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透明面具
马路上黑漆漆的。
路灯不知何时坏掉了，地面阴影绰绰的光源竟来自于信培广告公司那扇未拉拢的窗帘。
日光灯闪烁了一下，伏案的江南立刻被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公司加班，总会有那么一丝不妥。
她站起身，放好资料，关掉电脑，这才注意到窗帘露出的一丝黑漆漆的缝隙。
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按理说江南完全可以对这点小事视若无睹。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走上前飞快地拉拢了窗帘，接着迈着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已接近午夜。信培公司的楼道内，此时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江南自己的高跟鞋回荡着规则而又枯燥的声音。
当她走到电梯口，伸出手打算按下按钮时，门忽然开了。
里面浮现出了李楠面无表情的脸。
“啊……”江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一声会招来保安的惊叫扼杀在了摇篮里。
“南瓜，你怎么还在这里？”情绪稍稍稳定后，江南看着从电梯里走出的李楠，问道。
“你不觉得这话应该我问你吗？”李楠直勾勾地瞪着她，仿佛在质问。
“我……我处理一些工作。”
“今年的主要项目都被秦霜抢走了，你要负责什么？”李楠讽刺道。
“我……我有自己的东西要做。再说你还不是一样，大半夜的不回家休息，难道特意跑来质问我吗？”江南说完绕过李楠，上前按下了电梯的按钮。接着她别扭地站在原地，心中焦急万分：这电梯怎么还不来，慢死了……
“我不是特意跑来质问你。我家就住附近这你应该知道。从我房间直接可以看到公司窗口。我看灯没关，就知道办公室里应该有人。没想到果然碰到你了。”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江南见电梯似乎故意跟自己闹别扭，干脆决定跟李楠较真。
“几天不跟我们说话，倒是跟秦霜混的挺好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那么会见风使舵的人！这秦霜最一开始接近顾晓可我就觉得不对劲，晓可单纯没心机，我一早就觉得她有目的。”李楠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江南反唇相讥：“我就从来没往那上想过。秦霜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呵呵，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她自从出事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好像性情大变了呢？现在我终于知道她的目的了。说，你什么帮她，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吗？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你背着我们私下跟她交易？”李楠一步步走近她，健硕的女汉子身材挡住了电梯口的视线。
江南退后两步，不屑道；“我没有你那么多心思。让开，我要回家了。”
李楠没再说什么，身体一侧，随后江南听到了“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秦霜到底为什么会成功？”李楠在背后问道。
“无可奉告。”江南头也不回地扔下这句话，之后走进了电梯门。
李楠从上前，用手臂挡住了电梯门：“最后再跟你说一句，如果你再帮她，你一定会后悔的。她一定会把我们踩在脚下，不信的话你看着办。我也不想怎么样，我只想我们三个人公平竞争，就好像当初我们二人的竞争一样。”
“你到底怕秦霜什么？”江南狐疑道。
“我看见阚德献的手机里存着秦霜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那种……所以，你明白了吗？”虽然四下无人，但李楠仍旧压低声音。
江南眉头一簇：“此话当真？”
李楠没说话，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右臂。这是她们铁三角之间的肢体暗号，意思为：确定，肯定，抑或此法可行。
片刻的沉默后，电梯发出了长时间等待的警报。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江南退回到电梯里，冲李楠摆了摆手。
李楠看着电梯的门关上后，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接着，她掏出手机，将几张照片发给了江南和顾晓可。
照片上的阚德献，在各种场合偷拍或偷看着秦霜，而后者显然未曾察觉……
林蜀康放下沉重的病例，揉了揉太阳穴。
艾德诊室在停业一个月后，终于再次开门。走进熟悉的办公室，看着熟悉的一切，林蜀康忽然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
是因为许久没有回来的缘故吗？
林蜀康走向座位，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迎来了下午的第一位患者。
她是一名漂亮的高中生。因为和校外混混谈恋爱耽误了学习，后来又被混混甩，偏偏这个时候赶上高考，压力过大导致了抑郁症，于是便失利复读。
“晓婷，好久不见。”林蜀康故作轻松地打着招呼。实际上，他还没来得及预习上一次的诊疗进度。
“林医生，上次你告诉我的那些方法我都试过了。挺有用的，我果然不紧张了，模拟考试很顺利，谢谢你。”晓婷眉开眼笑地说。
“那就好。不过……你今天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跟我道谢吧？”林蜀康问道。
果不其然，晓婷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到底怎么了？”林蜀康轻声追问道。
“林医生，爸妈都跟我说，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是决定命运的一个分水岭，所以应付高考要全力以赴，不能出半点差池对吗？”
林蜀康点了点头：“他们只说对了一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对的。但是，也有很多企业的大老板，或者其他有出息的人，他们的高考成绩都曾经不那么理想。所以我只能说他们的话对于现阶段的你是正确的。但你千万不要因此有压力。因为通往幸福的路其实不止这一条。”
晓婷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有压力。而是……”
林蜀康见她吞吞吐吐，便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晓婷：“来，先喝口水，等等再说。”
“林医生！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我又恋爱了……”
林蜀康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快半年了吧。”晓婷低下了头。
这件事他从未听晓婷说起。回想半年前见她的那次，她的家人也说她是因为学习压力而抑郁的。而从跟她的谈话中，林蜀康也不觉得她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因此一直采取的是心理辅导，谈话疏通的方式，并未实施催眠治疗。
这么看来，她并未对他敞开心扉。
说实话，林蜀康是有些生气的。被自己的患者这样不信任，倒是头一次经历。
但他似乎又如鲠在喉，因为仔细想想，当初来到这里并非晓婷本人的意愿，也许她三番五次前来复诊，同样是出于对父母的一种交代。
林蜀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晓婷，既然你鼓起勇气告诉我这个秘密，那么说明我最终得到了你的信任。既然这样，之前的一切治疗必须推翻重新来，你能告诉我现在心里的感受吗？”
“林医生……我……其实我今天不是来看病的。”
“哦？”
“我……其实我的病已经……已经好了……因为……你一直都给我鼓励，一直都在关心我，告诉我学习方法……我……”说到这里，晓婷忽然疯狂地翻开书包，将一张张试卷以及奖状倒在桌子上：“你看看我的成绩，全都是Ａ，我真的已经好了！林医生，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知道这一个月你没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没见到你我心里有多么难受吗？林医生，你知道吗，其实半年前我就喜欢……”
“好了晓婷！我觉得你应该放松一下。”林蜀康站起身，厉声道。
晓婷愣住了，泪水蜿蜒而下，浸湿了她小麦色的健康肌肤。
“晓婷，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的病的确好了，但是好的并不彻底，你听我的话吗？”
“林医生……我……对不起。你会等我毕业吗？”
“晓婷，给自己一些时间。想一下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同学们了？多久没有跟朋友出去聚会了？”
“好像……有很久了。”
“那从明天开始放学不要只学习了，多跟同学们出去玩，多参加课外活动，你的生活不该只有家，学校，和诊所。”
林蜀康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希望她能读懂什么。
晓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移情”状态。她所喜欢的林蜀康，只不过是在她孤独时安慰自己，倾听自己的一个角色，而并不是现实生活中通过真实的了解所产生的爱情。
两个人僵在了那里，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林蜀康毕竟只有三十出头，这样的情况在他读博士时曾出现在案例当中，但并未亲身经历过。
“晓婷……”最终还是林蜀康打破了沉默。而当他叫出这个名字之后，却不知该往下继续说些什么。
慢慢地，晓婷的眼神从炙热变回了平静。
就仿佛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
“林医生，我还有好多功课没完成，我该回去了。你说的意见我会照做的。”晓婷的平静地整理着桌子上的试卷，仿佛刚刚声泪俱下的是另一个人。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
林蜀康意识到，其实晓婷也是一个极会伪装的女生。
不知自己的身边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林蜀康坐在凳子上，机械地打开了病历本。
下一个预约患者：陆欣。
看到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时钟：离预约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林蜀康抓起桌上的座机打了过去。
“喂？陆小姐。想提醒你一下今天有预约。”
“林医生对不起！我今天不能来了，文仲这边……出了点事……”陆欣的声音似乎带着慌张。
“张文仲怎么了？”林蜀康心底一沉。
“他……他要被停职处分了！”陆欣的声音带着哭腔：“梁志琳一口咬定他长期受贿，更糟糕的是，那些钱就在他桌上呢！”
“怎么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林医生你最了解他了，现在怎么办……”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林蜀康焦急地问道。
“他被迫接受了处分，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马上过去！”
林蜀康挂了电话，立刻跑出办公室，好在街上车多，他立即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大约十分钟以后，他来到了三零四医院大门前。
时间刚刚好。
林蜀康打开门，看见张文仲捧着一个纸箱子沮丧地走了出来。他刚想开口，却同时看到了走在他左侧的陆欣和秦霜。好在张文仲也看到了他，朝着林蜀康走了过去。
林蜀康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了秦霜。
令她没有料到的是，秦霜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却没有半点交集。林蜀康能感觉到，秦霜的眼光变得十分坦然，不带有一丝情绪。
她真的放下了。不知为何，林蜀康在心底长叹一声。
秋老虎发威过后，忽然出现了短暂的“情绪突变”。阴霾开始占据天空，占据了那些没带雨具者的脆弱心灵。
然而，数小时过去，天依旧是阴暗的，雨点却始终缺席。
在任何季节，气候时而会像女人的脾气，阴晴不定。
结束了下午的会议，张文仲准备回到自己的诊室。令他没想到的是，刚走了几步，陆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刚开始上班，还习惯吗？”张文仲在电话里虚寒温暖。
“恩，还好吧。休息太久了，要起那么早还真是挺难的……不过慢慢就会好啦。又见到以前那些同事，都是老样子，大家都对我挺照顾的。对了，我已经到你医院门口了。你忙完了吗？现在上去找你。”
“你已经到了？那么早？”张文仲惊讶。
陆欣有些诧异：“早？你是不是忙忘了，不是说好下午下班来找你的吗？对了，秦霜也一起来了，有事找你帮忙。我上去跟你说吧。”
说完，还未等张文仲回话，陆欣已经挂断了。张文仲摇了摇头，一看手机，这才发现原来已到了傍晚时分。他往窗外一望，方才晦暗的天空忽然诡异地出了太阳。
他继续朝着自己诊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诊室，张文仲看到门前站了许多人。这些人不是病人，而是医生和护士……他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但是不论谁都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好奇地朝里观望着。
张文仲下意识地看了看诊室旁边的墙：十层，肿瘤一诊室。
他确信没有走错。可是自己的诊室究竟为何聚集了这么多人？
“不好意思……”张文仲拍了拍其中一个护士，她立刻触电般地跳开。
门口的人看到她，忽然全都闭上了嘴，似乎在忌讳什么。
“到底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张文仲忍不住问道。他边问边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却看到了主任那毛发稀疏的头顶。
“张医生，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他挥了挥手中的牛皮纸信封，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张文仲这才看到，信封下面露出一沓厚厚的百元钞票。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文仲慌张地抓起信封前后例外看了一遍，然而除了蓝宁的病例以及那一沓钱以外，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这是谁放的？”张文仲举起牛皮纸，目光扫向了人群当中。
大部分都是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而看热闹的病人中并未见到蓝宁的身影。惨了，这下无法解释了。张文仲扭过头看着主任，一字一句道：“这个病人我平时确实比较照顾，但那只是因为他家境不好，身边没有其他亲人，而他把我当大哥一样，我跟他比较投缘，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至于这些钱，我想应该是哪里弄错了，我没有单独收过他一分钱。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他。”
“哼。”主任并不理会他的辩解，而是将目光直接移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梁志琳：“你把你亲眼看见的再说一次。”
“我平时就发现每次张医生对那个叫蓝宁的病人看诊时间很长，超过了其他任何病人。起初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对这个病人经常会有特殊照顾，比如每次只要他一来，不管手里的号码是多少都让他优先看诊，而其他病人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再后来他干脆号都不挂，像串门似的随时过来，不管其他病人等了多久他只要到了就可以直接看诊。而且……”梁志琳看了张文仲一眼，后者正面无惧色地看着他，可是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地显露，吓得他立即转移了目光。
“而且什么？继续说。”主任并未看出梁志琳的心虚。
“我有一回路过诊所，听见他们谈话，说蓝宁如果需要再次手术的话，张医生会把他安排在第一位……”
此话一出，医生护士们诧异，而看热闹的病人们却哗然。
“这不公平，我奶奶很早就住进来了，而且她年纪大，病情也比那小伙子严重得多，为什么不先安排我们？”
“凭什么……”
“现在的医生只认钱……”
“不，梁医生一定不是那种人！”
就在病人和家属们七嘴八舌地讨伐时，一位小伙子挺身而出。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七旬老人。张文仲只觉得这两人十分面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上一次我爸犯心脏病在医院门口晕倒，根本就没人管，就是张医生救了我爸，还叮嘱了我很多，如果他是那样的人，那他为什么不先管我要钱再救我爸呢？”
众人再次开始议论。
有的医生说：“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管！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职，况且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他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管你要钱？”
小伙子憋得满脸通红，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而出乎意料的是，身边的老人忽然说话了：“梁医生不可能是这种人！我当了五十年的老师，不会看错的！当时我晕倒前已经开始不适，但身边明明有其他医生，却没见他们来帮我。现在很多医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自己的病人生怕出了问题会承担责任，尤其是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如果这个大夫不冒着负责任的风险去挪动我，抢救我的话，我可能早就不在了！毕竟他不是心脏科的医生，并不了解我的具体情况，而且就算众目睽睽，他大可打电话通知或者去找我的主治医生！”
在场的医生顿时沉默。
而主任似乎也开始有些动摇：“事实是怎样的现在还不清楚，但张医生，你这两天可能无法出诊，等查清楚我们会给你通知。你的那些病人暂时交给梁医生。”
张文仲没有回答主任，而将头转向刚才的那对父子：“谢谢你们。”
“主任，清者自清。我不相信我在这里工作了那么多年，同事和病人们会不了解我的为人。你们尽管查吧。”说完，张文仲开始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而他当他拿着纸盒走出门，才发现了目瞪口呆的陆欣和秦霜。他没说话，只是停顿了一下，便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
“文仲！”陆欣追了上去。
“陆欣！”秦霜快步跟上了陆欣，两个人的动作最终还是慢了，目睹着张文仲一个人上了电梯。
陆欣气急败坏地按了好几下按钮，电梯这才到达。她们飞速钻了进去，好在到达一楼时，追上了头也不回的张文仲。
三个人一起走出医院的大门，秦霜刚想开口，却一眼看到了匆忙赶来的林蜀康。
她知道自己已经能坦然地面对他了。
但是，她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神中闪过的慌乱以及失神。
为何会有失神？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吗？
路灯不知何时坏掉了，地面阴影绰绰的光源竟来自于信培广告公司那扇未拉拢的窗帘。
日光灯闪烁了一下，伏案的江南立刻被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公司加班，总会有那么一丝不妥。
她站起身，放好资料，关掉电脑，这才注意到窗帘露出的一丝黑漆漆的缝隙。
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按理说江南完全可以对这点小事视若无睹。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走上前飞快地拉拢了窗帘，接着迈着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已接近午夜。信培公司的楼道内，此时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江南自己的高跟鞋回荡着规则而又枯燥的声音。
当她走到电梯口，伸出手打算按下按钮时，门忽然开了。
里面浮现出了李楠面无表情的脸。
“啊……”江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一声会招来保安的惊叫扼杀在了摇篮里。
“南瓜，你怎么还在这里？”情绪稍稍稳定后，江南看着从电梯里走出的李楠，问道。
“你不觉得这话应该我问你吗？”李楠直勾勾地瞪着她，仿佛在质问。
“我……我处理一些工作。”
“今年的主要项目都被秦霜抢走了，你要负责什么？”李楠讽刺道。
“我……我有自己的东西要做。再说你还不是一样，大半夜的不回家休息，难道特意跑来质问我吗？”江南说完绕过李楠，上前按下了电梯的按钮。接着她别扭地站在原地，心中焦急万分：这电梯怎么还不来，慢死了……
“我不是特意跑来质问你。我家就住附近这你应该知道。从我房间直接可以看到公司窗口。我看灯没关，就知道办公室里应该有人。没想到果然碰到你了。”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江南见电梯似乎故意跟自己闹别扭，干脆决定跟李楠较真。
“几天不跟我们说话，倒是跟秦霜混的挺好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那么会见风使舵的人！这秦霜最一开始接近顾晓可我就觉得不对劲，晓可单纯没心机，我一早就觉得她有目的。”李楠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江南反唇相讥：“我就从来没往那上想过。秦霜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呵呵，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她自从出事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好像性情大变了呢？现在我终于知道她的目的了。说，你什么帮她，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吗？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你背着我们私下跟她交易？”李楠一步步走近她，健硕的女汉子身材挡住了电梯口的视线。
江南退后两步，不屑道；“我没有你那么多心思。让开，我要回家了。”
李楠没再说什么，身体一侧，随后江南听到了“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秦霜到底为什么会成功？”李楠在背后问道。
“无可奉告。”江南头也不回地扔下这句话，之后走进了电梯门。
李楠从上前，用手臂挡住了电梯门：“最后再跟你说一句，如果你再帮她，你一定会后悔的。她一定会把我们踩在脚下，不信的话你看着办。我也不想怎么样，我只想我们三个人公平竞争，就好像当初我们二人的竞争一样。”
“你到底怕秦霜什么？”江南狐疑道。
“我看见阚德献的手机里存着秦霜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那种……所以，你明白了吗？”虽然四下无人，但李楠仍旧压低声音。
江南眉头一簇：“此话当真？”
李楠没说话，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右臂。这是她们铁三角之间的肢体暗号，意思为：确定，肯定，抑或此法可行。
片刻的沉默后，电梯发出了长时间等待的警报。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江南退回到电梯里，冲李楠摆了摆手。
李楠看着电梯的门关上后，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接着，她掏出手机，将几张照片发给了江南和顾晓可。
照片上的阚德献，在各种场合偷拍或偷看着秦霜，而后者显然未曾察觉……
林蜀康放下沉重的病例，揉了揉太阳穴。
艾德诊室在停业一个月后，终于再次开门。走进熟悉的办公室，看着熟悉的一切，林蜀康忽然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
是因为许久没有回来的缘故吗？
林蜀康走向座位，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迎来了下午的第一位患者。
她是一名漂亮的高中生。因为和校外混混谈恋爱耽误了学习，后来又被混混甩，偏偏这个时候赶上高考，压力过大导致了抑郁症，于是便失利复读。
“晓婷，好久不见。”林蜀康故作轻松地打着招呼。实际上，他还没来得及预习上一次的诊疗进度。
“林医生，上次你告诉我的那些方法我都试过了。挺有用的，我果然不紧张了，模拟考试很顺利，谢谢你。”晓婷眉开眼笑地说。
“那就好。不过……你今天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跟我道谢吧？”林蜀康问道。
果不其然，晓婷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到底怎么了？”林蜀康轻声追问道。
“林医生，爸妈都跟我说，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是决定命运的一个分水岭，所以应付高考要全力以赴，不能出半点差池对吗？”
林蜀康点了点头：“他们只说对了一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对的。但是，也有很多企业的大老板，或者其他有出息的人，他们的高考成绩都曾经不那么理想。所以我只能说他们的话对于现阶段的你是正确的。但你千万不要因此有压力。因为通往幸福的路其实不止这一条。”
晓婷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有压力。而是……”
林蜀康见她吞吞吐吐，便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晓婷：“来，先喝口水，等等再说。”
“林医生！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我又恋爱了……”
林蜀康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快半年了吧。”晓婷低下了头。
这件事他从未听晓婷说起。回想半年前见她的那次，她的家人也说她是因为学习压力而抑郁的。而从跟她的谈话中，林蜀康也不觉得她有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因此一直采取的是心理辅导，谈话疏通的方式，并未实施催眠治疗。
这么看来，她并未对他敞开心扉。
说实话，林蜀康是有些生气的。被自己的患者这样不信任，倒是头一次经历。
但他似乎又如鲠在喉，因为仔细想想，当初来到这里并非晓婷本人的意愿，也许她三番五次前来复诊，同样是出于对父母的一种交代。
林蜀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晓婷，既然你鼓起勇气告诉我这个秘密，那么说明我最终得到了你的信任。既然这样，之前的一切治疗必须推翻重新来，你能告诉我现在心里的感受吗？”
“林医生……我……其实我今天不是来看病的。”
“哦？”
“我……其实我的病已经……已经好了……因为……你一直都给我鼓励，一直都在关心我，告诉我学习方法……我……”说到这里，晓婷忽然疯狂地翻开书包，将一张张试卷以及奖状倒在桌子上：“你看看我的成绩，全都是Ａ，我真的已经好了！林医生，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知道这一个月你没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没见到你我心里有多么难受吗？林医生，你知道吗，其实半年前我就喜欢……”
“好了晓婷！我觉得你应该放松一下。”林蜀康站起身，厉声道。
晓婷愣住了，泪水蜿蜒而下，浸湿了她小麦色的健康肌肤。
“晓婷，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的病的确好了，但是好的并不彻底，你听我的话吗？”
“林医生……我……对不起。你会等我毕业吗？”
“晓婷，给自己一些时间。想一下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同学们了？多久没有跟朋友出去聚会了？”
“好像……有很久了。”
“那从明天开始放学不要只学习了，多跟同学们出去玩，多参加课外活动，你的生活不该只有家，学校，和诊所。”
林蜀康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希望她能读懂什么。
晓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移情”状态。她所喜欢的林蜀康，只不过是在她孤独时安慰自己，倾听自己的一个角色，而并不是现实生活中通过真实的了解所产生的爱情。
两个人僵在了那里，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林蜀康毕竟只有三十出头，这样的情况在他读博士时曾出现在案例当中，但并未亲身经历过。
“晓婷……”最终还是林蜀康打破了沉默。而当他叫出这个名字之后，却不知该往下继续说些什么。
慢慢地，晓婷的眼神从炙热变回了平静。
就仿佛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
“林医生，我还有好多功课没完成，我该回去了。你说的意见我会照做的。”晓婷的平静地整理着桌子上的试卷，仿佛刚刚声泪俱下的是另一个人。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
林蜀康意识到，其实晓婷也是一个极会伪装的女生。
不知自己的身边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林蜀康坐在凳子上，机械地打开了病历本。
下一个预约患者：陆欣。
看到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时钟：离预约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林蜀康抓起桌上的座机打了过去。
“喂？陆小姐。想提醒你一下今天有预约。”
“林医生对不起！我今天不能来了，文仲这边……出了点事……”陆欣的声音似乎带着慌张。
“张文仲怎么了？”林蜀康心底一沉。
“他……他要被停职处分了！”陆欣的声音带着哭腔：“梁志琳一口咬定他长期受贿，更糟糕的是，那些钱就在他桌上呢！”
“怎么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林医生你最了解他了，现在怎么办……”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林蜀康焦急地问道。
“他被迫接受了处分，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马上过去！”
林蜀康挂了电话，立刻跑出办公室，好在街上车多，他立即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大约十分钟以后，他来到了三零四医院大门前。
时间刚刚好。
林蜀康打开门，看见张文仲捧着一个纸箱子沮丧地走了出来。他刚想开口，却同时看到了走在他左侧的陆欣和秦霜。好在张文仲也看到了他，朝着林蜀康走了过去。
林蜀康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了秦霜。
令她没有料到的是，秦霜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却没有半点交集。林蜀康能感觉到，秦霜的眼光变得十分坦然，不带有一丝情绪。
她真的放下了。不知为何，林蜀康在心底长叹一声。
秋老虎发威过后，忽然出现了短暂的“情绪突变”。阴霾开始占据天空，占据了那些没带雨具者的脆弱心灵。
然而，数小时过去，天依旧是阴暗的，雨点却始终缺席。
在任何季节，气候时而会像女人的脾气，阴晴不定。
结束了下午的会议，张文仲准备回到自己的诊室。令他没想到的是，刚走了几步，陆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刚开始上班，还习惯吗？”张文仲在电话里虚寒温暖。
“恩，还好吧。休息太久了，要起那么早还真是挺难的……不过慢慢就会好啦。又见到以前那些同事，都是老样子，大家都对我挺照顾的。对了，我已经到你医院门口了。你忙完了吗？现在上去找你。”
“你已经到了？那么早？”张文仲惊讶。
陆欣有些诧异：“早？你是不是忙忘了，不是说好下午下班来找你的吗？对了，秦霜也一起来了，有事找你帮忙。我上去跟你说吧。”
说完，还未等张文仲回话，陆欣已经挂断了。张文仲摇了摇头，一看手机，这才发现原来已到了傍晚时分。他往窗外一望，方才晦暗的天空忽然诡异地出了太阳。
他继续朝着自己诊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诊室，张文仲看到门前站了许多人。这些人不是病人，而是医生和护士……他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但是不论谁都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好奇地朝里观望着。
张文仲下意识地看了看诊室旁边的墙：十层，肿瘤一诊室。
他确信没有走错。可是自己的诊室究竟为何聚集了这么多人？
“不好意思……”张文仲拍了拍其中一个护士，她立刻触电般地跳开。
门口的人看到她，忽然全都闭上了嘴，似乎在忌讳什么。
“到底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张文仲忍不住问道。他边问边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却看到了主任那毛发稀疏的头顶。
“张医生，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他挥了挥手中的牛皮纸信封，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张文仲这才看到，信封下面露出一沓厚厚的百元钞票。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文仲慌张地抓起信封前后例外看了一遍，然而除了蓝宁的病例以及那一沓钱以外，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这是谁放的？”张文仲举起牛皮纸，目光扫向了人群当中。
大部分都是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而看热闹的病人中并未见到蓝宁的身影。惨了，这下无法解释了。张文仲扭过头看着主任，一字一句道：“这个病人我平时确实比较照顾，但那只是因为他家境不好，身边没有其他亲人，而他把我当大哥一样，我跟他比较投缘，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至于这些钱，我想应该是哪里弄错了，我没有单独收过他一分钱。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他。”
“哼。”主任并不理会他的辩解，而是将目光直接移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梁志琳：“你把你亲眼看见的再说一次。”
“我平时就发现每次张医生对那个叫蓝宁的病人看诊时间很长，超过了其他任何病人。起初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对这个病人经常会有特殊照顾，比如每次只要他一来，不管手里的号码是多少都让他优先看诊，而其他病人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再后来他干脆号都不挂，像串门似的随时过来，不管其他病人等了多久他只要到了就可以直接看诊。而且……”梁志琳看了张文仲一眼，后者正面无惧色地看着他，可是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地显露，吓得他立即转移了目光。
“而且什么？继续说。”主任并未看出梁志琳的心虚。
“我有一回路过诊所，听见他们谈话，说蓝宁如果需要再次手术的话，张医生会把他安排在第一位……”
此话一出，医生护士们诧异，而看热闹的病人们却哗然。
“这不公平，我奶奶很早就住进来了，而且她年纪大，病情也比那小伙子严重得多，为什么不先安排我们？”
“凭什么……”
“现在的医生只认钱……”
“不，梁医生一定不是那种人！”
就在病人和家属们七嘴八舌地讨伐时，一位小伙子挺身而出。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七旬老人。张文仲只觉得这两人十分面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上一次我爸犯心脏病在医院门口晕倒，根本就没人管，就是张医生救了我爸，还叮嘱了我很多，如果他是那样的人，那他为什么不先管我要钱再救我爸呢？”
众人再次开始议论。
有的医生说：“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管！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职，况且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他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管你要钱？”
小伙子憋得满脸通红，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而出乎意料的是，身边的老人忽然说话了：“梁医生不可能是这种人！我当了五十年的老师，不会看错的！当时我晕倒前已经开始不适，但身边明明有其他医生，却没见他们来帮我。现在很多医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自己的病人生怕出了问题会承担责任，尤其是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如果这个大夫不冒着负责任的风险去挪动我，抢救我的话，我可能早就不在了！毕竟他不是心脏科的医生，并不了解我的具体情况，而且就算众目睽睽，他大可打电话通知或者去找我的主治医生！”
在场的医生顿时沉默。
而主任似乎也开始有些动摇：“事实是怎样的现在还不清楚，但张医生，你这两天可能无法出诊，等查清楚我们会给你通知。你的那些病人暂时交给梁医生。”
张文仲没有回答主任，而将头转向刚才的那对父子：“谢谢你们。”
“主任，清者自清。我不相信我在这里工作了那么多年，同事和病人们会不了解我的为人。你们尽管查吧。”说完，张文仲开始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而他当他拿着纸盒走出门，才发现了目瞪口呆的陆欣和秦霜。他没说话，只是停顿了一下，便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
“文仲！”陆欣追了上去。
“陆欣！”秦霜快步跟上了陆欣，两个人的动作最终还是慢了，目睹着张文仲一个人上了电梯。
陆欣气急败坏地按了好几下按钮，电梯这才到达。她们飞速钻了进去，好在到达一楼时，追上了头也不回的张文仲。
三个人一起走出医院的大门，秦霜刚想开口，却一眼看到了匆忙赶来的林蜀康。
她知道自己已经能坦然地面对他了。
但是，她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神中闪过的慌乱以及失神。
为何会有失神？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