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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兄妹四人

    哥哥是家里老大,比最小的弟弟大十二岁,整整一轮,他们都属龙。老二是姐姐也比我大五岁,不像别的姐妹只有两三岁的差距,后来问过父母,他们说如果老三的我是个男孩,就不会有下面的弟弟了。在农村兄弟少受欺负怕了,想要两个儿子改变现状。可是他们不是一心想要孩子们都闯出农村吗?

    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哥哥小时候无疑是幸福过一段时间。父亲说,在我和弟弟出世之前,家里还有零食,而后来人多生活捉襟见肘,连饭都吃不饱了。哥哥又是早慧和聪颖的,学习好成绩一直都是家庭最早的希望,承受巨大升学压力的同时,他还从小就会拉二胡、打乒乓,工作后又是单位里的桥牌和象棋高手,是我们家唯一有文艺细胞的。父亲说,哥哥刚工作就按月给上高中的姐姐生活费,还去姐姐的宿舍帮她翻洗过被子。记得他刚上班不久,周末回家,到镇上下车去学校里找我一起回家,可惜我和同学先走跟他错开了。他教我和弟弟学会下象棋,成了为数不多我能赢弟弟的活动。暑假里,他看着我和弟弟做作业,边上有一根树枝条,那是给弟弟准备的。

    印象中年轻时的哥哥和嫂子第一次回老宅过年,哥哥面庞白净身材颀长,嫂子个高貌美青春无敌,帅哥美女配对很是拉风。更多的时候他言谈稳重,慢条斯理,气质儒雅。在他结婚前,我去他的单身宿舍玩过一个月,和他一起在电炉上煮饭,晚上带我去看电影买雪糕吃,骑车很远去找他的同学玩,周末乘公交去周总理故居参观。后来我招工录取迟迟未安排工作,他又托人找关系,我上班后,他怕我受人欺负,悄悄带着匕首找到我的单位。青年的他像是负重的蜗牛,努力前行,舍不得扔下家庭这层厚重的壳。

    BJ的弟媳见过他没两次,说他平和内敛,一点不像病人。一七年前后,哥哥去BJ看病住在他们家一段时间。他生了肠癌,这之前他的职业生涯已从辉煌中坠落,曾经是一位地区经理人的职业精英,在离职后靠朋友合伙开棋牌室维持生计。经常在乌烟瘴气的棋牌室里才能找到他,嫂子说他不肯顾家,俩人长期冷战,家里也经常是冷锅冷灶。父母说起他来有些不理解又有点失望,再加上经济不好和父母和我都有借款,我的拖了很久还是还了,父母的要没要他还我不知道,我们变得有些距离不太熟悉了。生病后弟弟从BJ请来主刀医生,手术挺成功,可最终因为长期炎症导致营养问题,早早地在五十四岁的时候过世了。

    一八年的五一三天假期,我陪着他在病房里度过的。自从春节聚会后,他就开始长期住院了,父母经常来病房看他,说到情况不太好。我前一天下班前请两小时假,乘晚班大巴半夜到站,再打车到医院时发现病房里都已休息,去门口的小旅馆洗把澡睡了几小时。一早再走进病房,嫂子刚帮他洗漱好,看到我竟然抽泣着哭出来,他已经瘦得不像样子,插着鼻饲管无法进食。

    我从来没见他哭过,禁不住抱着他瘦弱的身体。听母亲说过,在哥哥读大学时生过一次腹膜炎,开刀前误诊是阑尾炎,手术没用麻药,一直惨叫,母亲瘫倒在医院。他吃过那么多的苦,现在竟然又生重病。

    可是那三天里,他像是由内而外精神焕发,一直不停地聊着,和我说小时候的事情,说花在姐姐一个人身上的精力最多,抵上我和弟弟俩。聊哪个亲戚最帮忙,上班碰到什么得力的人。说第一次从上海飞BJ,送他到机场进候机室通道时的忐忑不安。白天他聊天不停下来休息一会,边上的病友想插嘴,他总是不肯搭茬。上午扶他出去晒太阳,他笑眯眯和熟人介绍,这是我妹妹。写到这里,我仍止不住眼泪,在三周后我和先生又回去,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送走了他。而我几乎有几个月时间里,心痛得无以排解,给他持续发着不可能回复的微信。哥哥葬礼上,我和弟弟看着络绎不绝的他的同学同事朋友们,送葬的轿车排着长长的不见头的队,感叹他到底花多少精力在维系关系上,我们情愿他平庸而平安。

    哥哥十七八岁就去南通上大学了,是两年制的专科,上班了才二十岁。从他上高中住校开始,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家里常年只有下面的三个孩子。小时候姊妹间最多的吵闹是我和弟弟,姐姐通常是权威,在我和弟弟之间随机选择打击对象。她会在给弟弟喂炖蛋的时候,给看在边上的我刮点碗底,也会和弟弟一起叫我瘦猴、鱼精,通常都是她起名的绰号。她还喜欢在暑假找同学玩,我跟着后面就会吃到同学家香甜的酥瓜,她也会在打我之后威胁不准告诉父母。

    小时候的姐姐无疑是漂亮活泼又能干的。奶奶也就是父亲的后妈,出门去吃喜酒时常会带着她去增光彩。父亲说,姐姐从小很会说话,和她一般大的小伙伴插不上嘴,给急哭了。我还记得晚上跟她一起去水塘边洗菜,白天去刷鞋。夏天傍晚她会为全家烙上一锅香喷喷的面饼。

    长大后,哥哥费很大功夫,把技校毕业的她留在身边同一个单位,经过自由恋爱的婚姻却并不美满,结婚离婚复婚再离婚,她折腾了自己也改变了性格。在母亲的六十寿宴上,亲戚朋友和全家都出席,哥哥还请来了满满一堂同学朋友们,只有她迟迟在自己的彩票点门市上,我和弟弟去请了两次,结果仍然就她只身一人出席。哥哥的直肠癌手术,同样是大家都侯在医院,只有她一人坚持不去,任父母打多少电话。可也是她,带着我们去家里新房洗热水澡,帮父母客厅置办一套沙发一直用到现在,又是她在哥哥去世后,还悄悄塞钱给大侄子。

    父亲这次生病住院前,发烧几天不退,他们是先给她打过电话的。老家除了嫂子和已经结婚的侄子,父母更指望她。她和父母说在上海带外孙。父亲住院,弟弟发消息给她,只回复一句说不在老家,过后连电话都不接,自此直至出院都没关心过父亲的病情。在门诊挂水期间,父母吵架很心烦,我一个人出门走走,弟弟已经返京,我打通电话想找她聊聊,开口问的第一句是,你退休工资多少。失望至极,一拍两散。两天后,她带着四个苹果两个橘子来看望父亲,从我面前昂头挺胸走过,衣着光鲜浓妆艳抹,前后五分钟就出门,留下父亲在房间里抹泪。

    与哥哥姐姐相比,和小三岁的弟弟更像相爱相杀的亲人。小时候,大人要干活,姐姐也要考试,而他总要有人一起玩。可是我俩从喜欢的小凳子到吃饭的筷子无一不争,只要我喜欢的他就会要,不给就要动手抢,抢不过就打人。哥哥教会我们下象棋后,有了一起玩的项目,可他只能赢不能输,输了要骂人,不跟他玩也不行。打过无数次架,开始我只敢找大人告状,父亲管他得多打他得也多,等后来我力气比他大,可以抓住他的手不动,可还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拿武器。也是他,拿烟头把我的新衣服的袖口烫个洞。

    一直到升中学住校了终于可以摆脱他,偶尔回家吵架也可以不理,他已经有了一群村庄里的小伙伴,有人来家里告状,他们用气枪打死人家的鸭子,人家提着鸭子来要赔。再后来我读高中,他也进镇上初中,和同学打架,拿着刀追人。我有认识他的同学会说,他是你弟弟吗不像啊。等到我去县城上班,他进高中,还是因为同学打架一起进了派出所,家里又是赔钱,哥哥回来找关系给他转到市区读书,高中毕业后安排他上船工作,结果他不愿意,和同学出走去了成都,哥哥去找回来,又从家里出走西安,自此哥哥不再管他。

    几年后,他在西安和同学一起停课自学了编程,从此成了一名码农,多余的精力总算用到正确的方向上,从西安到上海去BJ,进阿里进华为,算是乘上互联网的东风,在BJ购房置家,生儿育女,带父母从东北玩到西北,在老家给父母购房养老,终于成了大人们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哥哥说,他在外面肯定吃过不少苦头,社会教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