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小说网 > 潜龙定海潮 > 第十章 盘古之眼

第十章 盘古之眼

    周小龙单手持剑,长身而立。他左眼漆黑如幽深寒潭,右眼赤色的火焰跃然流动,如泣血,如烈焰,洞穿千古悲切。

    俊俏的如玉面容不同往日,神情无悲无喜,又似大慈大悲。

    “以吾之眼,开天诛魔。灵血臣属,万象归一!”

    长剑嘶鸣,周小龙一手指天,顷刻间,金雷大动,生灵臣服朝贺。

    方才还张狂凶悍的恶兽在威压之下屈膝而跪,身躯倒伏,大地都随之震颤!

    周小龙崩裂的伤口流出赤金血液,滴落时金光流动。青色的阴邪之火纷纷退让伏低,那血液滴落大地,迸发出金色红色,流光溢彩,覆盖了整片暗夜!

    雍国上京及周边各地,一时间天光大盛,蕴含着亘古之力的金光驱散黑暗,强劲地张扬着无上的力量!

    周小龙薄唇轻启,玄音流转口内:“天地枢机,正法。”

    此音如玉石击空,化作实质。

    言出法随!

    相柳挣扎着起身,欲释法相抗,结印未成便轰然倒地。

    毁天灭地的凶兽在周小龙的无上之法面前竟无一击之力。

    那凶兽双目圆瞪,发出怨毒的呻吟,一团金光从他体内爆体而出,巨胜山峦的身躯就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烬!

    那灰烬弥散之处,生机凋敝,灵脉溃散,万古同悲。

    周小龙翻掌指地,布施道法,只见霎那间灰暗的尘埃又转为金色星屑,山河命脉转瞬复苏。

    此一指,洞悉世间所相,破虚妄,除泡影。

    天地沉寂,万籁俱寂。

    周小龙右眼中的赤色火焰熄灭了。他的身躯宛如一只凋零的蝴蝶,自天边翩翩下坠。

    泼墨般的长发,染血的衣袂,翻飞如星辰陨落,云霭离散。

    长剑开天脱手而飞,斜插入坚实的土地,熄灭了火焰与熔光。

    此时周小龙意识稍回,翩然下坠间,混混沌沌地想着:我怎么飞起来了?是死掉了吧……

    晨光熹微,旭日初上,一道清光宛若流星,急速自天边划来。

    意识模糊间,周小龙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上官有墨一袭月白纱衣,身披雪清长袍,玉冠高束,发如乌缎。

    他气质宛如清辉般高洁无暇,与乱民营的污浊格格不入。谪仙一般的灵修宛若白羽仙鹤,婉转降临,有墨朱唇轻启——

    “憨批小龙!这也太恶心了!”

    上官有墨从宽袍大袖中拎出一个长夹,从后领将满身污浊的周小龙夹起,“幸好我近日刚得一神器!”

    周小龙眨眨眼,一包热泪炸出眼眶,“墨啊,我遭食人族了,还有大墨鱼!”

    说罢,“噶”地一声晕死过去,像一只小鸡仔一般飘摇在空中,被上官有墨夹着带到地面。

    上官有墨心疼地盯着周小龙的方向,半晌,遗憾地摇头道:

    “这么崭新的夹子,以后怕是不能用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还给食堂……”

    周小龙似有感应,晕厥间额间青筋一跳。

    上官有墨将夹子随手扔在乱民营的一处废墟,抬手抹去周小龙眉宇间那道古朴端庄的金纹。

    看着周小龙满身的伤痕血迹,断裂的肋骨和右眼干涸的血迹,上官有墨敛去嫌弃的神色,沉吟片刻,目中似有悲切,低喃道:“说了不要回头的,明明已经向前了,再回头是要付出代价的呀。”

    “大师兄!”云头间远远地传来几道清音,上官有墨抬头望去,原来是清辉门的弟子。

    夜半,清辉门派遣队的守夜弟子忽见西山幽光四起,忽而金光大盛,感到不妙,立刻御剑而去。

    为周小龙封印灵脉的师兄行至途中,又感应到周小龙身上的禁制已破,猜测周小龙八成已经遭遇了相柳。

    众人匆匆赶来之是,只见相柳的森森白骨散落,遍地金色的星屑。

    他们的大师兄上官有墨负手而立,好似神仙降临凡世。一团说不清是什么的污浊之物蜷缩在他脚边。

    负责的师兄快步向前,行仙家之礼:“参见大师兄!我等感应到相柳的血脉现世,匆匆赶来。想必是师兄已经将它收服,只是不知周小龙——呕!师弟现在何处,他于约莫十天前就失踪了,我们推测他应该就在附近,还望师兄相助!”

    “哦,小龙啊……就在你脚下。”上官有墨随和道。

    这弟子连忙抽脚,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污浊之物正是自己的师弟周小龙,他“啊呀”一声,连忙蹲下想要将其扶起,却迟疑地面露难色。

    上官有墨见状颇为理解,贴心地提醒道:“你翻一翻废墟,有一个长夹或可解你燃眉之急。”他汗颜地摸摸鼻子:刚刚草率了,扔得太早,现在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是!”弟子欣喜道。

    “不过,杀死相柳的另有其人,”上官有墨看着周小龙失去意识的脸,思忖片刻,“是他。”他指向一处怪石之间。

    弟子抬眼看去,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几名同门围上去,见男人蓬头垢面,身上骨骼尽断,筋脉全毁,胸口的伤口撕裂开一个空洞,内脏可见。

    几人惊异地讨论着男人的身份。

    “这是不是……”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同门迟疑道。

    另一位师姐皱眉点头,“像是传闻中的季师叔。”

    闻言,人群喧闹起来,疑惑纳罕的声音一层叠过一层。

    上官有墨收回目光,定睛看向周小龙金印隐去的额间和余温未消的右眼,那神圣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让他感受到来自上古的熟悉。

    他宽袖一挥,神剑飞入他的手中,却感受不到丝毫剑灵的魂魄之力:方才随着周小龙右眼赤光消散,此剑便陷入沉睡。

    “盘古之眼,吗……?”

    上官有墨凤眼微眯,轻声自言自语。

    天色大亮,众位清点记录好战场的遗留,御剑返回检察处。

    上官有墨为首,穿过庭院,刚刚打开正堂的雕花门,只见一只白玉冰盏飞出。

    上官有墨优雅地打扇侧身,躲过攻击的同时挡住了几滴水渍。

    那冰盏与上官有墨擦肩而过,“咚”的一声砸在被长夹悬吊着的周小龙头上,弹射到回廊的彩梁上碎掉了。

    夹着周小龙的师兄抱歉地探头看看,只见周小龙原本就血污横流的头上雪上加霜地多了一个大包。

    一个身着鹅黄色轻衫罗裙的少女一叠声地说着抱歉,从门里蹦蹦哒哒地跳出,“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她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声音轻灵,身量娇小,一阵风似的掠过上官有墨,带起空谷幽兰的香气。

    少女跳到周小龙面前,一双杏眼圆溜溜地打量了一番,双手背在身后,好奇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周小龙呕’吧!”

    “正是正是,回监察使,其实他叫周小龙——呕!”

    被称作监察使的少女狡黠一笑,点点头,“是呀是呀,我知道!周小龙呕嘛!”

    上官有墨轻笑,引得少女娇嗔地看过去,这才看到自家大师兄竟然也来造访。

    少女露出笑颜,如三春煦风化解冬日白雪:“呀,上官师兄!你也来了!”

    “妙瑛师妹,”上官有墨温和地笑笑:“这是周小龙师弟。”

    “哦,原来如此!”少女夸张地恍然大悟道,又凑近上官有墨耳畔,神秘道:“早就知道了,逗他们的!这些人提起周小龙便想吐,不知为何,有趣的很!”

    上官有墨无奈地挑眉,轻笑摇头。

    少女自打派遣队到来的那天就发现,凡是提到周小龙,众人便会齐声呕吐,甚至症状严重者恶寒颤抖,她见此状颇为有趣,就故意设计,让这些人反复提起周小龙。十几日来,监察处呕吐之声此起彼伏。

    少女煞有介事地称其为:脱敏疗法,还明知故问地询问大家,周师弟是不是复姓周小,名龙呕。

    在少女的百般摧残下,诸位同门的症状愈发严重,不少人甚至无需提及,只要想到周小龙都会隐隐作呕。

    “好了好了,我身为监察使,自然要照顾你们,”少女故作严肃地抬抬下巴,笑道,“我有一瓶药丸,可解呕吐之症,分给你们咯!”

    她从衣袖中择出一只碧玉小瓶,扔给为首的一名同门。那同门见状大喜,连忙接下:“徐师姐精通医术药理,定能药到病除!多谢!”

    这话不是奉承,徐妙瑛虽师从火阁容穆音,向来以武艺高强的面目示人,但是实则她的医术在师门之中才是一枝独秀的存在。师门传闻徐妙瑛医术可生白骨,活死人,药到之处无不病除。区区呕吐之症,不在话下。

    徐妙瑛和善地“嗯嗯”两声,并未多做理会,只是娇俏地看着上官有墨。

    上官有墨无奈地笑道:“师妹仁心仁义,最棒了。”

    少女这才满意,得意一笑,招呼众人进入主堂,又指派二人将周小龙安顿在后院的一处适宜静养的房中。

    众位弟子等上官有墨先行至上首位坐下,才各自按照辈分大小坐在下手的木椅上。

    “怎么样啊,相柳血脉被收服了没?”少女苦恼地坐在次位的雕花椅上,撑着小脸,“都好多天了,师门那边一直在问呢。你们昨晚出去,除了带回来一个周小龙,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派遣队的负责人向徐妙瑛汇报了众人看到的情况,以及对于后续安排的建议。

    徐妙瑛听到相柳已经被解决,欣喜地夸赞了一番派遣队的众人。后面的事情无非是走些师门的流程,她不甚在意,百无聊赖地敷衍道:“嗯嗯,好的……都听师弟做主。”

    直到听到“季师叔”,徐妙瑛又提起些兴趣:“季善岩?那位同为朱雀血脉的前辈啊!”

    “我等也无法确定……”负责的弟子迟疑地回答道,面露难色地看向上官有墨,却见他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上官师兄向来一心修炼,不问俗世,后来又一直在蜀地监察驻守,不知道这些前尘八卦也是正常的。

    另一弟子起身拱手道,“徐师姐博古通今,对灵界秘闻知之甚广,或可做一判别!”

    他挥挥手,一个小厮将蒙着白布的尸体抬到堂上。

    徐妙瑛一改面上的玩笑之状,正色地上前,亲自掀开白布。

    她伸出双手,拂去男人面上的毛发和血污,起身一拜:“季前辈。”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拱手而拜。季善岩二十年前曾在灵修界名声大噪,一手破岩斧可撼山河,定风波,彼时他风光无二,四处与人比武斗法,难有人能战胜。某一日,江湖上却传出他遇一高人,身败斧碎,从此归隐,再杳无音讯。

    不成想,他竟蛰伏于上京西山的乱民营,二十七年铸剑,收服相柳。当年季善岩也算是剑眉星目,一袭雪衣傲视灵界,如今死状凄惨,面容污浊,怎不令人唏嘘?

    徐妙瑛吩咐将其抬入后殿,收拾干净风光下葬。

    众人商议好相柳一案的后续事宜,徐妙瑛叫负责的弟子自行写作书面文字呈上门派。她对这些繁琐的流程颇为厌烦,轻咬朱唇,心不在焉地想要离去。

    “师兄,”徐妙瑛跳下木椅,拉住上官有墨的衣袖,“可以去闻风小榭为妙瑛折一枝荷花嘛?“

    上官有墨颔首,“自然。”

    两人走出房门,穿过抄手游廊,上官有墨闲庭信步,跟在徐妙瑛身后。

    “师妹,刚刚在发什么脾气呢?”上官有墨拨开一枝伸入游廊的桂枝,“那玉盏出自东海沉渊不见天日之处,在凡间是世代帝王求之不得的珍宝,颇为可惜呢。”

    徐妙瑛灵巧地转身,黄裙逶迤铺开,宛若灵鸟的羽翼。

    “师父叫我招收的弟子难缠的很,妙瑛心烦,师兄舍得妙瑛生气,却连一个盏子都舍不得!”

    “怎么会?师妹若是不解气,师兄入东海沉渊,爆体而亡也要给你寻来十几个砸着听响儿!”上官有墨挑眉道。

    徐妙瑛“扑哧”一笑,摆摆手忙称“算了算了”,随即叹息一声,苦恼道,“前些天上京检测到了一个极其强劲的白虎血脉继承者,上报师门之后,师父让我代为招收,奈何那人屡次三番拒绝,真是油盐不进!”她吐吐舌头,嗔怒地跺脚。

    “教你吃了闭门羹,不开心,倒真是他的过错了。”上官有墨眉峰微蹙,“何人如此不知好歹?”

    “此人名叫洪易,说是什么……鹿家四小姐的心上人、座上宾呢!”

    上官有墨闻言,闭眼沉吟片刻,袖中双手暗自捏诀,半晌才开口道:“我会留下来帮你处理,只是近期莫要在人前提及此人与那位鹿小姐。”

    徐妙瑛见师兄神色严肃,也不再嬉笑,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