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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理之章——往,少女不情(下)

    (七)

    那莫妮卡的愿望会是什么呢?我不由得停下来,望着水池发呆。安琪见我出神的样子,递给我一枚银币,说:“你也许个愿吧,就当作对未来的美好祝福。”我接过银币思考了一会,把它收了起来,“我并没有什么愿望。”“那是再好不过的,说明你,嗯,很厉害。”

    我歪着头盯着安琪看,“怎么了?”她问我。“我现在有一个很容易实现的愿望,你能帮助我吗?”我罕见地笑了笑。她点点头,默许了。

    我示意她弯下腰来,然后用双手的食指指尖向两边拉她的嘴角,就像一个微笑的表情。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多笑一笑好不好?”

    安琪有着规律的作息,相较于普通人,她起得很早;相较于太阳,她起得也不算晚。

    而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窗户的外面,是一个公园的背面,她觉得风景很好,不像那个总是在骂人的老修女,窗外是公墓。

    安琪保持着不和别人打招呼的习惯,但伊芙利特向她问好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一句早安。这可把伊芙利特高兴坏了,对着安琪的头一阵揉搓,嘴里说着什么:“不枉我小时候对你这么好。”要不是正刷着牙,可能就会对着安琪的脸亲上几下,安琪只希望泡沫不要掉到她的头上。伊芙利特比安琪大六岁,今年已经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在安琪刚到教堂时确实很照顾她,就像对待妹妹一样,只不过安琪就是一个臭脸角色。作为回报,安琪得到了对漂亮的早饭。

    每日的晨诵按照惯例她从来都不参加,这个惯例她也不会改变的。趁这个空闲,安琪决定去外面逛一逛,不过在街上走路既不抬头也不说话,没有表情,也没什么意思。

    “早安,安琪小姐。”不知怎的,闲逛就逛到广场附近来了,莫妮卡向她打了个招呼,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安琪点了点头,就当作回复了。莫妮卡总是在笑,安琪就没由来的恼火,她皱了皱眉头,然后收获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作为歉意的,”安琪总感觉莫妮卡很狡猾,“你可以送给你的主。”安琪接了过去,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然后像一个落败的士兵,逃走了。

    凭什么主能收到这花,安琪拿花的手都快碰到耶稣像了,又收了回去。她把花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将窗台上的水瓶里早已死去的金鱼扔到窗外,换上干净的水,把花放了回去。

    上午莫妮卡特地去参观了教堂,但左看右看没见到自己送的花,就叫醒了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的安琪。

    “我的花,你不会扔掉了吧?”

    安琪是没料到莫妮卡会关心那花的去向,而且还专门来教堂看,“怎么会,可能,谁觉得好看,拿走了吧。”她扯着慌说。

    我已经习惯了早上醒来周围一堆鸽子的情况了,似乎比之前还要多一些,那不重要,我没有立即起来,翻了个身面朝天空,或许在想着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想,鸽子被我的动作惊得飞起,又落下。

    “嗨,在想什么呢?”一张脸突然出现在我的上方,头发掠过我的脸,有些痒。“莫妮卡,你今天没有绑头发呢。”我坐了起来,鸽子飞到椅子的另一边。“安琪说这样挺好看的,你觉得呢?”莫妮卡抚弄这自己的头发。“我也这么觉得。”虽然我认为那不像是安琪会说出来的话。“那太好了,”她看起来很激动,“你陪我去奥科罗港散散步吧。”我的回答和她的邀请是没有逻辑关系的,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海鸥,啊,光听到叫声就觉得烦,我漫不经心地走在地面上。“看起来你有些无聊,是因为我很无趣吗?”莫妮卡偏着头看我。“无聊是我的常态,你并不无趣。”我看到不远处未被海鸥占领的长椅,感到轻松,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结果是莫妮卡先坐了上去。“啊,长椅,我也喜欢。”她看了看我,视线放到海面上,“既然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我坐在她的旁边,拖着腮,望向海洋。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真的很恩爱,而且都很浪漫。夫人呢,很喜欢花,先生每天都会去采漂亮的花,然后夫人就会很开心,先生每天都这么做,夫人每天都会很开心。直到有一天,夫人不开心了,很爱很爱夫人的先生连忙送给她漂亮的花,夫人推开他的手。“我在这里呆腻了,认识的人多了,快乐都被分走了。”新生呢,就带着夫人去旅游,他们去了很多很多美丽的地方,每次夫人不开心就会再换一个地方,直到来到这里,来到沃斯康丰。

    “这里太美丽了,我们在这儿定居吧,而且也不用担心快乐会被分走,因为快乐是会源源不断的重新出现的!”夫人高兴坏了,虽然一直旅途都很累,但先生一看到夫人的笑脸就充满了力量。

    他们找到了一大片荒地,在中间建了个小木屋,并且把荒地开垦出来,种上了夫人喜欢的花,如果是浪漫主义诗人的话,一定会很羡慕他们。“看到这些花,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某一年的春天,他们迎来了爱情的结晶,“是个女孩,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先生激动得泪流满面,而夫人虚弱的笑了一下。

    那是夫人最后一次笑了。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夫人整天忧郁不乐,也不照看孩子,整日躺在床上看向窗外先生,很担心把窗台也都装饰的很漂亮,但是夫人好像也不怎么说话了。

    等到小女孩长大一些后,夫人似乎更忧郁了,面色阴沉苍白,几乎不下床。

    “妈妈妈妈,我来给你讲绘本故事吧!”小女孩趴在床前,笑着望着夫人,可夫人见到那笑容就生气,她突然掐住小女孩的脖子。

    “亲爱的妈妈,我好像喘不过气来了。”小女孩挣扎着说。

    “自从生了你,你就把我的快乐分走了!”夫人在这求饶之下,却是加紧了力道。

    小女孩还在喊着妈妈,但是呢,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小女孩的意识有些模糊。

    这时候先生回来了,“夫人!”他大叫一声夫人,松开手转向窗户,小女孩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眼睛肿胀,口水流到地上。“夫人,”先生坐在床边,安慰着她说,“就算是孩子死了,他也会把快乐一起带走,并不会还给你的……”小女孩非常难过,因为她的绘本方才摔在地上,被先生踩了两脚,她最喜欢的那两张图画被踩得折起来,边边被撕开了一些。

    女孩不敢再在夫人面前笑,也不怎么出现在夫人的面前。

    等到女孩再长大一些,她就不怎么在家里说话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到街上卖花。这天她回到家,发现夫人从床上下来了,但是因为长久的不运动,她只能爬着。夫人见到女孩回来了,激动的爬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说:“快乐!我的快乐,我求求你,把我的快乐还给我!”女孩捏住夫人的脸,头发凌乱的挡在额前,双眼空洞无神,面色苍白,眼角挂着永远都不会干涸的泪水。女孩撩开夫人额前的乱发:“母亲,您真美啊。”说吧,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把夫人丢在地上。

    “您说,是我分走了您的快乐,但我向您分享快乐的时候呢,您是怎么样对待它的?您拒绝了快乐,所以不能怪我。”女孩转过身弯腰看向夫人,“所以,您不能怪我,我是您快乐的具象化产物,您不爱我,所以您不快乐,一切都是您咎由自取。”夫人趴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快乐。

    女孩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疯了的母亲。

    “夫人!”这是先生每次出现都会喊的第一个词语,女孩对此已经不再是难过了,她感到生气,她感到恼火,她感到厌烦,她感到无语。先生把疯了的夫人扶起来,安抚着她说:“我今天去了教会,我去寻找如何让你快乐的方法了,我听了那些传教士讲的故事。”先生的声音很是温柔,轻声细语的。

    “他们说,善良的人死后会升入天堂,”先生一边说,一边轻拍夫人的背,“天堂是个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每个人都很快乐。”“快乐!”夫人似乎只听得到快乐。

    那时,女孩十四岁。

    在那一天之后的某一天,女孩像往常一样,买完花回家,房屋上吊着两个人先生和夫人。

    女孩设想了一下,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大概是夫人对着先生说:“我们一起去死吧!”先生说:“好呀好呀。”于是他们就一起吊死了,可能真的到达了,传教士所说的天堂了吧,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得上是善良的人。

    女孩似乎没有什么感情的变化,讲故事的人也是波澜不惊。

    我没有给予她很多的表情展示,莫妮卡脸上也没有很多表情,她那一直微笑着的脸在我看来似乎不再是以前那种,只是浮于表面的情感。我看不出她的想法,看不出她的内心,我也不愿意去看,喜欢一只猫,不必要把它解剖出来看内脏。

    莫妮卡撩起我左侧的头发,放在我的左肩,她的手指掠过我的耳坠,稍微有些重量的十字架摇摇晃晃,最后倒还是停了下来。

    (八)

    我靠在了椅子上,也不知道思绪飘到哪里去了,莫妮卡还是很正经地坐着,不过我对她的印象也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了。

    如果时间能一直这样虚度下去,人生其实就是一瞬。海风渐渐吹起来了。吹得莫妮卡睫毛忽闪忽闪的。

    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路的边缘,在这没有栏杆的路边之下,一米不到的地方,是大海。莫妮卡转过身来问我道:“你游过泳吗?”

    应该没有吧,我摇了摇头,她招呼我过去,我把挎包放在长椅上,走到她旁边,要是有沙滩就好了,或许不是在这里。

    “曾经我也想过,”莫妮卡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什么?”我转过头看她,却肩上一沉,“像这样死掉其实也挺好。”她补充上了后半句,而我已双脚离开地面。

    “扑通”就像是在咖啡里面放方糖一样的声音。一切发生的突然,我也是结结实实地呛了几口水,然后像是在水中转圈圈一样,找不到方向,而且又不能呼吸。

    “我来救你了。”隔着水,莫妮卡蒙胧的声音传过来,然后是一个漂亮的鱼跃,完了,又有神的既视感了,她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揽着她的脖子,再不呼吸新鲜空气我就要憋死了。

    “咳咳咳,咳咳。”两个湿淋淋的人坐在长椅上,莫妮卡捏起她湿漉漉的刘海仔细端详着。

    晚霞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上,变得色彩斑斓了。

    “你会因为这件事讨厌我,憎恨我,远离我吗?”莫妮卡转过脸来问道。“什么事?”我的第二次脸红是咳出来的。“就刚才我把你推下去那件事啊,你不是差点死掉了嘛。”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啊,你不是去救我了吗,对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的。”我对她回之以微笑。“哎呦,你的心比宇宙都大。讨厌你。”莫妮卡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就像花儿抚过我的皮肤一样。

    当我在努力的拧我裤子上的水时,莫妮卡拍了拍我的头说:“我们去找安琪吧!”我感觉她不是在和我商量,而是告诉我一声,因为那句“我觉得不太好吧”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她拽走了。莫妮卡小步地跑,像是个活力十足的少女,我在后面大步地追,反正也没人体谅我的感受。

    “咚咚咚。”在莫妮卡敲到门之前,我在一旁配音道,然后收获了她的敲头的“咚咚咚”。

    “您……”莫妮卡还未打完招呼,就听见那老修女叽叽喳喳地说:“都已经黄昏了,不接受祷告了,已经下班了!”

    “请等一下!”莫妮卡用力拉开要关上的门,“我们是来找安琪的。”老修女像是听错了一样,“谁?”“我们找安琪·特雷诺曼。”莫妮卡又慢又清晰地说。“真是见了鬼了。”老修女打开门,让我们进去,指着其中一间房间说:“就是那儿。”莫妮卡谢过她,但当那位愤世纪俗的老修女看到我和莫妮卡走过的地板上,都会留下一滩水时,又开始咋咋呼呼的了:“可恶,晦气,我刚拖的地。”

    “咚咚咚”这次不是我在配音了。“哪位?”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刚打开门,还没看到来人是谁,就被扑倒在地,还湿答答的。安琪用力地推开抱着自己的莫妮卡,“我的上帝呀,你俩是去干什么了?”莫妮卡却昂着头看着窗台,当安琪意识到那里有什么时,再想阻止已经晚了。“你骗了我,”莫妮卡捏着安琪的双肩用力地晃着,“你说那花被人拿走了,实际上却是你自己收起来了,居然到现在还活着。”“你误会了,其实是觉得那花送给主不够严肃,扔掉又很可惜,所以呢……”安琪还在狡辩,她越狡辩,莫妮卡的表情越开心,还没等她编完,莫妮卡就在安琪的脸上,很用力地亲了一口,“谢谢你,我很开心。”说罢抱住了对方,安琪的脸攸地红了,扯开话题说:“你们两个快去洗个热水澡吧,生病了我可不管,祈祷并不会让病好得更快。”

    公共浴场里还有不少的人在那里洗澡,莫妮卡试图捂住我的眼睛说:“小孩子不要看,那些都是女人的裸体。”“你在说些什么啊。”安琪给莫妮卡的头来了一下。“好吧,”莫妮卡改牵着我的手,“你想看就看吧。”“能不能不要再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啊。”莫妮卡又承受了捏脸之刑,不过受苦的却是撞到莫妮卡琥珀色瞳孔,害羞到脸红的安琪,其实金色的眼睛更亮些。

    “安琪,”莫妮卡在安琪给大沐浴桶放热水的时候,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你那么好,为什么没什么朋友呢?”“我可不好,”她心不在焉地说。“那我是怪人,我觉得你很好。”莫妮卡倚在安琪的背上。“行了行了,别贫嘴了,你可快点洗吧,别着凉了。”说着抛给她一个东西,莫妮卡接住时发现,是个橡胶小黄鸭。

    “卡塔琳娜,”莫妮卡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热气蒸腾,使大脑放松起来。“怎么了吗?”她的唇放在我的肩上,也没有告诉我方才唤我的原因。

    热气蒸得人昏昏欲睡,我的双颊变得粉红,我感觉整个空气都是粉红色的。“莫妮卡,你要是稍微哭一下也好,我一点都猜不到你的想法。”我把小黄鸭溺死在浴盆里,莫妮卡缓缓抬起头,咬着我的耳朵说:“那我就不是怪人了。”

    说罢她的头上又挨了一下,还有我。“你们两个,都洗多长时间了?你看看这里还有别人吗?”安琪脸上写满了“无语”两个字。“好的好的。”莫妮卡从浴桶中站起,我看到她的身上开满了花,就像花神一样。被溺死的小黄鸭的尸体浮出了水面。

    我的身上盈满了花香。

    花香有的是金色,有的是琥珀色。

    (九)

    “阿弥斯,阿弥斯。”我躺在长椅上将阿弥斯举得高高的。

    “干什么,干什么啊,小孩子就是烦,不知道老年猫需要充足的睡眠吗?”阿弥斯有活力地扑腾着四肢。

    “哦,难怪你这么博学,原来已经活了很久了。”我把阿弥斯放回我的身上。

    “那当然,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阿米斯舔舔自己的脚上的毛。

    “我有好多好多好多问题要问你,但是我现在不想思考,我突然觉得万事万物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有些难过。

    “是因为一切都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去走向结局吗?”

    “或许是吧。”

    “那就对了,”阿弥斯用她的爪子拍了拍我的额头,“你既不是上帝,也不是造物主啊。”

    “唉,”我叹了口气,“你很老了,那你什么时候会死呢?我听说很老的人都会死的,小猫也一样吗?”

    “明天吧,明天我就死了。”

    (十)

    “喝茶吗?”虽然是询问,但安琪已经倒好了茶,她把茶杯推到我的面前,我望着倒影中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安琪给自己倒了一杯,她还没有吃早饭。“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我从斜挎包中掏出一封邀请函递到她面前,安琪看了看正反面,拆开问道:“你要结婚了?”“是莫妮卡。”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我看到安琪的右眉毛轻轻地上挑了一下:“她怎么不自己来告诉我,怕我生气?”“因为她怀孕了。”这次安琪倒也不装了,眉毛皱到了一起,我感到她很生气,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件事,”我从椅子上离开,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想向教会申请一个墓地,可以吗?”“怎么了?一般来说,公墓只给当地的人提供的。”安琪有些惊讶。

    “阿弥斯,死了。”

    “按照教会的规矩,首先至少应该是人,才可以被葬在这里的,其次是本地的人。”安琪和我站在公共墓地上,我的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一阵风吹过,吹起我的头发,我眯起眼,不知道在问谁:“已经是秋天了吗?感觉夏天还没有到来。”“不过应该没有人去查这些,所以你可以在角落中找一个地方。”安琪把铲子递给我,“我会蒙混过去的。”她倚靠在一旁的树上,风吹得影子动。

    教堂空无一人,我们随便地坐在椅子上面。

    我枕在安琪的腿上,她玩着我的头发。

    “为什么我感觉安琪很生气呢?”我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说。

    “像是我也不知道呢。”

    “结婚,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和喜欢的人签订契约,或许。”

    “可是喜欢是可以装出来的,只有那个人才会知道喜不喜欢对方。”

    安琪顿了顿,然后苦笑着说:“是啊,结婚不一定是和喜欢的人,和任何人都可以呢。”

    “怀孕,是不是孕育了新的生命?”

    “是的,你我都是这样诞生的。”

    “不是的,”我摇了摇头,“我不是这样诞生的。”

    “我是凭空出现的,然后被人捡了去。”

    “骗人。”

    “我没有,而且真要说我的诞生算作出生的话,我一开始就和现在是一样的状态。”

    安琪不和我争论了。

    “为什么莫妮卡孕育了新生命,安琪会生气呢?”

    “不知道啊,或许是因为‘背叛’?”安琪又苦笑着说,“我怎么好意思说是背叛呢?我们什么关系都算不上,或许她很讨厌我呢,甚至都不会亲口告诉我。”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认为莫妮卡很喜欢你,再说你们不算是朋友吗?”我猛地坐起来。

    “是吗……”安琪站起来,走到过道里,沉默了一会儿,往她的房间走去。

    “莫妮卡的婚礼你会去参加吗?”

    “不去。”她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地点就在教堂里呀。”

    “那我就呆在房间一整天都不要出来。”

    “安琪,你好奇怪啊。”

    “人哪有不奇怪的。”

    “莫妮卡,你好奇怪。”

    “人哪有不奇怪的。”

    自那之后,安琪似乎总是躲着别人,老是找借口不参加教会的任何活动,而且不愿意见任何人,如此一来,我和莫妮卡的相处时间就变得更多了。

    莫妮卡的笑容深了许多,我经常能在她浇花时听到不经意哼起的小调。“莫妮卡是什么让你变得开心呢?”我坐在田梗处问她说。“当然是因为我的孩子啦。”她拿着花剪剪下一朵黄色的玫瑰送给我。“那你和布莱恩先生结婚不开心吗?”莫妮卡坐到我旁边说:“更多的是无感吧。”“可是我询问大多数的新婚夫妇,他们都说结婚是件快乐的事。”“你要是去问老夫老妻的话,他们肯定忘了刚结婚时的感受,你去问刚吵过架的夫妻的话,可能会说,结婚是不美好的回忆,所以说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

    我从田梗上起来,站在马路边边,大声地说:“莫妮卡,你好奇怪,一边说着那些释然的话,一边固执地钻自己的牛角尖。”

    “人哪有不奇怪的,不奇怪就不是人了,我是自以为是,但你先让我自以为是一会儿好不好?”

    她说得如此温柔,就像是在求我一样。

    “莫妮卡,你在做一件你从不会开心的事。”我也放缓声调说,“但你却以为自己很开心,而你知道一切都是假装出来的,以开心的心情去做不开心的事,我为你感到可怜。”

    “你在说些什么啊。”莫妮卡笑着说。

    “莫妮卡!”我退远了些,双手作喇叭状喊道,“你每天在许愿池里许的愿望,可以告诉我吗?”

    “嘘,”她把食指抵在嘴唇处作噤声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莫妮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花香变成了琥珀色和金色的混合色。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轻轻地问,不指望她能听见。

    “金色。”她说得清晰无比。

    “莫妮卡,你是不是很擅长说谎?”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

    (十一)

    “现在,请双方宣读誓言,交换戒指。”

    教堂中除了我,就只有一些看热闹的修女在那里了,莫妮卡告诉我说,她只邀请了两人。

    不过,穿婚纱的莫妮卡确实漂亮,而我看不下去。

    我走到走廊里,吹着窗边的风。

    阿弥斯说的对,莫妮卡也说的对。

    我不是上帝,我也不能让别人按照我的意愿做事,所以这才是我烦恼的原因,不是吗?

    但我只用了一秒就不再纠结这事了,有时候我也会做一些明知道后果的事,所以人哪有不奇怪的。

    “请允许我道歉。”我转头看到莫妮卡已经换上了平日里的服饰。“为什么会道歉?”我心不在焉地问。“因为我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撒了谎,以及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愿望。”“只是为了说这些,其实我不是那么在乎。”“不不不,”莫妮卡转过身去,“我是为了告诉你那个故事中的小女孩,是看着她的父母自缢的。”

    确实无关紧要,也不是很无关紧要。我似乎能理解她的一些偏执,父母对她的影响是绝对的,尽管她不愿相信。我承认我忽略了那个故事的重要性,但我对她的偏执也仅仅是理解而已。

    安琪坐在窗台上,一下一下的把花瓣全部摘掉。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她抬起头,金色的眼瞳撞上了琥珀色的瞳孔。“你很讨厌那些花吗?”安琪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进来的?”“借了钥匙,还是有一些人很好说话的。”“你的婚礼呢?”“结束了。”“你的丈夫呢?”“去休息了,他过两天要参军去了。”“那你……”“因为他想和我结婚。”“那孩子呢?”“是他的。”“是他想要的?”“不,”一提到孩子,莫妮卡的神情就有些奇怪,“是我想要个孩子。”“跟谁都没关系?”

    “都没关系,如果和你能生的话,我也可以……”莫妮卡说着抓住了安琪的手,被她用力地挣开。“够了,你懂什么是自尊自爱吗?”沉默,安琪把脸转过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刚才都是你在提问。”过了好久,莫妮卡才听到答案,“我不知道。”

    莫妮卡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安琪的反应变得平静了,“你知道我每天都对月亮许什么愿吗?”莫妮卡摸着安琪骨节分明的手说,“之前我每天都说我能不能变得不孤独。”她拿出一枚戒指戴在安琪左手的无名指上,凑近她说:“现在我的愿望是有人能爱我。”真合适啊,那枚戒指。

    安琪一惊,从窗台仰了过去,顺带着莫妮卡一起摔倒在了草坪上。“让我抱一会吧。”莫妮卡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安琪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问:“他现在不爱你吗?”

    过了一会儿,莫妮卡才回答道:“我希望有人知道我是我却依旧爱我。”她在安琪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说:“我要在你的房间里住。”“哈?那就一张床啊,你不是自己有房子吗?”“那我和你睡一张床,就这么定了。”安琪感到有热热的东西滴在肩膀上,“喂,你应该在卡塔琳娜面前哭的,这样她就会说一堆有哲理的话了。”安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

    捕猎讲究恰到好处的诱饵,瞒天过海的隐藏,以及敏捷迅速的反应。比如我准备的诱饵,既不是商店里的鱼肉罐头,也不是恶心的死老鼠,而是从海鲜市场里捡来的别人不要的鱼;我不露痕迹的躲在草丛中而不是暴露在街上,猎物放松警惕时我猛地跳出,抓住它的后颈。

    “喵!”那只猫四处扑腾着爪子,在发现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时,它变得安静了。“阿弥斯,阿弥斯。”我戳戳它软软的肚皮,“你是不是阿弥斯?”“喵~”那只小幼猫并不会说人话,我泄气的把它放在地上,小猫也不逃跑,安静地在那吃鱼。

    因为阿弥斯的尸体在教堂放着,所以我不会相信重生这件事,至于转世的说法,如果我把小猫当做阿弥斯的话,对那只小猫也太不公平了。

    我自以为对生命的认识在医院时似乎已经达到所能理解的最高,但没有亲眼见到生命的诞生或凋亡的进行时的话,所有的认识都只能停在表面。

    生命只一瞬,死亡即永恒。

    我张开手,一只蝴蝶落于掌心,如果我欣赏它的美,在它未反应之前困于手中,我获得了永恒的蝴蝶。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我没有审判生命的权利,我可以看见人在我面前慢慢地被杀死,我却无法去了结任何一个生命,因为我是胆小鬼,我只敢在手掌心中画一个蝴蝶,我也得到了永恒的蝴蝶,它们同样都不会飞。

    “等到明年春天,坟墓上会开出花儿来吗?”

    “反正坟头一定会长出草来。”

    (十二)

    如果我在秋天种下一颗种子,那么到明年春天就会抽出新芽;但我终是误了农时,只能栽种开不过冬天的花。

    我曾梦到我身处一大片花田,但我寸步难行,因为我不想折断任何一束花,即使是危险的罂粟花,它还是很漂亮。

    如果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层保护膜,那拥抱都是假的。

    世上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吗?我说:我即圣贤。

    经常听到教堂中有儿童合唱团的咏唱声,一开始我问莫妮卡那是什么,她说是“快乐的具化物”,安琪说是“噪音”,那是一个个空白的意识,清洁的灵魂。

    有神话故事说,命运之城有三个孩子,大女儿抽丝,二女儿搓绳,三女儿剪断,那二女儿的工作枯燥麻烦,三女儿的工作枯燥简单,大女儿的工作枯燥还不能休息。

    在沃斯康丰待得久了,那些老著名也渐渐的认识我了,见到我会说什么,“莫妮卡的朋友”,“安琪的好友”之类的,果然,新关系总是建立在旧关系上的。

    教堂旁边有个公园,从安琪的房间的窗户向外看比较美,应该是种不同的树,毕竟能同时拥有红色,黄色和绿色的叶子。

    莫妮卡告诉我说,公园里有秋千。我去看了,是在紫藤架下,秋天的时候到处是落叶,而且我认为紫藤花只有离远些才好看,我偶尔会坐在秋千上出神,然后就有小孩赶我走。

    如果设置一种回收闲置物品的垃圾桶,我想应该把我丢进去。毋庸置疑的,我肯定是个闲人,我每天的日常就是闲逛,坐在广场长椅上,或者每天去莫妮卡门前的邮箱处,看看有没有缇拉卡的回信,偶尔也会去喂喂,许愿池旁边的鸽子和讨人厌的海鸥。

    偶尔的偶尔,我会去奥科罗港逛逛,有时会听到口琴的乐声。

    (十三)

    我对春天的讨厌是有理由的,比如它总是把一些人拒绝在冬天。

    当第一朵花开放时,一位衣服上有着很多军衔的男人找到了莫妮卡。

    “夫人,”莫妮卡终于也用上这个称呼了呢,“请原谅我没能将您的丈夫带回来,这是他的勋章。”男人有着良好的修养,他从怀里拿出两枚像奖牌一样的东西,上面都有着布莱恩先生的名字。

    “希望太太能好好养胎。”莫妮卡收下这所谓的勋章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目送着将军离开。

    莫妮卡对她的“丈夫”并没有什么同常人比特别的感情,就好比说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但那两块“奖牌”确实是足够坚固,能够承载起一个人的灵魂。

    莫妮卡每天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受到甚至一丁点的影响。

    沃斯康丰的天是晴的,却总是冷的。

    我感受不到生命力,因为血是热的。

    冬天是冷的,所以我划破手腕,用血取暖。

    又如何我的血是冷的。

    冬天一过,莫妮卡的花田中的开放的或待放的花就变得少了,她告诉我说可以在花田中轻轻地跑,毕竟里面还是有一些花的。“我没有再种花了。”

    然后我就经常脱了鞋子在田野中跑,跑完提着鞋子赤脚去小河边洗脚,直到太阳再也晒不干我身上的水。

    我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的观看生命的诞生,然而我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女人的声音,铁制工具碰撞的声音,女护士,男医生,或者女医生,男护士,各式各样的声音朦胧的在我脑海中循环播放。我的双眼茫然的瞪着,然后看到医生抱起的孩子,“好乖的小孩。”我茫然地说。然后医生护士们变得忙碌起来,然后一个医生碰到了我,“嗡——”,然后我就听不到除了蜂鸣以外的声音了,然后我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然后我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值班的护士把我赶走。

    莫妮卡转到普通病房去了,一直在昏睡着,我觉得无聊,跪坐在旁边的空病床趴在窗台上看月亮。安琪抱臂坐在莫妮卡病床边上,背对着她,似乎在闭目养神,月光照得她无名指处的戒指发亮。

    总觉得病房过于枯燥,既没有鲜明的色彩,也没有充满生活气息的物品,于是,我从莫妮卡安静的房子旁的花田中稀稀拉拉的几朵花全拔,插在透明花瓶中,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这时,莫妮卡已经醒了,她坐了起来,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在腰上,面色苍白。

    安琪喂她喝粥,汤匙只盛浅浅一层,还贴近嘴唇为她吹凉。莫妮卡实在是太虚弱了,那少少的汤还要分成好几口才能喝完,所以一顿饭尽管只是喝粥,到后来已经不需要安琪璀璨热气了。

    我们三个人都很有耐心,等到安琪出去洗碗后,我将脸放在莫妮卡的胳膊上,说:“你有变得不孤独吗?”

    莫妮卡沉默着,咬着下嘴唇,本就面无血色,现在更面无血色了,“没有。”这句话轻轻的,仿佛声带没有振动。

    “所以证明了你母亲是错误的,你没有分走她的快乐,如同你的孩子没有分走你的孤独一样。”

    “其实我早就证实过了。”

    “因为你不快乐?”

    莫妮卡又沉默了。

    “我的孩子,是不是死了?”

    我托着腮望着她,不打算说一句话。

    “我知道的,我和祂有连通的,连通已经很微弱了。”

    “我回来了。”安琪带来了干净的碗。

    “你回来得好慢啊。”莫妮卡努力拼出微笑说。

    “给你带了能恢复身体的药。”

    “不要,肯定会很苦……”

    母亲和孩子是有连通的吗?如果说我的手上有一根无线延伸的绳,另一头连接的是我的母亲吗?

    莫妮卡的孩子终是死了,医生只告诉了安琪,似乎是刚出生时,呼吸道就被堵塞,生命体征弱得很,死亡是必然的。莫妮卡在医院呆了好一段时间了,她总是抱怨说再不出去走走就长蘑菇了,但安琪总是说,病人需要休息。

    “安琪,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再躺在这里了。”莫妮卡自从醒来,似乎从来没有在安琪面前说过孩子的事,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愿挑明。

    “下午吧,我先回去将我们的家收拾一下。”

    现在又只剩我和莫妮卡两个人了,大家都沉默着,不愿说些什么。

    莫妮卡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署名是缇拉卡,被压得有些皱了。我轻轻的接过放进了包里。

    “你不看看?”

    “会分心的。”

    她叹了口气,问我说:“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转头看向窗外,绿色的爬墙虎盖住了半个透光窗户,没有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有时候觉得人知道自己会死是一件好事,人们有时候就不会那么固执了,然后长叹一声,说:命运已然决定一切。如果人们不知道自己会死,或许会因为偏执而在某个领域取得突破呢。”莫妮卡说这话时,声调中充满忧伤。

    “有时候会觉得活着好没意思啊,每天还要想着如何才能苟延残喘,如何才能以有限的生命去创造无限的价值。然后想想我是个凡人,如果命运定好了我的死生,那么就应该把命运没有决定的东西决定了,如果我因此丧生,我可能会更释然一些,说什么我本来就会死,只是提前了而已。”我枕在她的胳膊上,讲了一堆我也不明白的话。

    “人活着的时候所拥有的东西,死了的时候是不能带走的。”

    “死亡也带不走那些东西,她能获得的只有她本身。”

    我的反驳的话,让莫妮卡有些失笑,我躺在她的怀里,说:“当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我觉得你像神一样。”

    “为什么?”

    “不可触摸。”不可捉摸。

    莫妮卡的身体恢复到可以正常走路的地步了,但上下楼梯这件事似乎也能要了她的命。

    “花田……都空了啊”路过她的绿房子时,莫妮卡感慨道。“你喜欢花吗?”我问她说。“不好说。”她把双手背在身后。

    莫妮卡打开了足足有九个月没有踏进的屋门,里面的色彩都没了。“还挺整洁干净的。”他坐在了床上,“以为会破败成一堆烂木头。”“安琪和我经常过来打扫的。”“你会离开这个地方吗?”“当然。”

    莫妮卡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还会回来吗?”“或许吧。”她欲言又止了几次,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到教堂时,莫妮卡递给我一枚银币,“请帮我,请为我许一次愿吧,去广场,最后一次了。”

    月亮升起来了,我站在许愿池里面,轻轻抛出一枚银币,我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希望莫妮卡能够爱自己。”

    想起来之前安琪送我一枚银币,我将它拿出来,月光照得它波光粼粼,我应该用它为莫妮卡许个愿吗?应该不行,人不能太贪心,贪心往往什么都得不到,不贪心也同样什么都得不到。

    我静静地站立着,不断有鸽子落在我身上。

    莫妮卡轻轻抱住安琪,“你爱我吗?”

    安琪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爱你。”

    吗?说再多次“我爱你”又有什么用,安琪心知肚明,莫妮卡要的不是所有人都爱他,他又不会相信任何一句。

    “起床啦。”莫妮卡轻轻地说,阳光和她的唇一起落在安琪的脸上,“早安吻,快起床。”安琪之前是早起的那一类人,现在她不想起,莫妮卡就疯狂摇她,拽着她的胳膊,最后扑到她的怀里,在她身上滚来滚去。安琪终究是拗不过莫妮卡,跌跌撞撞地去洗漱。

    凉水从安琪的脸上掠过,这使她稍微有些清醒,她在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想,安琪说。

    “伊芙利特姐姐!”莫妮卡溜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了她。“早安,莫妮卡。”伊芙利特笑着说,“给你块香肠吃,反正大家都没起。”“安琪醒了,”莫妮卡咬着肠,含糊着说,“我叫的。”“所以你溜进来干什么哟。”伊芙利特锅里煎着培根肉和香肠“送你早安吻。”莫妮卡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哎呦,你的嘴上都是油。”

    打到结束,莫妮卡在平底锅里抹了些黄油,放进去两片面包慢慢加热。“滋”鸡蛋落入滚烫的铁板而发出美妙的叫声,等到边边煎得发焦,翻面等待几十秒就好了。壁炉里刚燃起火,莫妮卡在铁盒里放一些豆子,推进去慢焙,她又切了一些红肠,放在锅里煎。“烫烫烫。”他把冒着热气的烤豆子,连同汁水一块浇在面包上,然后盖上鸡蛋,把红肠铺在盘子里,从伊芙利特那里偷些脆香肠,切一个西红柿做蔬菜,要一勺土豆泥放在面包尖尖上。

    “早饭,好了。”莫妮卡端着俩盘子在大长餐桌前转圈圈。“怎么去厨房了,油烟味多重。”安琪担心饭被报废,从莫妮卡的头顶接了过来。“没事,我想做饭给你吃。”莫妮卡亲了亲她的鼻尖,于是最早起床的,提前做好饭的,几乎天天都是这样经历的伊芙利特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安琪,安琪,”莫妮卡拉着他在走廊里穿梭,她停在讲台边,上面的《圣经》拿了下来,“我想听你读《圣经》,念给我听呗。”安琪就着翻开的那一面,接着念:“世人啊,左手毁灭,右手却又要救赎。爱是恒久忍耐……耶稣为你犯下的罪负重前行,你却不知悔改,继续折磨,总有一日,上帝派下天使,将你制裁,那时你颤抖的灵魂连同满目疮痍的肉体都会化为乌有……”莫妮卡拖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东西?”“谢天谢地,你还知道我没有信仰。”于是莫妮卡把她方才读的那一页撕下来,安琪对她如此逾矩的行为表示惊讶,毕竟这里可是教会,这或许会很冒犯,好在没有人看见,她可不算人。

    莫妮卡的手有些抖,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中出现一朵纸花,她一下靠在安琪的怀里,说:“我想我们应该把每一页都撕下来,折成数百朵纸花,然后蘸取颜料,或者蘸点血液,放在我的墓前,可是这太浪费时间了。或许早在七年前我就死了,或许更早。”安琪总觉得那是未说完的话,但莫妮卡就如此地靠着,一言不发。

    “感觉如何?”莫妮卡换了一身好看的连衣裙。“好看,像一个少女。”安琪没有穿修女服,也穿了一件轻松的裙子。“像少女。”莫妮卡重复了一遍,嬉笑着说,“你知道有生产葡萄酒的地方,人们在木桶中放入葡萄,然后由少女去踩。”安琪很认真地想象了一下,说:“那可能有洁癖的人不会选择吧,如果这只是宣传的话,可能不会有那么多人去信。”学姐,莫妮卡脱下了鞋,“怎么,你也要去采葡萄?”莫妮卡牵起安琪的手,说:“陪我去奥科罗港吧。”

    “你真的不穿鞋吗?会把脚磨破的。”莫妮卡在前面走,安琪在后面担心地说。“把他们想象成花海,就不会痛了。”说着,她轻快地跑起来,“你看我在花朵间穿梭。”“你想象的是什么花?”安琪大声地问。“是黄色的玫瑰啊。”莫妮卡笑着离她越来越远,安琪小步跟上去,她没有说的是她方才想的是浅蓝色的玫瑰花。

    莫妮卡停在某个边缘,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长椅。等到安琪走近后,她拉起她的手说:“感谢你让我有很多个瞬间觉得我就这样生活下去,其实也还不错,你也没有什么错,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但是情绪不是一直只有一个的,也不是在有某一个情绪的时候,另一个情绪不会存在的。”

    “但是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无力的失重就又来了,所以我离不开任何人,我依赖你,但我又不希望你受到我的影响。”

    “人们说你怪,我也觉得你很奇怪,但看到你能把圣经折成花,能把花变成手环,能随时随地变出花来,我想或许你是天上的花神,而花神不属于我,她将要离开了。”

    “你认为花神应该如何消失呢?”

    “应该散作漫天的花瓣,那花瓣应该有万片千片。”

    “真浪漫,你就将这想象成那样吧。”

    于是就如她所说,花神消失了,花神离开她了,花神回到天上去了。

    安琪的手中放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缠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她知道那是莫妮卡刚变出来的,莫妮卡有这神力的,只不过她自己的手上的戒指好像再也不会有花了。

    “你为什么不抓住她呢?我想,她应该很轻。”我问安琪。

    她站在边缘,风吹起她金色的头发,她的瞳孔也是金色的。

    “她太轻了,她轻得飘去天上了。”

    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那被撕了一页的《圣经》,还摆在原来的讲台上。

    那被折成纸花的一页圣书,放在安琪的窗台的玻璃瓶中,它会一直盛开的。

    再见,莫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