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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百年

    “你非墨家之人!”方可脸色一凛,说道。方可看到对方有所动作,身形一闪,堵住对方退路。

    “让本卿猜猜,口口声声提及郑家,毁壅溃堤,表面说是为了棠溪剑工,实则为了逼出郑家之人。”他缓声地说道:“你,来自段氏的暗。”

    方可看到对方在卫庄话音才落,便从怀里抽出一柄闪着青光的刀刃刺向卫庄。有毒!方可立刻甩开赤虬鞭,却看到卫庄身形极快地一闪,一掌击在那人胸口,那人飞出五米远,倒在地上。

    方可上前探视,那人经脉已断,但尚存一息。方可仔细地搜查了一番,未发现那人身上有任何物件证明其身份。方可摸了摸对方衣衽,比一般衣衽厚些,割开看到,里面缝入了一幅三寸左右的蓝布,扯下一看,内里用金丝绣着一字,却不是小篆,是之前方可在段白鹤密室里学过的字符。

    “此乃王室秘符,读作:暗。”方可呈上说道:“现在可以十分之确定此人身份了。大人所料果然不差。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此事自会有人善后。”他只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以方可的才智,或许不用多久便会猜出郑家之人是谁。但此刻他仍旧不希望方可与这些身份禁忌之人牵扯过甚。

    方可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一个身影隐藏在树影之下,方可运功夜视,看到垂下的树叶遮住了对方的面容,无法看得真切,只约莫地看到对方在远处向卫庄拱了拱手,并未上前。

    方可将蓝布与藏在怀中的断刃一起放在了暗门之人的身上,转身跟上卫庄离开的步伐。

    “此人莫非还有用处?”方可跟在他身后问道。以他的功力,一掌毙命实乃易事,他是故意留着此人一口气。

    “此人如此费尽心思想见郑家之人,临死之前成全他又何妨。”他笑得危险:“至于有用无用,就看郑家之人的判断。”

    “侠氏之内竟有郑家之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看来郑家之人也是卫庄设下的一枚暗棋。有卫庄涉入其中,难怪段家与郑家之间会扯上了个侠氏。旋即又想起早先他说过的,他们的世界并不是阳光明媚,心里不由地微微地发酸,他的身上是否会有着比郑家之人更为隐晦的身世,才会让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变得如此冰冷,不带一丝色彩。

    看到他的步伐因方可的迟疑而变得有些停顿,方可立刻抛开了混乱的思绪,快步跟上。方可不会让这些无关正事的感谓干扰到他。

    “如此一来,跟侠氏倒是不知该如何交代。”方可转念一想,忍不住地小声嘀咕道。把这暗门之人让给了郑家,瑷执事要拿何人与侠氏交代这壅堤之事?

    “你不必担心,此事自会有人安排。”

    “侠氏与段家因此会逐渐结仇,这也在大人计划之内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至于是何种蚁穴,我向来欣赏有创造力的部下。”他淡然地说道。

    引祸侠氏,看来此举并非直接出自卫庄授意。如此挑拨侠、段两家,郑家与段氏的渊源定是颇深。方可弯了弯嘴角,再过些时日,段白鹤可得担心自家后院了。

    “少了一个教我担心之事。”剩下的,就是如何淡化侠氏内不利于他的传言了。此刻看来,比起正事,那种传言几乎微不足道了。

    “还在担心早先大堂上那件事?”他看着方可勾起嘴角,方可那表情,只需一眼,他便能看明方可在想些什么:“无需理会,或许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怎会有用……”方可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种事情还能有何用处。

    方可看他笑得暧昧,目光却落在方可唇上,心里羞恼,却不知该如何启齿。

    “与其担心那事,不如担心一下姬无夜派来的屠岸臣。”

    他一提起,让方可不由地陷入沉思。屠岸臣此时出现,时间也未免过于巧合:“姬无夜与侠氏有何关联?何事如此重要,竟出动了他的心腹前来此处?”

    “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去看看。”

    “诶?去何处?”

    “工坊。”

    他如今这么一提,屠岸姓氏倒是让方可想起一则故事:“莫非屠岸臣的先人就是当年赵氏孤儿案中曾经权倾一时的屠岸贾?”

    “正是,此姓氏鲜有人知,你竟也知晓?”

    “我在庙书里曾读过一些。三家尚未分晋之前,屠岸一族也与赵,魏,韩三家一般曾显赫一时。当年屠岸族长屠岸贾便是晋国权臣,已位拜大司寇,却仍忌惮赵氏一族,时值国君亦恨赵氏族大逼君。屠岸贾便顺势陷害其谋反,赵氏曾一度灭族。后因赵氏有一遗腹子,被忠烈之士保护,至其成年,为赵氏平反冤曲,才一举灭了屠岸贾,回复了赵家声望。庙书里津津乐道,全因先祖韩厥亦参与了保护赵氏孤儿,助其重获权势之举。再之后因赵,魏,韩三家的打压,屠岸氏便从此没落了。没想到,竟还有后人位及韩庙。”

    “此乃一说,此外还有一说,全无奸相忠臣。所谓的赵氏孤儿案,全由其母赵庄姬与其三叔赵婴齐有染而起,事败后,赵婴齐被其兄赵同,赵括驱逐,赵庄姬愤而诬告大叔二叔谋反,一举将赵同,赵括灭族。”

    “咦?!这个说法里并未提及屠岸贾。”

    “这正是屠岸一族有趣之处。其所背负的骂名是否真正存在,都未可知。”

    “依大人之见,何种说法才是正本?”

    “两者皆非。”

    “诶?”

    “两说里的故事各自精彩,却是儒家笔墨,避讳议论人心计算。若是我说,所谓赵氏孤儿案,难说不是赵庄姬为其腹中之子谋权,一举铲除赵氏三兄弟的设计。”

    “竟能如此……”

    方可听着心里便是一惊,假意与三叔有染再回头诬陷大叔,二叔,一个母亲竟可为还未出生的腹中胎儿做到如斯地步。

    随后一想,却又让方可心跳加速,那诡诈的智慧让方可钦佩。一介无权无势无所依靠的妇人,竟可将赵氏这样的豪门望族轻易摆布。充分利用国君对赵氏的猜忌,寥寥数语之间,便一举除掉三个威胁。步步为谋,环环相扣,甚至无一步多余之谋。

    “孤儿寡母,在权势之家,做事再留有余地,无易于自掘坟墓。”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赤练受教。”看来他说起这个故事是别有用心,方可会好好体会这其中深意。

    方可们轻声交谈之时,工坊下又有了动静。工坊又来了几辆马车,从里面下来几人,侠岑,屠岸臣,还有侠岑随身的三门客,在人群拥簇之中,从正门入了工坊。

    卫庄向方可使了一个眼色,便在空中一跃,一运气,掌风卷着些泥沙袭向工坊一旁的偏门,偏门大开。趁着守门之人因卫庄掌风无法开眼之际。

    方可跃下屋顶,疾步入了偏门,才立定,卫庄便几乎同时到了,运气一挥,偏门又从里面合上,方可只隐约地听到门外守卫嘀咕风大,谁也没发现这门一开一合之际,已混入两人。

    想当初方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误打误撞地寻得侠氏防守漏洞,才入的工坊,可他一出手,入这绝密之地如入无人之地,身边还带了个身手不怎样的方可。为何常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复杂事情到了他这里就简单异常,真是天有不公。

    方可尚在嗟叹,他便已迈开步子往工坊深处走去。方可立即快步跟上。工坊内巡卫甚为严密,五人一组,在坊间穿梭巡逻。

    他却仿佛知道巡卫会出现的路径与时间一般,轻松地避开了工坊内的巡卫,走得稳健,如逛自己庭院。卫庄领着方可上了工坊二层,便翻身上了青铜铸的横梁,方可甩开赤虬鞭,跟着翻身而上,看到他立于在梁上不远处。

    方可急步跟上,他才稳步继续地往前走。横梁离地面极高,冶炼之声此起彼伏,他却如步履平地,若不是要迁就方可的速度,以他的功力,此刻必定已经轻身飞跃,走得不见人影了吧。

    行至一横栏斗拱之处,方可看到横栏之下有一队侠氏私兵巡卫正要经过,他却看也不看,稳步地跨向另一道横栏之上,方可胆战心惊地跟着他快步走过,当方可到达对面之时,私兵巡卫却连头也未曾抬过。对了,此处正是视觉死角。

    再加上冶炼之声掩盖,根本无人能听到方可们走过横梁。转过几弯,方可跟着他的身影跃下,顺着夯土隔墙,来到一间三丈高两丈宽的青铜大门之前。青铜门的四周乃厚质岩石,砌成一张蛇口,彷如将青铜门含在口中,方可仰头看到石蛇两眼镶着红色宝石,像是闪着猩红的光。

    说来,甚是奇怪,侠氏竟以蛇为尊。不仅以蛇为族徽,还一概地以蛇为雕饰,就连工坊屋顶的瓦当瓦钉都是蛇纹,坊内还养着稀有的火焰虺,想想方可自身与蛇之因缘,这只是简单的巧合么?方可隐隐地觉得事情在某些地方有些不对劲。

    “应该就是此处。”他大致地打量了一下,运掌一击,两扇厚重的青铜大门便从中间缓缓地向内打开,里面露出一个大厅,厅内墙上点着火把,将墙照得火红,仿若一尾大蛇的内腹一般。

    待两人走入房内,他又一挥掌,门便缓缓地合上。

    厅内相当宽敞,墙上毫无意外地装饰着蛇纹的砖石,两边架着一排兵栏,兵栏上架着各式不一的刀剑。方可随手取下兵栏上一把剑,比划了两下,转身一个突刺,直觉得剑锋凛冽。方可曲指一敲,剑鸣清响不浊,与毁坏壅堤的劣质迥然不同:“看来这才是棠溪剑匠真正的实力。”

    他拍了拍方可的肩,向上瞥了一眼,厅内四角三升斗拱与天花之间各铸着几尾三人身大的铜蛇雕花,俯视大厅,方可立刻会意,甩开鞭子勾住斗上一升,借力一跃,便飞身上了梁,隐身铜蛇雕花之后,再一转头,便看到他已立于身后,行动毫无声息。

    “大人来过此处?”方可好奇地问道。

    “没有。”

    “如何了解得如此详细?”

    “这有何难。”他淡淡地说道。

    “方才上于工坊顶部之时,目测可知工坊横向占地,左右不过五十里,棠溪过百人剑匠,侠氏家兵,又置有剑炉,剑池者,又岂止五十里之地上的两层屋舍能容。纵向延伸构造大体不差。再观宅阳地貌,泱水入内,只闻流水铸剑之声却无落水之音,地势高度落差者不少于50丈,其下必有不少于七层之建房。再观其瓦顶,便知瓦下必是原木抬梁式构造。若这工坊之内皆为原木构造,水声冶炼之声不会如此清脆有力。因此大体能推出此中必有铜铸横梁。行至坊间,我观横栏条数,顶柱,夯土承重墙,以及金釭之连接,便知其承重有一偏倚之处,工坊内若有议事大厅,必在此处。至于私兵巡逻,更为简单。侠氏内私兵功力平平,步伐沉重拖沓,其方位,动向与人数三里之外一听便知,再加上地形限制,便可推知其巡逻规律。”

    结果入来易如反掌。侠家这防备动静颇大,实则空虚。

    这……叫不难?

    “天下可还有让大人觉得难于入内之处?”方可呐呐地问道。他只简单地一瞥工坊屋顶构造,仿佛就能完整地透视内部整体结构,天下可有何地是他进不去的?

    “自然是有的。我亦非神人。”他淡淡地说道:“墨家总部,设置在神农山内的机关城,便是不可如此简单攻入之地。”

    “诶?”方可读过墨家事迹,却未曾听说过墨家机关城,忍不住地追问道:“那是怎样的一座城池?”

    “墨家花了三百年,依照神农山地形建起一座机关城,内有机关陷阱和大型机关兽守卫,外有陡峭悬崖,湍急江水为天险,再加上传说中变幻莫测之云海,对于世人而言,此城别说是攻陷,就连具体位置,都被完美地隐匿在了群山之间,从外部绝无法窥测到其形态。”

    “天下还有如此绝密的城池。”方可忍不住地咋舌,却又一笑地说道:“可对大人而言,却绝非无法攻入之地,是吧?”