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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将军箭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疲惫、寒冷、饥饿,追兵,就像瘟神一样如影相随,阴魂不散。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到一点东西了,一路上,仅仅是偶尔顺着沟边池边河边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捧几把水喝了一下。他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去岳州探亲访友的途中被一队日本兵给抓了壮丁侥幸逃了出来的,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早两年,他就听说过岳州府“走日本”,部队就驻扎在麻布袋山。日本鬼子他没有见过,麻布袋山他也没有去过,他只听说日本兵到处杀人放火,强奸掳抢。

    “走日本”前前后后在村子里走了几回,每次,日本人一来,全村的人就逃命似的躲了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消息那么灵通。躲的躲进柴草里,躲的躲进地窖里,躲的躲进山洞里,每次大家也都幸免于难,毫发无损。等日本人走完了,又一个个神灵似的跑回来,该种田的种田,该种地的种地,该带孩子的带孩子,该睡女人的还是睡女人。男耕女织,纺纱牵线,做饭洗衣,栽田打禾,与世无争,一片祥和,好像根本就没有日本鬼子进村这一回事,日本鬼子到底有多坏呢?在桐睡村,连三岁小孩子也都不怕日本鬼子,只怕的“麻猫醉”,只怕的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杨东兴。小孩子又哭又闹撒泼打滚不听话,只要大人说东兴来的或者是“麻猫醉”来的,立马就老老实实了。

    他如今想通了,他其实就一个农醒子,他不懂什么共产党,不懂什么国民党,不懂什么伪政府,他也不懂什么日本人。老百姓嘛,还不就是求个天下太平,过个小日子,你们打上打,打下好,为了一个天下争来争去争个你死我活,你们去争你们的,跟我这个农民伯伯有什么关系!本来,他是想去岳州府看看他的一个妹妹的,据说日本鬼子在岳州杀了好多人,这兵荒马乱的,妹妹嫁过去已经有好多年了,如今,连个音讯也没有,生死未卜。他也就这样一个亲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他如何不心痛!这下倒好,人都没见着,城都没进着,反而让那强盗恶贼日本鬼子给抓了壮丁,你说冤不冤?

    抓壮丁倒是没事,帮几天忙倒是没事,每天有的吃,有的睡,只是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逃跑。有一次,他亲眼见到一个年轻力壮长得五大三粗的小伙子逃跑不成又给抓了回来,一群日本人将他绑在一个帐篷旁边的大木柱上打的皮开肉绽,衬衫都被抽烂了,一块块破布沾满了鲜血,有的烂布在被夹在了肉里面,那些日本人还在伤口上撒了好多白色的粉末,大概是撒了一些盐还是什么东西,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完全不像了一个人。据身边那些壮丁们说,那还是一个日本的留学生,很会讲日本话。最让人感到糟糕的是,老百姓把他当成了汉奸,人人喊打,而据日本内部可靠消息却把他当成了卧底。日本人苦于找不到证据,这次,恰好又被当成了壮丁抓回来的。他想不明白,如果这个年轻人是日本人的卧底,那么为什么没有顺利打入日本人的内部,既然被抓了壮丁,又为什么要逃跑呢?非上智不可用间,这么愚蠢的一个书呆子又怎么能够去做卧底呢?那根绑人用的木柱平时是用来拴马的,其实就是一个拴马桩,应该是从哪家民房上面拆下来的堂屋檩子。檩子全部被锯成了两截,帐蓬四角都是半截半截埋在泥土里竖起来的这种檩子树,帐篷的四周用竹篱笆加固,看起来密不透风,牢不可摧。为了防止壮丁串通,帐篷与帐篷互不相连,中间相隔三四米,四周挖有排水沟。每一个帐篷住七八上十人,帐篷内都铺垫了稻草,壮丁们就睡在稻草上面。一眼望去,一个个帐篷扎在河岸上,足有几十几百个,弯弯扭扭,十分壮观,如同摆了一个“一”字长蛇阵。“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他不懂什么用兵布阵,要是日本人不打人,不干坏事不杀人,他觉得他们好像跟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黄皮肤,黑头发,要是换了中国人穿的衣服,哪里知道人家是哪里人。

    先前,他也曾听说过附近有人被抓了壮丁,做了几天事,帮了几天忙,就被他们放了回来了的。所以,尽管他被抓了壮丁,也没有什么任何半点感到害怕的地方。他压根儿就没有害怕过日本鬼子,他活了几十年,唯一隐隐感到有一丝害怕,有一丝恐惧的一件事,那就是小时候算过的一个八字,算命先生说他命带“将军箭”。

    “男怕将军箭,女怕阎罗关”,听到这样的话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将军箭,本是小儿关煞,只论男命,不论女命。他从来就不信那些七梦八怪,阴阳风水,求神拜佛算八字的东西,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命由我亦由天。他长年在舂水河一带打鱼为生,多少还是见过不少小风小浪的。这关符收吓求神问卦他是鬼都不信,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始终相信,一个地方,一个家庭真正的风水,还是在于一个人的家教,在于一个人的内心。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靠山靠水的,他对于打鱼和打鸟铳这两件事从小就有着一种特别浓厚的兴趣和先天禀赋。塘坑堰坝蓄水凼,凡是只要有鱼的地方,一张手网悠悠地撒下去,就能够天衣无缝地撒出一个塘坑的形状来,定叫那鱼儿无处可逃。那一支鸟铳打的,更是出神入化,“嘣”的一声,定是弹无虚发。一只渔船,一把鸟铳,一群猎狗,几只鸬鹚,手网,抄网,丝网、围网,成了他朝夕相伴的伙计和养家糊口的全部家当。都说“飞斑走兔‘麂’好洽”,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中游的,只要是当地有的,只要是他遇到过的鲜活野味,只要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什么没有吃过。漂泊半生,杀生无数,每次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解救一个命带将军箭的孩子帮人弯弓搭箭破关煞的事,他的心里总是感到了一丝丝的安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将军箭,谁破关煞谁受害,这叫转移法。除非,除非这个破关者命中不带“将军箭”,或不犯冲杀,或带假箭,方能够化险为夷。他听说,那个孩子长大后,已经参军报国,还在部队带兵打仗当了大官。不过,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他也从来没有半点图人回报的意思。何况,这破关煞本来就是那些阴阳先生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事,本就不足信,也根本谈不上解围救人。仅仅是那天傍晚收工途中恰好遇到有人作法而已,谁遇到了这事,谁都会去射那支箭。他也是读过一点书的人,自认为多少知道一点春秋大义。不过,他仅仅只读了两册书,半通不通,总是一直惦记着“德不孤,必有邻”这句话。一本《三国》,被他翻过来,翻过去,翻了无数遍。那一年,正好读到关云长单刀赴会那一个回合,大儿子就呱呱坠地,一兴奋,顺便就给他的宝贝儿子取了一个“云长”的大名。

    酉戌辰时春不旺,未卯子时夏中亡,

    寅午丑时秋为忌,冬季亥申巳遭殃。

    一箭伤人三岁死,二箭须教六岁亡。

    三箭九岁儿难活,四箭十二岁身亡。

    而今,他的六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相继成家,都已经是五十挂零的人了,他也就只图过个安稳的平民老百姓的日子以享天伦之乐。“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六个子女,其中有三个当年就跟着彭德怀平江起义的部队上了前线战场,而且全部在红军营里娶妻生子,这一晃,整整都快十年了。三个出去的子女,一年到头,也总是回不了一两次家,为此,老婆没少跟他吵:“瞧你这样子,一天到晚看三国,看你的春秋大义,就是不管几个伢子的死活。这当兵有什么好,打仗,打仗,打仗,有朝一日打死了看你这个老家伙怎么给他们去收尸!”每次,只要他老婆一开口,他就总是乐呵呵地嘻嘻哈哈对她说:“不会啰,不会啰,他们几个是打不死的程咬金,死不了的,嗯放一万个心。”这么多年过去,不但当年那个小孩相安无事,而且还在部队当了大官,连自己和几个子女也大吉大利。

    对于破将军箭这件事,很多时候,他几乎把它忘的一干二净。直到这次被抓了壮丁,他才想起这个关煞。他听说,将军箭是男命最忌的第一要煞。他还听说,命中身负将军箭,绝少活过五十九。命带将军箭,轻者无伤大雅,无外乎弄个刀疤伤疤之类;重者,脸破大相,缺胳膊少腿,瞎眼少耳,终生残疾,甚至是精神疾病等与日俱增,夭折短命,遇凶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