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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母亲用家里仅有的活钱,彻底的收拾完房子,不但是砖挂面,而且还做出了当时最时兴的门面,前脸用粉色和绿色的碎石抹平做了图案,父亲有时候都觉得母亲神仙下凡,就我们家这点钱总能让母亲办成超出价值的事情。

    家里除了盖房子这个大事之外,都放在心上的就是接一直盼着回家的爷爷回家。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母亲跟父亲商量,现在房子已经完成了,看看父亲抽空去把爷爷接回来,奶奶因为这个消息激动的好几宿都睡不好觉,立刻马上去把爷爷接回来才好呢。因为爷爷坐轮椅,所以必须用车才能接回来,光去父亲一个人没有用,每次爷爷回家过年都是平大姐向单位领导借用的。这几天正是香瓜下来的时候,香瓜甜脆飘香好的时候就几天,利用这几天抓紧拉到市里才能卖得好价钱,父亲要是接爷爷就得等队里马车空闲了,公车私用才能去接。在焦急的等待几天后,瓜地基本罢园,剩下的小的丑的村里人就可以随意吃了。

    第一场秋雨的第二天,新雨后的空气清新可人,尹二子赶着大车,母亲放在车上一床被子,叮嘱了几句父亲,马车就向乡里去了。爷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家里来人了,虽然庆大哥是亲孙子,可是脱离了打小生活的地方,投入到新的地方暂住,觉得那根本就不是家,而且觉得亲人也陌生了,不似在家里那样的自在。爷爷如同一个小孩子一样,天没亮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因为前几天就托顺道去乡里的人告诉平大姐,家里房子可以住人了,也就这两天来接爷爷。庆大哥说这老爷子,大清早连水杯、烟袋锅都收拾起来了,一大早就没喝水、没抽烟,眼巴巴的望着窗外。爷爷换上一身还有折痕的新衣服,坐在庆大哥家一而再的张望,生怕父亲走错了房子,把他忘了。

    一路伴着落叶,农村的土路被压的如同水泥板路硬邦邦的,昨夜的秋雨是路面潮湿,落叶粘在面上,爷爷呼吸着湿润清新凉爽的空气,听着父亲描述家里新房的样子,一个砖瓦结构半挂面的土坯房,在父亲的勾勒中,是巍峨高耸的皇宫,是达官贵人的福地,爷爷充满着期望,坐在马车上,总是嫌这车马慢。“三爷啊,我这老婶是真能干,你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尹二子甩响了一鞭摇晃着身体肯定的说着。我家是新的不假,但不是最好的,三大伯家,包财家前几年就已经是这砖挂面的房子了,爷爷知道是假话,但是这样的假话谁不爱听呢。马车刚过小学,看见整个村子在翠树环绕的烟雾之中,村外的庄家已经金黄萧瑟等着收割,三个红砖瓦房是那样的耀眼,爷爷呵呵的笑着“彤红彤红的啊”,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与期待。知道今天爷爷回来,除了母亲去上工外,奶奶早早的为午饭做准备,大姐二姐已经把新房收拾的干干净净。全家人晚上确实虽住在新房,但是并没有彻底搬进去。因为爷爷奶奶是必须占一个房间,一般的分配是东大西小,也就是长辈住房子东侧,晚辈住房子西侧,有江山的皇帝不都这么住吗?这亘古不变的讲究在老百姓中也实用。但是我家房子打外一进屋是外屋地就是厨房加过道,右侧是东边一间,西侧是连着两间,母亲不敢也不能擅自做主,等着爷爷回来,看看爷爷怎么挑选,由一家之主的爷爷做主。爷爷的马车一进院子,一家人就欢天喜地的跑了出了,奶奶垫着小脚尽可能的快步来到车前,爷爷已经没有时间看奶奶了,盯着这新房子,舍不得挪开眼,这个在年轻时候享受过荣华富贵的地主家儿子,此刻却心满意足这四间的砖挂面。

    母亲在山上干活,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的马车进村了,赶紧就收工回来了。爷爷由衷的佩服并打心眼里感谢母亲,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这么拮据,竟然也能盖起房子。“爸,这回咱家日子越来越好,你看咱家四间房,这三个是房间,您和我妈挑一挑,看看住哪个?”母亲充满着对美好未来的希冀征求这爷爷的想法。“我和你妈就住东头这间正好,你跟小义还有孩子睡西头两间,我两老了觉轻”爷爷边吃饭边说。就这样家里也没有什么可来回搬的,把被褥搬进上屋就算乔迁新居了。爷爷坐在南炕上望着满眼的果树,总是说“这屋可真眼亮啊”。

    十一左右就要大面积收拾庄稼了,玉米棒子拉到生产队的场院先要放进囤子里,要等风干一阵才可以打粮。但是高粱,黄豆,谷子,糜子收割回来晾晒两天就可以打了,秋天气温高而且干燥,赶在连绵秋雨来之前,除了玉米都得打完。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这已经农历二十几了,这月亮也不如前几天那么亮了,生产的支起了几盏二百度的大灯泡连夜打粮。大人忙着干活翻场,小孩四处跑跳,时不时的把掉到场外的粒子捡起来扔到里面。为了抓紧时间,大家串换着干,除了碌碡不停歇,人和动物都间换着干。第一波人坐在打完的谷草垛上休息,第二波人就开始打第二场。烟尘四起在昏黄的灯光下竟现出粮食的丰收,氛围烘托到这了,大家也忽略了夜晚深秋的冷气,农人们的心怀满意,撸起袖子干的热火朝天。

    “瘪嘴杨,你干啥,你他吗活够了,拿老娘好欺负啊”,一般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一定会出现一个各路臭虫起高调,挑事的人,大家慢慢的听明白了,都坐在谷垛上休息,这瘪嘴杨就坐在兰杰媳妇身边了,双手抱膀,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用左胳膊下的右手摸兰杰媳妇的胸部。兰杰媳妇是西村嫁过来的,隔着几十公里,说话爽快,笑声响亮,还会撒村骂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的就成为狗剩子的姘头,但是谁也说不清,这个女人在农村算是怎么一回事,说她作风好吧,她有家室还跟着狗剩子,那一句她家炕上永远给狗剩子留个枕头,怎么也不能跟正经两个字扯上关系。你说不怎么地吧,她只跟狗剩子有关系,其他的男人别想到她跟前,说带颜色的笑话都不可以,女人们扯老婆舌可以,当着她的面讥笑她,这个破马张飞的女人就会当面打回去,任谁都不好使。就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瘪嘴杨作为跟狗剩子关系不错的狐朋狗友,今天来占便宜来了,估计是想弄明白自己跟狗剩子差在哪,整明白狗剩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这杆彩旗飘飘的原因。不但他想,所有男人女人都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可是瘪嘴杨真是彻底惹错人了,兰杰媳妇的厉害程度仅次于母亲,也可以说不分伯仲啊。她是远近闻名的泼皮破落户,不吃亏也不占便宜,能说会道心灵手巧,别看兰杰老实,这个媳妇是谁都惹不起的。兰杰媳妇这一喊,声音冲破了打谷场轰隆隆的碌碡声,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就静下来了,空气都骤然冷了,都在观望到底怎么回事,接下来是怎么个走向。只见兰杰媳妇嗖一下从谷垛跳下来,抡起右手,反手就给瘪嘴杨两个嘴巴子,瘪嘴杨都没有反应过来,兰杰媳妇弯腰就去拿羊叉(一种四个长齿的扬场用的工具),拿起来就冲向瘪嘴杨,瘪嘴杨反应也挺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着说“弟妹啊,我错了我错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凄惨声音里伴着颤抖。瘪嘴杨试过之后,不但他老实了,所有跃跃欲试的老爷们都老实了,也都更羡慕起狗剩子。而狗剩子仍然没有改掉拈花野草,甚至亲小姨子和小舅子媳妇,但是见过高山的玫瑰怎会驻足山间的小草,以后与狗剩子有关系的女人都想这样留住他,可是纵是踏遍万顷花园,最终手持只这一枝。

    不知道是感谢老天安排此时的相遇,还是造物弄人的各有所属,他们虽没有结为夫妻,却长久相伴,直到如今仍然不离不弃。寻常日子里的柴米油盐,四季变幻的喜怒哀乐,他们见过彼此过去的样子,还想看八十岁、九十岁的样子。爱不必甜言蜜语,而是你一直都在。

    狗年的腊月二十三,王怀忠来了,这次是回来过年的,爷爷从来不说你来了,都说你回来了,这次知道爷爷也在家,就早早的回来过年了,大包小裹的,毛花、苹果、糖块、茶叶和猪肉,自己扛了两大包,一点看不出是大学的老师,还以为是逃荒的呢。腊月二十八弟弟的生日,在新房子里过生日,爷爷仪式感特别强,煮鸡蛋,擀面条一样没落下啊。正在大家准备吃饭时候,大门一开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大背头穿戴的是市里人打扮,干干净净。爷爷一回头透过窗户就看清,这是刘刚回来了。

    刘刚是个孤儿,十岁时候父亲病死,十二岁母亲出了车祸,村子后边是国道,当时还是小的板油马路,冬天天黑的早,四点来钟他母亲为了去道北磨面,这个时间天刚刚麻黑,正式雀麻眼看东西最困难的时候,因为道路上车辆稀疏,行人也就不大在意,两头望望,看不见车灯那就没车,赶巧,这车没来得及开车灯,一个捂着耳朵过马路,一个没开车灯雀麻眼,就这样惨局就造成了。刘刚也就成了孤儿。

    村子里开会,这孩子以后怎么办,房子自己家有,但是洗洗涮涮做饭需要一个人哪,前前后后的园子也需要人伺候啊。刘姓村子里好几家,但都不是啥直近亲属了,谁家也不愿意收留这个还不能当劳力使还正是饭量贼大的孩子。村委会开会商议,园子就大家一起伺候,洗涮吃饭就一家一周或者一个月都可以。这个方案爷爷提出反对,这孩子只是成了孤儿,并不是乞讨需要挨家过,十二岁的孩子自己也能侍弄田地,只要大家到时候谁有空谁去指点就可以。至于吃饭洗涮奶奶和母亲都可以帮助,但是要算工钱,这工钱就从他侍弄的园子产出的土豆、玉米折算。爷爷就讲了他的想法,如果这孩子挨家过,那么全村子都是恩人,一个抬头就是恩人的地方,会让孩子抬不起头来。而且大恩如大仇,恩泽如果有一天嬗变成债务,那么他就背负了全村人的债。至于他家园子的土豆玉米,并不是爷爷索取,只是找一个使人心里平衡受到尊重的支点,就这样从母亲结婚的年根,刘刚除了晚上基本常驻我家,那几年土豆玉米该拿来的,爷爷一次也没有拒绝,走南闯北的爷爷说首先自己要承认这是公平的交易,才能让孩子觉得吃住理所应当,心里才不会有负担。这个孩子没有读过几年书,十八岁时候就开始进城,走南闯北了。单枪匹马一个人闯过一关又一关,路是他一个人走过来的,也是村里从古至今唯一的一个亿万富翁。

    这几个男人倾盖如故,把臂相交,彻夜畅谈,想过去看今朝展未来,这个年因为新房落成开心,一家人因为爷爷回来开心,因为老友相聚开心,因为有了奔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