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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杀伐

    御书房。

    夜涟殊还未来得及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一声急报豁然而至。

    “起义军青萍军午时发起进攻,梧州、琅州、寮城、萍兰、鹤城五城现已失守!”

    这几天格外寒冷。

    南宫瑾言坐在太师椅上,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思也要分给他所看管的账目上。

    他已经走过了太多地方,见识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真正迈出那一步,他才发现,这世上没有最坏、最难堪的境地,万事万物之前,总有个“更”字。

    曾经他将那人扶上龙椅,将那人从被迫的江湖漂泊之中解救出来,从新送回那个地方。也将那人亲手送进了牢笼。

    处在那个破败的囚笼中是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的,自然,也会随着时间的缓慢推进而忘了来路。

    夜涟殊自以为黄雀在后,自以为荡平了一切障碍,可他却忘了,到底为何要坐在那个位置上。

    为了皇图霸业、王权富贵、家族荣耀,他们失去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一切都太快了,没有人会驻足着等谁,极北的防线攻破得毫无悬念。

    南宫瑾言想了很久很久,说来好笑,他是在看到那个在漫天飞雪中拄杖而行的乞丐,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才想明白的。他也不过就是这皓茫天地间微乎其微的存在,无论曾搅动多大的风雨,也都同这世间的每个人并无什么差别。

    他终究是要死的啊……就像那个乞丐,人们会将他忘记的。

    皇上也好,南宫家也罢,他用了寥寥几年登上了别人穷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位置,权势、财富,在他眼中早已经变得意味不同。他不过就是帝王与世家间用来制衡的一枚棋子。当南宫家从京城迁移回祖上所在的清川,当他独自留在京城、留在朝野,留在无人不晓的南宫府中时,这结局,或许早就一清二楚。

    他要活下去,不仅要学着虚与委蛇、尔虞我诈,更要学会顺从,学会背叛。

    他的金钱从未花在肉池酒林之中,一分一文,他都规划得仔细。

    那枚白玉扳指戴在他的手上,让他想起南宫家,他是南宫家的长公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而那枚银质戒指,让他明白他的退路。

    所以两军相对,烽火硝烟的城楼高台之上,他看着青萍军将守备军打得节节败退时,他安之若泰。

    朝中有他的眼线,他知道那些人怎么看青萍军,内外交困,又是如何的焦头烂额。

    然后,领地越打越大,天启一分为二,新的政权——天昭,破空而出。

    他远远地看着他的弟弟出现在天启军队之首,听着他的表哥用尽手段发号施令,看着他们因缺少南宫大公子的助力,而始终难以如愿。

    在他们暗地里发疯一般地探寻南宫大公子的下落,悲哀地认为南宫瑾言已经死在了沈平仪所带领的青萍军的刀刃之下,苦苦寻求始终无果之际,他出现在了黎江,以敌人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南宫思齐骑在战马之上,身着轻铠,远望城楼之上那个身旁明明站了人,却仍旧显得孑然孤寂的人,无声地问了句:“为何?”

    夜涟殊坐在龙椅上,任周围多少能人巧匠,他总是难以入眠。好像挑出谁来,总是与南宫瑾言差了一大截。南宫瑾言,他的弟弟,不仅在朝堂上、在经商上有才能,这些天下来,他发现,舅父竟没发觉南宫瑾言调兵遣将的天赋。

    他记得幼时他被送到寺庙清修,与他这个表弟相见不多,可每一面,都胜过别人讨巧卖弄的千万面,连最以引为傲的武功,都败在了那照雪惊鸿的一剑之下。

    他一边庆幸有南宫瑾言作为母族的亲眷,一边又不想要他生在南宫家。

    起初他以为那是嫉妒,可是后来他发现,不是的,他为他的表弟感到痛惜,感同身受一般的哀伤。

    南宫家走到南宫长明那一代,已然有了势大胁上之势,他的出现,又使南宫家更加地进退维谷。而南宫瑾言,势必会成为为家族生存与荣耀而牺牲的一枚棋子。他越是惊艳,那毁灭的阴影便愈发地令人遍体生寒。

    都说世家冷血、皇族冷血,可他们都是南宫清瑶带起来的,某些境况下,唯有他们,能够称得上一句感同身受。

    他说不上来得知南宫瑾言谋反时的感受。他没有怀疑过。却不恨他。

    黎江潜藏的敌军与樊翚即将汇合,此时朝中人心惶惶,因为形势严峻,天昭一旦与樊翚结盟,岌岌可危的天启政权,便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夜涟殊坐在御书房中擦拭着那把佩剑。脑海中划过这些天的消息。

    什么樊翚王上多次向南宫瑾言示好,给出了多么丰厚的条件,两方的结盟之势多么明晰,南宫瑾言似乎已然同意……

    夜涟殊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其实曾辗转在江湖间很长时间,他知道百姓有多恨天启外强中干的朝堂,逐渐地,也明白了南宫瑾言的心境。

    可当天昭与樊翚的军队一同将天启军队击溃时,一起攻下黎江直逼龙栖时,夜涟殊才发现——他或许从来都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杀伐果决、冷情冷血,他远不如南宫瑾言。

    鹤城。

    黎江蛮人之首,叱赫丹的弟弟叱赫莫若带着亲信坐在南宫瑾言摆下的宴席间。

    “哈哈哈哈!你可真称得上一句青年才子啊!”

    南宫瑾言手执杯盏,泽兰戒在烛火的掩映下熠熠烁烁,闻言,他眉眼微敛,声音温和:“王子想说的,是青年才俊吧。”

    叱赫莫若挠了挠被刀伤造得秃掉的后脑勺,笑道:“哈哈哈,就是这个意思!天启话里附庸风雅的话真是多得数不来,但是有一句话在我的头脑中记得很清楚。”

    南宫瑾言晃了晃杯中清酒,勾唇一笑:“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叱赫莫若举杯一饮而下,眼睛却好像钉在了南宫瑾言的脸上。

    南宫瑾言抬眸,眸中还是惯常的一片清静,烛火的辉映下,较从前还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淡。

    那叱赫莫若大抵是饮酒上头,大步跨过桌几,大大咧咧地朝着南宫瑾言的方向走去,一旁的亲信伸手去拦,却被他一把甩开。

    他毫不避讳地揽过南宫瑾言,说道:“南宫公子,我的哥哥,叱赫丹的王族,樊翚国的王上,曾经承诺给你一半的天启国土。”

    他浓密的胡须擦过南宫瑾言的脸颊,手在南宫瑾言肩上抚过,他面向无动于衷的南宫瑾言,看着那他从来没见过的绝色侧颜,大放厥词:“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是包含了私心的?我的王兄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的,你想要从我们手中要下一半的天启国土,知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南宫瑾言对于他的无礼好似无知无觉,仍旧笑得温润,连前些日子的阴沉都一扫而空了。他侧眸,对上叱赫莫若那双硕大无比的眼睛,问道:“什么?”

    叱赫莫若对上南宫瑾言视线的那一刹有一瞬地出神,他感觉他见到了天人。叱赫莫若本能地凑近南宫瑾言,几乎要亲上南宫瑾言,南宫瑾言从容不迫地起身,叱赫莫若反应不及,险些撞到他的腿上。

    叱赫莫若也起身,伸手搭在南宫瑾言的双肩上,沉声说道:“他要你做他的王后,你知道的,我那狡猾的哥哥在打什么算盘。”

    南宫瑾言的眸光一分一寸变得冷淡,他伸出那只戴着泽兰戒的手,捏住叱赫莫若的手腕,哂道:“所以呢?叱赫莫若,你想说什么?”

    叱赫莫若的左手抚上南宫瑾言的抓住他手腕的手,恍惚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惊了一下,他没有在意,沉声说道:“做我的妻子,你将不会像个可怜虫一样被他欺骗。”

    侍立在一旁的林元手中已经掐好了剑诀,如若叱赫莫若想要做什么,凭借单纯的武功,即使他没法使用法力,泯灵的第一剑也能取下这个叱赫莫若的人头!

    南宫瑾言忽而笑了,叱赫莫若被他这天仙一般的笑容晃了眼,下一秒就要扑将上去,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腾升而起,还未完全实施开来,咽喉蓦地被人狠狠扼住。

    那力道一分一分地加重,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受得清晰无比,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并不魁梧的天启男人竟然有这般强悍的力量、迅敏的速度!

    亲信瞬间持刀扑了过来。

    叱赫莫若挣脱不开,直接伸手去掐南宫瑾言。

    泯灵出窍,林元一人将那些亲信挡下。南宫瑾言几脚拦住叱赫莫若的腿上功夫,在叱赫莫若即将伸手的一刹那,猛然发力,扼着叱赫莫若的脖子将叱赫莫若朝着墙面上撞去!

    樊翚士兵与南宫瑾言常带在身边的泽兰门人厮杀开来。

    风衍和谢晋安杀进室内,正巧看到南宫瑾言一脚踹开偷袭的蛮人,与抵死挣扎的叱赫莫若拉开距离。

    照雪出窍,叱赫莫若堪堪躲过,伸手拿起他的弯刀。然而就在他握住弯刀的那一刹,几枚飞镖骤然刺入膝盖——叱赫莫若当即朝着南宫瑾言挥出弯刀,南宫瑾言轻功闪开,期间躲开几个蛮人的攻击。

    叱赫莫若艰难地跪在地上,想要站起来,他目露凶光,凶狠道:“你知道杀了我是什么后果吗?你以为你能活下来?!我们原本就没有打算留下你的性命!”

    照雪剑影如虹,璨光飞旋,将蛮人击飞出去,剑气激荡,已无旁人能近他的身。他睨着叱赫莫若,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们打个赌吧。”

    照雪剑影骤然爆亮,叱赫莫若瞳孔蓦地放大——剑气如刃,将他左手斩下!

    南宫瑾言瞥了眼叱赫莫若掉在地上的手,说道:“送给你王兄当作礼物,赌一赌,他会不会来救你。”

    “天昭同樊翚决裂了!”

    这道消息传到御书房的时候,夜涟殊正和墨如玉等人商量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已经焦头烂额,因为叱赫丹带的兵已经快到龙栖脚下了。

    然而这消息就如同一道惊雷,让原本万念俱灰的几人都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南宫瑾言,不是要反的么?他不是还和樊翚王族大摆宴席来么?

    “昨夜的鹤城宴席上,南宫瑾言的士兵和参加宴席的蛮人打了起来,南宫瑾言砍下了叱赫丹的弟弟叱赫莫若的一只手,那些蛮人乱了阵脚,被南宫瑾言带兵绞杀,余下的人四散而逃,而那只手被南宫瑾言当做礼物传给了叱赫丹!”传信之人的声音都在发着抖。

    “报——叱赫丹的军队夜里遭遇突袭,具探子所言,突袭的人,是容栩士兵!”另一道消息紧接着闯入御书房。

    容栩容栩……夜涟殊的指尖都在打着颤,南宫瑾言的援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