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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钟声九响

    西武城节日的气氛还未消退,一股暗流便开始涌动。在如往常一般的欢声笑语、调侃聊天中,一些最近离开西武城之人的信息被默默汇总,传了出去。

    清晨,全味楼负责招工的管事吃了早饭出了侧门。他动作熟练的摆好桌椅,竖起招人告示。一切准备就绪,他于桌椅旁打了一套拳法,基本上是原地腾挪,待身子微微出汗,便泡了一壶茶,坐而看书。

    “李管事辛苦,这么早就来了”

    一个路过的中年人停了下来,是别处酒楼的同行。

    “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李管事来这么早,莫非全味楼很缺人?”

    “何出此言呐?”

    “不瞒李管事,咱那酒楼人员流动性太大,最近招人压力大呀,我推测你这情况应该与我那差不多”

    李管事想了想,四部刀工师的大师傅有些日子不在了,可是老板也没说重新再招一个,那李老就是暂时有事呗,早晚还会回来的嘛,怎么能算离开呢。

    “哎,说起招人这事,不瞒你说,我最近确实也有些发愁”

    “我就说嘛,酒楼的人员流动都挺大,你们这走了几人?”

    “不是愁这个,是愁没人走。你想呀,没人走就基本不需要招人,不招人,咱就没事做,整的跟个吃闲饭的一样,换你你不愁?”

    旁边站着的人原本已经眼睛发亮了,甚至后面如何询问那些人的去处都想好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给了这么个理由。再看着那努力憋出来的愁样,顿时觉得一股怒血直冲脑门,蒙蒙的,连话表面话都不想说了,直接离去。

    “切,还想来看我们全味楼的笑话,那不是自取其辱嘛”

    李管事双手撑着桌面,颠着左脚点着头,盯着离去之人,笑意淡淡。

    武县北方一条热闹的商道上,几个车队正快速赶路,四周的护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只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刚刚有一位黑衣老者骑着罕见而惹眼的紫电马,从他们身旁一闪而过,连残影都没留下。老者的身后背着一个圆形的木盒,最终在一处山峰上驻足。以他的修为,在此已经可以看见西武城的轮廓了。山风呼啸,老者的衣衫却纹丝不动,好似与山风不在同一个时空。

    “魔刀,既然都消失这么久了,为何不彻底远离此地,还要现身呢?”

    紫电马上的黑衣老者低声轻语,他是断魂的元老级杀手了,而且已是“功成身退”数十年,如今膝下儿孙满堂,正享受着天伦之乐。原本他是不该来的,也不会来,但是断魂之主找到他隐居之所后,他就不得不来。他身后木盒里装着的就是魔刀的兵器,酒肚刀。

    这把佩刀自魔刀还是屠狗之徒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后来魔刀搜集了不少珍贵的神材对其重新祭炼,此刀早已通灵,用来探寻魔刀的踪迹再好不过了。

    “不要怪我!”

    黑衣老者一声轻叹。他拍了拍紫电马的脑袋,心领神会的紫电马直接从山峰山一跃而下。

    坠星镇,曾因有星辰坠落此地而得名,位于西武城所属的西武镇的北方。在坠星镇境内有座槐柳山,亦是通俗说的坟山,葬于其中的多是寻常人。

    在位于槐柳山山脚下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坟堆上,一个魁梧大汉躺靠在侧面,只见他浓眉大眼、络腮胡,虎背熊腰、岩石臂。魁梧汉子左手握着一坛酒,不时大灌一口,右手轻拍那蜷着的大腿,嘴里哼着自编的小曲,“竹筏那头的阿妹,请你回过头。山美水美白云美,美不过阿妹的笑脸...”。此时他双眼微闭,摇头晃脑,嘴角含笑。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面白无须的青年。那一年、那一天,他于坠星镇乘筏渡河,撑篙的是个看起来很利索的年轻女子,皮肤微黑、眼睛明亮。待竹筏将至对岸,一直默默端坐在竹筏另一头的他哼的就是这个。当时那女子依言回头,先是灿然一笑,接着朗声说道:“想泡我就直说”。那一刻,是他先红了脸。

    无声无息,在小坟堆不远处,那骑着紫电马的老者突兀出现,他背在身后的木盒内,一把酒肚刀铮铮而鸣,如同困兽欲破牢笼。看着那看似潇洒实则狼狈的汉子以及跪在坟前、已无生机的一个黑衣人,他心情有些复杂,原本大家都是一伙的,可是偏偏走到了这种自相残杀的地步。

    “既然沉寂了这么久,为何又突然现身?”

    “先是意外失去了藏身之所,外出时又意外遇见了他”

    实话实说的魁梧汉子十分意外的看着眼前老者,确实没想到他会来。内心深处,他不由感慨一句,自从遇见小蛮子,这意外是一桩接一桩,还都是坏事,他莫不是传说中的扫把星转世吧,亦或是天煞孤星?黑衣老者点了点头,死去的黑衣人与魔刀曾经朝夕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彼此都十分了解,他们那一届七人如今算上魔刀还剩下三人。

    “一直待在梁州不走,是在等机会复仇?”

    “嗯,这就是我苟活的原因”

    磨刀又提着酒坛喝了一小口,然后将刚刚好剩下一半的酒坛放在坟前,轻声说道:“阿静,该你了”。以前他们都是这么喝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心里一旦住进一个人,就不会再给她人腾出半点空间,哪怕人已不在,也只会固执的守着那“空荡的房间”,直至终老。

    人生大幸,一见钟情。人生大不幸,钟情又终情。

    “这次为何不逃了?放弃了?”

    “嗯,我这一身伤恢复无望,我也累了。索性就到那边找阿静认个错、认个怂”

    “你们那一届七人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七人,其中你、追魂剑、夺命镖三人更是有机会成为断魂下一任的杀手之王。还记得与你们相见的第一天我教给你们的是什么吗?”

    “记得。杀手无情”

    “记得,却又做不到,有个屁用。也怪我,不该由着你的性子,让你去杀的都是一些奸邪之辈”

    “还要感谢师傅让我一个见不到光的杀手,却意外获得了一些侠名”

    魔刀呵呵一笑。

    “杀手看重的应当是威名、凶名,绝非侠名”

    “有件事想向师傅请教”

    不想争辩的魔刀岔开话题。

    “说”

    “这次断魂之主既派了师傅您出马,又带了我的酒肚刀,为何还要花钱购买西武城近期离去之人的信息?”

    “断魂之主想知道你是否一直藏身西武城,以及是否有人暗中助你。能查到点有用的消息最好,查不到什么也无所谓,断魂不差这点钱。再说了,你若因此玩一手‘灯下黑’待在西武城不走,反倒省事了。有了酒肚刀在,西武城虽大,你却无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大胆酒肚刀,我待你不薄,为何泄露我的行踪?”

    魔刀突然吼了一句。黑衣老者摇了摇头,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有。师傅请小心,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哈哈哈哈。好,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大笑的老者解下身后的木盒,除了封印,直接抛了过去,丝毫不担心此举会让眼前的汉子成为真正的魔刀。

    魔刀抬手接过在半空中自行破盒而出的酒肚刀,轻柔的摩挲着,眼神温柔。黑衣老者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软剑,黯淡无光。魔刀突然提刀阻挡在身前,险险挡住了已至咽喉处的剑尖,而那匹紫电马上的老者,看起来还在抽剑。

    一击过后,魔刀忍不住一声咳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青蓝府一战,他受的伤到现在都没恢复,先前又与断魂顶级刺客大战一场,伤上加伤。如今黑衣老者的进攻,他接的并不轻松。

    黑衣老者轻声一叹。若是这趟找不到魔刀也就算了,既然找到了,一场厮杀就免不了,断魂之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世间真正了解魔刀之人其实就两个,一个在魔刀身边的坟堆里,一个在魔刀眼前的紫电马上。

    “恭喜师傅修为又精进了”

    虽然差点就被一剑毙命,魔刀脸上却没有什么惧色,大概是见惯了生死,亦或是死在眼前老者的手里对他来说也算一种解脱。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

    在视线中如今才真正抽出剑的老者哈哈一笑。

    “皆有”

    “闲言少叙,看招”

    黑衣老者轻震软剑,魔刀的四周瞬间出现七个黑衣老者的身影,七人向着被围在中间的魔刀齐齐出剑。

    ......

    巧儿的康复让苏天明少了一块心病,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只是偶而在运刀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看一眼那个主位,物是人非,心里有点小担忧。

    夜深人静。房间内,苏天明于桌子前来回踱步,桌子上放着的是魔刀留下的油迹斑斑的本子。

    “看?不看?”

    苏天明犹豫不决。想看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本子极有可能可以帮助他精进刀法,不想看是因为他不知看过以后是否能抗的住此举引发的因果。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心思。

    “看吧,如此或许可以让我在西武城刀工师大赛中多些把握”

    只能顾得上眼前的苏天明立步止身,于桌子一旁缓缓坐了下去。他翻开油迹斑斑的本子,发现里面记载的很混乱,更像是随手记,想到什么记什么。

    “今日杀狗,其竟然下跪求饶。别怪我心狠,我也要挣钱吃饭,哪日我死,你们尽管大口啃食,绝无怨言”

    “练刀无捷径,唯手熟尔”

    “今日大意杀一孕狗,一尸两命,难辞其咎。在此立誓,再遇孕狗必放之,必救之”

    “何为刀?两笔成刀。何为刀法?一刀又一刀,刀刀有序”

    “小心那些披着人皮的狗,他们咬人更狠”

    “人畜无异,皆有弱点,了然于胸,一刀可贯之”

    ......

    九月末的一个清晨,一声钟响响彻西武城,清脆中又带着轻柔与庄重。全味楼院内,苏天明缓步走在去往寒石房的路上,心中默默地数着,二、三、四...九!

    陡然停步,他面露震惊。这钟声应该是来自西武殿的昭告钟,依武县县志记载,根据事情的大小,钟声分为三声,六声,九声。像今天这样钟声九响,属于西武殿有最高规格的消息对外宣布。

    震惊之后,苏天明却没有多大的探究之心,他并不认为这个消息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在走进寒石房后就将这个事情抛诸脑后,专心运刀。

    午饭时间,姗姗来迟的苏天明发现食堂内的氛围明显较以往不同,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者随处可见。转念一想,他猜测应当与今日的钟声九响有关。

    “听说了吗?西武院宣布全城刀工师大赛延期至年底举办”

    一个与苏天明拼过几场酒的酒娘提醒了一句。

    “为何?”

    刚打好饭菜的苏天明停下脚步。

    “你果然不知道”

    酒娘呵呵一笑,她左手端着餐盘,右手做端酒杯的姿势,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喝一场,我就告诉你。

    “因为武门会在一个月后开门收徒,前期的选拔就定在西武院”

    负责打饭的厨娘直接笑着揭了谜底,那酒娘气的跺脚、噘嘴,佯怒离去。二人都没注意到苏天明那一直稳如狗的双手连续颤抖了好几次。

    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苏天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拿起筷子低头干饭,他端坐不动,双手在桌子下张合多次才逐渐压下内心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如今虽然生活安定,但是贪狼存世一日,他便一日如坐针毡。身为“漏网之鱼”,一旦身份暴露,他不敢想象后果。武门,这个靠山显然比西武殿更加稳妥,武门此次收徒让他看到了一条真正的出路,他必须竭力一试。看了眼一部的几个正在谈论此事的刀工师,苏天明端着餐盘挪了座位。

    “请问,武门的收徒标准是什么?”

    苏天明坐下之后虚心请教。

    “呦,今儿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的吧,你这么高傲的一个无敌蛮刀小郎君居然会主动找我们说话。你们四部的人就在那坐着,去问问他们吧”

    正在干饭的吴大朗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边一人便言语不客气的回绝了。

    “他们好像不喜欢我,从不与我说话”

    苏天明坐着没动。

    “你别把自己说的像个受害者一样,你什么德性大家都清楚”

    “我什么德性?”

    苏天明微愣。

    “非要明说是吧?你不就是觉得我们刀工师一到四部都是垃圾吗,根本不值得你看一眼,更别说说话聊天了。你运刀牛,你高冷,但我们也有不与你说话的权力。对吧,吴哥”

    “说完了?”

    吴大郎看着身边之人。

    “完了”

    “完了就吃饭”

    吴大郎将视线重新投在对面少年的身上,他斟酌开口道:“那个,无敌蛮刀...”

    “吴大哥叫我名字就好”

    苏天明开口插了一句。

    “呵,没事的时候正眼不瞧,有事就吴大哥了”

    吴大郎身边之人阴阳怪气的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那个苏小兄弟,据我所知,武门收徒的第一关是‘道痕’测试,明天就开始了,是在西武院举行。至于后面的几关是什么,等你通过‘道痕’测试就知道了”

    “多谢吴大哥”

    道谢之后的苏天明又端着餐盘换了一个地方,他本来是准备在这边吃的,只是很明显大部分人都不欢迎他。他更没想到他的名声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或许李老说的是对的,敌人又不在这里,冷着脸给谁看?

    重新如往常一般一人独坐的苏天明,这次吃的不快,有对“道痕”测试的担忧,也有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