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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嬉皮士与赛博传销

    1嬉皮士与赛博传销

    闪烁的霓虹穿透夜空,重金属鼓点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

    彩车队自黑暗尽头缓缓驶来,车顶反光面料的彩虹旗随风飘荡,似火一般翻涌,给这个热辣的夜渲染上了几分迷离。

    赤裸的人群身涂油彩,簇拥着彩车扭动身体,他们尖叫、欢呼、狂舞,以及,忘我而随机的交媾。

    整个世界都弥漫着酒精、汗水与荷尔蒙的气味,仿佛末日将至,欢愉刹那。

    这里是三藩市海湖街,一个赵银河早已有所耳闻,但今天第一次亲眼所见的地方,这地方成分复杂,充斥着性少数群体、嬉皮士、投机客、瘾君子……等等等等。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海湖街狂欢节——不过说到底,这条街出现还不到一年。

    她看着街上的热烈景象,叹了一口气,紧了紧风衣的衣领,快步走进路边一家奶茶店。

    店员是个留着长发,化着浓重烟熏妆,涂了七种颜色指甲油的男人。

    “您好,小哥哥,”她微微一笑,“珍珠奶茶,不加珍珠。”

    “好的~”店员眨了眨眼,“我更喜欢您叫我小姐姐,女士~”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假定您的性别。”

    “没事,小问题,别在意~”ta的动作熟料,很快就将奶茶做好,“珍珠奶茶,不加珍珠。”

    赵银河抬起手,点亮智能手表的屏幕:“多少钱?我扫哪里?”

    “我们这里不收钱,女士,如果您想喝奶茶,可以在这里登记,直接拿走。”

    赵银河拿起奶茶:“任何人都可以?”

    “今天是可以的,但如果在平时,海湖社区不对外开放,只向社员提供服务。”

    “社员?什么社员?你是说这条街上所有店铺都是会员制?”

    “您是第一次来海湖社区吧?这条海湖街是我们一位家人的私产,捐献出来用于社区的建设……我们,是个互助社区。”

    “家人?你亲戚啊?”

    “啊,不是,我们所有社员都是家人……”

    赵银河打断ta的话:“互助社区是什么意思?病友会?”

    “啊,不是的,您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一个生活上的互助社区,我们在这里探索一种,脱离现代商品经济的次时代生活方式。”

    “脱离现代商品经济?意思是抛弃现有的商业体系,不使用货币,不贸易,不购买社会保险,不缴税么?——这太荒谬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语气不善,听起来不像是聊天,有几分找茬的意味。

    “为了反抗金钱对人的异化,您知道,钱总是万恶之源,”ta笑着说,“当然,海湖社区也没有您想的那么极端,我们仍旧会缴税、购买保险,但我们尽量避免自己落入商品经济的陷阱,这是个去中心化的社区,在遵守法律法规的前提下,我们不需要额外的上位者来奴役自己,我们自给自足,自我管理,共同劳动,共同分享……”

    ta喋喋不休,越说越起劲。

    “安那其主义?”赵银河再次打断。

    “安……主义?那是什么?”这次轮到店员发问了。

    “就是无政府主义……算了……”

    赵银河挥挥手,店员的反应表示显然ta并不清楚,ta所谓的‘无人统治自我管理相互帮助的公有制社会’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有无数人尝试过了,而最终结局无一例外全部一地狼藉,这种想法已经被证实为空想,是象牙塔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院派吃太饱后幻想的空中楼阁。

    她话锋一转,问道:“听你的意思,只要加入你们,就能免费享用这条街上的一切?”

    “对。”

    “那你们不怕被白嫖么?”

    “这您不用担心,女士,海湖社区是每一个社员的心血结晶,如果您要分享这里的成果,得先付出劳动……我们对每一个新家人的审核都有严格标准。”

    “什么标准?”

    “唔……简单说,是基于银行的授信。”

    很聪明的办法,银行授信就是一个人的金融信用,高授信的人,其资产与潜力不会低。

    “可银行就是商品经济的标志啊。”赵银河说。

    “罗马不是一蹴而就的,女士,在初创阶段,我们还需要借助一些适当的手段和工具,但这不是依赖商品社会,靠的是我们的每一位家人。”

    “那你们怎么共同劳动?我是说,你们有自己的农田与工厂吗?”

    “马上就有了,女士,我们在众筹购买海外的土地,今天的狂欢节就是筹款活动的……”

    “也就是说没有?那就奇怪了,”赵银河说,“如果没有价值产出,这个社区要怎么运营?就好比这杯奶茶,它是免费的对吧?那制作它的牛奶和茶叶从哪儿来?”

    “我说了,这需要一个过程,女士,初创阶段,社区的运营由家人们的捐赠维持,就比如说我吧,本职工作是个程序员,在捐献一笔资金后成为了‘女儿’,我平时都在外面上班,闲暇之时来到社区帮忙建设,经营这家奶茶店——我不太喜欢店这个说法,因为这里没有金钱,一切都是免费的,我也不是收取报酬提供服务的工具人,我……我是一个建设者,社区的一份子,我所做的事情,是一份事业。”

    “女儿?”

    赵银河一脸茫然,捐钱她懂,可付钱找人给自己当爹这种事,恕她难以理解。

    “这是我们海湖社区的一种身份,只是借用了传统社会中‘女儿’这个名词,”ta解释道,“集体中需要各种关系构成与社会分工,这您理解吧?”

    赵银河点头。

    “海湖社区同样如此,我们摒弃了传统观念中强加给每个人的身份定位,在这里没有长幼与尊卑,人人平等,根据每个人的能力,我们分配不同的职责,比如我捐献了10万,所以是个女儿,享有运营普通店铺的权力,但如果我捐献50万,又或者我找5个‘儿子/女儿’,每人捐献10万,就能升级为‘母亲’——怎么样?女士,有兴趣成为我的女儿么?呵呵呵。”

    赵银河总算明白ta为什么这么有耐心陪着自己聊天,且完全对自己的质疑不以为意了,原来,是想发展我为下线啊。

    “也就是说,你们这里有10万的入会费,而且即便在满足这个门槛后,还得找个人给自己当爹?我想问问啊,小姐姐,如果我交给你10万,你能得多少?”

    “我能得多少?”ta眨巴着眼睛,“我怎么会得呢?女士,这完全是自愿的奉献,每个家人都是为了社区的繁荣而努力,这是一场高尚的、伟大的、必将改变世界的社会革命~”

    ta虔诚的样子不像作假,赵银河知道在认知有决定性差异的前提下,交流,并不存在。

    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着奶茶,偏头看向身后。

    彩车已经近了,聒噪的音乐吵得人肝疼,但狂欢者却乐在其中,食髓知味。

    正如ta所说的那样,在一个完全‘免费’的世界里,人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情,甚至是癫狂的享受生活,追逐快乐。

    他们并不会感觉到羞耻,因为快乐是不羞耻的,况且,在这个所谓互助社区的底层设计中,似乎已经完全粉碎了支撑羞耻的,作为人类道德基石的‘伦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脑壳痛。

    于是她忍不住回过头来,问了最后一句:

    “你们在地球上最繁华的城市建社区、搞狂欢、自己享乐,用的还是现代商品经济带来的廉价水电交通基础设施,然后就号称‘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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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帮扯淡的嬉皮士……”

    李俊彦看着街上的荒唐景象,忍不住轻啐一口,然后喉头涌动……他咽了口口水,按下已经激动良久的小兄弟,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赵银河,似乎、可能、也许……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

    我要不要下车也……

    就在这时,他恰好看到十字路口对面,彩车经过后,马路牙子上趴满了满面潮红的小哥哥……他们朝自己抛了许多媚眼……!小兄弟立马就精神了!

    李俊彦:×&*%¥#@

    魂淡!趴下!你来个什么劲儿!我没带雨伞懂不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银河回来了,她上了车——严格说,也不能叫做车。

    因为这是辆边三轮摩托车,李俊彦刚买的,马力大,可拆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侧面的边兜长得像超市的购物车,让坐在里面的赵银河看起来像是缩购物车里的小朋友……

    “怎么样?头儿。”

    “传销。”

    赵银河把奶茶放进边兜的杯座里,点亮智能手表的屏幕,翻了翻群里的消息,然后轻动手指,键入一句话。

    “猎户座”:‘我已经到了,情况不太妙,我需要目标的准确行程。’

    “啊?不是说是个公益社区吗?”李俊彦问。

    “裂变式发展、庞氏骗局、无法证伪的高概念……还能是什么……那奶茶别喝,”赵银河叫住了把手伸向奶茶的李俊彦:“搞不好有迷幻剂。”

    “那咋整啊?这儿满街都是人,我们去哪儿找那个摇滚明星?”

    “不知道,先等消息吧,你那边怎么样?”赵银河问。

    “我去那边逛了逛。”

    李俊彦指向和赵银河完全相反的方向,两人停车的这个位置在海湖街入口,到一个新地方,自然是要四处走走看看了解了解情况的,于是两人分头去逛了一圈。

    “那边正在搭音乐会的台子,以及……”李俊彦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以及什么?”

    这里还是入口,已经上演露天无遮大会了,那边的情况,只会更荒唐,他大体讲了讲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然后道:

    “我感觉就是个嬉皮士聚会吧?传销也太夸张了,这年头还有传销?这帮人虽然疯,但不傻。”

    “骗子永远技高一筹,俊彦,这些精心设计的骗局自然有其道理,我刚才遇到那个人还是正经科班出身的程序员呢,这算高学历高智商了吧,结果呢?”

    庞氏骗局是一种特别容易被‘识破’的骗局,因为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个社区要如何良好可持续的运营下去,你就会明白,靠发展下线自愿捐献这种事,在数学上,根本不可能。

    但所有被庞氏骗局骗的人,都不是发现不了蹊跷,而是相比于蹊跷,他们更愿意相信那个完美满足了他们内心需求的谎言。

    “那这地方大概什么时候会暴雷?”李俊彦问。

    “很快了,这种骗局在爆炸之前都会狠割一波韭菜,今天的狂欢节和音乐会,以及音乐会后举行的筹款活动,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波。”

    “所以,那个摇滚明星只要一登台,他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是的。”赵银河说。

    李俊彦,是赵银河的助手,两人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调查此处的情况,以及,有可能,需要把一个摇滚明星带回去。

    这是一个委托,而这个委托,来自一个线上的聊天群。

    赵银河是一个专门为人摆平事情的人,或者说,她的职业,是某种‘万能委托人’,就是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需要,她就帮你解决。

    这份工作起源于几年前,一位前辈把她拉进了一个匿名的线上聊天群。

    那就是个很普通的水群,多才多艺的网友们瞎侃胡吹,整各种活儿,然后某一天,某个网友表示自己遇上了点麻烦事,赵银河看了看,正好自己可以解决……于是就这么开始了。

    而这一次的委托,来自一个自称在某娱乐公司上班的网友,据他说,他们旗下有一个艺人自作主张要参加某个线下活动,可是娱乐公司评估了一番,觉得这活动有问题,想把他拦住。

    但搞摇滚的嘛,都不听话,一意孤行,自己跑路,且完全联系不上,所以他让赵银河过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妙,就把人带回去。

    现在赵银河已经看完了。

    为传销站台,一旦暴雷,摇滚明星就完了。

    ……

    在车里等了大约十来分钟,群里发来了摇滚明星的资料与行程。

    赵银河一看,呵,可真是够详细的。

    此前委托人只是说有这么件事,这么个地方,这么个人,让她先过来看看,除此之外没有给她太多资料,连那家伙的名字都没告诉,说是个人隐私,目前还不方便透露。

    但是这一刻,委托目标已正式变更。

    “浣熊”:‘猎户座,把乔治带回来,不管用什么办法,绝不能让他登台,拜托了.jpg’

    赵银河快速扫过资料。

    乔治·Z·奥威尔

    这名字她听说过,好像是近几年非常出名的摇滚新人。

    “你知道他吗?”

    她把资料发给了李俊彦,后者一看,惊讶道:

    “卧槽是乔治!?这要出事了可是大新闻!”

    看来的确很有名……

    因为会作为音乐节的神秘嘉宾压轴登场,所以现在外界并不清楚他和此事有关。

    赵银河迅速浏览着资料,见鬼,这家伙和海湖社区已经接触很久了,他捐了两亿!算是这里的大金主了!

    娱乐公司是想阻止他登台,把这事情彻底压下来。

    以及,资料中附上的很长一串,与海湖社区相关的消息。

    赵银河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了解得太过于详细了。

    这也就是说,娱乐公司早就知道海湖社区是什么东西,却放任自己旗下的艺人与其接触?

    还真是有股子猫腻的味道,这活儿从一开始就不清不楚,正常情况下赵银河是不会接的,但问题是……它来自‘群里’,群友们对我帮助良多,不好不接。

    “你带泳衣了吗?俊彦。”

    “没有,咋了?头儿。”

    “资料中附上了乔治今天的行程,他被社区安排在海湖温泉酒店,但不清楚是哪间房。”

    “啊?哪一页?”

    “最后一页。”

    “卧槽头儿你这么快?这有三十页呢,我才看个开头!”

    “不是我快,是你太慢了,总之,我们得去一趟温泉酒店了。”

    李俊彦发动摩托:“去酒店买吧,温泉酒店,肯定有泳衣卖。”

    ……

    因为狂欢节的缘故,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塞了半小时,这还幸好李俊彦开的是摩托车,否则怕是根本过不来。

    海湖温泉酒店坐落于海湖街的尽头,是栋富丽堂皇的大型建筑,很大,高高的围墙几乎围起了半座山。

    两人抵达后,兵分两路,李俊彦去买泳衣,而赵银河,则绕着酒店转了转,到一个新地方先熟悉环境,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又是半个小时,赵银河基本已经记住了酒店附近的地形,然后返回摩托车,李俊彦早已在此等候。

    “老规矩,”她把耳麦塞进耳朵,拨通李俊彦的语音通讯,“你守着,我进去,时刻保持联络,注意……”

    她顿住了。

    因为手上已经拆开了李俊彦刚买的泳衣——老实说进温泉酒店不一定必须穿泳衣,但考虑到乔治可能会在公共区域,就这么自己一个人穿着常服出现在那种地方太扎眼睛,所以起码的变装是必须的。

    刚才赵银河把自己的尺码告诉了他,特意嘱咐,为了方便活动,你别搞什么幺蛾子给我买三点式。

    可李俊彦买这件泳衣……

    它当然不是三点式,出奇的保守,该露的全露,不该露的全不露。

    问题是……赵银河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太大了。

    李俊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头儿,我问了,今天人太多,泳衣都卖光了,只有这最后一件。”

    这是泳衣,不是常服,考虑到有可能存在的下水情况,如果空杯太大,一泡水,会在重力的作用下整个下垂变形,到时候更引人注目。

    “要不……头儿,您也像他们一样,可以不……”

    那个穿字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因为赵银河不善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李俊彦讪讪一笑:“嘿嘿嘿,我只是开玩笑……”

    他当然只是开玩笑。

    他可没那胆子。

    “没事。”赵银河抱起泳衣,“注意联络,我可能随时需要你的支援。”

    “要不头儿咱还是等等吧,这件也大太多了……”

    赵银河撂下一句话,背起包,径直走向温泉酒店:

    “你知道有种东西叫胸贴吗?”

    李俊彦愣在原地。

    他先是想,胸贴是什么?

    然后又想,胸贴应该没有那个功能吧?

    接着再想,为什么她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啊?

    嘶,头好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