪山野人峰;瓦西旗老寨设在暴雪山瓦西峰,俨然是三旗中最强的一个。

    三旗曾经互相杀伐,抢夺领地、人口和财物。后来,在一位“雪神使者”的努力下,三大旗最终结成同盟,组建了熊族辫子军,巅峰之时足有万人。

    彼时,亚夏大陆熊族走出密林深山雪原,与黑水河流域原有部落作战,其首领调度大军时,便需用到熊骨首领符节。传说此项军制乃熊族首领鄂阔石所创,符节好比大将印信,所赋予的权力可谓甚重,历来被熊族人珍视为尊。

    泰平坐在船舱里,抚摸熊骨已经风干的表面,轻轻搓着骨头上面的突起,仔细观察刻了几个奇怪的字符和图形。

    他已经琢磨了几日,但学士教给他的知识虽多,却很难提供帮助,尤其是大部分已经忘却。不过,泰平还是能够看出熊立的样子,高大的树木和一块石头,其他扭曲纠结的字符和图形,他便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言答鄂君渚为何要将符节赠给我呢?

    熊族人可以为你而战。

    鄂普的话言犹在耳,而鄂君渚的眼神那么坚定,蕴藏了极大的期望。

    作为熊族部落的精神指引,言答所持熊骨符节意义重大,可用来同其他部落盟交所用,亦是主持熊族集会的符令。

    难道言答认为我会继承抚司之位,掌管北靖六镇的广阔疆域,代表熊族向我示好?我会是北方的主宰?或者说我能够弥合熊族与北靖的矛盾?

    泰平闭上眼睛,回想学士曾说过的那些历史。

    元世纪开启后的前一百年,亚夏大陆的列国疆域已现雏形,只有北方与冰雪之国间不睦,因为争夺食物和领土战争不断。为了抵御凶猛的熊族辫子军,北方各国决定共同组建一支军队,在黑水河流域建立城镇布属驻军。同时,为了保障兵源储备、食物供应,北方各国迁入了不少人口,在黑水河两岸建立了几个定居点,南方也征调了人口、粮食和武器给予支援。

    慢慢地,定居点逐渐扩大,农田开垦增多,粮食多了,人口自然也增长了,于是形成了城镇。熊族人自然不愿任城镇做大,常派出骑兵部队搔扰,双方几乎三五日便有一战。

    到了元世纪最后的一百年,这些城镇的规模已经不小,可以保障驻扎更多的军队,能够联合起来,更好地应对熊族人的冲击。有了这些部队的牵制,熊族人南下劫掠不敢再肆无忌惮,但也常常会发生攻伐,双方互有伤亡。

    元世纪末,昭皇借助支持者整顿内政,然后率领大军南征北战,渐渐平定亚夏大陆多年纷乱的战局,最终再次建立起了帝国霸权。帝国强大的国力使其他王国、侯国、城国臣服,昭皇以都城昭阳为核心,继续稳定地拓展银夏帝国的辽阔疆域,并将目光瞄向了北方这些城镇。

    田垦曾对泰平说过,拥有更多归附于帝国的直属城邦,对于稳定银夏在大陆的地位和霸权,有着非常重要而积极的作用。正因如此,昭皇继位之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想把北方雪国接壤的黑水河流域众城镇,纳入到银夏帝国的版图,起到北御熊族和牵制幽蓟、望海的作用。

    幽蓟与望海?

    泰平一想到这两个国家,心头不禁一动。

    言答与泰平分别之际,说过北靖极其重要,两国一直颇为觊觎与忌惮,更害怕泰氏一族势力坐大。或许,泰氏一族掌控北方的传言,真有可能是两国暗中授意传播的。

    帝国想利用北靖牵制两国,两国难道不正是也有同样的考虑,用北靖牵制彼此,甚至牵制银夏帝国?

    如果泰德被帝国猜忌,做出过格的行为,那么两国就可能从中获利。

    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正是靠各自秘密的手段,牵制对方强大起来。

    突然之间,泰平明白昭皇接纳黑水河诸镇,纳入到银夏帝国的版图,支持父亲泰德防御熊族,甚至调拨资源给予供应,未必是对付熊族,而是为了抑制两大王国。

    无论是哪一个王国崛起,将另一个王国吞并,必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统治黑水河流域,甚至侵入大柏岭雪国。假如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帝国霸主地位必将受到挑战,昭皇自然不能容忍。

    与此同时,泰平也明白父亲的选择,举剑宣誓效忠银夏帝国,可能也是考虑到夹在诸方势力之间,必须要做出一个取舍。

    目前来看,有了帝国的支持,北靖成功打造雪地熊团,不能不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至少,父亲改变防御战略,采取主动进攻的战略,多次北进袭击熊族,将熊族人在大柏岭外的驻扎点全部拔掉,肃清了黑水河流域之北大片土地上的熊族势力。

    最终,双方在北靖辖区最北端的长野镇会面,泰德和熊族首领相互交换了匕首和短刀,并重新划定了边界。由于不少熊族人已经习惯了雪域外的生活,泰德承诺长野成为收留这些人的城镇,让他们可以和长野百姓和平共处。

    此后,熊族与北靖人和睦相处,熊族人甚至大肆宣扬,泰德的雪地熊团是雪神的使者。同时,熊族首领伦西克做出了承诺,只要战团驻守北靖一日,熊族就不会再次南下侵犯。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承诺,才让帝国、幽蓟与望海担忧,各方势力担心泰氏乘势而起。不过,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勤谨小心,对昭皇表现得格外忠诚,才未给他人口实。

    树欲静而风不止。

    亚夏亦将出现千年不遇的大动荡。预言不期而起,泰氏稀里糊涂地卷入其间,看来这是人力所难改变的。

    想到这里,泰平睁开了眼睛。

    船舱里的霉湿味有些浓重,他从靠在舱内一角的椅子上站起来,揉揉有些僵硬的身体,披着斗篷走出船舱。

    宽阔的河面翻卷着波浪,裹挟着黄沙和泥土顺流而下,强劲的秋风吹拂着泰平的面庞,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生响。他回头东望,客船舱顶外的帆布棚顶上下浮动,船身摇摇晃晃,船尾桅杆上挂有一面绣着“客”字的蓝旗。旗杆上平稳柱处立着一只白鸥,张开翅膀轻轻地抖动着。

    桅杆下方的粗柱子如同壮汉大臂,拴着泰平的坐骑“青芒”,以及付婴骑乘的全身杂色的矮脚骟马。两匹马正不安地在原地踩踏甲板,发出嗒嗒嗒的声音。“青芒”外翻的鼻孔喷着热气,身上被溅起的河水弄得湿漉漉的,马鞍和鞍袋行囊早就被付婴卸下来,放进了舱内烘干。

    泰平沿着船弦向船尾走去。

    他经过装着商贩交付贩卖货物的船舱,身体随着河水起伏摇摇晃晃。

    当他来到“青芒”的身边时,心爱的坐骑低下头,用满是青色鬃毛的脖子蹭泰平的腋下和肩膀,嘴巴里发出呜咽之声,粗尾巴加大摆幅甩来甩去,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般表达着亲昵。

    它只是不喜欢在船上的感觉而已,因为奔驰的感觉才是它的最爱。泰平一边想,一边抚摸“青芒”。

    尽管预言或箴言都没有明言,我会成为掌控北方天地的人,言答还是将符节交给我,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掩护自己乘船西行,这足以说明言答对我给予足够的信任。泰平想到这里,将符节塞入怀中,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与激越之情。

    除了这枚符节,泰平的怀里还有一柄短剑。

    泰平将短剑掏出来。

    这柄剑铸得极为古朴,但是锋利无比,近身格斗常有奇效。能够得到这柄短剑,还是因为自己的生日。

    去年泰平过生日,央求田垦赠送自己礼物。田垦说,只要泰平可以赢自己单手剑,便将佩戴身上多年的短剑送给泰平。万没想到,泰平剑术发挥奇佳,竟真的抢得田垦半招,让田垦非常满意,所以短剑便归了泰平。

    田垦见泰平剑术大长,便有意又传了许多密法,包括不少兵法、阵法,尤其是雪地熊团训练的秘密。

    田垦曾对泰平说过,剑招虽妙,终是技击,唯有精阵,才是大道。

    阵法本身并非玄虚之法,原本就是简单的排列,长久训练便可发挥效用。当然,若要以阵法闻名天下,除了要综合多种阵术的精华,还需结合统兵将领、战马和武器的配合,唯有如此才能成就天下名团。

    有一次,泰平听到父亲泰德和田垦等人争论,焦点是天下战团谁的阵法最玄妙难解,最终大家评出了三个。第一个是黑鹰铁卫军的梅花阵,第二个是黄金战团楔形阵,第三个则是灰蛇战团风车阵。尽管雪地熊团盾阵刚猛异常,但却未与其他战团对抗检验,所以众人没有列入。

    为了让泰平记住阵法,田垦常与泰平下阵棋,各执攻守一方,进行征伐的游戏。

    泰平把短剑放入怀里,离开船尾来到船弦处站定。

    这艘并不太大的客船造型简单,甲板上有可供摇橹的把手,水流特别大的时候,船员们会奋力摇橹。水流稍缓的时候,船尾撑篙的船员便立于高处,用长长的竹篙插入河水之中,推动客船前行。

    船舱里的旅客不多,除了泰平和随从付婴外,还有一对夫妻,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此刻,两个孩子在颠簸起伏的船舱里,正甜甜地睡着。付婴也钻出了船舱,站到了船首,旁边正是指挥船员降帆的船老大。他低声询问了几句之后,沿着船弦走过来,站到泰平的旁边。

    付婴是泰平从小的玩伴,对自己忠心耿耿。不过,与北靖寒冷之地造就的民风强悍不同,付婴显得极为温顺,更喜欢学习学士荀由教授文史,也常常劝泰平要用心学习。泰平经常惹祸,除了跑到奶奶房间躲避外,多数都是付婴背了黑锅。

    天色已经渐暗,越来越强的偏东风,推送着客船向西前行,凝滞的河水里出现了不少旋涡,船老大高声喊着船员,叮嘱他们注意水面尽量避让。此前降下的风帆又重新被升了起来,扬起的风帆配合着船员调整方向,使客船荡开河水向西前进。

    河的两岸是大片的芦苇荡和蓬蒿,许多苍鹭和水鸟在芦苇荡里觅食,白鹭、河鸥、夜鹭、大天鹅和秋沙鸭成群结队,于高空之中飞舞。鸟儿们羽毛上披着夕阳的红色霞光,点点红影在空中的浮云之间穿行跳跃。

    “公子,船老大说如果运气好、顺风多,再有几日就可以到昭阳了。”付婴一边说,一边安抚着矮脚骟马。

    “不知道言答他们如何了?”

    “言答功力那么高,我看咱们不必操心。”

    “京山四怪武功已经高不可测,若是再搬来高手相助,只怕言答难以应付啊!”

    “即使如此,公子仍是鞭长莫及,还不如关心当下。”

    “你怕有人突袭此船?”

    “我就是觉得有点害怕。”

    “胆小鬼。”泰平一边说,一边走回船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半梦半醒之间,泰平眼前浮现起田垦与言答的样貌。他们正张着嘴巴,对自己说些什么,好像是在叮咛,更像是祝福与祈祷。

    入夜后,船舱里潮湿阴冷。

    船老大十分细致,安排船员进入舱内,放了一只上有铁罩挂着铁环把手的小火炉。炉子里的炭火不旺,但足以为船舱增添些许温暖。船舱的帆布帘子已经放了下来,阻挡秋夜里漂浮在河面上的寒气。

    悬挂在船舱顶上的小灯笼里,点着一根不长蜡烛,烛火闪烁着暗淡的光芒,将泰平的身影投映在身后的船舱壁上。

    付婴把船老大准备的干粮,还有船员们钓上来的河鱼炖好,放在一张小桌子上。他从鞍袋里又翻出了北靖腊肉和冻血肠,并端来一个放了热水的铜盆,把一壶北靖高粱酒温了片刻。

    同船的夫妻和两个孩子坐在舱内另一角。

    他们打开包裹后,将里面装着的硬麦饼倒出来,就着坛菜、卷边芜菁和咸菜疙瘩头吃了起来。硬麦饼里混合着麦麸,硬棒棒的难以下咽,稍小的男孩咬了一口便放下,靠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非要吃包裹里仅剩不足一人口粮的精稻米。母亲不肯,孩子便失声哭闹起来,打翻了脚边的坛菜,里面的酱汁撒了出来,将铺在母亲身下的蓝布染了一大片赭色。禁不住孩子的哭闹,母亲将他翻过来,摁在大腿上用力地打着屁股,引得男孩更大声的哭叫,在夜空下的河面中传出了老远。

    “来吧,到哥哥的桌子那去吧,船员们新钓上来的河鱼可香啦。付婴,给孩子掰点细粮做的馒头,再把腊肉留些给他。”泰平劝阻了那女人,把被打的男孩拉到身边。

    付婴把切下来的腊肉、缓过来的冻血肠,送到孩子母亲的手里,夫妻两个人不住地弯着腰道谢。稍大点的女孩歪着头,露出仍没有长全的牙齿,咧着嘴露出单纯的笑容。坐在泰平腿上的小男孩没有客气,一边用筷子挟着鱼肉吃,一边咀嚼着馒头,发出轻微的吧唧声。

    泰平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温热的高粱酒,小口地抿着,眼前仿佛出现自己年幼时的情景:父亲泰德抱着他,放在膝上喂鱼。

    依稀的回忆里,父亲拿起自己的筷子,沾了一些高粱酒让泰平去尝。看着泰平呛得流下了眼泪和鼻涕,泰德开怀大笑起来。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母亲,一只手抱着哥哥泰安,一只手夹菜喂他,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目光里满是柔情。

    回想往事,泰平眼角有些湿润,借着擦拭嘴角的时候,用手轻轻抹去渗出的泪滴。

    晚餐很快吃完了,小男孩打着饱嗝,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他的母亲拿出破了一角的青瓷碗,往里面倒了满满的清水,男孩拿起青瓷碗,仰着头大口地喝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小男孩喝饱了,女孩才端起碗来喝。

    母亲为两个孩子各披了一件大大的单薄长衫,便重新靠着船舱壁,借着吊在舱顶油灯中的微弱烛光缝补衣服。

    看着那女人的侧面,泰平想起自己的母亲。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不辞而别多日,母亲一定急坏了吧!泰平突然之间觉得,他一意孤行离开北靖,实在是有点太冒失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孩子们的父亲转回身,向泰平坐着的桌子靠近了一些,朴实的脸上颧骨隆起。他殷勤地聊起天,希望能够给好心的公子解解闷儿。

    “公子以前去过昭阳吗?可知道昭阳有些什么有趣的去处吗?”男孩的父亲问着,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从他上船之后,已经问过泰平两遍了。

    “我从来没有到过昭阳,倒是经常听人谈起昭阳的繁华和壮美呢。”泰平没有拒绝朴实汉子的善意,随口应承着。

    “呵,那可是当真呢!十年之前,我就去过昭阳。那时候,城里到处是金灿灿的黄金装饰的亭台楼宇,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店铺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多呢,城里的大道有银河水面一样宽,每个人嘴里吃的都是白馍馍。皇城更是巍峨壮观,红色的高墙里全是高耸入云的宫殿,里面总是传出来金钟玉罄演奏的乐曲,要是仔细听啊,人就飘飘摇摇地飞到天上去了呢。”男孩的父亲一边说,一边甜蜜地回忆着,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当时你为什么去昭阳呢?”虽然知道汉子在夸大其词,但泰平却没有反驳。

    “那时候我哥哥在昭阳做生意,尽管不是特别富足,倒也衣食无忧。当时我刚从学馆修完学业,便求我的母亲,允许我去昭阳看看哥哥,顺道也见识一下世面。我母亲耐不住软磨硬泡,便答应了,除了给我准备盘缠,还请了本家的亲戚带着我一起出发。那时候,王国大道上的人比现在还多,局势已经稳定的各个王国,都在积极地发展农业,恢复生产,老百姓的生活好了很多。”

    “老百姓的要求真是不高,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是啊!我们一路向着昭阳走。当我们进了昭阳,才知道天底下有那么大的城呢!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个时候,昭皇和金亭王结成了亲家,金亭王最宠爱的女儿缇谧来到帝都,嫁给昭皇做了大帝的皇后,当真是普天同庆,举国欢腾啊。昭阳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大街被扫得干干净净还撒了水,从城楼上垂下来的大灯笼能装进去一个人。苍陵的贡马,望海的青牛,蛮戎的大象,雷霆的披红战车,敕胡的刺青汉子和铜古的红发族人,络绎不绝地涌进了昭阳,为昭皇和金亭公主的结合送去祝福和祈祷。金亭更是出动千余人的送亲车队,载着不可计数的牛羊玉帛器皿茶叶,作为陪嫁运至昭阳。金亭王子亲自陪同妹妹进京,身上披着黄金战甲,骑着也是全身金甲的高头大马,腰里挎着王子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风火剑,威风凛凛地从昭阳的南城天子门进了昭阳城。那场面真是一辈子也忘不掉啊!”男孩的父亲说着,嘴角泛起了白色的泡沫。

    “那后来呢?”泰平示意付婴给汉子倒了一杯水,期待他接着说下去。

    “昭皇和金亭公主大婚前,特意到南城的三色祭坛作了祭拜,随后律政大臣依照律法,把大婚的典礼安排在皇城里的主殿。主殿就是帝王大殿,据说当时在大殿里庆祝大婚的歌舞和乐曲,整整三日三夜不休。昭皇和金亭王子一见如故,用斗大的酒缸倒着酒喝,当真是英雄惜英雄啊。听在皇城里伺候过的人说,两个人在典礼之前,已经准备好在婚宴上拔剑比试一番,结果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比武泡了汤。”汉子信誓旦旦地说着。

    “没有见证昭皇和金亭王拔剑相向,倒确实是一大憾事。”泰平把放在舱板上的配剑拿起来,若有所思地说着。

    “一看公子也是练武之人,自然对比武感兴趣了。不过您可能还没有听说吧?金亭王已经带着黄金战团北上参加昭皇的天祭,如果不出意外,公子倒是能在昭阳见到金亭王的风采呢。”

    “是吗?如果能看到金亭王倒是难得的机会。不过,他为什么带着黄金战团一起北上呢?带着那么大的部队出行,一定会拖慢北上昭阳的速度。”泰平拿起水杯喝着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场景:如果黄金战团和雪地熊团交战,谁有更大的胜算呢?

    “公子生在北方可能还不知道,金亭王国一直和银河夏江之间廊中强国关系不睦,难保途中不出现意外。‘黄金一出,谁与争锋?’有黄金战团随行,估计沿路诸国没有胆子和能力阻拦金亭王了。”汉子说着,又喝了一口水。

    “你们夫妻为什么选择此时去昭阳,难道是想去看看昭皇的天祭吗?”

    泰平闲聊着,心里却正在盘算,到了帝都昭阳后,自己是先去见在皇城中担任掌仪的姑姑,还是一个人在昭阳城里转转。

    印象之中,姑姑曾经酷爱剑术,也非常喜欢两个小侄子,尤其是愿意陪着自己玩,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不知道姑姑是不是变了。

    “当然不是了。我在比国做点盐业经销的生意,前几年收入还算不错。不过从去年开始,雷霆王国严格控制海盐走银河的水路通道,我便没有了来自雷霆沿海的海盐货源,生意大不如前。我坚持了一段时间,库房的存货全都耗光了,无奈之下只能关门大吉。媳妇和我商量再三,觉得比国和雷霆相邻,我们的国君又是一个无能之人,早晚会被雷霆兼并,与其那时候沦为亡国之民,倒不如现在就去昭阳投奔我哥哥,碰碰运气讨生活。”说完,夫妻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在母亲的身边睡着了。

    “老百姓生活确实不易啊。”泰平一边感叹着,一边又在耳边响起了熊族老人鄂普说过的话。活下去,孩子,是为了活下去。

    坐了片刻,泰平觉得有些胸中发闷,便走出船舱。

    舱外夜色深沉,月亮躲在云朵里,之前的强劲东风已经停歇。

    无风的河面上,响起船员们摇着把手用橹搅动河水的声音。前方不远处,银河左岸有一片淡红的亮光。泰平知道,那是银河岸边国家设置的船坞,亮起的光表示有客人想要乘船。

    夜色之下,船老大指挥着船员慢慢地转向,朝着船坞靠过去,并用手里的小灯笼晃动了两下。船坞上有人也举起灯笼,晃动两下以示回应,客船缓缓地接近,尚有三丈就可停靠到船坞了。

    恰在此刻,泰平感觉大船猛地一震,如同触礁一样,令他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向着船弦跌了过去。

    他的手还未搭在船弦上,水面发出“轰隆”一声爆响,无数道水花翻腾跳跃,被月光一照如同镀银的飞链或飞爪。水花尚未散尽之时,十几道黑影腾空而起,好似鬼魅一样,飞荡于船的四周。

    泰平定睛看去,黑影皆穿紧身水鬼衣,如同扭动的黑泥鳅。未等泰平立定身子,靠近他的四个黑影双手齐发,掷出长长的飞爪与链子枪,直击泰平的面门与周身大穴。

    经历与高节一战,泰平心志已上层楼,临场应变成熟不少。他猛地提起一口气,倒贴船身向上一跃,避开了挟着冷风与河水的飞爪,并用双手接住了链子枪头。

    两个黑影没有想到,泰平居然临危不乱,能够在如此危急情况下,做出如此应变之举,身子一下子失去力道,人便撞到了船弦。与此同时,泰平用脚踏在两人肩头,借力纵上了船舱顶部。

    泰平的脚尚未站稳,其他黑影已经飞掠而下,如同水鸟一般绕着大船,将手中的飞链抛出。水光、月光、链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意欲将泰平控制船顶。

    生死攸关之际,泰平运力于掌,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两条黑影。那两条黑影知道泰平的手段,略微有些错愕,再想应变已经来不及了。泰平的双掌一扫,如同拨开迷雾一般,将两条黑影扫开,飞向岸边。

    两条黑影如同落叶,横荡向远方,那飞链之阵不攻自破,落在般秀顶的众黑影莫不惊骇。

    泰平身子荡在空中,距离岸边只有一丈。正当他要调息运力之时,一盏油纸灯迎面飞来,临到眼前“砰”地爆裂,青绿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尽管泰平尚未闯荡江湖,但是亦听田垦说过,如果临战遇到烟雾袭身,一定要闭住呼吸,否则吸入必受其害。

    不过,泰平身子已在空中,想要躲避实为不易。无奈之下,泰平将力道下沉,在空中使出千斤坠,急坠向幽暗的银河河面。恰巧河面上有根断木,泰平的脚轻轻一点,借力而起,轻飘飘地上了岸。

    泰平的身子刚上了岸,河中又出现了巨变。

    十几根极粗的圆木从水下钻出,好像武林高手猛击船底,尤其是船头的底部。船头猛地腾空而起,船身几乎倾倒,晃悠两下之后又落了下去,飞溅起巨大的水花,将整个船身打湿。

    泰平转脸望去,发现船老大冲出船舱,手中挥舞一柄弯刀,跃上舱顶与那些黑影斗在一起。乘船西进数日,泰平与船老大交谈不多,但是却隐隐感觉得到,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船家。

    他又快速向银河对岸看去。北岸黑蒙蒙一片,完全看不出什么,只听到松涛之声阵阵传来。与此同时,船舱中惊呼连连,那对夫妻与孩子大呼小叫,付婴与水手们则逃出船舱,正用手紧紧抓着绳索或船弦,以免被船只甩入河中。

    那些使飞链的黑衣人水性不俗,陆地功夫却极为一般,被船老大打得东倒西歪,好几个人被踢翻入水。

    正当泰平观察之际,耳边传来一阵冷风,似有利器向自己袭来。他不必回转头,便将袭击者武功极强,绝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泰平听风辨位,微微一侧身子,躲过对方一击的同时,单掌如刀猛劈对方力竭之处。

    “来得好!”那人低吼一声,出掌与泰平硬拼一下,便如飞鸟般倒飞出去了。

    泰平缓缓转过身来,借着月光打量对方。

    此人身材不高,长得颇为墩实,头上包着黑巾,身上裹着黑衫,手中托着一柄五尺短枪。由于黑纱遮住面部,只留下一双不大的眼睛,泰平很难猜出对方的年龄。不过,从两人对掌来看,这个使枪者年纪不会太小,枪法与掌功至少都有十五年苦功。

    “你是谁?为什么要偷袭这条船?”泰平一边问,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岸上的情况。

    岸上有一条仓库,不少货物屯放在外面,尚未搬入仓内。地上躺着两三个穿着麻衣的苦力,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喝酒喝多了。除了这使枪的人,岸边还站着一个瘦高个子,手里空无一物,抱着肩膀冷眼旁观。

    仓库后方有一大片荒草丛,里面传来阵阵虫鸣,以及野狗暗哑的吠叫。更远处,稀疏的林丛里黑暗无比,看不出是否有人出没。

    “没想到泰平公子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居然能够躲过‘只此青绿’。”那个瘦高个冷笑着,右手轻轻抬起,掌心朝向泰平。

    泰平定睛一看,发现瘦高个掌心发绿,好像握着一个绿宝石一样,显得格外地诡异。

    “你又是哪一位?为什么要与泰平为难?”

    “公子是明知故问吗?我劝你还是交出熊骨符节,乖乖地跟着咱们兄弟走吧!”

    “你总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有人要你的命,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不过,我看你倒是有点功夫,不妨便告诉你我是谁:驾鹤崖青绿阁曲青便是在下。这位名叫飞枪手胡绿,乃是我的师弟。”

    “师兄,咱们和他废什么话,赶快放倒再说吧!”

    “我们青绿阁不是江湖无名之辈,做的又是这等宵小之事,怎么可以不言不语呢!”

    “曲兄倒是一个好汉。”

    “你倒是不必捧我。说吧,你是想死在枪下,还是死在我的掌下呢?”

    “我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没有。”曲绿依旧冷冷地说。

    “我看未必吧!”泰平的话音还未落,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曲青与胡绿尚未反应过来,泰平的短剑已经如同闪电般刺出。曲青没有想到泰平身法如此之快,立掌切向泰平的手腕,试图阻止泰平的进攻。没想到的是,泰平这一刺只是虚招,目的就是牵制曲绿。电光火石之间,泰平已经绕到胡绿身边,一指点中他的穴位。

    胡绿尚未反应,便呆立在原地了。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偷袭。”

    “当然是向两位学的了。”泰平嘿嘿一笑,纵身直击曲青前胸。

    曲青害怕泰平的剑,泰平则小心曲青的掌,两人缠斗一处,犹如月下的两只雨燕。几个回合之后,泰平看出曲青的套路,拳脚功夫未必高深,只是仗着青绿掌的隐隐毒气。

    又斗了数个回合,泰平已经心中有底,猛地纵身跳出圈外。

    “曲兄,泰平领教你的手段了。”

    “你肯交出熊骨符节了?”

    “当然不是。我想对你说的是,曲兄的本事泰平已经知晓,如果咱们再斗下去,你恐怕再难脱身了。”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曲青气呼呼地说道。

    “你我本无冤仇,我劝曲兄还是快快离去,以免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青绿阁出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既然如此,你我不如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只要一个回合就能制住你。”

    “你越说越离谱了。”曲青怒火中烧。

    “如果我侥幸做到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我输了,符节我会双手捧上,如何?”

    “好!”曲青说罢,右掌绿光更盛,双眼紧紧盯着泰平。

    此刻,围观乌篷船的黑衣人已经失手,全被船老大赶入了银河,船只也稳稳地靠到了岸畔。船老大指挥船只水手,护着付婴、一家四口下了船,聚在岸上大口喘息。

    “曲兄,小心!”泰平说罢,身子向前一跃,两指并拢如剑,直点曲青的胸口。

    曲青见状,连忙双掌拢在胸前,倒退着向后飞去。然而,无论曲青飞向哪个方向,泰平皆如影随行,一直离他身前不出半尺。

    曲青眼见无法摆脱,不由得倒翻双掌出击,想要逼迫泰平知难而退。双掌一出,正合泰平心意。他的指剑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巧妙地避开曲青的双掌,轻轻地点中了他的胸口。

    两人从空中落下,相距不过丈余。曲青无法置信地看着泰平,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曲兄,承让了。”泰平一边说,一边走到胡绿身边,轻轻一拍解了他的穴道。

    “泰平,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年轻的高手,将来你可能会成为一代战神。”

    “我不想成为战神。好了,曲兄,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你真的想知道?”

    “我只是不想糊里糊涂。”

    “好吧!我能够告诉你的是,调动青绿阁的人极其神秘,他背后组织的力量更是无比强大,你是斗不过对方的。”

    “这就不劳曲兄操心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曲青尚未说完,一支羽箭从仓库后方射出,从他的脖颈处穿了过去。

    曲青眼睛一凸,嘴角溢出了鲜血,无声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一支箭射中了胡绿,另一支箭则射向了泰平。

    泰平猛地甩头让过,伸出两指夹住箭杆。这支箭的力道极强,震得泰平的手有些发麻。船老大扑向仓库,只看到一条黑影窜入了丛林,飞也似地逃向了远处。

    泰平来到曲青与胡绿身边,发现两人全倒在血泊之中了。

    “曲兄,倒底是谁?”

    “金……”曲青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字,头一歪,死了。

    泰平闭上曲青的双眼,低头看着那支羽箭。这支箭并无特别之处,只是箭尾雕刻出一个虎头,箭杆上刻了一个“白”字。这时,船老大已经回来,站在泰平的身边。

    “这是黄金战团的箭。”船老大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