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是他爹”
借月馆的琴声仍自悠悠,还是那曲眼儿媚。
此情无计可消除,更诉不出。
因此一遍又一遍。
虽然翻来覆去的弹一首曲子,但紫裙女子并未觉得乏味,起码床上的少年听得很安静。
方圆其实已经醒了许久了,虽然剑气逐渐弥散的虚弱感始终萦绕着,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此刻昏迷着较好。
他不懂乐理,也不知道这首曲子讲的是个什么故事,但婉转的调子始终环绕在耳边,傻子也知道其中的含义。
李令月的事,便已经足够他头昏脑涨,他不想再多一桩陈紫……该是白紫姐姐的麻烦。
紫裙女子又一曲弹毕,看着少年已经完全舒展开的眉头,心中叹了一口气,而后抱起琴出了内堂。
小院望月,可惜月色太差,辜负了借月的美名。
榻上的方圆这才松了口气,他醒来后,几乎是一动不敢动,连脸上的表情也不敢有分毫的变化,就是怕抚琴之人看出自己已经醒了的事。
若是没有紫裙女子借剑以及上玉剑山的事情,以及后面紫裙女子背负自己下山,方圆觉得自己还能坦然面对,
但此时,或可类似于近乡情怯?
他也明白自己总有面对的一天,明天最好,到了明天,则依旧是明天更好。
这时候要是先生在侧就好了,他应该能为自己指上一条明路。
方圆睁着迷茫的眼睛,无意识的打量着天花板,思绪悠悠。
外头的紫裙女子耳中听着内堂里不算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撷来一壶消骨,檀口对着壶嘴灌起酒来。
或许是喝得太急了,一缕冰凉的酒液顺着秀美的玉颈滑落而下,很快便浸湿了衣襟。
酒靥戚戚,清泪依依。
……
有个白衣男人推开了借月馆的小门,大手轻轻一挥,内堂与小院之间似乎多了一层烟幕。
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作儒家读书人打扮,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子知礼淳儒的味道。
紫裙女子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读书人。
男人也在打量她,过了一会儿,嘴里才发出低低的赞叹。
好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娃儿。
方圆,好福气!
他率先开口,道:“姑娘,你的名字是?”
紫裙女子定定的看着他,恍惚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些失礼,这才起身施了个万福。
“我叫白紫,先生是?”
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却没有道出自己的名姓。
“许久未曾饮酒了,可否向姑娘讨壶酒喝?”
紫裙女子让出一步,伸手道:“先生请坐。”
男人坐在椅子上,笑道:“姑娘该不会让我喝桌上这壶吧?”
紫裙女子酒靥更红了,但却不见寻常女子的做作,而是重新取了一壶酒来,道:“先生既不愿告知姓名,可否告知来意?”
男人眼中的赞赏之色更甚。
他走了几千里路,方才到此,却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位美丽女子。
桌上的琴也好。
他虽然未曾见过,但却在书上看到过这把琴的模样。
苍苍古猿,悠悠万年。
南北天下历史上的名琴着实不少,但这古猿琴仍旧能称得上是个中翘楚,不是因为其用料之珍贵,而是其身上的含义。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古猿的凤额之上应该还有一句话。
才下眉头。
还有一把万年琴与之相应,镌刻着“却上心头”。
男人轻笑道:“白紫姑娘,可知这古猿琴真正的来历?”
白紫的脸色忽然大变,眼中朦胧的醉意瞬间不翼而飞,狭长的凤目冰冷的盯着眼前的读书人。
男人呵呵一笑,为自己斟了杯酒,看着烟幕道:“传说古猿、万年两琴向来是焦不离孟,想来万年琴就在里面了。”
白紫的眼神愈发冰寒了,藏在大袖中的玉手也忍不住紧紧地握了起来。
男人抿了口酒,若有所指的道:“姑娘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你若要动手,那道烟幕会碎掉的。”
白紫脸色阵青阵白,最终还是松开手,盈盈坐了下去。
男人微微颔首。
嗯……性子也不错。
白紫皱着柳眉,道:“先生不要再戏耍晚辈了。”
男人“嗯”了一声,道:“你是琴主后人吧?”
白紫低下头,默不作声。
男人拧着眉头,有些头疼,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未出错。
那么,这事儿就极其难办了。
他试探性的问道:“姑娘,可否带着万年回家?”
紫裙女子沉默了许久,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睡姿。
既是如此,回去也罢。
“好。但要等到他身上的玉剑蛊彻底治好,我才能带古猿走,至于万年,已经赠予他,就没有带走的道理了。”
男人轻叹一声。
没有带走万年琴,其实女子走与不走倒是其次了,终究还是一样的结果。
但对于后辈的这些事情,他并不方便多说什么。
如果来的不是自己,想必会好上许多。
倒是那玉剑蛊,他也未曾听说过。
他微微皱眉,道:“姑娘,这玉剑蛊是?”
紫裙女子踌躇了片刻,似乎是在猜眼前人的身份。
其实不难猜的。
这句话问出来,就更加明显了。
“城南五十里,玉剑门长老龙千烈所留,方圆的剑气会被一点点吞食,变回普通人,最后玉剑蛊将食尽其心脉。”
男人挑起眉头,问道:“可有解法?”
紫裙女子黯然摇头。
“现在蛊虫为琴音所惑,暂时不会发作,但终究不能治本。”
男人一直轻松地面色终于微沉。
城南五十里,玉剑门。
那便先去走一遭。
紫裙女子看到他起身,连忙提醒道:“伯父,玉剑门门主木易,剑术极高……”
男人向后挥了挥手。
“姑娘,我这次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不明究竟,但这个读书人的身份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紫裙女子弯身道:“晚辈不会告诉他的。”
男人道了声谢,身影便离开了紫裙女子的视线,院中烟幕尽散。
……
玉剑山前。
自玉剑梯崩塌后,这里的气象看上去便没那么超凡脱俗了。
有个负剑老人笔直的站立在山脚下,双眼微阖。
读书人来了。
负剑老人皱起眉头,这不是他要等的人。
“阁下是?”
读书人拱手见礼,道:“这两天可有个少年登山讨剑?”
负剑老人点点头。
读书人放下双手,笑道:“我是他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