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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冬十一月二十一日

    洪武二十四年冬十一月二十一日这一天,对大明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

    可是对于春和宫内的寥寥几人而言,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

    毕竟,其中一人于十三年前的今日失去了发妻。

    而另外两人,则是失去了生母。

    所有人都知道生孩子是个大难关,这上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妙龄女子倒在了这一关口上。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而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当局者迷,不外如是。

    春和宫也就只有在东宫元妃薨逝的头三年里,郑重其事地对待过,比如阖宫吃素,请和尚入宫念经等等。

    而到了现在,春和宫内大多数人都不会刻意去在意这个日子了。

    毕竟生者是不能被死者拖累,也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当中的,更别说春和宫已经换了一个新的女主人。

    不过在春和宫内呆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们,还会记得。

    当年的东宫女主人姓常,虽出身国公之府,但为人从不傲慢,很是亲切待人。

    说起来,似乎与皇太子的为人很相似。

    只是与皇太子的儒雅内敛相比,那位常妃娘娘性子更加外向一些。

    而且,与如今,皇太子一回春和宫,就待在书房中,甚少出屋不同。

    那时候,还能时常看到政务闲暇之余的皇太子会陪着元妃逛花园,或者沿着宫道散步。

    所谓琴瑟和鸣,说的就是这两人吧。

    只是可惜,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遭到天妒人怨。

    往日的一幕幕,都犹如昙花一现。

    今天虽然是生母的忌日,可朱允熥还是要上学堂读书。

    给皇孙们授课的是左春坊大学士董伦。

    董伦是个满腹经纶,快七十岁的老夫子,他年纪虽大但身体硬朗。

    每次给皇孙们授课都不看书本,且不用人提醒,就能接着上次断的地方续讲。

    董伦虽然是前朝遗民,但从未出仕,即使元朝征召,也屡次不至。

    至本朝时,也是听说皇帝召他入朝是为了教育东宫诸皇孙,这才勉为其难入仕。

    这董夫子入朝之前,也讲学多年,可谓是授课经验丰富。

    所以董夫子每次给皇孙授课,引经据典,宛如信手捏来。

    而且他为人不古板,讲课也颇有些风趣。

    以至于朱允熥这来自几百年后,听过各大“名家”讲解四书五经的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下了学之后,朱允熥返回院子,换了身衣裳,就同阿润一起,带着些东西,往右边第一座院落走去。

    按照春和宫初建时的规划,东边这一排院落都是给皇太子的子嗣们居住的。

    可是自皇嫡长孙朱雄英于洪武十五年早夭之后,这春东所头所就给封存了。

    现在,里面不止供奉着皇嫡长孙的灵牌,还供奉着东宫元妃的牌位。

    朱允熥对头所很熟,准确来说,是他的前身对这院落很熟。

    毕竟,原来的那位朱允熥每隔十天半月,都要去这院子里祭奠生母与兄长。

    甚至,那位朱允熥每次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会跑到这里来平复心中的疙瘩。

    本来,朱允熥对祭祀身母这件事,是想走一个过场。

    但是,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进入院落,一推开屋门,一跪在蒲团之上,眼泪就不由自主的往下滑落。

    明明他不悲伤,明明他也没有回想起酸楚的事情来。

    可是他的这具身躯,居然在自发的落泪!

    朱允熥皱着眉头,发现自己的意志无法控制这种生理反应,便只能顺其自然了。

    阿润没有发现皇孙的异样,反而认为皇孙与往常来见小姐时没有半点区别。

    此刻,她没有劝诫皇孙勿要落泪。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位她看着长大的皇孙过的有多苦。

    阿润只是从袖中掏出手帕,将干干净净的桌子和灵位,再擦一遍。

    然后默默的从带过来的篮子中,拿出她亲自做好的祭品,摆在原有的祭品旁边。

    说是祭品,也是些糕点小吃,都是她家小姐爱吃的。

    随后,阿润跪在朱允熥的身后,开始小声禀告最近一年皇孙殿下的情况。

    “小姐,皇孙今年长高了许多,都快比阿润高了。

    明明宫里的伙食,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也不知道皇孙怎么突然长这么快了。

    幸好今年夏五月给皇孙备下的冬衣特意留长了一些,不然要是小了,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姐,皇孙今年骑术精湛了许多,能跑马了。

    只是皇孙年纪小,还不能去城外,只能在操场上跑马。

    小姐,皇孙……。”

    朱允熥一边听着阿润的报告,一边流着眼泪神游天外。

    恍然间,他扫过摆放着祭品的桌面,发现上面摆放了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看那款式似乎有些眼熟。

    下一秒,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手帕应该是他那位长姐放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朱允熥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个前身的人际关系,还真是不咋滴。

    今天都是生母的忌日了,也没见那位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来喊他一起来祭拜生母。

    怪不得前身经常跑亲娘和亲大哥的牌位前,来找存在感。

    不过,朱允熥觉得,并非是他的那些亲人不愿接近他,而是前身的那种性格,将所有想要亲近他的人都拒之门外,最后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只是前身造成的果,最后都由他来收拾烂摊子。

    可以说,前身真是一副天牌给打的稀巴烂,和那位飞龙骑脸真不愧是哥俩好。

    不知道是不是都因为一切皆天赐,自己从未去争取,所以才会将局面败坏至无法挽回。

    阿润的报告声,依旧继续,朱允熥的泪腺也依旧在产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润的报告终于快要结束,朱允熥的眼睛再一次“哭”地又红又肿。

    想一想将来几年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朱允熥都不知道他这双灵动的眼睛还要再红肿几次。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朱允熥终于等到阿润报告结束。

    就在他努力指挥跪僵的双腿,想要起身的时候,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朱允熥下意识的转身回看,顿时尴尬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