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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夕阳

    正午的阳光毒辣,晒得尘土滋洼着飘飞。虽然这里的人都信白日星君,但却没有人夸过夏季正午的大太阳。村里人弓在地里干着农活。热!狗伸着舌头!热!人坦率地站在地头聊着天。

    “春娃!春娃!回屋,回屋,拿着药去南医生家,快去!”村长站在屋边,着急忙慌地招呼着。

    少年曹喜春早早地招呼起手,大喊道:“爷!不慌,给你看看惊喜!”他蹦跳着冲刺过来,一只手却一直背在身后。

    村长分明地闻到,一股独特的清香,在春娃到前就急忙忙地飘了过来。春娃欢天喜地,人还未到,就把身后的花一把拥了过来,激动地喊道“爷!看!新花!没见过!咱没养过!”

    村长笑盈盈地看着喜春眯着的眼神,看看他比自己还高的个子,尽力把手摸在他的头上,说到:“好哈,春娃的花爷爷收到了。快去吧,泡药浴,别坏了身子。”

    村长乐欣欣地接过花,看着身后过来的中年男人,欢迎道:“虹先生,喜春没给您添乱吧?”

    “哪的话?我倒是觉得喜春讨人喜!”虹日这样回答道,随手拍了拍少年的头。曹喜春吃痛,一步就横跨地远远地。

    “哈哈哈,你看看,好小子!”

    村长嘿嘿地迎合着,把春娃送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虹先生,您看看,喜春跟您学打铁这事?”

    “别,可别。我都拒绝您多少次了,我的本事不到家,可不敢收徒。”虹日激动起来,又慢慢咽下心气,否定的很坚决。

    “您看看,您是城里来的,我们村就您和南医生有文化,我就这一个孙子,我......”村长接过话,胡子软弱起来,无力地垂着。

    “别,您瞧瞧,喜春又不喜欢打铁。况且,我,您看看我,我什么本事?哪里敢教弟子?”虹日的话多了起来,急急地摆手拒绝。虹日早早地起身了,逃也似地离开村长家:“我得走了,留不得了。依我看,村长,不如问问喜春到底喜欢什么?告辞!”

    家里只剩下村长一人。

    “可恶!不就是打铁吗!春娃多机灵,是你的问题!”曹村长越想越气,甚至大手拍响桌子。接着他又叹息道:“哪能怪虹师傅呢?技艺在人家手里,况且人也确实帮过村子打过好多好工具,只可惜那么好的技术。”

    “哼哼!我得看看,方圆百里有谁比得过春娃!”老村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走进屋里,抓起桌子上的花,就开始修剪枝叶,插进花瓶里。

    他仔细地闻闻,自言自语道:“多看看,看成色,过几天得枯萎吧?多看看,多看看。真香。”

    村长家是简陋的,或者说村子都是简陋的。这个村子最开始叫什么,无人记得了,原来杂居的姓几乎只剩下曹姓了,村子慢慢地变成了曹家沟。

    村长小的时候,村子就是这么破,现在村长老了,村子还是这么破。人终究是没有物活的长啊。村长很小时就成了村长,人们也只叫他村长,慢慢地,村长的名字似乎被人遗忘了,也似乎被村长自己遗忘了。

    老村长就这么在屋子里转悠,在小小的屋子里踱步,打扫,一圈一圈,又一圈。等他回过神时,天色已迟暮。

    是的,夕阳到了。

    老爷子搬过椅子,晃悠着扇子,悠哉悠哉何极乐兮!

    “谁说英雄迟暮?我看夕阳仍好!”

    老爷子吐槽自己道:“什么烂句子?看景看景!”

    ......

    曹喜春泡着药浴,缠着南诚仁讲着故事:“南医生,讲吧讲吧,我等着听呢。”

    “好好。我们今天讲一讲阏伯盗火的故事如何?话说啊,有一个......”南诚仁正说着,却被曹喜春打断。

    “先生,先生。您已经讲过了!上星期哦!这些月内您已经讲过好多次了!”曹喜春在浴缸里扑腾着水,接着说道:“偷火的故事嘛,我知道。不能偷别人东西!”他好像要接受表扬一样,开心着,昂起头来。

    “好,哦,是这样的。是不能偷东西,不能偷,是对的。”南诚仁一下子失了方寸,他定了定神,争辩道:“是‘盗火’,不是偷火。偷盗是不对的......可,万一有用呢?”

    曹喜春来了心气,接着辩解道:“可是,那就是偷啊!火要是我的,我怎么能让别人拿走呢?”可他又像是想到什么,精神泄了气,小声说道:“不过,我好像是享受火的人类哦......可是,偷又怎么......为什么神仙们不能把火给我们呢?他们需要吗?为什么我们只能偷?”

    南诚仁笑眯眯地回答道:“故事是故事嘛。不过春娃可要学会自己思考了!这些个问题就交给春娃自己去想喽。”

    “不嘛,不嘛!我才不想嘞,脑壳疼!故事都是假的!”曹喜春皱巴着小脸,显出少年的脾气,说到:“南先生,我问好多次了。你都让我自己去想?可怎么才能自己去想呢?”

    南诚仁笑容渐渐浅了,笑意却越来越浓。他看着眼前这小小少年,像是回忆起自己年少的模样,回答道:“这个就由你自己去体验了,欢迎去试错。毕竟......你还小......”南医生收起笑意,接着说道:“至于故事,真和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南诚仁又开始笑了起来,看着曹喜春苦瓜的小脸,咯咯咯大笑起来。

    “重要!不对!不重要!不对,不对......”曹喜春挠着自己的下巴,突然变得人畜无害,他眨着眼睛央求道:“您看看,您是先生。您老就教给我吧。省的我走弯路,要不您看?”他又背过身去,突然成了低沉的腔调:“我丢人不要紧,您是老师,我可不忍心让您丢人。”他又转过身,做出滑稽的笑,甚至起身要给先生捏肩。

    南医生一把把他按回去,自己的笑声却愈发不可收拾,甚至到了咳嗽,咳嗽到不停。等他好不容易忍下咳嗽,又看到曹喜春眨巴的亮晶晶的眼睛,又带着笑意,发出了一声闷咳。

    “收拾收拾,快回家去吧,臭小子!”

    “谨遵先生旨意。”

    “哈哈哈,路上慢点。安全!”

    “先生再见。”

    小小少年无忧愁。他步子轻快,时而蹦跳,生机勃勃,直面着夕阳,胜似日光煜煜。

    夕阳就像是万物的迟暮,夕阳下的曹家沟像是浑浊的老人,灭沉沉地。可是,夕阳下的少年呢?少年像是充满生机的将军,将无情的时间冲杀!

    物哪里能活过人!

    青春正是这般的热烈!所有的苟且与失意,都和少年无关,所有的开拓与历史,都从少年开始。

    烦恼,忧愁,都将被生命的浩瀚摧毁,而能填满孩子们无边热血的,只有慈悲和希望。

    孩子们在,则个体,社会,民族,历史,代代无穷尽也。

    孩子们智,则彼岸,深海,九天,心灵,浩浩无不至也。

    “王婆好,王婆再见。”

    “李叔叔,您忙。”

    “张大姨拜!”

    “虹师...”

    ......

    “小南,你?”

    “虹日,回来就好。你看看这小子,跟我年轻时多像?”南诚仁看着虹日,看着夕阳,看着春娃远去的背影,突然被一阵舒适包围,原来是风送来了清凉,他深深地陶醉在此刻。

    然后风就跑走了

    虹日把自己闷在椅子上,沉着头。他深呼口气,背对着南诚仁说道:“刚回来的好心气,看看你,提什么......那小子也像我。”他觉得自己的背被夕阳晒得发痒,恨恨地用力挠了挠,却依旧很痒,只能无力地缩回手,接着说道:“我没敢收那小子......”

    “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南诚仁背对着虹日,夕阳把他压成黑色,看不清表情。

    “你我心知肚明!”虹日突然转过身来,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教导南诚仁:“早就晚了!”他鼓上心头的血气无处发泄,只能重重地呼出气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量,颓力地说到:“可惜了,多好一孩子......”

    “我已经好多年没静下来过了。”虹日突然嗤笑道:“手艺都快还给祖师爷了!哈哈...”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南诚仁做了个梦,梦里他写了首新诗:

    故乡在哪里?

    稻田,水牛,正在耕作的犁,

    像是贝壳藏着沙砾。

    我看到了梦幻的墨气,

    太阳之上的奇迹,

    历史的传奇和诡秘。

    咦?

    故乡在我的眼里?

    原来我的瞳仁早早地少了结晶体!

    呀!

    我是个瞎子。

    故乡在哪里?

    炮火,硝烟,淌血的躯体,

    毁灭在我耳旁呼啸,

    不是风的声音,

    不是呻吟的哀嚎,

    不是邪恶的微笑,

    可怜的我,

    听到了什么?

    可怜的我,

    早已是个聋子,

    死在未来或者过去的某一夜里。

    可怜的我,

    或许,

    正在死去。

    我在那里?

    故乡在哪里?

    可怜的我,

    还活在故乡里,

    见证着死亡,

    也终将死去,

    死在初阳里,

    感受到黑暗正在褪去!

    好!

    我终于死去,

    又见到听到故乡,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