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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宫遗梦

    “咚咚……”

    远处的更鼓声,将昭容从沉思中惊醒!

    她下意识地望下窗外,极力想摆脱掉这段可怖的记忆。但魔咒的阴影,却像梦魇般怎么也挥之不去了——

    她由此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那个曾令自己极大满足、又突然撒手而去的人。

    这是她今生微一的真爱。而他的死,是那样的突兀,且不论原因如何,谁又说不是与这诅咒有关系呢?

    这让她心头一凛!——极度的恐惧、幽怨,蓦地呈现在脸上:“天啊,究竟情为何物,命为何物,诅咒又是何物?你既让一个人多情、美貌、且置身名利,却为何又要强令其远离情事、不得‘越雷池一步’呢?这算什么天理,分明就是虐杀呵……”

    她细思极恐,感觉在这样的“死循环”中、生命已毫无了意义,蓦然由惧生恨:“既然有了初一,本宫还怕什么十五呢?什么先皇,什么相王,哼、说到底还不是一样的臭男人!……大不了,再多一个令恶咒淫虐的理由罢了!”

    这样一想,她的顾忌立刻少了许多,重新绽放出往日的优雅:“来人,”

    “是,娘娘!”

    那名面容姣好的女官应声而至。

    “天到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将交子时。”

    “王琳何时出宫的,”

    “公公定更时出的宫,到现在已近两个时辰!”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娘娘。”

    女官轻抿了下薄唇,躬身而退。

    昭容于是重匀粉面,轻点朱唇,将那枚标志性的莲瓣花黄端端正正贴于眉心;然后对着菱镜又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直到感觉白璧无瑕了,才俏然起身、聘聘婷婷走回书房。

    ~*~*~*~*~*~

    一片乌云遮住了残月。

    而孤灯下的上官婉儿,却浑然未觉。——她的眸光,这会儿正停留在案头那柄“七星玉如意”上呢!

    这是个黄玉做成的宝器,不光玉质温润,艳若流金,周身还镶嵌着红、褐、蓝、绿各色宝石;从侧面看起来,真的像北斗七星一样、散发着熠熠的光芒。——这也许,就是这个以素雅为主题的房间中,唯一华贵的器物了吧!

    但昭容所看重的,却并非这个,而是它价值以外的那些东西。

    它曾作为皇帝标配——“玉圭”的替代品,被则天皇帝每日带在身边;后来她病倒在了上阳宫,上官婉儿前往探视,宝物也就在这“无意之中”为其所得了。

    所以它的存在,无形中就带有一份威严,一重记忆,记载着她与她之间、那“欲理还乱”的恩恩怨怨,以及十多年来心照不宣的苦难辉煌……

    她双眸微湿,禁不住伸手去摸如意;

    突然,

    灯影处不知何处窜来一只白猫,“喵”地一声越过书案、向门外冲去!

    “哦!?”

    随着这声惊叫,

    如意“啪”地一声被猫儿扑翻在地,摔成了一片碎玉!

    声音惊动了侍卫,哗地一拥而入:“娘娘!”

    惊魂甫定的上官昭容,五味杂陈地一摆云袖:“一只猫而已……,退下。”

    “嗻!”

    众人忙又闪退。

    她惋惜地走至案前,蓦然从碎玉中、发现了一个指尖大的纸球;俯身捡起一看,一行短诗赫然映入眼帘——

    后事纷纷,

    大任将临。

    欲求善果,

    去问王琳!

    ——这是上皇的笔迹呵!

    昭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由心头一跳:“大任将‘临’……,指的是我私造诏书,还是这大位……将归于临淄王呢?”

    她立刻想起了王琳离开前的神情,心里蓦然一惊:“哦!!!——我不该在诏书中、将皇位传于相王的!……恰如王琳所言,这个三郎才是神皇心头所爱、才是这乱世的真正枭雄哦!而他与相王虽是父子,但在皇位面前,还有比这个更不值钱的吗?……可恨我自负聪明,竟没能听懂王琳的再三提醒,难道……难道这就叫‘在劫者难逃’么?”

    上官婉儿懊悔不叠。

    好在,她终归没将诏书“送”给那个除了狠毒、什么都不是的公主母女,单凭这个,至少在相王登基后的一段时间、临淄王也无可如何吧!

    带着这种侥幸,昭容总算释然了一点。

    “娘娘!”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那个苍老而恭顺的声音!

    “王琳?!”

    昭容脱口而出!

    急忙迎过去问道:“所干之事若何,可曾见到相王?”

    王琳扑通跪倒:“娘娘恕罪!——老奴将到城门时,却发现已提前开始净街了,只得返回;但因有诏书在怀,不敢泄露,一路躲躲藏藏才、才回的这里。”

    这番话,瞬间击碎了昭容最后的一点优雅:到底还是晚了,……天,难道你连最后、最微弱的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了吗?

    “娘娘……”

    王琳欲言又止。

    昭容则一摆手,尽力平静了下说:“长公主那边呢,可曾去过?”

    “回娘娘:奴才先去的那里。但门上说:她在掌灯前就出宫了!”

    昭容愕然而怒:“这个贱婢!——亏我事事都想着她,她怎敢欺心,瞒着本宫独自行事!”

    “这……,公主她,或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吧!”

    昭容冷冷地瞅了眼,这个历来忠心耿耿的老宦官,唇齿中冷冷的挤出三个字:“诏书呢?”

    “在这里。”

    王琳急忙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诏书呈上。

    昭容怒极,扯过诏书就要撕掉!

    “娘娘且慢!”

    王琳急忙在地下叩首道:“据老奴方才打探,几乎可以肯定、相王的确就要做大事了;事已至此,诏书即是娘娘的护身符啊!请……请娘娘三思!”

    昭容心头一凛!

    她迅速冷静下来,将诏书缓缓收在袖中。然后亲手扶起王琳,轻叹一声说:“是本宫莽撞了,此事的确也怪不得公主。我们都曾是皇后身边的近人,当此之时,谁又顾得上谁呢?这也许……就是本宫的命数吧!”

    “娘娘……”

    “王琳,”

    “是,娘娘。”

    “方才有只猫儿,撞碎了上皇赐给本宫的那柄玉如意。里边现出一张字纸,内中还有你的名字。”

    昭容说着,一指案头。

    王琳取过一看,急忙俯首说道:“娘娘,恕老奴未曾奉告:上皇临终前,的确赐给老奴一道密旨的!”

    “所说何事?”

    “仅有六个字:北斗乱、天书现!”

    “北斗乱……哦!——这个北斗,不就是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宝石吗?”

    “是啊娘娘,——也就是说,天书是时候现身了!”

    “可是天书在哪儿呢?”

    “娘娘请看!”

    王琳说着,撕开内衣、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呈上。

    昭容接过来,取剪刀拆开,里面竟是一张字柬,也有一行短诗作为开头——

    惜朕无缘获长生

    免将仙笈付于卿

    荣华本是云台梦

    何如寻迹阎浮中

    她略一凝眸:“……开首两句,是说下面那些密语一样的东西、就是长生法门吗?那么以她对永生之渴求,又怎称无缘呢,莫非有何古怪不成!”

    昭容暗暗生疑。

    因为她太了解这位女皇陛下了,——曾经为了留驻红颜、恣意行乐,而千方百计向袁先生寻求长生之术的她,怎么会当秘法到手时、又拒之千里了呢?

    她于是不敢将密语读出,只默默记在心里,然后付之一炬。

    “王琳,”

    “奴才在。”

    “你在奉旨之时,上皇可还说过什么?”

    “是!——上皇曾特别说道:这就是袁先生当初说过的、可用于长生的’物化密语’。但她老人家自知只有帝星、而无仙命,因而转赐于娘娘,希望有朝一日可助您一臂!”

    “原来是这个呵!”

    昭容禁不住苦笑:“陛下美意,婉儿感激不尽!但密语虽有,同梦之人安在呢?”

    王琳低头沉思了一下,正要说话时,远处突然传来呐喊声!紧接着,号角齐鸣,战鼓如雷;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越来越近……

    两人立刻警觉起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刚才的女宫官,花容失色地进来禀报:“外面兵变,已杀进皇城了!”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昭容暗想。

    而事已至此,反令她一下子心无旁骛了:“可知是谁带的兵?”

    “不知!”

    王琳急忙说:“待老奴前去打探!”

    “不必了,”娘娘冷冷地拦住道:“即刻召集宫中所有侍卫与宫官,放下刀剑、挑起灯笼火把、准备迎接新皇!”

    “是……娘娘!”

    昭容于是返回内室,吩咐宫娥帮她重匀粉面、再整罗裳;整饰一新后,在众人簇拥下向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