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别无选择
夜店一层，大舞池中央的环形舞台。
原本摆放在舞台中心位置的DJ设备被悉数搬走，设备下方的舞台地块向上抬升，将环形舞台填补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尽管不是专门用于搏击、角斗的场地，但台上的空间也足够两人施展拳脚。
甚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毕竟方才数十名舞者一起活跃在台上也不会显得拥挤。
随着小科尔尼与陆为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两端，周围一度喧嚣的空气再度陷入了沉寂。
场地灯光似乎读懂了空气，氛围照明缓缓压暗，几盏亮得刺眼的聚光灯将众人的视线引向台上对峙的二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场宾客无不抱持着这个疑问，纷纷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虽然他们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黑色鸢尾花的舞台永远不会让人感到无聊。
距离舞台不远的地方，三个耐不住性子的围观者交头接耳起来。
“看这阵仗，是要干一架啊。“
“那边那个小子什么来路？疯了吗？敢惹科尔尼组的小少爷。”
“依我看，多半是为了女人。”
“诶？这怎么看出来的？”
“别理他，他老婆上个月跟人跑了，他去捉奸反倒被打断了一条腿。”
“切，你们不懂，那个眼神是要跟人拼命的眼神，不是闹着玩的。”
“喂，说实话，你们觉得谁的赢面更大一点？”
“废话，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小科尔尼。别看他年纪不大，据说已经接受过五次义体改造手术了，安装的每一件义体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定制货。听说就连下面那话儿，都换成了钛合金的，能伸长半米呢。”
“哟，这你都知道，是亲眼见过，还是亲身体验过？”
“滚一边儿去。”
“就算那小子在台上侥幸取胜，小科尔尼的手下也不可能让他完好无损地从台上下来，少说也得卸掉几条胳膊腿吧。”
“他娘的，这哪是干架，这不分明是在欺负人么！”
“嘘，你小点声，没看周围都是科尔尼组的人么？”
与许多人一样，他们从台上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身上，或多或少地发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弱者的结局仿佛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
嘶——好冷啊。
一滴冷汗从额侧滚落，钻进毫无防备的脖颈里。
陆为耸了耸肩膀，把脖子缩在竖起的衣领之后。
明明衣服被头顶的大功率舞台灯烤得快要烧着了，一股股恶寒却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躯干和四肢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战栗着，让他分不清此时的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兴奋。
直到向前踏出一步，像灌了铅一般的小腿才让他意识到是前者占了上风。
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右脚边，靠近舞台地板接缝的位置，两条明黄色的胶布一横一纵交叠着贴在地上，形如一个“T”字。
这大概是舞台上的站位标记，胶布显得有些破旧了，表面遍布着舞者鞋跟刮擦过的痕迹。
向前望去，这样的地标还有十几组，彼此保持着相同的间隔，
倘若用一条弧线将它们逐个串联起来，这条弧线可以从舞台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一直延伸到小科尔尼的脚下。
对方只有一个人。
陆为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诫自己。
但坦率地说，他对这场一对一的较量没有一点把握。
虽然他在边缘区混迹多年，也收拾过不少惹事生非的街头混混，
可他现在所面对的对手和那些不入流的小喽啰显然不在一个等级。
上一次交手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对方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他自制的义手。
毫无疑问，小科尔尼安装了义体，而且很可能是定制型号，性能远超市面上流通的常规型号。
作为边缘区臭名昭著的人物，科尔尼组的小少爷在逞勇斗狠方面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再加上这里既不是陆为熟悉的码头仓库，也不是平时送货途经的窄街陋巷，他与小科尔尼之间的路径上，没有一点遮蔽，找不到一处可以利用的地方。
这意味着任何事前准备、预先谋划都不存在可能，两个人只能像野兽一样正面厮杀、比拼蛮力。
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战斗进行的场所，陆为明白，自己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他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这条借来的义体右臂。
遗憾的是，这条义体手臂不能像屏幕上的英雄角色那样凭空射出熔化一切的高能光束，也没有暗藏装填高爆弹头的小型发射器。相比那些陈列在商店橱窗里的常规型号，它充其量只是更结实一点罢了。
这场战斗，我真的能赢吗？
思量得越多，陆为就越是怀疑自己，一度向前迈进的步伐也因此停滞下来。
“喂，小子，别怪我没给你留机会！”
舞台另一端，小科尔尼大声喊话道。
他刚才一直在等着陆为先攻过来，可挑战者迟迟没有动作，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他旋即面色一沉，弯曲膝盖，压低上身，双臂一前一后，做出助跑的姿势。
嘭——
剧烈的音爆声突如其来，敲得脚下的地板嗡嗡直颤。
陆为下意识望向声音的源头，崩裂的地板碎块四散飞溅，地面在外力冲击的作用下凹陷成一个直径约1米的浅坑，坑里刻着辐射状的裂纹，就像一张草草织成的蛛网。
那里原先是小科尔尼所在的位置。
人呢？
陆为瞬时警觉起来，仅有的右眼从左望到右，又从右望到左，偌大的舞台竟找不到对手的踪影。
在上面？
炫目的灯光压得人抬不起头，白茫茫一片的视野里，勉强辨认出一个高高跃起的黑影。
眼睑一闭一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黑影便褪去了自己黑色的伪装，露出那张可憎的本来面目。
是小科尔尼！
只见小科尔尼在空中舒展开肢体，借着坠落的势头，潇洒地空翻一周，扬起一条腿，单脚朝着陆为的方向劈砸下来，就像一柄从天而降的战斧。
我能挡得住吗？
招架硬扛的念头在陆为脑海里转瞬即逝，眼见对方的攻击已经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他单肩着地，用尽全力向侧方翻滚，终于在命中前的刹那及时闪开了半个身位。
轰——
巨大的轰击声在耳边炸响，冲击的余波又推着他向外多滚了几圈。
嚣尘散尽，陆为撑地起身，回头看见小科尔尼从容地站在冲击发生的地点，右脚深陷在地板之下，在这座光洁如镜的舞台上戳出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
他连下肢都装了义体？
毋庸置疑，仅凭人类原生的肉体可做不到这一切。
陆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刚才那下没躲开，自己现在多半要凶多吉少了。
然而，对手并不打算给他留下一丝喘息之机。
小科尔尼脚下的地表相继开裂，他用力拔出受困的右脚，向前几个垫步，朝着立足未稳的陆为猛冲过去。
来不及了。
直觉告诉陆为，他来不及躲闪，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
电光石火之间，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的义体右臂。
这只手臂在承受冲击的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形变，但更惊人的是，仅仅半秒之后，它便依靠自身的弹性恢复到了先前的样子，好像冲击从未发生过一般。
得益于此，这记冲拳的力道被成功缓冲掉了七成，可就是剩下的那三成力道也足以让陆为暂时全身麻木、行动迟缓。
果然没错，这是条素质出众的义体。
小科尔尼再难掩饰自己贪婪的目光，他虚晃一招，诱使陆为再度架起右臂格挡。
紧接着，他挥出一记蓄谋已久的摆拳，从对手的左侧发动偷袭。
也许是左眼看不见，视野受限的缘故，又或许是还没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陆为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左脸腮部被狠狠击中，整个人向后趔趄几步，好不容易维持的格挡架势一下子散了形。
察觉到对手弱点的小科尔尼就像一只嗅到了血腥味的猛兽，
他一拳接一拳地袭向对手弱侧，捉摸不定的组合拳如雨点般落在陆为身上。
尽管陆为的义体右臂替他挡下了不少攻击，但总有几拳绕过防守，对他的身心造成实质性伤害。
不同于小科尔尼，陆为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面对复杂的进攻套路办法不多，只能竭尽全力拼命招架。与对方的近距离缠斗持续了才不到两分钟，他便感觉眼前发黑，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样下去不行。
陆为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因体力不支败下阵来。时间拖得越久，获胜的希望就越渺茫。
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经久不息的耳鸣声让人烦躁不已，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与自己隔了一道厚厚的水幕。急促的呼吸令他再也无法冷静思考，脖子上那颗汇集了全身所有痛觉，疼到快要爆炸的脑袋里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
必须反击，
必须反击，
必须反击。
当理智在上一秒放松了警惕，这个声音就在下一秒付诸了行动。
陆为憋足一口气，抓住对手攻势稍稍松懈的机会，用尽全身气力向前挥出一拳。
待伸出的手臂快要打直，他才发现自己竟把战胜对手的希望全都赌在了这一拳上。
打中了？
拳头从小科尔尼耳边擦过，切切实实击中了一团无辜的空气，只带回了一阵微风。
要怪只能怪意图太过明显，这一击被小科尔尼轻松躲过，后者顺势转身扫腿，一脚踢在陆为的右脸颊上，踢得他整张脸严重扭曲变形，就连左边的义眼也被挤出了眼眶，弹在地上不知所踪。
这场较量在这一刻定下了胜负。
“六哥！”
台下的茱莉亚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她一个人的声音淹没在了周围一片喝彩声之中，传不到其他任何人的耳朵里。
小科尔尼刚刚那一下扫腿，点燃了全场观众的情绪。
他们跳跃，他们呼喊，他们躁动，他们狂欢，
这些身处台下的旁观者把自己代入到胜利者的角色，一同品尝起将失败者踩在脚下的快感。
或许茱莉亚身边那位负责看管她的黑皮壮汉保镖还表现得更有同情心一点，
他神色严肃，把持着随身携带的微型摄像头，小心翼翼地拍摄着舞台之上的情形，怀瑟少爷之前警告过他，如果胆敢漏掉一个镜头，就卸掉他一个脑袋。
人有两条胳膊，卸掉一条，还有一条；但人只有一个脑袋，丢掉一个，就没了。
没听说有谁给脑袋更换义体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他脑袋坏了。
像是为了回应观众们的期待，小科尔尼将快要失去意识的陆为在舞台上拖行一圈，向所有人炫耀他的战利品。
尽管这场较量胜负已分，可他还是想听对手亲口说出那三个字。
“小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他拽起那条心仪的义体右臂，向这条手臂的现任主人问道。
准确地说，是前任，因为这件义体马上就要变成他怀瑟少爷的所有物了。
此时的陆为双脚离地，身体被右臂吊在半空，摇摇欲坠，就像一只待宰杀的牲畜。
他眯着空无一物的左眼，嘴巴嘟囔了几下，似乎在小声说些什么。
待小科尔尼凑近耳朵，他把嘴里的血液连同断掉牙齿一齐啐到了对方的侧脸上，在那张怀瑟少爷引以为傲的英俊面庞上留下了一块显眼的血污。
台下的观众哄笑一片，小科尔尼用手抹了抹脸，注视着指尖血迹的双眼渐渐失去了颜色。
咚，咚，咚……
舞台上不断传来闷响，旁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小科尔尼一只手握紧拳头，发疯似地对着陆为的躯干不停捶打，就像在击打一只不会还手的沙袋。
一拳，两拳，三拳……
打点集中在心窝附近，每一拳下去，血肉与碎骨四处横飞，溅在头发上，溅在脸上，溅在衣服上，溅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
即使如此，小科尔尼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居然就这么在一个大活人的胸口上硬生生凿开一个饭碗大小的血窟窿。
如此情形也看呆了科尔尼组的众人，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许久，才有机灵的手下爬上台，给怀瑟少爷递上一条温热的白毛巾。
“格雷格呢？”
小科尔尼接过毛巾，擦干手上的血迹，往台下寻觅道。
“少爷，我在！”
听到怀瑟少爷的呼唤，格雷格顿时酒醒了大半，一边举手示意，一边匆匆忙忙挤到前排。
“我没记错的话，你跟他之前都是跟着霍勒姆干，对吗？”
小科尔尼瞥了一眼躺在台上奄奄一息陆为，向格雷格确认道。
“是，是有这么回事。”
“之前说过会给你表现的机会，小爷我一向说到做到。”
说着，小科尔尼从怀里掏出一把外壳乌漆麻黑的手枪，当着格雷格的面，把子弹上了膛，
“这东西，会用吗？”
格雷格不清楚怀瑟少爷的用意，有些不知所措。
他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拼命摇头表示否认。
“很好，听我说，现在就是那个机会。”
小科尔尼一只手搭在格雷格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把手枪塞到他手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用这个把他做掉，你就是我科尔尼组的兄弟，明白吗？”
格雷格只觉得心脏“咯噔”一声停跳了几拍，
对方是科尔尼组的少爷，是边缘区臭名昭著的恶棍，
更何况这里全是科尔尼组的人，自己怎么可能违抗小科尔尼的命令呢？
该死的！
尽管不愿意这么做，但他还是颤巍巍地抬起手臂，端起肩膀，让眼睛、准星与躺在血泊里的陆为处在同一条直线上。他做好了射击前的所有准备工作，但唯独那根用于扣响扳机的食指还在犹豫不决。
“动作快点，兄弟们可都看着呢。”
小科尔尼在他身后催促道。
周围泛起一阵阵无形的压力，明明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对他做什么，格雷格却觉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六子，我没得选，你别怪我。”
格雷格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小声重复了不下十遍。
终于，他不忍再看向自己昔日的同伴，索性将心一横，闭上眼睛的同时，食指用力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火光一闪，高速旋转的弹头射出枪膛，径直飞向了陆为。
原本摆放在舞台中心位置的DJ设备被悉数搬走，设备下方的舞台地块向上抬升，将环形舞台填补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尽管不是专门用于搏击、角斗的场地，但台上的空间也足够两人施展拳脚。
甚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毕竟方才数十名舞者一起活跃在台上也不会显得拥挤。
随着小科尔尼与陆为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两端，周围一度喧嚣的空气再度陷入了沉寂。
场地灯光似乎读懂了空气，氛围照明缓缓压暗，几盏亮得刺眼的聚光灯将众人的视线引向台上对峙的二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场宾客无不抱持着这个疑问，纷纷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虽然他们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黑色鸢尾花的舞台永远不会让人感到无聊。
距离舞台不远的地方，三个耐不住性子的围观者交头接耳起来。
“看这阵仗，是要干一架啊。“
“那边那个小子什么来路？疯了吗？敢惹科尔尼组的小少爷。”
“依我看，多半是为了女人。”
“诶？这怎么看出来的？”
“别理他，他老婆上个月跟人跑了，他去捉奸反倒被打断了一条腿。”
“切，你们不懂，那个眼神是要跟人拼命的眼神，不是闹着玩的。”
“喂，说实话，你们觉得谁的赢面更大一点？”
“废话，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小科尔尼。别看他年纪不大，据说已经接受过五次义体改造手术了，安装的每一件义体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定制货。听说就连下面那话儿，都换成了钛合金的，能伸长半米呢。”
“哟，这你都知道，是亲眼见过，还是亲身体验过？”
“滚一边儿去。”
“就算那小子在台上侥幸取胜，小科尔尼的手下也不可能让他完好无损地从台上下来，少说也得卸掉几条胳膊腿吧。”
“他娘的，这哪是干架，这不分明是在欺负人么！”
“嘘，你小点声，没看周围都是科尔尼组的人么？”
与许多人一样，他们从台上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身上，或多或少地发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弱者的结局仿佛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
嘶——好冷啊。
一滴冷汗从额侧滚落，钻进毫无防备的脖颈里。
陆为耸了耸肩膀，把脖子缩在竖起的衣领之后。
明明衣服被头顶的大功率舞台灯烤得快要烧着了，一股股恶寒却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躯干和四肢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战栗着，让他分不清此时的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兴奋。
直到向前踏出一步，像灌了铅一般的小腿才让他意识到是前者占了上风。
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右脚边，靠近舞台地板接缝的位置，两条明黄色的胶布一横一纵交叠着贴在地上，形如一个“T”字。
这大概是舞台上的站位标记，胶布显得有些破旧了，表面遍布着舞者鞋跟刮擦过的痕迹。
向前望去，这样的地标还有十几组，彼此保持着相同的间隔，
倘若用一条弧线将它们逐个串联起来，这条弧线可以从舞台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一直延伸到小科尔尼的脚下。
对方只有一个人。
陆为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诫自己。
但坦率地说，他对这场一对一的较量没有一点把握。
虽然他在边缘区混迹多年，也收拾过不少惹事生非的街头混混，
可他现在所面对的对手和那些不入流的小喽啰显然不在一个等级。
上一次交手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对方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他自制的义手。
毫无疑问，小科尔尼安装了义体，而且很可能是定制型号，性能远超市面上流通的常规型号。
作为边缘区臭名昭著的人物，科尔尼组的小少爷在逞勇斗狠方面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再加上这里既不是陆为熟悉的码头仓库，也不是平时送货途经的窄街陋巷，他与小科尔尼之间的路径上，没有一点遮蔽，找不到一处可以利用的地方。
这意味着任何事前准备、预先谋划都不存在可能，两个人只能像野兽一样正面厮杀、比拼蛮力。
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战斗进行的场所，陆为明白，自己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他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这条借来的义体右臂。
遗憾的是，这条义体手臂不能像屏幕上的英雄角色那样凭空射出熔化一切的高能光束，也没有暗藏装填高爆弹头的小型发射器。相比那些陈列在商店橱窗里的常规型号，它充其量只是更结实一点罢了。
这场战斗，我真的能赢吗？
思量得越多，陆为就越是怀疑自己，一度向前迈进的步伐也因此停滞下来。
“喂，小子，别怪我没给你留机会！”
舞台另一端，小科尔尼大声喊话道。
他刚才一直在等着陆为先攻过来，可挑战者迟迟没有动作，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他旋即面色一沉，弯曲膝盖，压低上身，双臂一前一后，做出助跑的姿势。
嘭——
剧烈的音爆声突如其来，敲得脚下的地板嗡嗡直颤。
陆为下意识望向声音的源头，崩裂的地板碎块四散飞溅，地面在外力冲击的作用下凹陷成一个直径约1米的浅坑，坑里刻着辐射状的裂纹，就像一张草草织成的蛛网。
那里原先是小科尔尼所在的位置。
人呢？
陆为瞬时警觉起来，仅有的右眼从左望到右，又从右望到左，偌大的舞台竟找不到对手的踪影。
在上面？
炫目的灯光压得人抬不起头，白茫茫一片的视野里，勉强辨认出一个高高跃起的黑影。
眼睑一闭一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黑影便褪去了自己黑色的伪装，露出那张可憎的本来面目。
是小科尔尼！
只见小科尔尼在空中舒展开肢体，借着坠落的势头，潇洒地空翻一周，扬起一条腿，单脚朝着陆为的方向劈砸下来，就像一柄从天而降的战斧。
我能挡得住吗？
招架硬扛的念头在陆为脑海里转瞬即逝，眼见对方的攻击已经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他单肩着地，用尽全力向侧方翻滚，终于在命中前的刹那及时闪开了半个身位。
轰——
巨大的轰击声在耳边炸响，冲击的余波又推着他向外多滚了几圈。
嚣尘散尽，陆为撑地起身，回头看见小科尔尼从容地站在冲击发生的地点，右脚深陷在地板之下，在这座光洁如镜的舞台上戳出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
他连下肢都装了义体？
毋庸置疑，仅凭人类原生的肉体可做不到这一切。
陆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刚才那下没躲开，自己现在多半要凶多吉少了。
然而，对手并不打算给他留下一丝喘息之机。
小科尔尼脚下的地表相继开裂，他用力拔出受困的右脚，向前几个垫步，朝着立足未稳的陆为猛冲过去。
来不及了。
直觉告诉陆为，他来不及躲闪，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
电光石火之间，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的义体右臂。
这只手臂在承受冲击的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形变，但更惊人的是，仅仅半秒之后，它便依靠自身的弹性恢复到了先前的样子，好像冲击从未发生过一般。
得益于此，这记冲拳的力道被成功缓冲掉了七成，可就是剩下的那三成力道也足以让陆为暂时全身麻木、行动迟缓。
果然没错，这是条素质出众的义体。
小科尔尼再难掩饰自己贪婪的目光，他虚晃一招，诱使陆为再度架起右臂格挡。
紧接着，他挥出一记蓄谋已久的摆拳，从对手的左侧发动偷袭。
也许是左眼看不见，视野受限的缘故，又或许是还没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陆为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左脸腮部被狠狠击中，整个人向后趔趄几步，好不容易维持的格挡架势一下子散了形。
察觉到对手弱点的小科尔尼就像一只嗅到了血腥味的猛兽，
他一拳接一拳地袭向对手弱侧，捉摸不定的组合拳如雨点般落在陆为身上。
尽管陆为的义体右臂替他挡下了不少攻击，但总有几拳绕过防守，对他的身心造成实质性伤害。
不同于小科尔尼，陆为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面对复杂的进攻套路办法不多，只能竭尽全力拼命招架。与对方的近距离缠斗持续了才不到两分钟，他便感觉眼前发黑，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样下去不行。
陆为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因体力不支败下阵来。时间拖得越久，获胜的希望就越渺茫。
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经久不息的耳鸣声让人烦躁不已，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与自己隔了一道厚厚的水幕。急促的呼吸令他再也无法冷静思考，脖子上那颗汇集了全身所有痛觉，疼到快要爆炸的脑袋里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
必须反击，
必须反击，
必须反击。
当理智在上一秒放松了警惕，这个声音就在下一秒付诸了行动。
陆为憋足一口气，抓住对手攻势稍稍松懈的机会，用尽全身气力向前挥出一拳。
待伸出的手臂快要打直，他才发现自己竟把战胜对手的希望全都赌在了这一拳上。
打中了？
拳头从小科尔尼耳边擦过，切切实实击中了一团无辜的空气，只带回了一阵微风。
要怪只能怪意图太过明显，这一击被小科尔尼轻松躲过，后者顺势转身扫腿，一脚踢在陆为的右脸颊上，踢得他整张脸严重扭曲变形，就连左边的义眼也被挤出了眼眶，弹在地上不知所踪。
这场较量在这一刻定下了胜负。
“六哥！”
台下的茱莉亚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她一个人的声音淹没在了周围一片喝彩声之中，传不到其他任何人的耳朵里。
小科尔尼刚刚那一下扫腿，点燃了全场观众的情绪。
他们跳跃，他们呼喊，他们躁动，他们狂欢，
这些身处台下的旁观者把自己代入到胜利者的角色，一同品尝起将失败者踩在脚下的快感。
或许茱莉亚身边那位负责看管她的黑皮壮汉保镖还表现得更有同情心一点，
他神色严肃，把持着随身携带的微型摄像头，小心翼翼地拍摄着舞台之上的情形，怀瑟少爷之前警告过他，如果胆敢漏掉一个镜头，就卸掉他一个脑袋。
人有两条胳膊，卸掉一条，还有一条；但人只有一个脑袋，丢掉一个，就没了。
没听说有谁给脑袋更换义体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他脑袋坏了。
像是为了回应观众们的期待，小科尔尼将快要失去意识的陆为在舞台上拖行一圈，向所有人炫耀他的战利品。
尽管这场较量胜负已分，可他还是想听对手亲口说出那三个字。
“小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他拽起那条心仪的义体右臂，向这条手臂的现任主人问道。
准确地说，是前任，因为这件义体马上就要变成他怀瑟少爷的所有物了。
此时的陆为双脚离地，身体被右臂吊在半空，摇摇欲坠，就像一只待宰杀的牲畜。
他眯着空无一物的左眼，嘴巴嘟囔了几下，似乎在小声说些什么。
待小科尔尼凑近耳朵，他把嘴里的血液连同断掉牙齿一齐啐到了对方的侧脸上，在那张怀瑟少爷引以为傲的英俊面庞上留下了一块显眼的血污。
台下的观众哄笑一片，小科尔尼用手抹了抹脸，注视着指尖血迹的双眼渐渐失去了颜色。
咚，咚，咚……
舞台上不断传来闷响，旁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小科尔尼一只手握紧拳头，发疯似地对着陆为的躯干不停捶打，就像在击打一只不会还手的沙袋。
一拳，两拳，三拳……
打点集中在心窝附近，每一拳下去，血肉与碎骨四处横飞，溅在头发上，溅在脸上，溅在衣服上，溅在地上，溅得到处都是。
即使如此，小科尔尼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居然就这么在一个大活人的胸口上硬生生凿开一个饭碗大小的血窟窿。
如此情形也看呆了科尔尼组的众人，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许久，才有机灵的手下爬上台，给怀瑟少爷递上一条温热的白毛巾。
“格雷格呢？”
小科尔尼接过毛巾，擦干手上的血迹，往台下寻觅道。
“少爷，我在！”
听到怀瑟少爷的呼唤，格雷格顿时酒醒了大半，一边举手示意，一边匆匆忙忙挤到前排。
“我没记错的话，你跟他之前都是跟着霍勒姆干，对吗？”
小科尔尼瞥了一眼躺在台上奄奄一息陆为，向格雷格确认道。
“是，是有这么回事。”
“之前说过会给你表现的机会，小爷我一向说到做到。”
说着，小科尔尼从怀里掏出一把外壳乌漆麻黑的手枪，当着格雷格的面，把子弹上了膛，
“这东西，会用吗？”
格雷格不清楚怀瑟少爷的用意，有些不知所措。
他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拼命摇头表示否认。
“很好，听我说，现在就是那个机会。”
小科尔尼一只手搭在格雷格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把手枪塞到他手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用这个把他做掉，你就是我科尔尼组的兄弟，明白吗？”
格雷格只觉得心脏“咯噔”一声停跳了几拍，
对方是科尔尼组的少爷，是边缘区臭名昭著的恶棍，
更何况这里全是科尔尼组的人，自己怎么可能违抗小科尔尼的命令呢？
该死的！
尽管不愿意这么做，但他还是颤巍巍地抬起手臂，端起肩膀，让眼睛、准星与躺在血泊里的陆为处在同一条直线上。他做好了射击前的所有准备工作，但唯独那根用于扣响扳机的食指还在犹豫不决。
“动作快点，兄弟们可都看着呢。”
小科尔尼在他身后催促道。
周围泛起一阵阵无形的压力，明明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对他做什么，格雷格却觉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六子，我没得选，你别怪我。”
格雷格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小声重复了不下十遍。
终于，他不忍再看向自己昔日的同伴，索性将心一横，闭上眼睛的同时，食指用力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火光一闪，高速旋转的弹头射出枪膛，径直飞向了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