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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田庄

    八月,南方暑热难耐,便是傍晚时分,仍没有丝毫凉爽之意。

    虽是农闲时节,但乡间小路上却不见多少行人。那棵雄伟粗壮的百年榆树下也没了说三道四的妇人,只有村中出了名的酒鬼陈六儿在不住地喝骂妻子,嫌她准备的下酒菜不够精致,唠唠叨叨半天没完,惹人心烦。

    听到动静的村民也不去劝架,只是一脸不屑地撇着嘴。

    一家子穷得叮当响,每日只靠典当过日子,还摆什么阔?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卖儿女了。

    而田婆子却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此刻的她穿着新赶制出来的衣裳,正坐在马车里,缓慢地行驶在田间崎岖的小路上。前两日刚下过雨,这路就更难走了,马夫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车轮子陷在泥坑里拔不出来。

    田婆子一脸的欢欣,看着身边刚得到的几包赏赐,心里也就更有主意了。

    直到马车停稳,车夫摆好了脚凳,田婆子这才步履轻快地下了车。早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媳妇婆子等在门前,见状立刻围了上来,有的伸手搀扶,有的则一脸谄媚地关心道,“路上都顺利吧?”

    田婆子心情好,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往日那般刻薄尖酸,“顺利,不但见到了窦姨娘,给她老人家请了安磕了头,留着说了半天的贴心话。你猜怎么着,咱们送去的瓜果蔬菜虽然不值钱,她老人家却很是喜欢,说就想尝尝这个鲜儿,转手赏了我不少东西,甚至还留我吃了顿饭。这可是天大的脸面,旁人想也不敢想的。”

    几个媳妇婆子立刻恭维地围着她道,“我们才说怎么这个时辰还不回来,原来是被窦姨娘留了饭,却让我们好生惦记。到底是田妈妈,窦姨娘还记着您呢。”

    田婆子脸现得意,吩咐道,“快把车上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去。”

    几人齐声应是,热络地帮着搬起东西来。

    这田婆子原是县里盛家窦姨娘身边的一个得力婆子,只因犯了事儿,差点儿被撵出家门,还是窦姨娘力保,这才被罚送到田庄做了个低等管事。初来时还谨慎过一段时间,后来见田庄上多是些老实本分的佃农,田婆子又深谙大宅院里的勾当,没几月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对下头的人颐指气使,非打即骂,更是联合着儿子儿媳将田庄牢牢握在了手里,若是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肯定要被报复算计一番。庄上一个打更的聋老头只因酒后骂了田婆子一家,便被她抓到机会打断了腿,自那之后,田庄上的人全被震慑住,果然没人再敢起刺,田婆子一家成了庄子上的山大王,说一不二,没一个人敢反驳的。

    可田庄再好,终不如在盛家当差时体面,儿子和儿媳也常常在她耳根子前念叨着没什么油水可捞。

    田婆子这几年一直想重新回到盛家,不惜将棺材本都拿出来打点,可始终没有下文。窦姨娘更是连面也不肯见,每次只让下人传个话来,让她耐心等待不要心急,这会儿没有回盛家的契机,窦姨娘也不过是个姨娘,总有说不上话的时候。

    田婆子无奈,却也只能干耗着。只是她能等得,儿子和儿媳未必等得,何况小孙子年纪也不小了,总要谋个出身……

    想到这些,田婆子夜里都睡不安稳。

    没想到等着等着,这机会还真的来了。

    半个月前盛家的嫡长女盛南锦和次女盛南绫在花园湖边发生争执,结果双双落水,盛南锦仗着懂些水性死里逃生,盛南绫却没这么好命,竟被淹死了。出了这种事,又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外间有人说两姐妹之所以会反目成仇,都是因为爱慕表哥。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是盛家家教不严,姐妹俩为了抢一个汉子居然闹出了人命,还说盛家老爷盛时优柔寡断,不懂教养,难怪生不出儿子,膝下全是丫头。

    这可戳了盛时的心窝子!

    盛时听说之后大怒,竟然干脆将嫡长女盛南锦送到了乡下田庄静养,话是这样说,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准备舍弃这个没用的女儿了。

    其间再有窦姨娘运作,盛南锦自然而然便被送到了兴化村上的田庄。

    今日田婆子进到县里,窦姨娘还特别交代了几句。能不能回到盛家全看这次差事办得好不好,田婆子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回到屋内,自有懂眼色的婆子送上热茶,田婆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往田庄后头的偏房努了努嘴,“怎么样?好些了吗?”

    盛南锦如今就住在那里。

    婆子们心知肚明,谨慎地道,“还是那副样子,病恹恹的,您说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别出什么事儿,到最后不好交代。”

    田婆子饮了口茶,淡淡地道,“这乡下能有什么名医?看来看去都是这样子。大小姐从前也是太娇惯了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子骨自然不好。依我说,正该多出去走动走动,身子骨强健了,这才好得快些。”

    话里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再请大夫来了。

    可盛南锦的情况……

    众人都明白,她这是打定主意要拖死大小姐,谁也不敢插口,唯恐惹祸上身。

    有人便问起了二小姐盛南绫的丧事。

    田婆子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姐,上头还有父母姐妹,总不好大操大办,何况到底不风光,我看老爷的意思也是想压着些的。停灵三天便下葬了,也没有立碑,甚至连个摔盆扛灵的人都没有。”

    语气透着几分唏嘘。

    她从前在盛家当差时,也与盛南绫打过交道,不过是小小的年纪,却异常的精明,没想到竟然这么草草地死了。

    不立碑,就成了孤魂野鬼,以后也享不了盛家的香火。

    毕竟是骨肉至亲,盛老爷这次也太狠心了些。

    有人小声问道,“卫姨娘什么都没说吗?”

    盛南绫的生母也是姨娘出身,只是生下她后没多久病故了,之后盛南绫便一直由卫姨娘照顾。这位卫姨娘温柔可人,性格绵软,待人待事都异常的宽和,在盛家口碑极好,对盛南绫也如亲生女儿一般,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盛时对她也十分宠爱。

    盛南绫早逝,养育她一场的卫姨娘不可能没有想法。

    田婆子闻声笑着道,“卫姨娘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我这次去,还听说了一件喜事。家里的三小姐定了亲,卫姨娘正为女儿的嫁妆忙得脚不点地。那二小姐再好,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一碗水总是难以端平。”

    盛家的三小姐盛南纱正是卫姨娘所生,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但生了一副好容貌,性情也是极内敛的,与上头两位姐姐的脾气截然不同。

    有婆子诧异地道,“家里才出了白事,怎么就定亲了?这也太急了些。”

    田婆子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老爷就是想用三小姐的婚事冲冲喜,近来盛家也不太顺了些。何况咱们等的,表少爷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等得了,急着要娶媳妇过年呢。”

    “啊?”众人大惊,“难不成三小姐竟是说给了表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