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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铁面阎罗

    秋风时急时缓,漫天的枯叶洋洋洒洒落于四处,沙沙声不绝于耳。

    尽管已然金秋十月,但这未到晌午便在头顶高悬的太阳,却刺得人眼前阵阵发昏。

    “唉……都说是秋高气爽、秋高气爽,可今儿是怎么着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本就不宽阔的菜市口挤得满满当当,成百上千人聚在一起围成个圈,顶着烈日,挥汗如雨。

    “说的是呢……”

    有人边擦着汗边小声嘀咕着,目光却不断向人群圈中间偷偷瞄着。

    似是想看,又似是不太敢看。

    “正午可还有半个时辰呢,这已经热昏四五个了!”

    旁边一人撸着袖子、扯着领子,叫苦连连,看那架势若非实在大庭广众,真是恨不得把衣服全扒了,赤膊上阵才叫痛快。

    可他不能,也不敢。

    堂堂岚风王都,岂容屁民造次?

    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说句夸张点的,树上掉个枯枝下来,都能砸着不止一个戴官帽的。

    更别说这菜市口,可是上演杀头大戏的地方。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从当官的,到被管的,哪个也缺不了。

    “哎哎,听说了吗……今天可是铁面阎罗卸任刀!”

    “那是自然,大家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嘛”

    “今儿这大戏肯定刺激……”

    “……”

    人群簇拥的大圈中央有一处尺许高的宽台,大小约有十丈见方,台面呈现出一种不甚均匀的暗褐色。

    那是血,经年累月流积而又干透的人血。

    这一处行刑台自打岚风王国建成以来就存在着,据说当年的‘开台’罪臣,乃是先国王三舅爷,曾经赫赫功勋的老臣,因为谋反被先王处死。

    所以这一方行刑台还有个别名——无情刀台。

    正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刀台之谓,却也应景。

    也有传言,那位老臣被干掉的真正原因,仅仅是失手打碎了王后最珍爱的五彩碧翠盏。

    不过这就有意思了,一位开国老臣,又是怎么接触得到王后寝宫内的物件儿呢?

    所以自从那以后,这一方刑台在整个王都七个刑台中始终都是最出名的。

    直到四年前,主刀人不知为何换成了一稚嫩少年,风言风语就像刹不住闸的野牛群,冲遍了整个王都。

    一方有故事的行刑台,一个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肯定有故事的少年刽子手。

    还有这么比这更市井、更劲爆的、更好玩的事情吗。

    也许有,但那些过于高大上的玩意儿,通俗点讲,叫‘与我等屁民何干?’

    “越来越热了啊,怎么感觉今年的伏天里都没见过这么毒的太阳!”

    围观的‘屁民’们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耐心已经快消磨干净了。

    “来都来了,眼看着离正午就剩半柱香了,你舍得跑啊!?”

    “哎,那倒也是……”

    能让他们继续留下的,只有那唯一的念想。

    铁面阎罗的卸任刀!

    所谓卸任刀,是一任刽子手任职到期时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场杀头刀。

    这一场刀砍完,刽子手本人就彻底卸下了‘刽子手’的称呼,而且能得到一些不多不少的封赏。

    离着行刑台最近的几人互相咬着耳朵:

    “青哥儿,你说铁面阎罗以后会干啥?”

    “那谁猜得透,不过我得到些信儿,长威镖局好像准备招募他”

    先前说话的那人似是吃了一惊,贼眉鼠眼地瞅了一圈周围的人,这才继续道:“青哥儿,我觉着长威镖局要吃瘪。”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似乎在捉摸着,也在肯定着。

    青哥儿闻言打量了他一眼,旋即“嗤”地一声轻笑。

    “这还用你这个贼帽儿分析?”他转过头去一脸不屑:“人家是府里的,又是上了名人堂的铁面阎罗,区区一个长威镖局,怎么可能入得了眼?”

    贼帽儿对青哥儿这样的反应似乎并不以为奇,张了张嘴似乎正想解释什么,却突然听得场上一人声洪如钟般鼓喝全场。

    “午时已至!”

    “判罪!行刑!”

    ‘咚!’‘咚!’‘咚!’‘咚!’……

    牛皮大鼓低沉的重音响震全场,行刑台旁边的监斩席上,监斩官开始诵读场上罪人的罪状。

    早在清晨蒙亮之时,行刑台上就已经跪着三个身着死囚服的犯人,双手双脚被拳头粗细的铁链栓得结结实实。

    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正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一身灰衫、铁色獠牙面具,右手轻轻扶着一把近人高的长剑。

    剑刃窄长,漆黑如墨,在正午的烈阳下依然不见丝毫反光。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漠的目光透过獠牙面具看着面前的这三人,似是眼皮都不曾有过眨动。

    三个犯人,两男一女,均是低着头、歪跪着,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可谁都知道,这三人大清早的那顿饭,绝对比王都内大多数百姓的年夜饭都丰盛。

    一个上午的时间变成这般不堪,一方面是天太热,日头太毒。

    另一方面则是吓的。

    对于很多死刑犯来说,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等死。

    当然,这话也得分人,兴许劫财害命的悍匪见惯了生死,无所畏惧。

    但眼前这三人,两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三人通奸,却各自毒杀了自家结发之人,亲手溺毙自己的孩子。

    他们简直不能称之为人,却偏偏没有一点非人的胆量。

    在三人被擒获定罪的那一刻,屎尿一地,堪称绝景。

    用岚风的一句俗语来说就是:

    ‘这种人的灵魂,给魔人拿去养邪刀都遭嫌弃’

    罪状念完,监斩官高呼道:“请刑刀!”

    话落如掷地,灰衫人轻轻起身,手中黑剑轻巧地挽了个剑花,自然垂落。

    ‘当!’

    剑尖落地,发出一声厚重的脆鸣,云钢母石铸成的行刑台竟是被震得微微一颤!

    显然,这把看上去很是轻巧的细长黑剑,分量却是着实有些夸张。

    千百人拥挤下的菜市口,在剑鸣响起的瞬间立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着场中的那名灰衫男子,目光中带着些许期盼和热切。

    铁面阎罗——聂晏秋!

    “我身负‘铁面阎罗’之名,执刑刀共四十九月,上斩重贪王侯,下斩草匪流寇”

    獠牙面具下的声音响起,冷漠如冰,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蜕变的稚嫩感。

    “你们三人之恶却是我前所未见!”

    聂晏秋一步一步缓缓而来,轻微的踏地声如同索命魂音。

    三名死囚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其中那名女子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是空洞的恐惧。

    “今日是我的卸任刀”

    聂晏秋不带半分情感的声音幽幽而来。

    “只能说你们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其实这话倒是真没错。

    卸任刀,一个刽子手告别职业生涯的仪式,自然要拿出最好的技术来做一个完美的收官。

    一方面是为了一份圆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以后可能的雇主东家展现一下自己的技术。

    技术越好,相应的聘金就可能会越高。

    所以死在‘卸任刀’下的囚犯,要么会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要么会死的轻松无比。

    而对于聂晏秋来说,他更倾向于后者。

    这与他所修炼的剑诀有关。

    “真……的……!?”

    那女囚犯闻言,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欣喜,似乎是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

    聂晏秋点点头,狰狞可怖的獠牙面具此刻似乎在那女人眼里,已然没有那么可怕。

    “准备行刑!”

    三名原本跪在地上的囚犯,突然被套在脖子上的锁链将身体直立拽起,最右侧的那名男囚犯脚下突然出现了一片温热的水渍。

    相较于临死前的恐惧,失禁这种事反而是很正常的情况了。

    “呵呵……呵呵呵……”

    就在这个档口,那个女囚犯却毫无来由地笑了起来,原本虚弱的声音变得嘶哑刺耳,就像被谁紧紧掐住了喉咙一般。

    她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歇斯底里,声音中带着难听的撕裂空鸣,颇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哈、哈哈、哈哈哈……!”

    聂晏秋皱眉。

    对于他来说,这种事并不罕见。

    常有些自作聪明的囚犯临死之前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要么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要么是心存侥幸,想要勾起监斩官心中的疑惑。

    有的是为了多活一阵儿,有的则是在等什么人。

    然而此人却是随着嘶吼般的狂笑声逐渐抬起头来,一双冰冷沉寂的眼睛紧紧盯着聂晏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死鱼般的瞳孔灰白且不带任何生气,瞳孔周边一圈不知何时起浮现出无数黑褐色的血丝,这些血丝如同疯涨的藤蔓一般,迅速瞳孔中心缠绕、延伸,几个呼吸间就覆盖了眼眶内的所有空间。

    “嘶……”

    饶是聂晏秋自诩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但他好歹是七面阎罗之一的‘铁面阎罗’,若真让这等恶徒吓到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哼,装神弄鬼!”

    他定了定神,握着长剑的右手肃然一紧,漆黑的长剑凌空竖起。

    凌迟过后看你还是否笑得出来!

    “咯……呃……唔……!”

    然而,正在狂笑中的女子的脸上却突然开始剧烈抽搐,苍白的面皮越收越紧,硬生生将嘴角扯出了一种诡异而僵硬的笑容。

    “嘎……咯……”

    她言语含混地兀自念叨着些什么,仔细一听却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大……劫至,我神……临!”

    “颤……抖……”

    监斩管皱着眉头满是不悦。

    “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话间手中的令牌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她的脚边。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