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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权游戏(第八章 血的刺激)

    秋日暖阳照在波浪翻滚的夏江江面上,奔腾的浪花上下跳跃,如同歌舞伎身上缠绕的白色水袖,于载歌载舞中曼妙飞扬。水中的江豚冒出头喷水,发出一声孩童般的叫声,重新潜入水下,在踏浪前行的巨大旗舰楼船周围逡巡。

    楼船吃水部位往上为三层,接近水面的一层四周,有高低不同、密密麻麻的箭孔和长矛孔,两百名手持连劲驽的弩手摘下弓弩,和一百名长矛手躲在舱楼内随时待命。楼船两侧船弦上,各站着十几名水鬼,穿着黑色连体熟皮缝制的水鬼服,护面罩摘下来套在头顶,彼此轻声低语。

    二层是舰队指挥部,四周船壁上挂着水獭皮、湾鳄皮和水牛皮,还有极为罕见的虎鲨皮。

    虎鲨生活在星海与冰海交汇之处,习性极其凶猛,愿意攻击海中的小船,有时会负气逆流而上,追击小船游入夏江内河。

    一旦虎鲨扎入浅滩无法摆脱,渔民们就会掷出飞矛,待虎鲨失血而死,将其拖拽上岸。鲨鱼皮可以被制作成革甲,鱼鳍是调制羹汤的美味,而鲨鱼肉较难烹饪,多被剁碎喂养家禽。

    房间的中央有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地图、行军指南和作战沙盘模型,还有几个不太精致的茶杯。

    桌子四周摆着几把椅子,坐着原旗舰楼船的指挥官们。

    因为被人控制于此,他们显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只有一人与众不同,悠闲地靠着椅背,望着桌子上的地图。

    踏着有些湿滑的楼梯,可以直上到楼船三层,朝向船首的是一个宽阔大平台,平台边沿的船柱上雕刻着湾鳄头,触摸的手感不佳,令人很不舒服。船柱上绣着双头湾鳄的三角大旗被撤下来,捆成一捆扔在顶楼靠近船柱的一角,像一个被捆住的凌国士兵一样。

    缇纣身披黄金战甲,站在宽阔的平台前端。

    黄金板甲中间是一块护心镜,内衬是更加轻薄的金锁甲,甲片由钨钢、金粉混合着铬钛打造,坚固却不繁重,甲片中间是微凸的水虎头型,上下两端各有两个小孔,用犀牛筋紧紧相连。大腿部的罩裤金甲直盖到膝盖以下,甲片不似板甲的长方形,而呈菱形状,被拉长的水虎头型更显出立体感,小腿部位是熟犀牛皮护腿。黄色的长斗篷迎着江风,飘扬在金亭王的身后,猎猎生响,豪气如虹。

    他的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眉眼之间有一种深邃感,上下牙槽骨发育过度显出骨性突嘴,宽宽的鼻翼下方是两撇短髭。缇纣眼珠泛着金黄,目视前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缇纣极为威猛,像一头刚从水中钻出的金虎一般,令人生畏,更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许多领导者莫不如此,目的无外乎是彰显自己。

    黄金战团的掌令官站在缇纣身后,右手托着金亭王的虎头金盔,飞虎营主将甘捷挺直身体,站在金亭王的左侧。

    甘捷右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闪着亮光。水虎营主将阚玉、赤虎营主将桂武和雪虎营主将善琦聚拢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偶尔望向金亭王。黄金战团五虎大营中,只留下鞠方的猛虎营守护金庭,没有一同北上昭阳。

    诸将之中,甘捷与缇纣的关系最为亲密。

    甘捷祖辈是夏江土著贵族,金亭崛起后一直追随缇氏,故而有着极深厚的情谊。甘捷师从楚山剑术高手楚楚,与缇纣剑法不相上下,初创黄金战团时便加入缇纣麾下,两个人联手打过不少漂亮仗。同时,甘捷还是缇纣三弟缇棣的舅兄,所以他们的关系更非比寻常。

    通体乌木建造的楼船表面,包裹着铁甲和兽皮,就像一只在江中凫水的大黑龟。几乎与江面持平的船体里,伸出了大船桨,和舱内踏板连动的楼船两翼的转轮一起,合力拍打着水面,大黑龟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前行。楼船前端的水手们,正在整理高耸桅杆上拇指粗细的缆绳,调整被江风涨满的巨大白帆的角度。

    四十艘主力战列舰排成两排,浩浩荡汇沿江而行。主力战列舰船与楼船相比,高度整整矮了一层,船长短了三分之一,船舱吃水部位的船桨和小转轮却数量相当,作战时速度更快也更灵活。船首前端有一只削尖的铁撞锤,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撕裂对手。底舱内只有百名弩手和长矛手。

    沿着主力舰两侧船弦坡阶,可以骑乘战马直上二楼平台。每艘主力舰载着一百名黄金战团的骑士,还有他们披着黄金战甲的战马。此刻,二楼平台上全是摩肩接踵低声嘶鸣的战马,平台后方的船楼只能容纳少许骑士,更多的骑士漫无目的地在船上闲逛。

    江面更加广阔的水面上,还有近百艘艋胛来回游弋。

    北岸边坡沿平缓,大量泥沙因流速缓慢,和海水盐分凝聚而成集,导致难筑可供渡江的口岸,整个夏江只有几个停泊大船的渡口。岸边的芦苇低垂着,顶端的毛穗花摇摇晃晃。芒荻长杆上有细长的叶子,随着秋风飘荡着,数量不少的苍鹭和丹顶鹤,悠闲地在芦苇荡里涉水觅食。

    极目远望,北岸便是广袤的廊中平原,廊中地区已近在眼前。金亭王看着眼前之景,心里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昭阳,以及至亲至爱的妹妹,还有银夏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血王座。

    “大王在想昭阳局势吗?”甘捷走到缇纣身边,轻轻地问道。

    “是啊!收到娥后飞鸽传书已经半个月了。信中说,昭皇病重垂危,即将不日西归,帝国将陷入帝位无人的局面。”缇纣幽幽地道。

    “这的确是一个绝佳机会,有可能助金亭左右帝国权力,甚至借机取代帝国称霸。”

    “甘捷,金亭作为东南区的第一强国,时间已经太久了,应该变一变角色了。”

    “是啊!金亭地处夏江南疆,被庄帝列为东南之国,为亚夏中土文明所排斥,列为与铜古一样的蛮国,还不能主宰会、稽、九夷、渠弭、淝、蟹、琊与凌等国,真是太欺负人了。”甘捷打抱不平地说。

    “如果庄帝不设置东南王,金亭也许早就凌驾于铜古之上了,想到这里真是我恨得不行。”缇纣咬牙道。

    “幸好庄帝去世之后,金亭的实力更上层楼,在东南区影响力更大,挑拨会、稽等国互斗,逐渐控制了这些东南邦国。”

    “可是,夏江天险仍然存在,还是缇氏王族北向争霸的障碍。”缇纣指着夏江道。

    “大王说得正是。淝、蟹、琊与凌几国依托地利,占据夏江南岸一线,虽无力与金亭争夺南方霸权,却常常联合起来对抗,阻止金亭通过口岸进入廊中地区。”

    “廊中区在亚夏大陆地位特殊,这是不争的事实,金亭若想逐鹿天下,必须先控制廊中。”

    “我记得老金亭王苦心经营,利用襄皇利令智昏征战之时,引发廊中区各国混战,还诱使东北望海、幽蓟两强介入,使金亭得到最佳的吞并廊中的机会啊!”

    “廊中区作为亚夏族的起源地,亦是亚夏文明的摇篮,如果缇恒父王再点一把火,或许缇氏虎族真的独霸廊中了。”缇纣惋惜道。

    “灭龙纪中期以前,统一廊中就是统一亚夏,虎族迫于龙族、鸠族等各族威势离开廊中,渡江到了南方,这真是难以忘怀的耻辱。正因如此,大王才一直对廊中心心念念。”甘捷附和道。

    “每一位强者君主,都有过统一天下的大志,渴望成为亚夏大陆的霸主。这个梦想作为最高志向,虽是强国之主心中所愿,但鲜少有人却肯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以免落人口实成为笑柄。”

    “大王说的人莫非是武国之主丘宣?”

    “哼,除了他还有谁呢?”缇纣笑道。

    “丘宣继承武国国君之位时,威国与武国并驾齐驱,对于掠夺廊中以外的土地,保持着合作同步的态势,侵入如今帝国中土区,以及西北区的大片土地呢!然而,一旦涉及廊中地区的利益,两个国家间的矛盾又是难以调和的,经常为了控制商路、资源而刀兵相见。”

    “你知道威、武两国未能合并,最主要是因为哪件事吗?”

    “当然是争夺发现于天域雪山的血王座了。”甘捷回答道。

    “闲来无事,你说说血王座吧!”

    “遵命。关于血王座的传说特别多,其神秘程度令世人痴迷,更令诸国之君觊觎。血王座成为霸权象征,与亚夏族盛行的七子之神有关。相传,中古时代有七子之神,各自修炼神技,以便同杀祸害天下的恶龙。其中,白、黑、灰三子合练剑术,到天域雪山求问大隐之人,寻找恶龙之弱隙。他们得到异人指引,登上天域雪山九龙顶。正欲习练剑术之时,他们竟不慎坠入一个山洞,正巧落在一块巨石之上。

    “三子受伤不轻,鲜血渗入石间,身体异常虚弱。原以为将命丧山洞,没想到那巨石有灵异之气,将三人的鲜血尽数吸纳,继而显出了血红之色。更为奇妙的是,巨石因血滋润温热暖身,三子不仅没有冻伤而死,反而机缘巧合看出三石融合之妙,合练出了后世推崇的屠龙剑法,据说不亚于混沌剑法。

    “山洞之中有灵气之果,还有绿魂花与青魄草,三子得以续命安身,合驭剑气劈开山洞裂缝,飞跃到九龙顶高峰之上。那巨石被三子剑气催生,竟缓缓地升上九龙顶,三子才算看清那巨石模样。此石高有丈余,底座状似莲花,是一块纯白色天域雪山石。巨石两侧微微隆起,一侧是灰色雪山石,另一侧为黑色雪山石,可以微倚斜靠用来休息。靠背与座身中央皆白,仍是纯白色天域雪山石。

    “三子知道天意使然,与这白黑灰三色石相符,故而将其称为三色石。三色石是天然融合而成,且通体透出温热之气,的确称得上世间难见之罕宝。由于血融其间,三色石更添神采,远远观之,有血红之色,隐隐发出红光。为了屠龙重任,三子将三色石座置于峰顶,意欲屠龙之后再回到九龙顶修炼,参研此石之秘。”

    “不错。甘捷可知,血王座为何要与七子之神扯上关系呢?”

    “为了庄帝执政根基稳定。”

    “没错。为了打压廊中龙族高贵之志,庄帝在亚夏力推七子,确立为中土至尊之神,称其为与诞生于西北的黄辕大帝一脉相承。”

    “关键在于取代龙族的古老部落神,尤其是弱化伏易神族。”甘捷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如今亚夏族人坚持认为,亚夏有三大神谱脉系。第一神谱是混沌时代的神明,包括混沌之神、黑暗之神、死亡之神,以及蒙昧中的神人。”

    “第二神谱则是伏易、炎神远古系,也包括许多神人、半人神。”甘捷续道。

    “第三神谱最为关键,乃是黄辕大帝主宰的飞龙纪系的近古时代,神人与半人神多如繁星,自然也留下最为瑰丽的传说与战争。”

    “庄帝利用学士创造出中古时代,借伏易升入天庭的神族虚悬时机,推出七子屠龙与血王座的故事,真是太厉害了。”

    “所以,庄帝的确是一代伟帝,堪比黄辕大帝。”

    “有了七子之神与黄辕大帝传说,帝国才从文化至高点上压制了廊中,实现了帝国称霸亚夏三百年的局面。”

    “可惜,庄帝的儿子都不成材,他只能传位僖公,这也是帝国衰弱的转折点啊!”

    “不过,庄帝的后人庄乙倒是难得的奇才,在四十年前已经名扬天下,却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呢?”

    “庄乙表面上贤良,内心却是一个渴望权力的人,我想他消失必有极大的谋划。对了,你再说回血王座吧!”缇纣说道。

    “亢龙纪时代,一个部落勇士登上天域雪山,发现了神秘的三色石。得知这一消息,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意欲将三色石搬运下山。历经千辛万苦,三色宝石终于被运至山脚。天域各部将三色宝石视为上天恩赐,作为天域神物供奉起来,正式称为天宝之器血王座。

    “到了灭龙纪中期,威、武两国控制了西北大片领土,支持廊中后裔贵族建立了蒲苣国。听说了血王座,威、武两国鼓动怂恿蒲苣国,允许两国调集数万人的部队助蒲苣国求得宝石。

    “威、武两国兵到了天域雪山脚下,打跑了高原部落勇士,在得到天域各部祭司献上的祭文后,将血王座运出了西北地区。”

    “可笑的是,蒲苣国质问威、武两国,结果被打得差点灭了国。威、武两国到底没有依诺,径自将血王座带回了廊中区。”缇纣微笑道。

    “是啊!由于血王座有神意加持,成为廊中强国追逐的神器,视为霸权的象征,甚至北方强国亦想染指。然而,血王座始终没有离开威、武两国,双方为此作战多次,宝石便在两国间辗转易手。丘宣成为武国国君后,对内整治贵族势力,对外恩威并施拉拢小国,最终压制威国之势,将血王座纳入宫中,直到银夏帝国崛起。”

    “卓英自称鹰神使者,的确是一位有勇有谋之人,最终在银河两岸土著支持下,采取步步紧逼的方式,最终将威、武两国打败,缔造了雄霸亚夏三百年的大帝国,被后世尊称为定皇。纵使如此,卓英也没有将血王座夺到手中,这也成为他的一大憾事。”

    “那是因为卓英太倚仗鹰族,导致国内根基一直不稳。当然,这也成就了庄帝的辉煌。”甘捷说道。

    “是啊!庄帝作为银夏帝国史上最伟大的君主,怎么能忍受血王座被武国收作国宝?他彰显霸者之威,派出大军东出银谷山口,最终将血王座带回帝都昭阳。其实,血王座只是象征而已,庄帝夺取的真正目的不言自明:不让任何一个国家有僭越之心。”

    “庄帝真的厉害,实现亚夏统一大业,划分出了帝国区、廊中区,以及西北区、西南区、东南区与东北区,还有游牧部落控制的沙罗区。”

    “可惜,庄帝继任者野心勃勃,却没有庄帝治政治军之能,险些被崛起之国取代,一直维持到昭皇出现。”

    “如果昭皇没有登上帝位,也许亚夏格局已生变数了。”甘捷叹息道。

    “其实,我对于昭皇从心底是佩服的。他纵横天下,稳定了亚夏大陆,只是令金亭无法正面对抗,才让我多了一份恨意。”

    “大王最恨的是,为了保住金亭的地位,老金亭王退出廊中地区,向昭皇献上大礼,表示金亭将永远臣服,还将最为疼爱的女儿送入昭皇的怀抱。”

    “依靠联姻的方式取悦昭皇,为金亭谋得帝国支持,遏制铜古、雷霆,获得帝国附属各国重要的战略物资,这的确是一个保持金亭竞争力的代价最小的办法啊!”

    “大王能有这种胸怀,何愁天下不得?”

    “我最初并不理解父亲的选择,甚至抗拒妹妹投入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的怀抱。但是,为了追逐霸权的游戏,我选择妥协,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

    婚姻即是政治。

    金虎与银鹰,哪一个会更强呢?

    尚是金亭王子时的缇纣,曾经跑到金庭的八榕洞,意欲向梵教高僧惠仁请教。梵教虽起源于尘服大陆,流传不过数百年,但已经是尘服第一大教。缇纣对七子之教谈不上信奉,故而常到八榕洞中,与梵教教徒闲谈,慢慢地对梵教有些在意。

    不过,惠仁面对缇纣的询问,回答得却令他十分不满。惠仁说梵教讲究轮回,教人重视现世福报因果,但不会像亚夏卜算子,预测一个人或一个国家的未来。最让缇纣难堪的是,惠仁说缇纣不可坠入魔鬼的泥淖。

    什么是泥淖?如果亚夏大陆的霸权是泥淖,那么我愿意深陷而不能自拔。缇纣昂着头回应惠仁,头也不回地离开八榕洞。

    缇纣不想再延续父亲的做法,联姻、和亲、建立同盟,这些看起来已经落伍,他相信国力已强的金亭可以依靠强大的军队,帮助自己攀登权力的巅峰。

    一代伟主昭皇即将去世,这个消息无疑令缇纣兴奋。缇纣决定抓住上天赐予的机会,帮助妹妹坐上皇位,成为银夏帝国的新主人。

    当然,他也听说过民间传言,提及昭皇死得蹊跷,或许与缇谧有关。可是那又如何呢?只要缇谧坐上了血王座,一切谣言都会烟消云散了。

    君临天下!

    那将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缇纣一边想象那睥睨天下的感觉,一边产生一种饥渴感。这种感觉令他口舌生津,浑身冒汗。一位副将适时地捧来一杯荔枝蜜酒,金亭王一饮而尽,感到一阵舒爽沁入心脾。

    “大王,很快就要到对岸了,进房间休息片刻吧。”飞虎营主将甘捷向前走了一步,小心提醒自己的国主。

    “凌国国君此刻到哪里了?”

    那个胆小如鼠的国君,看到手执利剑的黄金甲士迫近时,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想到这里,金亭王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瑞兰城的城主瑞锋已经上路,带着部队押着凌国侯,还有他的宗族、后宫,应该快到兰水边的封城瑞兰了。安顿凌国侯的府邸已准备妥当,瑞锋会派人暗中监视。”甘捷回答着。

    “告诉瑞锋对凌国侯要善待,千万不要怠慢。陈城现在秩序如何?”只要凌国的都城稳定,凌国便真真正正地落进金亭的囊中。

    “陈城原本守卫就不多。大王离城时,守卫士兵已经筛选,留用精壮者重新混编,加入驻防陆军野战一团步兵营。这支步兵由战团副将庸贲统领,他依照大王的指示,招集陈城的富商和贵族进行安抚,申明陈城秩序一切不变,城中贵族的利益会得到保护,想来应该不会出现乱子。百姓嘛,只要有饭吃又怎么会在乎谁是王呢?”甘捷的回答令金亭王感到满意。

    凌国国土不算太大,除了占据北岸陵水外,还有小孤山下孤城,以及星海边的星途城。

    凌国侯懦弱无能,国中陆路作战的部队极少,根本无法与强大的金亭陆军相抗衡,只有水军相对强些,拥有不少战船。以战斗力而言,凌国早可被灭,但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其疆域是金亭北上途经夏江最便捷的通道,所以每当金亭有所动作,帝国都加以阻止。

    如今昭皇已去,帝国已经混乱,廊中强国也有所行动,自然没有外力限制金亭。离开金庭之前,缇纣已经做了决定,乘北上参加天祭,直接灭掉凌国占据夏江天险,打通快速奔赴大陆中土的通道。

    甘捷正准备汇报凌国其他两城现状,远处的空中飞来一只信鸽,稳稳地落在楼船三层的楼阁之上,发出咕咕咕的叫声。军中学士颜阁穿着白、黑和灰三色袍子,快步从房间里走出来。

    颜阁抓住信鸽取下一封信。去掉封漆蜡,展开被折叠的信后,学士没有耽搁,走到金亭王的身后交给掌旗官。掌旗官将令旗拢到一侧,插入旗壶里,双手将信交给了金亭王。快迅扫过纸面后,金亭王将信重新交给学士,颜阁转身向楼阁走去,手里捧着信鸽进入房中。

    “昭皇的天祭日期已定,时间紧迫还需要加紧赶路,传令下去战团骑士只备干粮,其余辎重由后续的支援部队押送,凌国原有水军协助。若辎重无法及时赶到,我军就在沿途征粮。”

    “臣等领命。”

    掌令官井井有条地安排着,甘捷和其余众将纷纷领命去了。旗舰楼船的巨大风帆张开,加速向夏江对岸驶去。金亭王见一切井然有序,便回到楼船的阁楼房间,闭上眼睛小憩。

    缇纣坐上白黑灰三色石血王座,那是帝国君主均梦寐以求的宝座。血王座后边,摆放着金银铜铁合铸的霸王鼎,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冷霸气。缇纣手捧黄金匣,匣中放着信玉国玺,醉眼有些朦胧,望着大殿里的一切。

    帝王大殿里金碧辉煌,殿中的龙凤柱通体散发着红光,歌舞伎们飘飞的裙裾,在钟鼓声中旋转跳跃。她们高挽起的发髻飞娥入鬓,脑门中间的朱砂点颊更显艳丽。但她们的美貌与领舞的妹妹相比,逊色不少,缇谧苗条的身体姽婳幽静,如神女婆娑乎人间。昭皇坐在殿下,手捧着酒杯与自己开怀畅饮,敬酒的时候,他突然甩掉长袍,露出了里面的黄金甲胄,一柄明晃晃的青锋长剑向着自己迎面刺来……

    金亭王一下子从梦里惊醒,直立起身体,脑门上冷汗直流,胸口强烈地一起一伏。

    学士颜阁站立在阁楼的卧榻之下,手里捧着《贤礼》典籍,看着金亭王醒来,便放下了典籍,取了一杯金亭荔枝蜜酒递过来。金亭王仰头一饮而尽,稍稍平复了心绪。

    颜阁身材修长,面貌清秀,不似金亭人皮肤暗黑。

    他从勤岭学城求学归国,被金亭贵族推荐后来到金庭,虽然不过一年的时间,却深得金亭大学士屈几的欣赏。此次金亭王北上昭阳,屈老力荐颜阁随军而行,以便增闻长识,为缇纣出谋划策。

    “到夏江对岸了吗?”金亭王面向颜阁问道。

    “还没有,臣下刚才出去问过甘捷将军,他说还有半日就能到了。”

    “贤礼主要讲些什么?”金亭王觉得无聊,随意地向颜阁发问。

    在缇纣的印象里,大学士屈几曾教授过不少贤礼典籍内容,如今想起来,里面的文字却串连不到一起了。

    “无外乎是些民贵君轻的观点,敬天畏地的警句,悲天悯人的胸怀,还有盛世欢歌的憧憬。”颜阁一字一句地答着,不卑不亢,但让金亭王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总结的观点倒像是针对自己似的。

    “你是不是对我借路凌国却灭之,有些不同的想法啊?有什么话不妨说说看。”金亭王坐直了身体,面露愠色,忍住火气没有发作。

    “臣下斗胆也不敢有何不满,刚才的回答,只是多年研习《贤礼》的一点粗陋浅见,还请王上见谅。”颜阁的脸色仍旧未变,只是语气里有些认错的味道,虽然没有完全让金亭王气消,但他反倒觉得颜阁有点胆色。

    “没事,坐下吧,说说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不怪你。”金亭王自己抓过银酒壶,倒了一杯酒,胳膊肘斜倚在卧榻的小桌上,面露笑意地说。

    “凌国国君凌崖是一个器量很小的人。他治下的凌国税赋极重,却没有反哺国民,增强军备,全用于修缮王宫、扩大乐苑,以至于凌国人早有怨言。”颜阁冷静地回答着,微微低着头,但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金亭王。

    缇纣知道,颜阁在考虑自己的回答,合不合自己的胃口。

    “继续说下去。”

    金亭王没有评价,喝了一口酒,继续看着颜阁。奔腾的江水中,旗舰楼船上下摇晃,人如同骑在马背上一样。

    “国主不仁,善者当居,民之积怨,沸法难就。凌国消亡是早晚的事,大王只是代天行之。不过,嗯,不过……”颜阁欲言又止。

    “说吧,不过什么?”金亭王望着颜阁的目光锐利起来。

    “不知道王上注意过陈城城外,凌国君派人送粮出城时,沿路的凌国百姓们的表情吗?”看着金亭王一脸茫然的样子,颜阁犹豫了一下。

    “学士大胆直言,不必有所顾虑。”

    “那种表情是远方来客时,主人们欣喜的神色,虽不明显,但绝对发自内心。然而我们借口称要亲自面谢凌国君,进城后把他擒住,这样的做法是以怨报德,很难得到人心啊。出城之时,我发现陈城的凌国人,望着我们的背影面露鄙夷,我担心他们不会服从金亭的统治。”

    “攻城掠地有很多种,难道非得要黄金战团抽出战剑,踏过炮火洗礼的陈城,凌国人才会认同我的统治吗?你只看到了一面,难免书生意气。更何况就如同你所说,凌国人也对凌国君早有非议,我带走的只是他们暴敛的国君,而将来带给他们的,却是和金亭一样的繁荣强盛,又有什么不可呢?”金亭王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但知道不会让颜阁马上赞同。

    “王上的见识高远,臣下不及。”颜阁低着头回着。

    “在权力面前,人性是不值一提的。这是廊中大帝陶菲说过的话,我觉得非常好,也非常真实。如果争夺权力也要讲人性,那么我只好洗好脖子伸出去,让人家举起刀来砍好了。”

    “我明白大王所说,凌国侯没有善用权力,金亭以善政为民,是可以取而代之的。”

    “嗯。你整理一下凌国的户册、城池地图和账目,尽快安排人送回金庭,交给你的师傅屈几大学士。”金亭王站起身,决定再到平台上吹一吹江风。

    “遵命。对了,王上,我们进凌国君的王府时,有信鸽飞出陈城了,看方向应该是去昭阳,凌国君的学士也承认向帝国报信的事。”颜阁觉得出于自己的职责,有必要给金亭王提醒。

    “灭掉凌国的消息早晚会传到昭阳去,我倒是真心希望昭阳的辅政大臣们,能第一时间听到这个‘好’消息。只可惜,我没办法亲眼见见他们惊讶诧异的表情呢!”金亭王一边笑着,一边走出房间。

    船楼外夜色低沉下来,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天边。

    江水幽黑暗沉,翻卷的水波犹如水中巨兽,张开大口要吞噬掉旗舰楼船似的。船体四周的灯笼已经点亮,四十艘主力舰船也一起点亮了灯笼,在江水中行走的舰队,就像一条在幽暗天空中飞舞的火龙。

    不远之处,凌国占据廊中地带的江堤出现了。

    江堤沿着江水缓流的角度,慢慢地伸展开来,岸边的灯笼已被人点亮。担任前锋的小艋舺已经靠岸,船上的水兵和水营的守卫打着招呼。

    片刻之后,水营大门打开,有人高举着引航风灯走出来,指引着舰队向可以登陆的堤岸摆渡。

    更靠近一些时,金亭王看到水营一侧有一条登陆通道,沿途点起了少许的灯火,虽然不多,但足以看得出是一条能够并排走两匹马的泥路。泥路的另一侧是一人高的芦苇荡,一小片隐没在江水中,更大的一片向岸上平铺开去。

    几艘主力舰船已经停靠完毕,船上载着的黄金战团骑士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准备下船,依次从搭在岸边的踏板上往下走。有的马匹脚下打滑险些掉到水中,有的士兵背负着军粮袋突然散开了口,麦粒撒到了江水里。你拥我挤的士兵发出阵阵的咒骂声,混合着马嘶声,还有江风吹拂的猎猎战旗声,变成了一阵风暴。

    黄金战团正在登陆的岸边一片混乱。金亭王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十分不满,甘捷赶紧走到近前。

    “通知登陆的主力舰船,首先要保证黄金战团的骑士们上岸,已经登陆的副将赶快带兵维持现场,给后续的主力舰开辟更多能够登陆的堤岸。”

    “遵命。”甘捷快步跑下船楼。

    一轮弯月升起来了,高高地挂在天边,飘浮的云朵在月光下如纱如丝。

    登陆渐渐进入尾声。

    金亭王骑在战马“长爪”身上,用手轻轻抚摸它披着的金甲。“长爪”是一匹宝马,长于天域雪山赤烟谷,乃是缇纣派人远行万里,从烈马部手中花重金买来的。

    缇纣腰里悬挂着风火剑,虎头金盔的面罩放了下来。

    风火剑是亚夏大陆名剑,乃是铜古铸剑大师霸言所造,是他成名于天下五把剑之一。青锋剑是昭皇配剑,碎石剑是西伯周彰利器,寒冰剑为霸言前往北靖后所铸,成为泰德征战雪国的宝刃。第五把剑名叫“飞龙”,观者廖廖,但最为世间称道,据称舞者可乘龙高飞,游于九天之上。

    铸成“飞龙”后,霸言便封火闭关,从此不再铸剑,四处云游。

    缇纣立在堤岸之上,看着他亲率的黄金战团。骑士们沿着凌国水营一侧泥路前行,辎重部队由凌国水军弓弩手,以及般舰长矛手临时组建担任。

    甘捷提议暂时在凌国水营里驻扎休息。但是,水营实在太小了,充其量只能屯住两千多人,四千黄金战团骑士和马匹根本无法容纳,更别提还有大量的辎重,以及临时担任后勤保障的部队了。

    从凌国水营前行不到二十里,就是凌国在夏江北岸唯一的小城陵水。

    “交待下去,全军加速前进,到陵水驻扎休整。”缇纣交待下去,开始驱马向前。

    他的旁边跟着黄金战团的掌令官、掌旗官,还有十几位偏将和副将。他们跟随在缇纣的身后,横穿过凌国水营。道路渐宽但也仅容四马并行,路两旁仍然是大片的芦苇荡,黄金战士们的金甲在月光下闪着亮光。

    金亭王离开水营,往前走了不远。

    突然,他听到前方发出尖锐的响声,一支响箭直刺夜空,一抹红色的烟雾散在空中。紧接着,他听到部队的前方传来咒骂声,骑士们利剑出鞘,似有打斗之声。

    缇纣抬眼望去。有的黄金骑士从马上摔倒在地上,有的骑士已经没入芦苇荡中,更多没有护甲的后勤保障士兵扑倒在地上,躲避呼啸的流矢。金亭王感到耳边疾风响起。

    是箭?是弩?他不知道。

    “有埋伏,小心保护大王。”不远之处,甘捷正在高声喊叫。

    “箭手藏在芦苇荡里。”

    “前军散开,当心另有埋伏。”将领高声喧嚷,士兵嘈杂回应。

    黄金战团的骑士训练有素。他们从战马上翻滚下来,一部分骑士猫着腰,冲进了芦苇荡里,另一部分则列好阵形。芦苇荡中传出刀剑相交的声音,厮杀声和惨叫声亦相继传来。

    金亭王跳下了宝马“长爪”,风火剑紧握在手中。他看见箭矢仍从芦苇荡中呼啸而出,射在辎重车上,射在战马的身上。黄金战团的战马虽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又得到战争的洗礼,面对危险仍然焦躁不安,而那些普通的骡马未经战阵,早已狂嘶鸣叫人立起来。

    金亭王挺着宝剑,冲进了身旁的芦苇荡里,他的偏将、副将们紧随身后。

    钻进芦苇荡狂奔了十几步,金亭王迎面便遇上了一名弓箭手,此人正在从箭壶里抽箭往弓弦上搭。金亭王的风火剑向前一挥,一捧血雨从弓箭手的脖颈处飞散开去,飘洒在皓月星空之下。倒下的弓箭手戴着半盔,盔顶是一个丑陋的湾鳄头。

    战斗仍在进行。

    这片夏江岸畔的芦苇荡,如同一位无法言语的暗夜老人,目睹着偷袭与屠戮。亲手斩杀了三名弓箭手后,金亭王站在芦苇空地上,剑尖垂向地面,滴滴嗒嗒地淌着血。空地被踏踩得早已泥泞不堪,尽是泥水和血水,倒映着缇纣的影子。

    “杀死缇纣,杀……”,远处有人在高声喊着。

    “大王,你没有受伤吧!”一个副将钻过芦苇荡,跑到了缇纣的身边。

    此人脸上满是血污,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但是,缇纣熟悉他的声音,知道他是副将崔风。

    “崔风,你听到这些人在喊什么吗?”

    “他们都该死。”崔风回答道。

    “是啊!”缇纣一边说,一边踏着泥水,准备钻出芦苇荡。

    “你更该死。”

    崔风的话音还未落,他手中的剑猛地刺向缇纣。事发突然,崔风的剑虽未刺中要害,还是划伤了缇纣的手臂。

    缇纣完全没有想到,崔风居然会向自己偷袭,只好忍着疼痛,用左手持剑与崔风搏斗。

    “你潜伏在金亭多年,我竟没有看出来。”缇纣一边问,一边闪躲崔风的剑。

    “有很多事你都不会看清。”崔风越攻越紧,如同一头猛兽。

    眼见情形越来越危急,缇纣头上热汗直流。突然,崔风的身子猛地一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胸口多了一柄长剑的剑尖。甘捷正在站在崔风的身后。

    “甘捷救驾来迟,大王恕罪。”甘捷单膝跪地。

    “太险了,幸好甘捷及时出现。”缇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今天我就看出崔风神色不对,没想到他竟然借机刺杀大王。”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去昭阳啊!”缇纣看着昭阳的方向,心里揣测何人主使崔风。

    “大王,看来此番北上会极为凶险啊!”

    “我喜欢血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