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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青衣书塾

    所有人都知道村子里来了个外乡人。

    是个剑客。

    还是读书人。

    他做了干田角姓方那户人家儿子的先生。

    这是个容貌俊朗,身材颀长又举止不凡的中年男人。微笑皱眉间仿佛天上月光,眼中常常带着淡淡的落寞。

    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不知道梵星村有多少人家的待嫁女儿已经心有所属。

    虽然看上去年纪大了些,但看上去却更有味道。

    方圆家的小院这几日门庭若市。

    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同村姐姐们连带着对方圆也热情了起来。

    时不时的就会有人送来些亲手炒的瓜子,想着要进屋见儒家君子一面,方圆总是笑着婉拒。

    那些姐姐们倒也不气恼,上午不行,下午再来,今天不行,那就明日再来嘛!

    谁怕谁啊!

    搞得方圆不胜其烦,他也是有正事的不是,天天没完没了的应门可怎么是好?

    儒家君子倒是乐见,这种景象年轻时多了去了,劝也劝不住,这不还有瓜子磕,总归是件好事嘛。

    悠闲地日子没过多久。

    心行城又来信了。

    说是首阳楼断楼难支,城中有位垂垂老朽的老贤人摘下了浩然正气冠,将一身文脉尽数散在心行城中,独身北上了。老人家走那天,心行城积攒了万年的文脉竟也因之上涨了半尺。

    老贤人留了句话。

    偏向虎山。

    又说不独独是心行城,也不独独是老贤人,五城自觉年纪太大的前辈在那一天齐聚兼非城,携手登上城楼与楼头剑喝了一顿酒之后才继续往北,比前几日走的大青衣要晚些。

    儒家君子按剑沉默了整整一天,连最喜欢的大叶茶都没喝。

    然后他做了个让梵星村民喜出望外的决定。

    建书塾,做夫子,讲学问。

    这可是梵星村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这么多年了,除了方家人,哪儿有识字的读书人?

    儒家君子声望更增,这下不光是姑娘们,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对这个读书人好感大增。

    他们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孩子若是能读书,将来未必不能走出小镇外,到更大的地方去。

    因此不用号召,窝冬在家的所有人都聚到李山家中,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几日时间就将教书的草堂子搭了起来。

    李山更是带人冒着大雪去镇上买了一大堆的文房四宝回来,儒家君子亲手为落成的书塾题词。

    青衣书塾。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白衣读书人为何给起了这么个名字,他自个儿明明穿的是白长袍嘛。

    除了方圆。

    方圆要出远门了。

    剑还没来得及练,字也未写到标致,倒是圣贤书文读了个大概,先生的道理也攒了许多。

    先生说他要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脱不开身,只能由他来走这一遭。

    这次要去武陵郡的最东边,离梵星村约有五百里,那里有座文笔峰,山上有一个叫文城的地方,先生就是从那里来的。文城里镇着一座四足方鼎,鼎里面盛满了水,先生要他去取一葫芦水来,青衣书塾缺不得这水。

    方圆欣然应下了。

    刚好也能到小镇之外的地方去看看。

    今天有日头。

    这就使得雪化了不少,不然出山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更别说去文城了。

    先生给他大概估算过,一天走二十里,这样一个多月就能回来,恰好是年节的时候,师徒还可以一起过个年。

    明日便要走,今天还得去一趟三宝渊,找小虺取两颗蛟珠,带在身上一起走,免得误了吃蛟珠的日子。

    方圆打算晚点去,今天青衣书塾正式收学生,先生不爱管这些杂事,而且也找不到他人,便只能由他这个弟子来做了,还好已经学会了识字写字,不然还真胜任不了。

    三宝渊。

    一人一虺在一起烤火,小院另外一半篱笆也不见了。

    火堆上架着一个架子,串了两只野雉。

    儒家君子生疏的翻动着,他是枳子洲的大家族出生,做不来这种亲临灶火的事。

    小虺嫌弃的看着他。

    “怎么着,你来小爷这里献哪门子的殷勤?”

    儒家君子怫然不悦,道:“前辈尽说些大实话,若不是的确有桩事要求前辈,晚辈可就要生气了。”

    小虺伸展开细长的身体,道:“不知道你抽什么风,斩了一半的文脉给这个小村子,没个七八年是好不了的。先说好,蛟珠没你的份儿!”

    儒家君子神色更加不悦了。

    “前辈说的哪里话,蛟珠你给小方圆便可,晚辈不要,做先生的哪儿能抢弟子的东西!”

    小虺狐疑的看着他。

    “那你想要干什么?”

    儒家君子搓了搓手,赔着笑脸道:“我打算让小方圆去且兰文城一趟,替我取些文运来,前辈把后两个月的蛟珠给他带着,怎么说?”

    “不怎么说,滚!”

    小虺气得浑身的鳞片都尽数竖了起来。

    “心行城的混球,你搞什么,这小子才服第一枚蛟龙胆你就敢让他出门,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还有那蛟龙胆,你让他带在身上,你可知会有多大的麻烦?你自己回去一趟就是吃顿饭的功夫,让他跑什么?”

    儒家君子继续伏低做小。

    “晚辈这不是要教书呢嘛,再说了,不出去走走,小方圆也成不了器。”

    小虺“呸”了一声,斩钉截铁的道:“想都别想,这小子吃完十二枚蛟龙胆之前一步都不能出去。”

    儒家君子气急败坏。

    “前辈,晚辈可要跟你讲道理了!”

    小虺好整以暇的盘起身躯,眯着眼睛道:“混球,你现在可打不过小爷,鲁老大走的时候给了口酒喝,更别说你还损了文脉。”

    “打过了怎么说?”

    小虺胸有成竹的道:“打过了就依你。”

    儒家君子指尖跳出一缕剑气。

    小虺一双竖眼瞪得老大,瞳孔近乎圆了起来。

    “娘希匹!鲁老大的剑?”

    儒家君子笑得贼兮兮,道:“还打不?”

    小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不打,但是那小子不能走,我担不起……”

    然后它略微迟疑了一下,看着儒家君子指尖的剑气,继续说道:“现在的你不行,要是鲁老大活着……他说话说不定可以谈。”

    儒家君子点点头,道:“知道知道,所以要求前辈一件事。”

    小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不会让小爷跟着去吧?”

    儒家君子竖起了大拇指。

    “前辈冰雪聪明!只要前辈往小方圆的剑里一藏,谁也不知道不是?”

    小虺竖眼中泛起危险的意味。

    “你知道我的来历?”

    儒家君子目不斜视,颔首道:“知道的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才来求前辈。我要让小方圆去,你也拦不住嘛。”

    小虺纤长的红白身躯上泛起一阵阵异香,脖颈昂起,盯着眼前人。

    “小爷熬了这么多年,欠下无数人情才有机会来这里化蛟,你说得轻巧,这一藏就又要多熬上二十年。”

    儒家君子笑道:“小方圆若是死了,前辈别说化蛟,蛇都做不成。”

    小虺冷冷的打量着他,道:“不成。”

    儒家君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屈指一弹,纸条落到了小虺眼前。

    老贤人尽散文脉,携四城十三人北上首阳楼。

    小虺收起了气势,难得的有些哀伤。

    “怎么,老混球一走,心行城要换君子当家了?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儒家君子收起了嬉笑,轻轻摇头,正色道:“仅有君子当家,才是大气魄呢。”

    小虺没好气的道:“关我屁事?”

    “关前辈屁事的。”

    小虺骂骂咧咧的窜进三宝渊中。

    儒家君子爽朗的对着三宝渊大笑道:“多谢前辈。”

    临走之时,儒家君子划开手腕,一滴被清气包裹的血珠从伤口处流出,没入三宝渊中。

    “前辈,这二十年,晚辈补给你。”

    下一刻,血珠从三宝渊破水而出,落进儒家君子腕上。

    沉沉低声从水底传来。

    “命不要了?”

    儒家君子开怀大笑,大步流星而去。

    “前辈,烤鸡记得吃。”

    ……

    儒家心行城五百年前有一君子,叫羊祜。

    羊祜好酒,更好风流,于是跨天关,遍走关外两方天下,十年后回返,群妖阻而不得。

    回到枳子洲的羊祜立功,立德皆大成,唯其所说言论被文庙捣碎,羊祜自斩兵解,终身不得入文庙,是以原本有望成圣的羊祜只做了贤人。

    倒是武庙里的兵圣塑像将他请了进去,端坐右上八位,仅次兵圣。

    其言可一语蔽之。

    开关。

    天关的关。

    心行城有好几位前辈在文庙中坐着。

    元圣,仲圣,季圣以及后来的明圣。

    武庙只有一人得进。

    羊祜从天关外带回来一柄剑,叫做赤虺。

    五百年后有人用这柄剑斩断首阳楼,以力开关。

    传说贤人羊祜兵解时,掷剑向南,他曾有一句话遗留于世。

    凡后来人执此剑北上开关者,皆是羊祜。

    二十年前,心行城读书人将羊祜牌位抬出儒家文祠,儒家君子在那一天南下,二十年未拔剑,亦二十年未教书。

    直到将进酒北上插入兼非城头,儒家君子拔剑送归。

    再到老贤人北上,儒家君子开办书塾,做了山村里的教书夫子。

    书塾名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