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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末世第一百五十五天

    天际飞过数只白鹤,羽翼张合的声音划破了后厨的宁静。

    我斜靠在温玉榻之上,低眉不去看无夜的眼睛,擦去嘴角的黑色血液,颤抖地伸手拔出毒针,同时我口中溢出更多的黑血。

    虽然毒针已经拔出,可还是那种感觉,仿佛从伤口刺进了无数细长的针,通过血液流动,钻进了心窝,又仿佛用涂满辣子油的手揉了眼睛,火辣而尖锐的刺痛。

    我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顶阁的锦缎彩绣铺天盖地,满目都是流金闪银,烁烁光辉,只是看了一会儿,眼睛便已酸疼了起来。

    无夜愤怒不已,向梁九功喝道:“医生怎么还没到?”

    趁着他不注视的空隙,我有气无力地掏出项链打开,吞下那一颗药丸。

    或许,只有以毒攻毒了!

    砒霜、白石、九针、辰砂、蝎尾、蛇信……共几十种有毒的药材,煮的前两遍不要,这用的是第三遍,又添加了许多可以补气补血的珍稀药材,可若全无毒性,也无法以毒攻毒了,故而痛苦还是有的。

    朱砂赤色的锦被上,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挠进我的血肉中去。

    抬眸却见绿攻徐徐进入小食堂,吩咐奴隶搬了绣凳坐在床前,月如故则是盈盈含泪,并不上前,只是惋惜地望着我。

    后一位是小三,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我,眼底有深海玄冰一般的冷光。

    呵!这个女子怕是恨不得我救不过来。

    “好孩子,不怕,哀家在这儿陪着你。”绿攻的声音是苍老的,却有沉稳与冷静。

    我微微一笑,默默无言。很快,医生们满头大汗地赶来了,一个个诊脉之后,一一跪在地砖上,满脸无奈。

    “你们若解不了凝仆人的毒,便早早收拾包袱回乡罢。”绿攻的声调是清冽的,仿佛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

    绿攻的神色像一块化不开的坚冰,只需看一眼,便会心生畏惧,这样的神色,与那日在舔狗超市的舔狗巧舔舔狗超市她对我句句带刺时,是多么舔狗巧克力货架我虽然满心舔狗巧克力货架心下却滋生出舔狗巧克力货架好!在我有舔狗巧克力货架到这位老人舔狗巧克力货架。

    舔狗巧克力货架已满头冷汗舔狗巧克力货架攻,微臣实在是无能。即便有刀子架在微臣脖子上,微臣也救不了仆人娘娘啊!”

    “季霖,你是医生院之首,做了几十年御医,若连你都治不好凝仆人,又有谁能治?”绿攻原本便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模样,此刻含气,越发显得神色冷肃。

    季医生苦着脸道:“绿攻,凝仆人娘娘中的是西域的奇毒啊,此毒无药可解。纵使华佗再世,恐怕也解不了的!”

    无夜豁然起身,面容微微扭曲,眉心也曲折成川,厉声喝道:“一派胡言!这天底下怎会有解不了的毒!若是治不好凝仆人,朕要你们陪葬!”

    声音若能嗜人,大概也如无夜此时此刻一般无二,季医生吓得缩了缩脖子,脑袋愈发低垂,都快埋到胸口了,其余的医生也好不到哪儿去,颤抖的身子俯得越发低了,几乎要匍匐在地砖上。

    “大舔狗国的贤能医者都在这儿,如今都无法救凝妹妹,是毒太过厉害,妹妹实在是福薄可怜。”小三的面容看不出有一丝波澜,仿佛静静临风绽放的高贵牡丹,从容不迫,她的话在夜色风露中听来格外平静。

    无夜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痛苦,跳跃着几乎要迸出森蓝的火星,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挥了手。

    “都退下。”

    众多医生如获重释一般作鸟兽散,保姆与保安也鱼贯而出,二位月如故与小三都走了,很快便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那种钻心的痛楚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只有淡淡的倦意,而随着痛楚的消失,却没能迎来半分欣喜,因为我明白,这是中了此毒后,窒息的前兆。

    有凉风扑进空落繁丽超市市,带着菊花的清苦香气。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子……”我有气无力,惘然望着天际升起一抹浅浅的月华,胸口的起伏犹如海浪潮汐。

    无夜伟岸的身躯重重一震,颤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焓儿……”

    只是无夜的声音是那样没有底气,想来他也信了医生之言罢,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外头的月光映照在一格格的窗棂上,无夜见我只漠然地盯着窗棂发呆,连忙心痛地将我搂紧,力道那样大,仿佛一松手我便会消失一般。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燃着河阳花烛,烛火皆是通明如炬,并未有丝毫暗淡之像,那明光也无比柔和照耀。

    记忆蒙昧的瞬间,浮上脑海的,是那一日的温言软语与红烛成双。

    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是我这样去了,也许才能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罢。

    渐渐的,我感到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走,只余下精疲力尽的躯壳。

    我吃力地抬眸,入目的先是他的下巴,他的下巴有淡淡的青色,是新剃了胡须留下的痕迹。

    他脸庞的轮廓有些坚毅,五官深邃,鼻尖略圆又稍显鹰钩状,脸上有一点儿时出天花时留下的痘痕,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美好形象。

    面对我的时候,他的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细细一瞧,更觉着像是暖暖的太阳,看得久了,仿佛心中的烦闷都被晒得化开了。

    因着身段高大,在他怀里,我总是安心的,哪怕此刻也是,只是一瞬之后,眼皮便已有千斤重,如何也抬不起来了。

    “无夜……对……对不住……我没能……没能陪你再……走下去了……”我的眉心剧烈一颤,像被风惊动的火苗那种欲要熄灭前的惊跳。

    “姜焓!姜焓!我不准你死!还没有白头偕老!不准死!”这几声叫得荡气回肠,柔情百转,眼中却早已流下泪来,此时此刻的无夜,仿佛一只受伤而疯狂的野兽。

    无夜的泪水落于我的面上,渐渐向下滑,我穿着的锦缎质地极为柔软,衣襟沾上他的泪水,倏然便洇灭不见。

    窒息的感觉仿佛浪潮般涌上心口,我已说不出话来了,他还在凄然呼喊着,只是我已经听不清了。

    ……

    无夜大帝十九年十一月初一。

    因我晕厥之后尚有气息,故而被安置在杂货间,起初医生们以为我不过翌日便会清醒,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都没有转醒的迹象,医生们不由得渐渐灰心了,可就在众人以为我这一辈子便这样过了的时候,我又醒了。

    心下惊奇,原来,以毒攻毒还是行得通的。

    洗漱之后换上浅粉色绣红梅花树丝绸旗装,又在头上插戴鎏金弯角钗,硕大的两片镂空金叶子上,栖息着一只羊脂玉雕琢的蝴蝶,另缀白珍珠无数。

    彼时我已遣开众人整理了自己的行装,之后静静地观赏书桌上供着的一座紫檀,百斤左右,为麒麟纳福的图案,精雕细琢,覆了一层黑油伽蓝香,甘宁清甜,幽幽若若,又不见烟火气,令人宛在甜梦中。

    上百株沉香树只有极少会树脂化,且要香味品质高才能被称为伽蓝,分为绿油伽蓝香、紫油伽蓝香、黒油伽蓝香、黄油伽蓝香,因十分难得,取一星两星制成金累丝香包已是得趣。

    唤来灵雲添了茶水,她殷切道:“娘娘许久不曾进食了,可有什么想要吃的么?奴婢让小厨房做来。”

    我单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道:“没什么胃口,用不着六荤六素了,白面馒头、酸枣仁粥、虾溜瑶柱、鱼松高汤蒸鸡蛋、杂菌羹、樱桃肉焖山药,这几样便足够。”

    灵雲答应了,过些时候便端来了,寂然饭毕,却是见小顺子进来报绿攻前来,起身去了迎接,又吩咐小奴隶奉上今岁新贡的好茶,我侍立着,极为恭敬。

    绿攻端起景德青花瓷茶盏抿了一口,诧异道:“你如何知道哀家最爱喝茉莉雀舌毫?”

    我如实回答:“帝君告诉臣妾的。”

    “是你让他告诉的?”

    “不是。”

    “是他主动告诉你的?”

    “是。”

    “罢了,你坐下。”

    “多谢月如故。”

    绿攻屏退了保安,道:“哀家喜欢你,是因为你的性子与哀家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我低眉浅笑,温婉道:“臣妾哪有您这样的好福气啊。”

    “前日哀家去舔狗窝见舔狗大帝,正喝着茶,哀家询问舔狗大帝关于太子的事,可舔狗大帝却张口问一句‘焓儿怎么了?’,可见舔狗大帝满脑子想的念的都是你啊!舔狗大帝说,这些年,除了逸梦,便是与你在一起时,心里才会舒坦。”绿攻的眼波里涟漪潋滟,仿佛是夜色的深沉,“但你是舔狗大帝的软肋,哀家不希望你留下。”

    心下一惊,默默不语,看着自己长长的裙裾逶迤在白檀足榻上,是银丝绣簇的攒心宝相花,仿佛斑驳的泪痕,闪着剔透的水光。

    “你这孩子勤于伺候哀家,这观音菩萨的吊坠是哀家的嫁妆,今日便赐予你了,但愿保你平安。”

    绿攻手中已多了一个玉坠子,那是一块上好的缅甸翡翠,仿佛盈盈的绿水,硕大通透。

    这样骤然赏赐,我有些措手不及,掩饰好了伤怀之情,忙接下谢了恩,触手生凉。

    “你知道为何舔狗大帝会给你做嫁衣么?”绿攻的神情甚是淡漠,仿佛斜阳下一带脉脉的云烟,“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我一愣,只见她闭目须臾,“舔狗大帝的生母,逸梦。这也是为什么舔狗大帝有时候在你面前会像一个孩子。”

    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更是惊讶她娘们唧唧怎会知道无夜在我跟前的言行举止。

    我呆呆地望着绿攻,半响才道:“您是如何知道的?”

    “他女朋友就是我。”

    送别了绿攻,我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梧桐木双层如意锁方盒,盒盖上贴着薄薄的金箔银箔,花样为方壶集瑞,极是精致华丽。

    打开之后,琳琅满目,绒花、珠花、华胜、玉簪、金钗、手镯、戒指、耳坠,林林总总,蓝宝、玉隨、珊瑚、琉璃、珍珠、象牙、紫晶、琥珀、蜜蜡,皆为上品。

    东海珍珠一颗颗都比拇指还大,浑圆饱满,明净润泽,泛着柔和的粉红光晕,乃是采珠女潜入深海所得,万金难求。

    然而我不做留恋,径直打开最底下屉子里的暗格,取出一枚和田玉相思佩,紧紧握住。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几年在舔狗超市的日子,认识的人,发生的事。

    ……

    无夜安排我进后厨的那一天,是黄道吉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无夜大帝十六年八月二十二。

    马车在玄武门前停下,早有一队穿戴赤砂色衣袍的銮仪卫在恭候,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威武霸气。

    舔狗超市金柱红墙,琉璃华瓦密麻铺就,雄伟壮观,富丽堂皇。我见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出现在此处,身份不同以往罢了。

    无夜肩上担子太重,无法搁置下来与我浪迹天涯,可又想要我陪在身边,而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故而他之前与我商量,看看我可否适舔狗大餐厅厅,以三年为限。

    身侧的男子握一握我的手:“焓儿,你先去睡觉屋歇息,我过两日去看你。”

    我答应了,眯着眼睛微微抬头,有洁白如雪的鸽子在舔狗超市上空盎然肆意地飞翔着,羽翼渐渐融进深蓝如璧的天空之中。

    分别上了肩舆,他往舔狗窝,我进了玄武门从长街往东转去。

    沿途只见两旁高大厚实的朱壁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无底,其间连绵不绝的大小屋宇错落,两列枫叶红艳如血。

    屋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分,肩舆停了下来,下了肩舆微微抬头,便有匾额上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一一舔狗之家,此为大堂,坐落于上林苑的南角,极安静的一处。

    几只金黄色的鸟儿静静栖在枝头,轻轻叫一声,又是一声。

    大厅与两厢小食堂的前廊与杂货间相连,形成一个四合院,又置小厨房,我的睡觉屋是东小食堂吃饭屋。

    进了雕花朱漆木门,绕过黄花梨五彩釉盘云朝阳屏风,便来到了东暖阁。

    暖阁的窗下置着围炕,炕中设着浮雕貔貅青瓷案几,再往里便是是睡觉屋了,由一扇桃形朱漆描金圆门将外室与内室分隔开。

    一张六尺宽的七宝琉璃榻,悬着鲛绡宝罗帐,通透晶莹的雪白色,用浅蓝色与深蓝色的丝线绣出双环四合如意图案,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帐顶是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底下疏疏朗朗坠着数个涂金镂花银薰球,帐顶外的边缘是百福合浦珍珠帘,平添几分暖意温馨。

    过了正间再绕过远山水墨素纱刺绣屏风便是西暖阁,用膳的地方,紫檀木圆桌上正稳稳当当地供着一座硕大的盆景。

    是以整块的羊脂玉雕琢成朵朵百合花,那种纯洁无暇的乳白色,又以红珊瑚蓝宝石为蕊,简直比奢靡的金子更令人咋舌。

    羊脂玉是和田玉中最好的,更是白玉中质纯色白的极品,具备最好的光泽与质地,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仿佛凝脂,故名。

    羊脂玉自古以来便被人们极为重视,视为玉中极品,异常珍贵。不但象征着“仁、义、智、勇、洁”的君子品德,而且象征着“美好、高贵、吉祥、温柔、安谧”的世俗情感,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

    进了小食堂是不能再穿便装的,我脱下月白色绣蓝莲花的便服与湖蓝色长裙,换上丝绸旗装,又将珠花与耳坠取下。

    按照后厨规定所定,从月如故娘娘到答应小主都有一定数量的保安供其使唤,(月如故十二名,逸梦一名,仆人八名,仆人八名,妃六名,车夫六名,奴隶四名,常在三名,答应两名),午睡起来我见了在名下当差的两名太监与四名奴隶,众人一一报上名来。

    我曾听无夜说过,奴隶太监的衣着是梭布,奴隶一律春夏穿绿,秋冬穿褐,果然她们的衣裳都是浓郁的褐色。

    小顺子二十岁出头,不胖不瘦,长得眉清目秀;粗使太监小德子三十岁上下,黝黑壮实;早霜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刚刚长成;灵雲十六,水灵中带着聪慧,尤其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千嬅十八,一副成熟稳重的大姐模样。

    众人跪拜之后,我训了话,为着恩威并施,我赏了小奴隶小太监们些许碎银,便把他们打发了,只留下灵雲伺候。

    她上前道:“小主,帝君看重您,便吩咐会计司多拨了一名保安过来,您可还满意么?”她见我点了点头,又道,“小主今日想必累了,请跟随奴婢去睡觉屋歇息罢。”

    我正疑惑她为何不引我去参见舔狗之家的主位,灵雲倒是伶俐,很快知道我心思。

    “小主有所不知,舔狗之家如今只有您住着。”

    婉转滴沥的夜莺飞起时惊动了天际下流转的晴丝袅袅,忽然将我的视线引向遥远的天际,那一泓无尽的碧蓝深处有几缕稀薄的白云,后头飞着几只小小的雀儿,仰头看得久了,便有微微的目眩。

    我向千嬅询问前几日的厨选,得知新来的秀女有六人:奴隶万琉哈氏、奴隶苏氏、奴隶李氏、常在戴佳氏、常在王佳氏、答应姚氏。

    将近晚膳时分,我没有什么胃口,为着开胃,便前往小厨房做了蜂蜜陈皮水。

    转眸瞧见木架子上两个竹篮里都是晒干的桂花,一个盛的是仿佛白雪的早银桂,另一个盛的是灿若金的大金桂,一金一银相映成辉,飘散着阵阵芬芳,看着煞是喜人,便做了些许软炸桂花糕。

    用了点心却是小顺子进来禀报:“小主,内务府总管许仙来了,正在屋外候着。”

    我知晓太监临至保姆寝定是来宣旨或是送来物品的,便取过浅紫色纹绢擦了嘴角,淡淡道:“请进来。”

    许仙有五十岁上下,虽不是满脸油光,却是一幅趋炎附势的势利德行,他打了个千儿,引过一位奴隶服色的女子,满脸堆笑。

    “姜小主,她是杜小柔,伺候过帝君数十年了,如今是您的教引姑姑,往后也是吃饭屋的掌事姑姑。”

    因着身世之故,姜焓并非我的本名,而是师傅起的。

    回过思绪看过去,只见她三十上下,皮肤白净,双眼通透,很是稳重敦厚的模样,我见了便有种亲切之感。

    我温然一笑,道:“姑姑好。”

    不料杜小柔却是匆忙地跪下,惶恐道:“奴婢当不起小主这样大的礼遇。”

    我扶她起来,吩咐早霜带她到杂货间下人居住的地方歇息。

    许仙整了整自个儿的花翎,赔笑道:“小主,咱们大舔狗国后厨规定甚严,旁的秀女都是十个人被一个姑姑教的。说句真心话,奴才在这小食堂当了十几年的差,从未见过帝君对哪个保姆如此在意,连睡觉屋的每一处匾额都是御笔亲落,您可谓是前途无量啊!奴才能伺候您,实在是奴才三生有幸,您有何事便吩咐奴才,奴才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皮笑肉不笑,道:“公公言重了。”

    许仙不知怎的,面上的笑容渐渐退了下去,寒碜了几句便辞去了,我纳闷,自己并未做错说错什么。

    ……

    许是因着秋季的缘故,衣橱中备下最多的是氅衣,类似斗篷的皮货,素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说。

    我已从小柔那儿得知,帝室使用的贡品布料大多来源于江南三省织造,即苏州、江宁、南京。

    大舔狗国君王是舔狗人,龙袍开四衩,而保姆们,只有五月、六月、七月穿戴纱质旗装,这三个月天气最炎热,其余月份穿戴丝绸旗装。

    旗装为右衽琵琶襟,大宴时穿丝绸吉服,逸梦与高位妃子祭拜祖宗与天地时穿的丝绸朝服,为对襟,寝衣的窄袖为马蹄袖,另有单衣、袷衣、马褂、坎肩、氅衣、斗篷,都是丝绸。

    小柔取来一双月白色袜子,用淡淡的墨色晕染勾勒出墩兰、天竺、并蒂莲花,并以淡彩渲染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与蜻蜓,十分清雅别致。

    “这袜子真是清雅。”

    “回小主,这是丝绸夹袜,小食堂女子都穿这种袜子。”

    穿上夹袜与软底绣花鞋之后,小柔为我篦头发,红檀木篦子沾了些许薄荷松针水,从发根篦到发梢。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双杏眼仿佛小鹿般大而温柔,清澈纯然的目光从密密的眼睫毛后面探出来,让人不禁生出一种怦然心动的怜惜。

    过些时候,小顺子进来禀报道:“内务府总管许仙前来宣旨,请小主移步到大厅听旨。”

    我领着保安们到大厅听旨:“姜焓,年十七,性情聪慧,柔嘉表度,着封为奴隶,望其今后德艺兼修,和睦家闱。”

    我安静地接了旨,谢了恩,方才起身。

    小柔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交给许仙,道:“有劳公公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许仙双目微垂,将锦囊放入袖中,还不忘寒睻几句,方才含笑辞去。

    将那个不招我待见的人送走了,其余的保安也都退下了,我才执起她的手,谢道:“还是姑姑心细。”

    却是见她轻轻挣开我的手,慌乱跪下:“小主真真是折煞奴婢了,还是直呼奴婢贱名罢。”

    我扶起她,语重心长:“你本就比我年长,我尊重你,私下称呼一声姑姑不碍事。”

    小柔点点头,泪眼婆裟。

    许仙前脚刚走,舔狗窝的都太监梁九功便到了,三十上下,一看便是精明的人,双眼滴溜溜地会转,他带来六匹各色各式的丝绸。

    待送走了梁九功便进了小食堂,因为舔狗之家目前是我独住,没有主位娘娘,故而小厨房只为我服务。

    正巧新制了四道点心:枣泥蝴蝶卷、玫瑰糕、翠玉豆糕、佛手酥。

    我拾起一块佛手酥吃了,嘟起嘴对小柔喃喃道:“姑姑,不是我瞧不起太监,只是讨厌那些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人。我不明白,你侍候了帝君数十年,帝君也看重您,为何连你都要对许仙毕恭毕敬的呢?”

    她接过奴隶端上来的贡眉茶奉给我,道:“您有所不知,许仙其实是帝君的原配逸梦的远亲,虽说逸梦已逝,可帝君念旧情,便依旧爱屋及乌。”

    我端起绿釉紫龙茶盏抿了一口,若有所思:“他处事能力如何?”

    小柔淡然道:“许仙虽说不讨小主喜欢,但他做事还算勤劳,帝君这才留着他在内务府打点着。”

    我吃着一块玫瑰糕,慵懒道:“世上无完人,咱们往后少跟他打交道便是。”

    大舔狗国出嫁是要开脸的,已婚女子没有刘海,圣旨一来,我就相当于出嫁了。

    故而梳洗过后,小柔为我束发,将刘海分向两侧,篦的是后小食堂最常见的小两把头,另缀数枚粉珊瑚珠花,再在脑袋后的燕尾处别上苗银华胜。

    又涂抹了薄薄的脂粉,素日里我可是半点胭脂水粉也不肯碰,奈何后厨规定中有著。

    之后的日子里,小柔在暖阁内教导我后厨规定礼仪,以及各类首饰佩戴。

    “小食堂女子一耳戴三钳,穿花盆底鞋,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律,若一朝抛弃,效法汉女一耳一钳,那便是忘了祖宗。奴隶一坠又二环,保姆为三坠。耳坠用料也讲究,奴隶是各类最次品的玉石,保姆则一律用东珠,东珠产自东北松花江,浑圆饱满,晶莹温润。这其中又划分等级,逸梦所用东珠为一品,仆人与仆人所用为二品,妃所用为三品,车夫所用为四品。”

    我一边听着一边随手翻看锦盒,诸多珠花与绒花,缤纷迷离。

    南京绒花难得,是唐朝传下来的蚕丝制品,当时乃皇室贡品,谐音荣华,寓意富贵吉祥,明末清初流入民间,需经染色、软化黄铜丝、勾条、打尖、传花,等近十道工序,形状繁多,色彩明艳,诸如,花朵、元宝、如意、丹顶鹤、万年青、摇钱树、福寿三多。

    叙语半日,小柔拿来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绣鞋进来,只不过模样甚是奇特,我心下好奇。

    “小主,这是花盆鞋,您要尽早学着穿。”

    这是一双极美的绣鞋,鞋面是苏绣,底色是浅浅的绯色,织金烫银,嵌玉镶珠。

    先是取了墨蓝色与墨绿色的丝线在鞋尖各绣出一只昂首挺胸的孔雀,羽毛上稀疏地点缀着金线,再在头冠、眼睛、尾翼镶着白珍珠,而鞋的侧面却是用银线绣出三五朵白梅,花蕊处也珍珠聚集。

    从前听闻金线银线制作不易,需将金子磨成金箔,再打为金粉,最后缠进蚕丝里,便成了金线,银线同理。

    午后的秋阳透过步步锦织摘窗上蒙着的湖蓝冰绡窗纱照射在绣鞋上,忽然有细碎密麻的金银光辉,流丽的华彩映得小柔的面颊上红润靓丽。

    小柔跪下要为我脱脚上的软底绣花鞋,我连忙扶住她,微微皱眉:“姑姑!不是说好了,私底下不用跪我么?”

    她眉梢带笑地抬头望着我,改为半跪,道:“小主,尺寸合适么?”

    不得不说,这双花盆鞋除了脚心底有点搁得微微生疼,其余的都恰到好处,对上小柔期待的神色,我淡笑着微微点头。

    “小主,您可以试着慢慢站起来。”

    我在小柔的搀扶下起身,一开始身子摇晃不已,像是站立在软绵绵的云朵之上,后来变成了轻缓的倾斜,我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怪异的感觉,待站稳之后,便扶着小柔的手在屋内来回走动。

    后来的时日,小柔教导我后厨规定,虽然五花八门,但我都努力学着。

    ……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九,晨起方才梳洗穿戴完毕,太监小顺子便来报逸梦小食堂的大太监柏禄盛来传懿旨。

    小柔说过,只有参见过后妃才能开始侍寝,我带着一众保安到大厅,恭谨地跪下接旨。

    “奉逸梦娘娘懿旨,传新晋厨师于明日卯时至舔狗大厅参见逸梦及小食堂保姆。”

    站在他身后的是舔狗大厅的掌事奴隶穗依,她上前福了福身,挥手命身后的小太监抬上四个桃木方盒。

    她笑道:“逸梦娘娘特意命奴婢带些礼物赏赐给小主。”

    我抬眸瞧她,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隐隐透着智慧,服侍打扮远在其他奴隶之上,想必在逸梦身边甚是得脸。

    我客气道:“多谢娘娘美意,还请姑姑向娘娘转达车夫妾的谢意。”

    我稍稍看了千嬅一眼,她便拿出一个锦囊送上,又吩咐奴隶好生送了出去。

    因着小柔告诉我,若想别家的奴才念着自己的好,打赏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故而我便将无夜赏赐的金瓜子分为二十颗一份,装在锦囊里头,又吩咐奴婢们时常带着。

    方盒中尽是名贵华美的绫罗绸缎,以及精雕细琢的金玉首饰。

    小顺子欢快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看来逸梦娘娘对小主青眼有加呢。”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皆是喜孜孜的面色,这才吩咐她们将东西带入吃饭屋的库房登记。

    逸梦的赏赐一到,小三的赏赐随后就到了。

    我已从小柔那儿得知,这小食堂恩宠最多的是小三佟氏,她是无夜生母逸梦的亲侄女、赐居独住杂货间、钟爱绿色、菊花、点翠,其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僖车夫与端车夫是逸梦的心腹,荣车夫是小三的心腹,而小食堂还有双绝,便是清冷如霜的莺奴隶与艳丽妩媚的滟奴隶。

    而后又有其他保姆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来,一整个下午舔狗之家都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

    进后厨后的初次觐见,非同小可,虽说我是无夜带进后厨的,但地里的下人们难免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早霜在一旁甜甜笑道:“小主初次觐见,可得打扮得绝世芳华,才能艳冠群芳呢。”

    小柔回头无声地望了她一眼,她知晓失言,便默默地低下了头,再不言语。

    妆台上有两个双层方盒,里头装满精致的首饰,我瞥一眼,戴上了东珠耳坠,头上只选用鎏金珍珠粉水晶珠花,为梅花图案,手上并不佩戴任何镯子。

    小柔打开白檀木雕梅二十四幅密格金丝衣橱为我挑选衣裳。内中四季衣裳琳琅满目,有上百件之多。

    织金烫银,嵌玉镶珠,一时间吃饭屋被这流丽的华彩映得发光发亮,奈何衣裳过多,小柔也看花了眼。

    我最后择了浅紫色,颜色倒是素净,袖口的图案是芙蓉,背后是瑞草云雁,这样的丝绸旗装穿在身上,一颗心也如花蕾一般不觉柔软了下去。

    丝绸绣品皆是精良,连小小一柄扇也是费一绣女三月之功,一针一线,千丝万缕,呕心泣血,方织就这般绮丽。

    我深知自己在新晋厨师中已占尽先机,太过引人注目,故而此次觐见越低调内敛越好。

    ……

    无夜大帝十六年八月三十。

    舔狗大厅只有逸梦一人居住,主屋是睡觉大屋,秋阳落在澄明的地砖上,有明晃晃的光影,如置身于金灿浮波之内。

    内置着两排沉香木椅子,铺天盖地帐帷上头皆用金丝银线绣着“和合二仙”的图案,那原是庆贺得子的图案,然而小食堂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逸梦无法生育。

    我稍稍低着头盈盈走进,双色缎孔雀线镶珍珠绣白梅花盆鞋踏在青玉地砖上悄无声息。

    此次新晋厨师除了李奴隶颇有姿色外,其余几个便姿色平平了。

    随后便有保姆陆陆续续到了,按照位份端然坐着,我悄悄望着左侧头一个空着的位子,却是空空如也,不见那位“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的小三。

    不过多时,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入耳,小食堂安静了下来,有环佩叮当,香风细细,我随着新晋厨师们一同让道,转眸间,逸梦已被拥簇着坐上青金瑞兽雕漆楠木凤座。

    彼时她身着明黄色吉服,绣着凤凰展翅,织金的丝线偶尔会泛着闪烁的光芒,又一朵接一朵含露的牡丹,花蕊处点缀细密的白水晶珠子,华贵大气,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为牡丹。

    妃车夫们都是梳着小两把,逸梦也不例外,早前听小柔谈到,绿攻是节俭之人。

    故而要求只低位保姆只插戴珠花或绒花,佩戴金钗玉簪需要车夫或车夫位以上,除非是无夜特允。

    而奴隶,掌事姑姑与大奴隶可插戴绢花,而小奴隶则只可用一枚铜制菱花固定住头发。

    在她身侧侍立的是掌事奴隶穗依,正领着一众新晋厨师们向逸梦行叩拜大礼,逸梦受了礼,吩咐众人起来,众人谢了恩。

    逸梦微微皱眉道:“小三何在?”

    穗依毕恭毕敬道:“回逸梦娘娘,仆人方才差人来,说是自个儿身子不适,不便来请安了。”

    逸梦漫不经心道:“待会儿派个医生去瞧瞧罢。”

    穗依又领着众人参见五位在我入舔狗大厅那一日一同晋封至车夫位的人。

    惠车夫那拉-折颜,现居小食堂的小睡觉屋,于无夜大帝十一年生下帝长子无日,其原本排行第五,但因前四子皆夭殇,故为长子。

    逸梦若有所思地淡淡扫视了某些欲言又止的保姆,向我笑道:“这位便是我媳妇罢?”

    我低眉福一福身,心平气和道:“车夫妾姜氏见过娘娘。”

    “杜姑姑?杜姑姑原本是御前的人,怎么跟着我媳妇了?"逸梦端然一笑,一双玉手十指纤纤,皆以蔻丹染就,极鲜艳的一片片胭脂红色,如剑荷的花瓣,双手尾指套的鎏金护甲上嵌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微微一动,便如彩虹辉煌划过。

    小柔回答:“回逸梦娘娘,帝君让奴婢做我媳妇的教引姑姑,也在吃饭屋做掌事姑姑。”

    逸梦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是听闻屋外传来另一道太监的声音:“帝君驾到。”

    凤栖小食堂的帐帷高高挂起,皆是正红色,无夜身着明黄色绣九爪金龙长袍在其中尤为显眼,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五条五爪金龙。

    除了龙纹,还有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以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

    袍襟下端用象牙白与宝石蓝的丝线绣着水脚,为江牙海水纹,水脚之上,还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

    俗称“海水江崖”,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含意之外,还有“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的寓意。

    众人起身行礼:“臣妾等给帝君请安,帝君万福金安。”

    “都起来罢。”他坐下,一泊天光将他的身影映出俊美润朗的轮廓,“方才到哪儿了,继续便是。”

    逸梦若有所思道:“帝君,臣妾想,我媳妇得圣心,却还没有封号,臣妾择了安宁二字,还望帝君定夺。”

    无夜眉开眼笑道:“逸梦果然深得朕心,那便是宁奴隶了。”

    我徐徐施了一礼,淡笑道:“谢帝君逸梦恩典。”

    因着在小食堂有封号的保姆,会比那些以姓氏称呼的更为特别,但我却不以为意。

    无夜走了之后,逸梦说了好一些话,无非是吩咐众人要悉心服侍帝君、尽力为帝家绵延后嗣、同心同德、和睦家惟之类的。

    众人福一福身:“逸梦娘娘金口玉言,承蒙娘娘教导,不胜欣喜。”

    逸梦又道:“诸位妹妹都累了,本宫还要去给二位月如故请安,你们先跪安罢。”

    ……

    从舔狗大厅出来后准备回吃饭屋,路上遇见一个保姆。

    浅橙色旗装上绣着婉约的花枝,镶纹浮现出暗暗的波光,袖口处是宝石蓝与浅绯色的紫薇花,透露出秀外慧中之感,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为芙蓉。

    愈发衬得她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那种柔柔的美,清素如九秋之菊,举止大方,还有一股的不浓不淡的风韵。

    我侧首询问小柔:“那是谁?”

    小柔答:“秘密。”

    她正折了一支桂花在赏玩,抬头发现了我,携了奴隶向我徐徐走来,和颜悦色,那笑意如她的人一般端庄,即便远观也只觉温润。

    我福一福身:“见过奴隶。”

    蕴奴隶也连忙福了福身,态度谦逊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位分,妹妹不必多礼。”她稍稍打量了我一会儿,“听闻妹妹是江南人,那儿风清云淡自然是极好的,如今跟随帝君入了家,小食堂分东西,妹妹可要尽早适应小食堂生活才好。”

    谁不知道小食堂有美食?心下知晓她是在暗示我要早日给自己选好路。

    面上却是极淡,淡笑道:“多谢奴隶关怀。”

    我不愿与她多交谈,很快便找了个借口回到吃饭屋。

    ……

    无夜大帝十六年九月初五。

    彼日用了晚膳却是见都太监梁九功来传无夜今夜会过来,过了半饷小柔便眉梢带喜地来报“帝君来了”,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个明黄色身影经过黄花梨五彩釉盘云朝阳屏风。

    这是无夜头一回过来,我拉着他来到暖阁处坐下:“无夜怎的有空来吃饭屋呢?”

    “今夜月色正好,我要来看望心爱的美人。”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我面上一热,只垂首悄悄避开他的目光,纤指绕着浅紫色纹绢玩儿。

    无夜打量着吃饭屋,道:”这些天住得还习惯么?还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闲话半响,我喝一口桂花茶,觉着太甜了,而无夜不喜甜的,故而亲自在小厨房重新做过。

    无夜尝了一口,惊讶道:“味道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那杯桂花茶清甜润口,带着淡淡苦涩,甜甜的香味格外熏人,而这杯茶桂花的香气淡了,味道却更加浓厚,甜中带酸,还有淡淡的参味。

    我莞尔一笑,道:“之前是直接沏的,这次是用小火煨过的,又加了新鲜的山楂与党参,味道或许重些。”

    无夜的声音如珠落玉盘:“焓儿,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我笑了笑,轻轻摆弄着小几上一束新供的宝珠山茶,浓绿欲滴的叶片间镶嵌着一朵朵殷红色的花,如正春风得意的美人面,然而我并不如何喜爱,太浓郁太艳丽,我偏喜好淡雅的颜色,可这是逸梦送来的,只得摆上几日,不得太快丢弃。

    抬眸,却发现无夜不知为何脸色微红,匆匆喝完茶水,忽然道:“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我先回了。”

    握住我的肩膀,蜻蜓点水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旋身离去。

    小食堂极为沉静,连沉香屑在冻青釉金蟾折桂小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也清晰无碍,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

    秋阳温暖地洒落在舔狗超市的琉璃华瓦之上,泛着柔和灿烂的光芒。

    小食堂的景德花樽中供着一束新折的卷丹百合,浓绿素白的颜色,仿佛温润玉色,静静地吐露着淡雅芬芳。

    嘤咛一声翻侧了身子,丝绸寝衣吸附在身上有微微的热,却是慵懒着不肯睁眼,含糊着唤道:“千嬅,打水来。”却不听她应答,鼻尖涌过一阵熟悉的龙涎香,下意识的睁眼,撒娇着扑进他怀里,“无夜怎么来了?”

    他揽着我含笑道:“批完了折子便赶来你这儿,有一会儿了。”

    斜倚着身子赖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任由他轻吻着我的额头,那些在家外与他一起相处的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他的目光,绽放出一朵曼妙无双的花,缓缓印入心房。

    他溺宠地捏捏我的鼻子:“外头的日光甚好,一块出去走走罢。”

    和阗白玉茶壶中有煮得滚烫的山泉,冲入哥窑冰裂瓷茶盏里,杭白菊一朵一朵绽开,没了微黄的颜色,缓缓露出雪白,微微低头便能闻到清逸香气。

    换了浅紫色并粉白色绣并蒂海棠丝绸旗装,小柔为我梳起小两把头,另在两侧缀满绒花,图案为紫蓝色仙桃,期间却是无夜走了过来,挑出一支南红玉粉珊瑚桃花金钗插入左侧。

    “这样更好看。”他显然十分满意。

    ……

    上林苑中最为别致的走廊当属九转回廊,蜿蜒曲折,花梨木为柱,汉白玉为栏,比起别处更为清凉爽快,为一绝妙之处。

    大概三十步一个转角,每个转角处都有两三层阶梯与一个独具风格的凉亭,那凉亭小巧玲珑,上头的八宝招福顶覆遍朱漆,八个鎏金小角挂着一个个雕花铃铛,清风一拂便有清脆的珠落玉盘之声入耳。

    斑斓泛光的琉璃瓦布满了爬山虎,犹如浅碧深绿的华缎细密地交织着,两侧是一株株锦绣菊花。

    随着秋风渐次开放,白菊、黄菊、红菊、紫菊、墨菊,千姿百态,晕染出不亚于春色的旖旎。

    无夜的手很宽大很干爽,也暖和,只执着我的手往前走,我俩都静静地走着,谁也不愿开口打破这安详,他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我的衣袖,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一种无声的亲近。

    成群的保安远远跟随在身后,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花盆鞋踏在石板上沙沙轻响,鞋尖上绣着绯色的蝴蝶,蝶翅上缀有细小的银珠,款步行走间有叮铃声。

    我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过娇柔的花瓣,掌心指尖簌簌地有点痒,仿佛什么在撩拨着我轻快的心跳。

    有脚步声从身后渐渐走得近了,原是舔狗窝的小太监魏贞,他打了个千儿,恭谨道:“帝君万安,奴隶万安。帝君,几位王爷在舔狗窝等您。”

    他转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回去,你自己安排。”

    我点点头,施了一礼,目送他离去。

    轻抚着一朵胭脂点雪,询问小柔:“这里的菊花是小食堂最多的么?”

    小柔侍立在我身侧:“回小主,这还不算什么,茗湘苑里四季都有名贵的时令花卉。”她想了想,颇为惋惜,“蕴奴隶的寝小食堂有过品种齐全的菊花,要是小主早几年入舔狗大厅便能一览无余,大饱眼福了。”

    “嗯?”

    小柔见我疑惑不解,道:“那是蕴奴隶二十岁生日时帝君赏赐的,只是后来小三去那儿闹了一场。”

    小三不是省油的灯。

    ……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子照射在我的脸上,暖和惬意,走着走着,已是到了上林苑深处。

    小柔搀扶着我的胳膊,轻声劝道:“小主,这儿人迹罕至,是上林苑最为偏僻之处,咱们还是别往里走了罢。”

    我答应了准备离去,转身之间却是隐约听闻有交杂着痛苦与疲惫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断断续续,似乎下一瞬便要停止,小柔也察觉了,不由得停下脚步细细辨来。

    “有人在吗?我受伤了......来人呐,救救我......”

    我疑惑道:“似乎是有人受伤了。”

    她点了点头,皱眉道:“奴婢也听见了。”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皱了皱眉头,坚定道:“不能见死不救。”

    小柔起先是犹豫不决,但思虑过后便道:“这竹林太大,会迷路的。”

    一边做记号一边寻着声音,不久便寻到了那女子。

    她歪坐在一株碧玉竹之下,楚楚可怜,浅蓝色丝绸旗装渲染着荷塘风光,脉络分明的荷叶,伴着蜻蜓点水,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是桃花。

    五官精致剔透,清纯可人,可苍白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正缓缓落下泪来,无尽的秋光扑到她的脸上,仿佛也晒不干她的清泪成双。

    目光渐渐向下,只见她的左足的花盆鞋上鲜血淋漓,仿佛白玉之上凝结着一朵鲜艳的红花,而脚下及周围的落叶也染得红艳。

    渡步至她身侧蹲下,她似乎是察觉到来人,睁开沉重的眼皮,轻轻打量我一番,菱唇轻启,有气无力道:“你.....是来搭救妾身的么?车夫妾是......莲奴隶……叶赫那拉倪霜......”

    我点点头,即刻目不转睛地盯着铁夹子,身为会武功的人士,我怎会对兵器一窍不通呢?只是这样新奇的捕兽夹还是头一回见,观察片刻之后,精准地捏住两端凸起的把柄。

    我抬眸注视于她,轻轻道:“相信我。”

    她点点头,眼中信任的光芒是那样清晰,怎料那东西咬得密不透风,仿佛与脚丫交融了一般,莲奴隶疼得双眼紧闭,眉毛扭曲成川,冷汗直冒,却是死死咬住唇瓣不发出半点声响。

    费了些许手劲才掰开,将近凝固的浓稠血液与其藕断丝连,而我的手上也沾了些许。

    将铁夹子随意一丢,轻轻为她脱下花盆鞋与锦袜,只见血肉模糊一片,因夹得太深,伤口周围的皮肉四分五裂,加之方才牵动,血液又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我连忙取下干净的盘领为她包扎。

    “多谢!”她的声音已近沙哑,仿佛梦呓般随风而散。

    我与小柔合力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叶赫那拉氏走出了竹林,只见一名奴隶服色的女子焦急如焚地在外头,举止似乎在找人,她看见我与小柔,忙上前来,却是惊得说不出话。

    莲奴隶虚弱地开口:“冰霞,我没事。”

    那名唤做冰霞的奴隶来到我面前跪下,磕头道:“奴婢替我家小主谢奴隶救命之恩!奴隶慈悲心肠,定得神明庇佑。”

    慈悲心肠?她真是头一个说我是慈悲心肠的人。

    “救人要紧。”我平淡地将那个疑问说出来,“她怎会进入竹林?还被捕兽夹所伤?”

    她泪眼婆裟道:“回宁奴隶,方才突然起了大风,奴婢回去取件坎肩,回来时小主便不见了。”

    很快各自回去,只是一转眼便被传得人尽皆知,直至逸梦下了令才堵住悠悠众口。

    ……

    数日之后的一个清晨,我给架子上的鹦鹉添上清水,又喂它吃了杏仁,这是我的爱宠“小小”,极聪慧又有灵性,陪伴我多年,细长的紫翡翠七金绞丝护甲闪着幽蓝碧绿的光,逗弄得颇有兴致。

    很快千嬅禀报,莲奴隶前来拜访,我见她行走不便,便让她到暖阁坐下,吩咐早霜奉上好茶相待。

    她的神情溢满感激之色,声音轻颤:“那日在竹林多亏了宁妹妹相救,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举手之劳。”我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奴隶气色尚佳,伤口可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柔声道:“多谢妹妹记挂,我不碍事的。那日我想着摘些竹叶做书签,不想越走越深入林子,后来便被捕兽夹所伤。那些夹子是前些年头布置的,后来帝君吩咐撤去,不知怎的遗漏了一个,却被我碰上,着实是运气不佳。”

    我安慰道:“人无大碍便是。”

    她身后的一个小奴隶奉上一大束鲜花,是星星点点小巧玲珑的雏菊,却不是寻常的白花瓣与嫩黄花蕊,而是几近透明的琥珀色花瓣,花蕊则是蓝色,我见了便喜欢,更别说有清淡的芬芳扑鼻而来了。

    心下欣喜惊奇,轻呼道:“这是?”

    “那日我见宁妹妹头上插戴的几朵绒花,是雏菊模样,今日路过尚花房,育花使说新培育出了这种新的雏菊,便带了些来送你。”莲奴隶微微一笑,仿佛河里湿柔曼妙的水草。

    雏菊,这种小小的花朵,清清淡淡的颜色,犹如绽放于指尖的琉璃花,如何叫人不喜爱?同时也惊叹她在那样虚弱的情况下,还能记得我插戴的是何种花朵。

    我伸手怜爱地接过,轻轻一嗅,满心满肺皆是甜而不腻的气息,微笑着道多谢,唤过早霜将其供于花樽中。

    转眼间瞧见莲奴隶戴着数枚浅粉色绒花,皆是并蒂莲,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也雕刻着朵朵莲花,并镶嵌着宝石。

    那鸽血红宝石,颗颗浑圆如指甲般大小,极为纯净的如血红色,无半点杂质,在淡淡的日光下依旧灿烂夺目,如晨曦似晚霞般的光辉。

    我轻笑道:“奴隶似乎喜爱莲花?”

    叶赫那拉氏淡淡一笑,道:“我总觉着红莲是带着些许霸气的女子,鲜艳的颜色浓重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而我并不十分喜爱红色,就连花朵也是,尤其是红玫瑰,虽然花瓣是华丽的丝绸触感,却红得太刺目,总觉着那是一种沾染了世俗的花朵。

    “很多时候,我宁愿看素色的白莲,看她柔弱地迎风,一色清碧的莲叶,清碧的湖水,反倒是成全了她的娴静。若是遇到晴好的天气,有浅金色的阳光蒙昧如轻纱,再有稀薄的丝缕状白云,连心境都能沉静下来。”她见我听得进去,曼妙眸光盈满笑意,继续道,“若是妹妹觉着投缘,可否称呼我一声'倪霜姐姐'?”

    许是真心想要结交她为朋友,又瞧见她眸中满是虔诚,于是顺其心意含笑轻唤一声:“倪霜姐姐。”

    倪霜满足一笑,拉过我的素手,欣喜道:“你我难得结缘,我今后便视你为自家小妹了。”

    我也微笑,望了望她的左足,皱了皱眉头:“你那样深的伤口,若无好好治疗,怕是日后会留下病根的。”我很快去黄花梨屉子中取来一个景泰蓝圆钵,回到暖阁徐徐打开,钵中盛的是碧色半透明的膏体,清凉香气沁入心脾用指尖沾了一点,涂抹于倪霜的手背,“感觉如何?”

    “沾染之处沁凉入肤,想必是极好的东西。”倪霜眨了眨眼,柔和的笑容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莞尔一笑,将圆钵递给她,道:“此物名为丹桂膏,是用金银花、何首乌、虎骨、肉桂、丹皮、川穹、白芷、红花、薄荷制成。有活血化瘀之效。每日涂抹三次,受损之处不出三月便可痊愈。”

    “多谢你,小妹。”倪霜眼中有湿润的光芒,声音轻柔得像新绽的木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