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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江湖

    紫头巾衣袖中的两条手臂颜色暗红微紫,小臂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疙瘩状的斑块,靠近了能闻到一股腥味。

    他的指关节凹凸不平,乌黑的手指甲如刀片一样蹭亮,显得异常突兀。一只手指甲上有血迹,另一只手的手掌里捏着一小截燃尽的烟火棒。

    此刻紫头巾的下颌被击碎了,手脚又被淳于安点了穴道,已完全无法站立,只能歪着头坐在地上看着淳于安和陈兰芝翻着他的衣服。

    淳于安翻遍紫头巾的全身依然没有找到解药,看来刚才那道紫色的光,就是眼前这个胡人的手臂,自己肩上的伤应该就是被他乌黑的指甲抓破的。

    这个胡人和其他几个胡人的招式完全不一样,自己虽然没能完全看清楚,但看着这两条手臂的模样,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什么。

    “天罡大法?难道真的有这门武功?”

    他边想着,边从怀里取出给庾风服用过的药丸,往自己嘴里塞了两颗。

    “这人的手臂怎么像麻风病人一样?真恶心。”陈兰芝捂住了鼻子。

    淳于安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走到白头巾身边,拉开他的衣袖,白头巾的手臂如正常人一样,并无异常。

    白头巾的左脚被乞骨乙的弯刀齐齐削断,伤势最重,依然昏迷不醒。

    淳于安又取了几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了一会,把药吐在手上,然后在地上抓了一把泥,与手里的药渣混在一起,抹在白头巾被砍断的左脚伤口上,伤口的血立刻被止住了。

    接着,淳于安从白头巾的衣袖上撕下一大块,扎成条状,绑在了白头巾的伤口上。

    除了白头巾和紫头巾外,余下三个胡人也都不同程度受伤,乞骨乙胸口受了重击,绿头巾的手骨断裂,蓝头巾肩膀被砍伤。

    “他的手怎么回事?”淳于安指着紫头巾问乞骨乙。

    “我不知道,他是无寂子的徒弟,你伤了他,无寂子会来找你算账的。”说罢,乞骨乙轻轻哼了一声。

    “他怎么可能是无寂子的徒弟?”淳于安皱紧了眉头。

    “你又不认识无寂子,怎么说不可能。”

    乞骨乙想要站起身来,但受伤的部位又是一阵剧痛,只能重新坐在地上。

    淳于安仅用了几个照面,便逐一击溃了五个胡人高手,武功之高,已令这些胡人胆战心惊。此刻,这四个胡人已全然没有了再打的念头。

    淳于安把怀里的药瓶扔给了坐在地上的乞骨乙。

    “这药你们各自服用了,每隔一个时辰给断脚的那个重新敷药,静卧半个月,你们身上的伤都会好。”

    乞骨乙接过解药,朝身边几个胡人看了看,“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和你们本就无冤无仇。”淳于安微微一笑。

    “可是我们要是没把你带去见无寂子,他不会绕过我们的。”乞骨乙叹了口气。

    “你们就说没碰到我,他又不知,如果你们还想要粮食,可以从这一直朝北,路上看见那个之前和我在一起的人,就说是我让你们去并州取点粮食,给你们带回去换你们的家人,你只要给他看我给你们的药瓶,他会相信的。”

    乞骨乙和几个胡人互相对视着,脸色缓和了很多。

    “但是,他会告诉无寂子。”乞骨乙指了指紫头巾。

    淳于安哈哈一笑,跨步走到紫头巾身前,伸出手掌朝紫头巾的头顶轻轻按去。

    只听咔嚓一声,紫头巾的头骨瞬间被击碎了,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见淳于安身上有伤,还能运功轻松击毙紫头巾,内力之深,即便是无寂子恐怕也得有所忌惮,这一下看得乞骨乙等几个瞠目结舌,一旁的陈兰芝更是吓得捂住了眼睛。

    “你怎么把他杀了?”乞骨乙脸色大变。

    “你不是说他会给无寂子报信吗?”

    “这…”乞骨乙愣住了。

    陈兰芝刚才还为淳于安救治乞骨乙等几个胡人暗暗叫好,一转眼,淳于安就不动声色地杀了一个人,变脸之快,让陈兰芝有些心惊胆战

    “你们还不走,等着无寂子来吗?”淳于安突然厉声说道。

    “走。”乞骨乙被他这一喝,顿时反应了过来。

    “背着他,我们走。”乞骨乙示意蓝头巾和绿头巾背上被砍足的白头巾。

    谷浑人讲究公平,刚才淳于安以一胜五,已经彻底打服了他们,白头巾虽被砍足,但交手之间谁也不能保证不伤到人,何况是他们几个人打他一个。后来看到淳于安还替伤者包扎救治,这无疑征服了这几个胡人的心。

    至于淳于安下狠手杀了紫头巾,对他们而言并不觉得有什么错。

    紫头巾是无寂子的徒弟,他们的家人就是被无寂子扣押的,无奈之下才来义周抢粮,他们早就恨透了这个一路上监视他们的紫头巾,淳于安杀了紫头巾,反而让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你们把他放在我那匹马上,快走吧。”淳于安指了指拴在一旁树上的自己的坐骑。

    乞骨乙点了点头,两个胡人扶着白头巾上了淳于安的马。

    四个胡人正要离开,陈兰芝忽然叫住了他们。

    “等等,你们谷浑人就是这么不懂知恩图报的吗?”

    “怎么说?”乞骨乙回头看着陈兰芝。

    “我们救了你们,送你们马匹,还让你们去拿粮食换回家人,这么大的恩德,难道你们不应该谢谢我们吗?”

    “你说的对,可是我们现在要怎么谢你们?”乞骨乙朝自己身上看了几眼。

    “你们难道不应该拿出最好的东西送给我们作为报答吗?”

    “最好的东西?我们身上有吗?”几个胡人互相对视着。

    “把你的弯刀给我。”陈兰芝指了指乞骨乙腰间的那把弯刀。

    “这是我祖上留下来的…”乞骨乙迟疑起来。

    “这是不是你身上最好的东西?”

    “是。”

    “既然是最好的,应不应该拿来报答你的恩人?”陈兰芝追问着。

    “是…”

    “拿来。”

    陈兰芝朝前走了几步,对着乞骨乙伸出了手。

    乞骨乙叹了口气,拔下腰间的弯刀,连同刀鞘一起递给了陈兰芝。

    陈兰芝大喜,一把接过弯刀,把出刀来看了又看,心想,把爹爹的宝剑弄坏了,这把刀给爹爹做补偿,他一定高兴。

    “义周人,怎么称呼。”乞骨乙面朝淳于安抱了抱拳。

    “淳于安。”淳于安也不去纠正他说自己是义周人。

    “谢了。”

    乞骨乙又抱了抱拳,招呼身边的同伴牵着马朝北面的岔路走去。

    走了没多久,乞骨乙又转头看了一眼陈兰芝手里的弯刀,眼中满是留恋。

    看着乞骨乙等人走后,淳于安把紫头巾的尸体拖入边上的树林,用一些枝叶掩盖了一下,便与陈兰芝走进庙内。

    庙内一片寂静,淳于安走到庾风身旁仔细察看着,庾风依旧紧闭着眼睛,颈部的伤口开始化脓了。

    淳于安蹲下身去,突然抬手往庾风的腹部击去。

    “你干嘛?”陈兰芝吓得大叫起来。

    淳于安的手掌在即将触碰到庾风腹部时突然朝边上滑了过去,只是手掌心在他腹部微微擦了一下,庾风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不像是装的,看来这个姑爷确实没有武功,淳于安暗暗想着。

    “兰芝,发生什么事了。”庾风被陈兰芝这一叫,顿时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陈兰芝握住了庾风的手,瞪了淳于安一眼。

    “很累。”庾风有些无精打采。

    “还走得动吗?”淳于安问道。

    “现在要走?”

    “此处不宜久留。”

    庾风试着要站起来,但只觉两眼发黑,扶着陈兰芝的手又坐了下来。

    “别动了。”陈兰芝看向淳于安,“你不是已经给他吃了药吗,怎么还这样?”

    “我的药只能不让这毒扩散开,但是无法根治伤势,姑爷不是习武之人,也无内力,身体自会感觉疲劳,看姑爷现在这架势,只怕现在这毒又开始发作了,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了呗,这么着急催着走。”陈兰芝又摸了摸庾风的额头,“这么烫。”

    “这毒甚是怪异,估计还要烧一阵,他会一直想睡,现在只有等符武派人来,用马车接了他去并州了,到了那里我再想办法治他体内的毒。”

    “那符武要多久才能带着马车回来?”听到淳于安说得这么严重,陈兰芝担心起来了。

    淳于安绕过案几看着贴着土墙的泥菩萨,他伸出左手,暗暗发力,把案几朝外挪了一下,只见案几下方是空的。

    “最快也还要一个半时辰,不过现在,我们得把姑爷藏在这泥菩萨后面。”

    淳于安走回案几前。

    “为什么要藏,你是不是怕那个什么无寂子追到这里?”

    陈兰芝看了一眼身后一人多高、已看不清模样的泥菩萨。

    泥菩萨身后是一面土墙,从前面看看不出有容身之地。

    “姑娘聪慧。”

    “那个无寂子很厉害吗?你这么厉害,也怕他?”

    对于陈兰芝来说,淳于安就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高手。

    “怕倒不至于,只是我现在负了伤,加上还有两位在,我怕无法保护你们。”

    陈兰芝这才想起他之前也受了伤,而且也是中了毒。

    “那我也要藏在后面?”

    淳于安点了点头,把案几又往外移了一下。

    案几下却仅能容纳一个人。

    陈兰芝钻进案几下,坐着比划了几下,“坐着倒也正好。”

    她又拿着乞骨乙的弯刀,朝案几内侧的木板上挖了两个方孔,然后钻了出来。

    “这样能透气了,还能看到外面的动静。”

    陈兰芝站在外面看了下,又把火把移到刚才挖的洞孔的另一边,这样,在外面彻底看不出案几里藏了人。

    “姑娘想得很是周到。”淳于安赞叹道。

    两人扶着庾风把他藏在了案几下。

    “姑娘可以先骑了红鬃马,往北躲一下,姑爷躲在这里不会被发现。”

    淳于安摆好了案几,在案几和土墙之间留了一条缝。

    “我不走,他在哪,我就在哪。”陈兰芝摇了摇头。

    淳于安见说服不了她,便不再理会,自己盘腿坐在了地上,从怀里又取出一个药瓶,解开身上衣服,朝着右肩已经有些红肿的伤口上撒了一些药粉,然后调整了一下气息。

    “待会要是情况不妙,你就想办法骑着红鬃马离开。”淳于安闭上了眼睛。

    “你这么强的武功,还会怕那个无寂子?”

    陈兰芝一边摆弄着弯刀,一边趴在案几外侧的方孔上看着坐在里面的庾风。

    “呵呵,姑娘就在扶风,自是不知江湖中事。”

    “江湖,江湖里的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会武功,还都神出鬼没,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姑娘,眼下,你不就在江湖中吗?”淳于安见她完全就是一个官家女子,不禁摇了摇头。

    “那你给我讲讲,这江湖里有些什么好玩的事,要是好玩,我以后就在这江湖里玩了。”

    陈兰芝索性把随身的包裹放在淳于安边上的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江湖里的事太多了,你让我从哪讲起。”

    “就从谁的武功最高讲起,这天底下,究竟谁最厉害。”

    淳于安嘴角微动,依旧闭着眼睛,“如果百里云牧还在世,那他的武学造诣一定是天下第一,自从他退出武林后,谁是天下第一连文寒远都不知道。”

    “百里云牧?他不是汉人吗?文寒远又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姑娘喜欢听这些?”

    “嗯,从来没人和我讲过这些事,我听都没听说过,在家里真的闷死了。”

    “这会也无事,那我说给你听。”

    “你快讲。”

    “百里云牧究竟是不是汉人,我没见过,也不清楚。”

    淳于安耷拉着眼皮,耳朵却竖着听着庙外的动静。

    “但那文寒远,却是天闻的一个怪人,他平时竟琢磨一些古灵精怪的事,最让他名扬天下的是他二十年前搞的那些榜单。

    “其中最著名的是有武力榜,他按照他自己设的标准,把江湖里那些武林高手做了排名,这个排名是仿照了天闻官场的品级,设立九个品位。

    “这个排名发布后,引起了整个江湖的震动,一开始很多武林大家对此不屑一顾,但当越来越多的习武之人找文寒远挑战新的品位后,武林中渐渐认可了他的排名,甚至很多武学泰斗都接受了自己在榜单上的品级。

    “除了有不认可自己品级而直接上门找他挑战上一级品级的高手外,还有很多人直接找到榜单排名在前的人约战。

    “如此这般过了好多年,榜单上的各品级的高手才渐渐固定了,整个武林也都以这个榜单来确定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那你现在是什么品级?”陈兰芝好奇地问道。

    “四品。”

    “原来你也只是四品?那每一品有多少人?”

    “我这四品还是以前的,我退出江湖入朝为官已三年了,所以,现在还有没有四品也未知。这每一品的人数不限,据我所知,数年前榜单上的四品就有十七人,但越往上人越少,到一品,估计只有三四人而已。”

    “那些胡人呢?就是乞骨乙他们几个。”

    “我有些年没看过榜单上的全部人名了,但这几个胡人来自谷浑,那地方不太与中原有交流,估计没有上榜,我估摸着乞骨乙应该勉强有七品的实力,那个紫头巾应该比厉害一点,但也超不过七品,其他几个最多八品。”

    “那无寂子呢,既然你们都说他厉害,他肯定是榜单上的人吧,他是几品?”

    “我知道三年前他和我一样,也是四品,但要是他练成了传说中的天罡大法,恐怕至少是三品了。”

    “天罡大法?就是刚才那个被你…”

    想到刚才淳于安杀人的那一幕,陈兰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嗯。”淳于安的眼睛睁开了。

    “你为何要杀了他?”

    “一则,他若不死,乞骨乙他们就不会离开,二则,我本就没把握赢下无寂子,再加一个他的徒弟,断难取胜。”

    淳于安一边说,一边心里想着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不能让无寂子发现庾风,只有灭了口,并让乞骨乙他们离开,无寂子才不会想到还有一个人躲在庙里。

    “那个文寒远,除了武力榜,还搞了什么榜?”

    淳于安看了一眼依旧书生打扮的陈兰芝,“红颜榜。”

    “竟然还有这种榜,那这个榜是怎么评的?难道也是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去找他比?”

    “这个榜只是文寒远根据各种道听途说编制的。”

    “也是九品?”

    “不,这个榜只有四位佳人。”

    “四个?都是谁?”陈兰芝撇了撇嘴。

    “顺庆裴珠煕、天闻段渺渺、幽北绮里玉雪,还有一个便是义周陈兰芝。”

    “我?”陈兰芝瞪大了眼睛。

    “没错,正是姑娘你。”

    陈兰芝蹭地转过身去,趴在身后案几上刚才自己挖的方孔里朝里瞄了一眼,见庾风还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便拿着手里乞骨乙的弯刀,把洞口又挖大了一圈。

    “姑娘是想让姑爷也听到吗?”淳于安笑道。

    “不,不是,洞口太小,我是怕他透不过气来。”陈兰芝脸一红,又回过身来。

    “那为什么这个榜单只有四个人?”

    “据说那文寒远原本有一个相貌极美的老婆,也是号称天闻数一数二的美人,但他老婆被天闻的四王爷萧一南看中了。这萧王爷又是眉目温润、气韵高洁的俊男,莫说天闻,即便放眼顺庆和义周也找不出第二个与之匹配的人物来。就这么着,文寒远的老婆跟了萧王爷。

    “文寒远一怒之下,想到了出一个红颜榜,而且只设了四个名额,这四个又恰恰是萧一南得不到的女子,以此来解气。”

    “那这四个,又是怎么个名次?”

    “哈哈,姑娘真的要知道?”

    “你快说。”

    “排第四的是裴珠煕,排在第二的是段渺渺,姑娘排在第三位,绮里玉雪就被文寒远认定为天下最美的女子了。”

    “呸,他都没见过我,怎知我不如什么段渺渺和绮里玉雪。”

    “除了段渺渺,他没见过其他三个,我猜他是根据见过你们之人的描述,再推断进行排名的。”

    “这个文寒远在大业吧,我要去找他理论。”

    “在,他很少离开大业,姑娘要找他理论什么?”

    “我,算了,不说了。”

    陈兰芝气鼓鼓地说着,心里琢磨却开了,排在第三倒也算了,只是她很好奇这文寒远是怎么推断自己不如前面两个女子的,这次去大业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

    “姑娘真的不打算躲一下?”淳于安怕她胡闹起来,便引开了这个话题。

    “不躲,我要和他在一起的,再说,那个什么无寂子,也不至于对我怎么样吧。”

    “那些胡人可是说过要一并杀了你们的,况且我现在受了伤,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了。”

    “那我留在这里,不是还能帮你吗?”陈兰芝提了提手里的弯刀。

    “姑娘怕是帮不了我,反而会让我分心。”

    “那我们不如把他背着先离开这里?既然知道他追来了,我们干嘛还傻坐着。”

    “先前我尚不能肯定,眼下我自己也中了和姑爷一样的毒,再回想姑爷中毒后的情形,我已清楚这毒的厉害了。此毒每过一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是不能行动的,只能呆着不动,如果一动,经血一流动,毒气便会攻心。我们出扶风城后,到现在差不多正好是一个时辰,此刻姑爷中的毒已开始发作了,我虽暂时不碍事,但过不了多久,恐怕也是无法动弹了。”

    “那岂不是走也走不得,等也等不得了吗?”

    陈兰芝回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方孔,顿时焦虑起来了。

    “所以我让姑娘先走,这样,我少一个牵挂,也能专心对付无寂子。”

    “这个无寂子和我们陈家并无恩怨,我们和乌戎人也很久没有纠葛了,他为什么会盯着我们不放?”

    “他不是在盯着你们,他是在追我。”淳于安苦笑道。

    “追你,他为什么要追你?”

    “姑娘既已看到我出手了,我便不相瞒了,索性和你说了吧,但我和你说的话,切莫再与别人讲了。”

    “哎呀,知道了,你快说。”

    “你就继续说是你那个什么老哥救的你,这些人里,除了符武,其他人一律不要说。”

    陈兰芝想起先前在扶风城自家门口,淳于安不动声色地击退那些胡人的挑衅,却始终不肯露面,原来他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她突然想起,若如此,那救自己的就不是庾风了,想到这,不由得一阵失落。但又一转念,这书呆子不会武功还能挺身而出保护她,说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高到足已令他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想着想着,陈兰芝的心里又泛起丝丝甜意。

    淳于安哪想得到陈兰芝此刻辗转反侧的心情,见她突然又默不作声,只当她是害怕了。

    “无寂子是我师兄。”

    “你早就知道了,一直忍着没说?”淳于安刚说完这句,陈兰芝就打断了他。

    “我已隐退江湖三年了,既然选择了入朝为官,那自然不再理江湖上的事了。”

    “那无寂子既是你师兄,兴许就是来找你念念旧的呢?”

    “姑娘听我慢慢说来,我和无寂子自幼随恩师一起习武,同门四人,全是孤儿,我排行老三,无寂子是老二。”

    “你已经这么厉害了,那你师父肯定更厉害了。”

    “嗯,我恩师武功之高,旷世罕见。”

    “慢着,你说你师父武功这么高,那在文寒远的榜单上排在第几品?”

    “恩师不爱抛头露面,几乎不出现在江湖,所以江湖中人很少知道他,文寒远的武力榜上不会有他。”

    “这么厉害的人,他的榜单里竟然没有。”陈兰芝一边说一边却想着,文寒远的红颜榜也自然是没法罗列天下所有佳人的。

    淳于安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恩师陆续收容了我们四个孤儿,带着我们去了幽北的鼓岭峰。他边扶养我们,边教我们武功,不过恩师行事不同常人,他并没有照着寻常的方法教我们,而是把他的毕生武学拆成了四个部分,只教我们每个人其中一部分,让我们以后各自从另外三个人里去学他们的武功。

    “他又说我们四个只要各自学会了他传授的那部分武功,便足以在武林中立足,若是还能参透其余三人的武功,那就能称霸武林。我们师兄弟四人非常困惑,始终搞不清恩师的用意,直到我们用了十年时间学会了恩师单独教我们的那部分武功后,恩师才对我们说了实情。

    “恩师说他原本自创了一套武功,就是为了对付他的仇人的,虽然已经天下难出其右,但恐怕还是没法胜过他的仇人。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发现按照他目前的武学造诣,已无法再有所突破了,也就是说他可能还是无法在有生之年赢下那个仇人。

    “但恩师天资聪慧,不知道怎么突然琢磨出了一个办法,他把自己创立的武功硬生生拆成了四部分,这四个部分彼此却又相生相克,若将这四部分武功重新融合在一起,会产生一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绝学。

    “此后,恩师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终于缔造出了这门被拆成四块又融合在一起的武学,但恩师缔造的这门武学只存于理论,实际上没有人可以掌握其中的精髓。因为,这四部分的武学内容,是不能同时学的,只能按照先后顺序,逐一习完。

    “于是,他便有了找四个人分别修炼的想法,而且这四个人必须是毫无武学根基,并且要自幼练习,才可能练成。这就有了刚说的收容我们四个孤儿的事情。

    “按我恩师的计划,我们四个各自学会自己那部分武功后,再根据个人自己的悟性,去参透其他三人的武功,只要我们四个中有一人能融会贯通四部分的武功,那就大功告成了,那时候,只要此人出手,一定可以拿下那个仇人。”

    “我没懂,既然是你恩师创造的武功,那他自己融会贯通,岂不省事?”陈兰芝问道。

    “不行,因为恩师是四部分武功的缔造者,他已经先会了这四部分武功,所以他想要融合其他三种武功的时候,体内真气已经无法自发调整,也就无法达到所谓的相生相克的境界。”

    “你本是江湖中人,又怎么会去做官了?你那几个师兄弟知道你为官了吗?”陈兰芝听得有些晕晕乎乎了。

    “并不知道。你听我再往下讲。”淳于安继续说道,“恩师有一天突然离开了我们,至今都下落不明,我们知道他是故意离开的,于是我们互相交流切磋彼此的武学,一开始我们四个还能坦诚相见,但后来我们越来越发现,别说是四种我们各自成就的武功,就连两种不同的武功都是互相排斥的,根本不存在相生的情况。

    “我们四个人中,论武功大师兄最强,但若说起资质最聪慧者,非无寂子莫属。当年恩师说过,要是有人能参透他的四部分武学,只能是大师兄和无寂子两人中的一个。也许是因为他的这个观点,我和老四对于参透他武学之事,兴趣始终不如那两个。

    “我们四个苦心钻研了将近一年,一则恩师所授武功过于博大精深,我们四个几乎费劲心智都难以参透其中的奥义,二来我们四个之间彼此都有所保留,或多或少都不想让别人成为那个最强者,因此,我们四个始终没有任何突破。

    “这时,无寂子便开始抱怨说大师兄有所隐瞒,故意不让我们学习他会的那部分,大师兄自是矢口否认。我和老四则分别支持大师兄和无寂字。就这样,我们四个人之间开始产生了矛盾,再也没法坦诚相待了,更别说齐心协力共同参透恩师的绝学了。

    “终于有一天,无寂子再也按耐不住了,挑明要大家以他为中心,把各自所学全部交付与他。大师兄自是不肯,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如此一来,四个人便再互相陷入了猜忌,再也没法同参武学了。

    “此时,无寂子提出我们四人通过比武中选出一个武功最高的人,一旦选出,其他人必须无条件把自己所学倾囊相授给武功最高之人。

    “大师兄武功最高,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议,我和老四自然是退出的,于是,大师兄便与无寂子一对一比武,没想到无寂子诡计多端,料到大师兄不会对他下狠手,当大师兄朝他心窝一掌时竟然丝毫不躲闪,反而纵身扑上,对着大师兄面门使出了他的绝杀之技。按常理,他这一招还是比大师兄那掌的速度慢了一些,压根伤不了大师兄,但大师兄没想到他会搏命,及时收回了打向他心窝的那掌,以至于自己完全无法闪避无寂子打来的那拳。

    “幸好我一直觉得无寂子提出比武会有诈,始终在一旁观察,眼见大师兄要遭殃,我立刻在无寂子腰间击了一拳,这才保全了大师兄。

    “无寂子一击未中,反而因为没有防备,被我击伤,倒在了地上。他知再无下手的机会,只能束手就擒。

    “我们把无寂子关在了山洞里,想让他面壁思过,但没想到,他说服了老四,两个人偷偷逃下了鼓岭峰。

    “如此一来,恩师的计划便再无可能实施了,大师兄心灰意懒,终日修禅打坐。我不甘心一辈子如此,便向大师兄请辞,下了鼓岭峰,开始闯荡江湖,又过了几年,我厌倦了漂泊不定的生活,经人引荐,入了天闻的官场。”

    “官场有什么意思,你看我爹爹为义周出生入死,结果又落得什么下场。”

    现在对陈兰芝而言,江湖实在是一个又有趣又好玩的地方,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淳于安要去做官。

    “这也是机缘巧合,以后再和姑娘细说。”

    “经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明白了,定是那个紫头巾向无寂子报告他们遇到了强敌,那无寂子必是不明白他们六个人怎么会遭此惨败,而且都没看清楚敌人的模样,所以让他描述所有在场的人的样子,偏偏你又那么胖,还吹口哨,肯定让无寂子猜到是你了,这才要追来,我说的可对?”

    “嗯,姑娘极是聪明。”

    “我还有一事不明,你说那个紫头巾用的是什么天罡大法,是你师父教无寂子的?”

    “不是。”淳于安摇了摇头,“若不是那些胡人开口说了无寂子的名,我是不会想到他的,这紫头巾使用的招式我从没见过,肯定不是恩师传授给无寂子的。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你担心破解不了这个天罡大法?”

    “这天罡大法,是一门诡异之术,源自西边的萨珊国,说它诡异,是因为这门武功以自残为练习之道,极是凶残,中原大地,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会使这天罡大法之人,就是恩师的仇人,一个萨珊国的剑客。”

    “萨珊国。”陈兰芝吐了吐舌头,她听陈东勉讲起过那个地方,说那里以骑兵著名,武士都包着头巾,晓勇异常,这样子倒和乞骨乙那些胡人有些相似。

    “我担心的是,如果那个胡人使的招式真是无寂子教的,那么这些年,无寂子肯定是去了萨珊国,兴许他和恩师的仇家搞在了一起。”

    “那可怎么是好。”想到紫头巾那两条吓人的手臂,陈兰芝不禁一个哆嗦。

    这时,淳于安突然朝着陈兰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后挥了一下袖子,把案几上的火把扇灭了。

    这一下,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但除了庙门外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周围没有任何异常。

    “他来了。”淳于安轻声道。

    “无寂子?”陈兰芝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嗯。”淳于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泥菩萨。

    “我们到庙外去,你把你的马牵着,情况不对,你就先去并州,不要管这里,我再不济也会保护好姑爷。”

    “情况不对了,你还能保护得了他?”见淳于安神色严峻,陈兰芝愈发紧张起来了。

    “形势危急,你听我的,把门关上。”不等陈兰芝回答,淳于安已经走了出去,陈兰芝只得跟在后面。

    两人出了庙门,陈兰芝看了一眼黑暗中发着微光的泥菩萨的脸,合上了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