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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狂血(三)

    “喂喂喂!!!该死的,看我这边啊!!”

    死相满溢的加尔文狂奔着亦同时狂喊道,绝境逼迫而生的力量让他的声音就像是通过了扩音器一般,不远处炮楼上的骑士们听的一清二楚。

    “怎么从那边又……”

    “直线冲过来的!不要开火!让他拐直角到那个广场上去!!”负责现场指挥的城防司骑士长着急下令道,随即一个骑士立刻爬出窗户,朝仍在死亡狂奔的加尔文回喊:“拐!拐!拐!!”

    “——炸弹在那边!在广场!!”

    “****(粗口)!”加尔文憋不住的爆了句脏话,好在这句话他没有喊出来,也可能是他在骂身后的活瘀血所以用这个力度就足够它听到了。

    “啊啊啊啊啊!!”雨势像巴掌似的掴在他的脸上,加尔文走马灯般的在心里默念,如果自己能活下来,下辈子一定还要成为那个有在他童年好好锻炼他的猎人老爸的孩子……

    活瘀血仍像是蠕动的肉团一样,紧紧咬在加尔文的身后不放,若是保持这个间距,恐怕不能保证火药爆炸产生出的冲击不会波及到前面的加尔文。

    “队长……”

    眼见活瘀血好不容易越来越靠近预设的位置了……骑士长一咬牙,挤开那名骑士把手握到了起爆器上——

    “炮手!广场三点钟方向的房子!”

    “砰!”

    疾驰而出的炮弹结结实实的命中了加尔文侧后方的一座废弃房屋,二层的一角就像切片的蛋糕一样倾倒下来,精准无误的砸在了它该砸的目标身上。

    而下一刻,骑士长按动起爆器,加尔文则顺势向前飞扑卧倒……

    “轰!!”————顿时火光与轰鸣并起,狂风吹散了一瞬间的雨幕,直到阴云上的后来者紧随而至。

    当尘埃差不多已经落定,加尔文才抬起头来,只见“活瘀血”的残骸散落一地,那恐怖的怪物终于爆成了满地的碎片。

    加尔文疲惫地笑了,如此之近的距离面对冲击波,自己的内脏都已经被震碎了也说不定,但此刻他的心却充满了成功的喜悦。

    简直是欣喜若狂。

    这下,自己可算是大功臣了吧?

    这下,可没人敢说“灯塔”的人都是吃白饭的了吧?

    ……

    可庆祝的时刻还为时过早。

    在场众人的笑容很快就因眼前这一幕而僵硬的凝固在了脸上——在爆炸产生的坑洞之外,“又有”一匹活瘀血出现在了大雨之中。

    “我的天神啊……”

    但是,就在这一刹,地面好像又因什么而颤动了微小的一下,随之而来的却是……

    ——砰!!

    半座房子从天而降。

    等等、什么从天而降?

    半座房子从天而降?!

    ——碎砖与破瓦、与雨相近形色的玻璃片一起狠狠的猛砸到了活瘀血的身上,仿佛是有人将这些无人的房屋当成了投石机的弹丸一般,将它们如雨一样丢了下来。

    紧接着,像是为解答众人的疑惑那般,一道嘹亮、清晰且极具象征性的吹号声就从北方传来——

    “队长,那是!”

    骑士长抬头望去,而即便是在这大雨之中,那面旗帜也依旧昂扬,仿佛受神眷顾、绝不停摆。

    “蓝底白狼旗……瑞契纳多,是北境军!是北境军到了!!”

    “为之悲伤的时刻还为之过早……”

    “倘若你真认为自己的绝境在此,莫不是忘记了我们?忘了“多哈克”的脊梁?”

    铿锵有力的反问回荡在雨中,赤裸着上半身却唯独没有脱下头盔的八尺“壮汉”一步一步踏来,对待眼前的残局仿若儿戏。

    不止只有他的声音,在他之后,身披银铠、兵戈齐备,全副武装到牙齿也不放过的军队迅速展开队列朝四周戒备,其内的一名骑士快速来到加尔文的身旁,喂他服用了加速再生的魔力药。

    “你还好吗,能动吗?”

    “啊啊,我还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加尔文懵懵的问道。

    那名骑士便伸手抬起面甲,露出了前额稀碎的红色刘海,自信的笑道:“别担心,我们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波次!敌袭!”

    “看来它们都被方才的号声吸引来了吧……”骑士感叹道,“正好,那就一网打尽!”

    “等等,你说的’它们’是什么意思?”加尔文突然问道。

    骑士倒也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但还是耐心做了解答:“从一开始,宁洱非这里不就有很多那种肉团吗?呃……还是说你们一直以为它只有一个的?”

    加尔文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哪怕是这王国最强大的部队就在自己的身边,也不能抵消这种感觉。

    “来了!全员!”

    伴随着地面颤抖,顿时便有数匹“活瘀血”从街道另一侧撞开房屋冲了出来,前排的骑士却没有一个为其庞大的身躯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而动摇。

    直到它们逐渐逼近——逼近到合适的距离后……盾兵身后的骑士纷纷搬出一种长筒式的武器刺出盾与盾之间的空隙,而下一秒,如龙息般的炽烈火墙便在这雨中肆意发泄着暴怒。

    被施加了“魔焰”术式的“火炮”即便在这大雨中也不会削减它的威力,连带着迸发弹药中混着的燃油,对活瘀血这种纯粹血肉之躯的造物简直就是“杀虫剂”一样的存在。

    蒸汽如雾一般散发,而刚才还在蠕行的血肉却再也不会动了,二十分熟的牛排什么样,那它们此刻就是什么样。

    “好,这片区域清除!家人们,成制分散,以主街道为基准向整个城区进行排除作战!记住,我不希望今天成为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忌日,所以,给我烧光它们!!”

    “明白!!”

    随着那个壮汉的一声令下,北境军的骑士们迅速开展起了歼灭战斗,在甲胄不断摩擦与一阵接一阵的行军脚步声中,这场战斗的结果看起来终于是偏向了人类的一方。

    “哊家人,你是王城哪个部门的?”

    似乎是北境军指挥官的壮汉来到加尔文的身边,蹲下身子来笑着询问道。

    “呃,我是皇家学会下属部门秘闻调查处的加尔文,感谢您与北方军的及时支援。”加尔文略有些拘谨的看着眼前大个子的头盔回应道。

    而壮汉先是豪迈的笑了两声,接着道:“嗯呦!你们干的也非常不错!若不是把那些肉团拖延在无人城区的话,我们多少会有些束手束脚的迈不开吧。”

    一想到刚才房子从天而降的场景……加尔文意识到对方这话貌似并没有在表达谦虚。

    “对了,请问您确定所有活瘀血都被控制在了废窟区吗?”

    “嗯,我们将军他亲自看的,除了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的两三只零散的,其余的都在宁洱非。”一旁的骑士说道。

    “家人你们可放心吧,有我们北境军在,再来多少那肉团也只有被搓成肉泥的份!”壮汉大笑道。这句话可能也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加尔文不禁回想起了前不久的初次行动——于最后时刻出现的“活瘀血”,是不是要比现如今在场的所有活瘀血都要大?

    雨幕中能见度不足,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此前一直在追自己的那匹活瘀血并不是它们的“本体”。

    该用这种说法吗?如果接受这种说法,那么如此一来……

    “不,不。这些都是它的子个体!”加尔文突然大声说道,“只不过要比我们初见的那次更大一些而已,但你们刚才杀死的那些,都不是“活瘀血”!它还在宁洱非!”

    “那么,它就只有往南边逃跑的份了,再怎么说,到了宁蒂亚堡地下它也会出来……”大汉仍不以为然的道,“毕竟…宁蒂亚堡可是整个宁洱非最坚固最安全的地方!”

    ……

    “兄长!父王!”

    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凯恩与沃迪塔便遇上了公主梓塔,而出人意料的是她此刻的神态异常紧张,甚至手中还握着一柄剑。

    “怎么了梓塔?宫里出什么事了?”

    梓塔从腰间的鞘中又抽出一柄剑来,递给凯恩,随后急忙的解释道:“宁蒂亚堡被入侵了,从观星台那边!还有储存库,复数的,有很多!”

    沃迪塔的脸色一黑,遂怒道:“什么人胆敢袭击我多哈克王宫?”

    而应答紧随而至——

    “嘎哈啊……”伴随着这一声刺耳的喊叫,一具可怖的“尸体”从走廊尽头缓缓现身,当它看到三人时,便如同找到猎物的鬣狗一样猛冲了过来。

    凯恩身一侧,目光紧紧盯着它,同时对梓塔说道:“梓塔,你来保护父王,宫廷近卫队除非已经全部阵亡,否则不可能对此没有反应。”

    “那你呢,兄长?”

    “那还用说?”凯恩用剑锋挑开肩上的披风,将其甩向那异化者刺过来的触手,接俯身抽剑、踏步、挥斩,眼前的敌人便就此直接断为了上下两截。

    沃迪塔朝他颔首,随即也从一旁的盔甲装饰上拔出来一把礼仪剑防身,临走时还对凯恩说道:“我儿……保护好你自己。”

    “……”凯恩将剑上的血迹甩干,此时他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渐远,而身前的却是越来越嘈杂。

    “当然,我会的。”说罢,他侧身再次躲开攻击,然后,从其眸中倒映出了坚定的火、与敌人分解的尸身。

    与此同时,突然间遍布王宫的异化者似同遍生的毒虫,从四面八方袭来,宫廷骑士们拼尽全力守护着身后不能战斗的人员,其中也包括星伊莉丝他们。

    “莉丝小姐,请你们从后花园廊道穿过去,到学会汇报厅!它们都是从观星台来的,汇报厅距离那里最远!”

    “欸?怎么是从那里……”星伊小声嘀咕,但情况紧急容不得开玩笑了,卢恩抓起他的手腕转身就跑,莉丝也迅速示意宁蒂亚堡的仆人们前往汇报厅避难。

    一部分大臣甚至为了跑的更快一些,把他们那身袍子像是礼裙一样提起来,显得非常滑稽。

    祈不禁笑出了声,但是莉丝立刻严肃的告诉她:“祈!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跟我来!快!”

    而就在此时,事态又一次朝更加严重的方向发展了——不知是从哪里进来的,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大臣与仆人被廊道尽头拐角处突兀而至的“一大团猩红血肉”或撞飞或碾碎,它就这样堵在了众人眼前,也是唯一的出路上。

    “那是……什么玩意?”宫廷骑士大吼道。

    ““活瘀血”……是学会报告里的活瘀血!”话音未落,那名大臣就被活瘀血伸出来的一根触手给甩飞了出去,石砖墙被砸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洞,那可怜人直接从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死亡已成必然。

    而在场的其他人能成为例外吗?

    宫廷骑士们没有重武器,在这狭小的走廊中如何与这刀枪不入的怪物搏斗?

    “卢恩……”星伊绝望的看向卢恩,但这身高与她并齐的少年也只是满头冷汗,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莉丝,还有她身边的祈没有那种堪称极致的负面情绪,后者是因为她并未切身体会过它,她并不知“绝望”为何物,这怪不得她,祈还只是个孩子…真正的小孩子。

    而莉丝,她没有感到绝望,并非是她有着什么压箱底的秘法、或是她本来就是能以一敌百的战士……她只是…她相信有人会来的。

    一定会,因为那个人是如此的珍视那个约定——比他自己的生命都要珍视。

    “哧——”

    一道光,有一道强烈的光照射了进来。

    莉丝直视着从怪物体内迸发出来的光芒,那光是如此的强烈,又是多么的温柔……

    活瘀血并没有发出或尖啸又或是悲鸣的声音,它只是像一滩融化的雪泥一样,随着光芒的渐渐消散而化成了纯粹的血水,直到彻底殆尽。

    凯恩收起架势,他仅剩的左臂上所缠绕的光晕也在缓缓褪去,随即,凯恩向着自己的爱人看去……——

    “凯恩……”莉丝安心的笑了,仿佛只要凯恩在场,一切忧患就都消失了一样,她低头又看向祈,也同她笑了笑道:“没事了哦,就像姐姐以前向你所讲的故事那样——王子一定会来拯救他的公主的。嘿嘿,虽然我并不是公主。”

    “姐姐,那我也能有王子吗?”祈天真的问道。

    “嗯~肯定啊,我家的小祈别说王子了,我都舍不得亲昵呢。”而莉丝坦率又有些顽皮的回答。

    “那是不是,姐姐就是我的王子?”

    “啊,是呢,我当然也可以是祈的王子呐,毕竟是我在雪原上救了你,还给了专属于你的名字、教你说话、写字,带你认识这个世界……”

    “姐姐?”

    “……”

    莉丝有些困惑,自己怎么在讲这种不明所以的话?说到底,又是为何在脑海里回忆起了与祈有关的记忆?

    …好像,有点冷,不对,是有点热——仿若置身于冰窟中的热……

    “好嘈杂啊,怎么回事……”

    伴着这些诡异的感觉,莉丝略有些乏力的再度睁眼,在她眼前的是祈,正是祈,离得非常近的祈。

    她甚至能在祈的眼神里看到倒映着的自己——只是那个自己,有些憔悴,有些虚弱,有些……

    “……姐姐…你……”

    “……祈?……祈…”

    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

    啊,胸口好痛……对了,刚才转身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形的怪物冲过来,然后刺向了祈吧……然后……然后……我抱住了她?

    ……我没挡住刺呢……

    那道尖触穿透了莉丝的后背,并未停止,而是又直接刺进了祈的胸膛,对待人之血肉,它好似剪之于裁布。

    凯恩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只是……听不见,就连近处的星伊他们的呼喊,也只是模糊的蜂鸣般的声响。

    ……这次,或许不是同狼群相遇时的乌龙了……

    ……这次,或许我真的要违背约定了。

    对不起,凯恩,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祈……看来我应该没法成为,保护你的“王子”了……

    ……

    风雨凝息。

    凯恩的又一声“莉丝”湮没在了接下来的一道冲击当中,既同火药在眼前自毁爆裂了般,如同钟鸣的圣音又似在耳边敲响,声形俱在。

    他被迫伏在地板上,只得微微抬头,而见此足矣令人瞠目哑口的一幕——

    他的“莉丝”,如结冰那般,如褪色的新绸,她的“颜色”从心脏开始迅速散去,而受之波及的那具异化者却直接像消散的烟尘一样灰飞烟灭

    “祈”的银发则随着莉丝身上的变化而如瀑般下垂生长,直到她被从后脊生出的水银骸骨构成的包裹完全覆盖——她在此刻此间向着众生展现出了祂那非凡的一面

    圣骨浇筑圣血流淌圣鳞结凝

    曾经的莉丝如同旧叶残枝,被接盈她的“大地”吸收,两颗心脏也在此刻交织成一体,而从纯粹之白中生出的枝干好像在几息之间经历过了无数的春夏秋冬——它们最终成型,它们最终显现

    祂的爪踏在非泥非沙非浆非土的大地上,随即,祂仰首告出悲鸣、告出祂之悲哀

    没有人能够听懂,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祂的“质问”

    “…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

    整条廊道的天花板都被冲击掀开了,那圣洁的“银白者”如同凌驾于一切的审判,一切于祂身边的污秽全都如众生逃离洪水、又最终被水淹没般的那样消散消贻消灭消亡消逝

    雨云也为祂之悲鸣让道,巨月的仁慈也不再受阻碍,与任何一个“昨日”的都一样慈悲,也一样冷淡

    笼罩在宁洱非多日的血腥味避祂不及,也不得避——在真正的圣血面前,它们好比垢污

    “银白者”再度俯首,恍惚间,众生在此刻见到祂的泪如银血般的从眼角涌出,又在滴落大地的途中消散

    而到最后的,还是一声悲鸣,祂张开身后那两对残缺的翼,祂不再犹豫也不再停留,犹如逃跑一般的挣脱了大地的怀抱,转瞬之际就于蔚蓝中消散

    ……“莉丝……莉丝…!”凯恩抬起仅剩的手臂,他伸向祂方才的位置,但祂却已不再也不会去回应他的愿望——因为,那其实也是她的愿望吧。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凯恩的一场梦。

    又或者——只是莫须有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