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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漩涡

    白色的日光灯下,一切都显得如此压抑。黑色的底片,透过反光,白森森的骨骼和器官在灯光下暴露无遗。

    一支圆珠笔指着X光片,年事已高的邹医生眯着双眼,沉重道:“从报告来看,蓝先生在刚做完换肾手术的那段时间,状态确实还不错。他也确实按照规定定期复诊,但是……”

    “是术后排斥吗?”韩峰接茬道。

    “并不是。”邹医生摘下了老花镜,严肃地说:“是药物出了问题。蓝先生所服用的药物,掺入了疑似非甾体类的抗炎药成分,这种成分在肾药中属违禁的,是肾毒性药物,可直接导致病情加重。”

    “但是,他不是已经换了肾吗?难道癌细胞扩散了?”

    “不能说扩散了,只是没有彻底根除。而这种抗炎药再次将病情恶化。不过这些,他的主治医师应该早就知道。”邹医生无比沉重道:“患者虽然还年轻,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马上再做一次换肾手术几乎是不可能了。”

    “那他……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纪同问。

    邹医生沉默了片刻,道:“他再次手术的时间至少要在一年多以后。且不说有没有肾源,还得保证这一年内他的癌细胞不会扩散。但这很难。”邹医生摇了摇头:“几乎只能期待奇迹的发生了。因为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是很快的,尤其像他这种已经做过一次移植手术的,若癌细胞再次被激发出来,要控制发展速度是很难的,化疗治标不治本。所以……”

    “我明白了,谢谢您。”纪同摆了摆手,不忍再听下去:“先让他好好休息吧。”

    走出办公室,纪同来到了走廊尽头,打开窗户,沉默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转眼间,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空烟盒。

    “这么多年我看错他了,张文仲不配做一个医生。”韩峰双眼通红,他站在一边目睹着纪同不停地抽烟,自己却因生气而双手颤抖。

    “其实根本不存在看错。有些人真的太会伪装了。或者说,他们其实原本就是分裂型人格。而你看到的只是他们其中的一面。”纪同掐灭了刚点上的最后一根烟。

    被他缓缓吐出的烟雾,飘到窗外,随着风消失在夜色中。

    清晨住院部的走廊多了些许嘈杂声。早饭时间到了,送饭大妈推着车一间间敲开病房的门,将饭送到病人或家属手中。

    当她推到走廊尽头靠近男洗手间的那个病房时,发现门是虚掩的。

    “这不是昨天警察送来的那个病人吗……”大妈自言自语着推开门,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窗前踱步。而那个病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能他还没醒来。

    “请问你是家属吗?”大妈问。随即他想起这名昏迷中的病人是不需要吃饭的,于是也没等到回答,便准备推车离开。

    “你哪位?”这时,查房的护士出现,她警惕地看着病房内这个高大的男人。

    “我……是他朋友。”高大男子像是故意压低声音回答。

    “你别走。”护士想起警察交代过,这个病房的病人若有人来探视,不管是什么人,立即通知他。于是便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怎料高大男子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夺下了她的手机。

    “你干什么?!”护士大惊失色,一旁的大妈抄起饭勺,和高大男子扭打起来。很快,走廊里开始骚动,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保安赶到,制服了高大男子。

    公安局办公室内,纪同的手机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接听键,另一端没有人说话,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帮我查一下这是哪里。”

    “是安帧医院。”

    纪同和韩峰面面相觑。

    “你真是料事如神。”韩峰走上前,拍了拍纪同。

    审讯室内,纪同的对面坐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摘下口罩,阚德献颓丧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

    “真的是他?”韩峰显得有些意外。

    “说吧。是不是想杀蓝宁?”纪同开门见山。

    阚德献摇了摇头:“没有。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不怕他醒来出卖你吗?”

    阚德献凄凉地笑了一声:“早晚的事。我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到秦霜。”

    “少绕弯子,快说你们是怎么害死魏宇杰和陈国栋他们的?别真以为我不敢打你!”马骕冲上前,揪起阚德献的衣领。

    “马骕!”纪同将他拉到后面:“韩队,你平时就是这么管下属的?”

    “不好意思纪队,小马他就这个脾气,我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就……马骕,你下次有什么想法可以先告诉我吗?我跟你说过阚德献是老鹰吗?”韩峰回过头,怒道。

    马骕懵了:“对不起,不过……他难道不是吗?”

    “你们说什么老鹰?我承认江南是我误杀的,我来到这里也是想看看蓝宁的情况,如果他已经不行了,我就逃跑,如果他活过来,那我要赶在他说出真相之前去自首……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把我抓住了……不过我真不知道你们说的老鹰是谁。”阚德献一头雾水,狼狈地整理着被马骕扯乱的衣领。

    “那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杀江南?”纪同递给他一杯水,阚德献一饮而尽。

    他将塑料杯捏扁,抬起戴着手铐的手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了悔恨的表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下雨了。

    病房内苍白而寂静,一双棕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他不敢动,就这样躺在同样一片苍白的病床上,细细地聆听着窗外的雨声。

    他正在试图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寻找出一丝信息。我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缓缓抬起手,他看到了手腕上绑着的纸带印有“安帧医院”的字样。手背上的点滴正缓慢地流进他青色的血管里。

    几秒钟后,他的记忆被唤醒,惊坐而起。

    雨不知何时停了。

    马骕趴在桌子上,鼾声大作。韩峰一面看资料,一面打着鼾,眼皮耷拉下来,脸也离桌面越来越近。纪同揉了揉眼:“都回去休息吧。今天进展算不错,阚德献还算老实,全交代了。不过,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坏消息,总比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好吧。现在咱们按照阚德献提供的这些情况去调查,先传唤卧龙,他要是撂了,不怕蓝宁死扛着。”马骕胸有成竹。

    “他撂不撂其实影响不大。毕竟他不是组织里的核心,没有证据也白搭。”韩峰道。

    “你是说……”

    “韩峰说得对。光凭车祸他们完全可以避重就轻把责任全都推到阚德献身上,而他又承认是自己杀了江南,但他并不知道什么老鹰,所以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纪同道。

    “那这么说来,其实这根本就是两起不同案子。”马骕有些沮丧。

    “可以这么说吧。蓝宁可能根本就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阚德献,查出他黑帮的身份,阚德献更没料到江南会阴差阳错地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也就是因为这件案子,他们的狐狸尾巴也露出来了。假设张文仲或者林蜀康跟这一切有关,那么梁志琳就是他们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纪同放下卷宗,眯着眼点了根烟。

    三个人沉默着,才一个下午的时间,烟灰缸里的烟蒂和纸篓内的垃圾也像一座小山似的越堆越高。

    “那我先走了。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去休息,案子是查不完的,保留精力才能保证效率。”纪同走过去拍了拍韩峰的后背。

    韩峰点了点头,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座机突然响了。

    “喂,绍阳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哦,我就是。”韩峰接起了电话。

    纪同心里一紧,马骕本能地站了起来,身体往话筒旁靠。

    电话那头叽里呱啦的听不清内容,但能听出是个语气急促的女声。放下电话,韩峰的淡定转瞬即逝。

    “不好,蓝宁逃跑了!”

    走进这个冰冷的病房,纪同感觉仿佛置身世外。病房外的嘈杂声丝毫传不到这里,虽说并非加护病房,只是一个普通的单人间,但在市内数一数二的安帧医院,不管是医疗水平还是设施质量都是上乘的,病房的隔音效果也不例外。尤其是对于蓝宁这种病种,需要连续性治疗却没有足够的钱去支付昂贵的高级病房住院费的患者,这里是再合适不过。只是,普通病房与高级病房的区别在于:服务与人手。

    在纪同他们将蓝宁送进来时,尽管已经以警方的身份多次叮嘱院方此病人需严加看管,但百密一疏,大家都未曾想到,病得如此严重的他,会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偷偷地逃出医院。

    “你说他到底会去哪里?”韩峰不知何时走进了病房,看着坐在病床上发呆的纪同。

    这里无比寂静,干净得一尘不染,没有一丝人气,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好似出自蓝宁本身。

    “到底是什么事情会比他的性命还重要?也许解开这个问题,其他的就有答案了。”纪同仿佛没有听到韩峰的话,自言自语道。

    韩峰走到窗口,望着窗台上未干的积水,目光闪烁了几下:“秦霜?”

    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

    绍阳公安分局。

    穿过走廊,办公室内鸦雀无声,气氛无比压抑。

    仿佛大家都有预感,刚才那阵电话过后,韩峰的表情足以让大家猜到,接下来将要公布的消息必定令人咋舌。

    “马骕,打电话通知各个部门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沉默良久,韩峰低声撂下了这句话。

    “到底怎么了?”纪同忍不住开口问。

    “李队打电话过来,说康晓婷那个亲戚舒某找到了。他们不知道康晓婷吸毒,看了报纸之后才知道,怕给自己找麻烦才搬家的。”

    纪同点了点头:“然后呢?”

    “你怎么知道还有然后?”

    “理论上来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指望着舒某能提供点线索,但照现在来看,线索又断了。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很懊恼才对。按照你的性格,也会马上告诉我们。所以我猜,应该有更重要的线索,令你想把马骕支开,单独跟我说。”

    韩峰竖起大拇指:“你来之前就听刑队说你是现代版狄仁杰,果然是名不虚传。”

    纪同摇摇头:“干这行那么多年,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最重要是了解身边的人是什么性格。”

    “其实舒某也提供了一些线索。她刚来BJ的时候,半夜经常跟一个男生通电话,我们通过号码查到主人竟然是杨启志。都怪我之前忽略了,应该仔细查一下杨启志。”

    “所以说毒源是杨提供的?”

    “可以这么说。康杨二人早就在网上认识,但杨有哮喘,并不吸毒,康晓婷是通过购买毒品认识他的。小李调取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上面有供货点,但是当小李的人追捕的时候,发现那个供货点的头头……竟然是……林天赐……”

    “林天赐?”纪同眉头一蹙,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他是……”韩峰顿了顿:“是林蜀康的父亲。”

    纪同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一根烟。却按动了好几下打火机都没能把火点着。他知道,自己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仿若昨天,却又年代久远。

    他想起了曾经自以为很了解的身边人,忽然有一天看到了他面具下的另一副模样,是令人那么的猝不及防,那么的撕心裂肺。

    “那……林天赐到案了吗?”点不着火,纪同索性将烟和打火机收回口袋中,继续以讨论案情来掩饰眉宇间的尴尬。

    韩峰依旧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纪同的失态。他失落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到了。而且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不过,他只是那个供货点的头头,靠贩毒和做生意发的家,他上头还有团伙。”

    “难道是……”似乎已经不用韩峰再继续说下去,那个名字已经在纪同的口中呼之欲出。

    “老鹰。”二人齐声道。

    “对,我召集所有人开会,就是要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韩峰道。

    “林蜀康那边……你通知了吗?”纪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他已经知道了。不过,我相信蜀康是局外人。”

    纪同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笔直的公路,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在公路上不停奔跑着。他的身上穿着普通白T恤,下半身穿的却是医院的病号服。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逃出来以后,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能否实施。

    在长达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他第二次如此不知所措。

    第一次是在很多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无助地站在雨中,然后迎来了改变他一生的“贵人”—张文仲。现在,同样是因为他,自己才落到如此境地。

    一阵剧痛袭来,他狼狈地停下脚步,捂着肚子坐在了马路边。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然而,不管选择其中哪一条路,接下来要面临的又是下一个十字路口。

    无数的选择。

    他忍痛站起身,无助地站在路中央,迷失了方向。

    他只记得,这条路,是通往她家的。还有他自己的姓名—蓝宁。

    他要找到秦霜,把她保护起来,接着再去找陆欣摊牌,让她知道大家都身在同一个组织,而现在的处境,只能一起找出证据去自首,才能使大家脱离险境。因为事到如今,蓝宁也不知道老鹰组织的背后,究竟还有多少成员隐藏在他们的身边。若要保住性命,真的只能自首,并让老鹰组织从此覆灭。

    其实,蓝宁心里无比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但,在他去和母亲相会之前,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最后一个自己爱的人。

    最后一个。

    在自己的生命临终前。

    爱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